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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4章 形势逆转

官居一品 三戒大师 12362 2021-10-18 14:35:29

沈默的答案,就是他窗台上摆得几盆植物,当他让三尺搬到堂中时,阮弼等人眼前一亮,道:“马蓝!”

盘石公等人也低声道:“大青……”他们当然认识这种高高的植物,在赣南山区的山坡上、道路边,都能找到它的踪影。

“这大青又叫马蓝。”沈默笑吟吟的对盘石公道:“正是制取靛蓝的最佳材料。”

“大人说得极是。”阮弼颔首笑道:“马蓝可以长到三尺开外,叶密而厚,比低矮的菘蓝、蓼蓝出料量更高,又比木本的木蓝成料时间短,是最好的制靛材料。”

“而且从马蓝中提取出的靛蓝,质量明显优于其它种类,是我们最爱用的料。”那带着玉扳指的新会首韦鸣也附和道:“马蓝得在阳光充足、通风良好的环境下生长。咱们赣南山区恰恰满足这两个条件,又经过大人的细致考察,发现这里的土壤也十分适合马蓝的生长,完全具备大规模栽种的一切条件。”

听他们几个说得兴奋,一干畲老却不为所动,直到他们说完了,盘石公才指着那盆中的植物,道:“先别说那么多,咱就想问问把东西运到……芜湖,那得少说半个月吧?”

“差不多得二十天。”阮弼点头笑道。

“二十天啊?”一干畲老一下泄气了。盘石公郁闷的指着自己蓝色的麻布大褂,道:“咱们也会用大青染布,固然没法跟你们比,可原理大差不差,得趁着大青叶的鲜嫩劲儿打汁吧?等你们把大青叶运回芜湖去,没干透也该烂透了吧!还怎么用啊?”

沈默和阮弼听了相视一笑,后者呵呵笑道:“石公好见识啊!不过咱们取靛蓝的办法,还是稍有不同。”说着对韦鸣道:“你给石公解释下。”

盘石公见状也对下首一个竖着髻头的中年人道:“千七郎,你给客人们讲讲,咱们怎么染布?”

韦鸣便道:“叶料采回来,先是‘净选清洗’,这一步咱们是一样的,都是把鲜叶运到一起倒出来,去掉杂草、杂叶,再洗净灰尖、泥沙。”

“嗯!这个一样。”千七郎点点头,道:“然后我们就把原色的麻布和洗好的叶子放在池子里,一起用脚揉搓;也有讲究的,先把大青叶的汁揉出来,再把麻布泡进去染……”想了想又道:“再就是加点草木灰,染得能又快又……”最后一个‘好’字,被畲老们的咳嗽硬生生打断了。

千七郎不解道:“咱说的不对吗?”

“对,太对了。”边上的畲老瞪他一眼,小声道:“谁让你说这么细了?”

“也没人不让我说这么细啊?”千七郎道。

“闭嘴吧你。”左右的人一齐瞪他道。

“闭就闭,”千七郎才不忿道:“咱再开口是小娘养的。”

一段小插曲后。盘石公有些不好意思的对韦鸣道:“还是请韦会长讲吧!”

韦鸣理解的笑笑道:“这种就地制靛的方法,固然简单可取,但此法的局限性在于,只适合在蓝草收获季节进行,染液不能贮藏和运输,因而山外已经发明了还原染色法,可以克服这些麻烦。”说着对那千七郎笑笑道:“我们是将洗净的叶料,倒入窖中发酵数日,”韦鸣特意投桃报李,说得详细了些道:“然后捞出叶料,加入石灰搅匀了,打沫两次后,再使其慢慢沉淀……这叫打靛,会打出蓝色的靛液。”

“然后呢?”千七郎听得目眩神迷,马上忘了那点不愉快,连声追问起来。

“再把合格的靛液引入沉淀池内,再沉淀几日后,放去上层的清水,便会得到浓缩的靛膏,经过水飞、干燥,便可得到最后的成品。装桶后放个一两年不成问题。”韦鸣的回答听起来十分详尽,却将最关键的两步轻描淡写的带过,既让对方感到了他们的诚意,也没有透露一点秘密。

优秀的表现让沈默不由点头,对阮弼笑道:“怪不得石公大胆放手,原来有这么优秀的接替人了。”

阮弼也欣慰地笑道:“还需要磨练,早着哩。”

经过韦鸣的耐心讲解,畲老们总算是了解了,原来通过技术手段,可以将靛蓝变成一些固体物,然后装罐运输。

“这就不怕运输时间长了,”韦鸣微笑道:“而经过这一道道提纯,最后的干靛蓝效用极高,两斤便可兑一池,所以很是值钱。”

“那……值多少钱呢?”盘石公按捺住砰砰的心跳,声音有些发颤地问道。

韦鸣看看阮弼,见他微不可察地点点头,才沉声道:“三百斤一桶的收购价格,是纹银二十两。”

畲老们登时一片哗然,有算不过账来的,晕乎乎道:“一两银子是一千钱,那二十两就是二十千……”

“是两万钱。”盘石公顿感没面子道:“连个账都算不过来。”两万钱能买多少东西?上好的白米也能买五石了,足够五口之家吃半年了!若这事儿真能成了,还愁什么吃饭问题?

但他毕竟是老江湖,很快冷静下来道:“需要种多少大青,才能提出一桶靛蓝呢?”

韦鸣的专业十分过硬,不假思索答道:“取净叶三十斤,石灰十二斤,拌成一料。四料便可做成一担靛膏,水飞干燥之后,份量又会去掉七成……所以是四斤净叶出一斤靛蓝。”

“一桶三百斤,要用一千二百斤净叶,还有石灰四百八十斤……”盘石公算数可没问题,缓缓道:“石灰倒不成问题,北边信丰县就有矿,你肯定是用精选的上等石灰,一担需要一两银子,不算人工,光石灰就得四两八钱,这就只剩下七成了,”顿一顿,他对韦鸣道:“最后一个问题,一亩地能出几斤净叶?”以前只是自用,上山采就足够了,也从没种这个的。但如果真要合作,就必须自己种植才能够用了,所以了解这个必须的。

“说它的产量高,就在这里。”韦鸣笑道:“一般的蓝草每年只能收两次,但马蓝如果冬栽的话,一年可收三次,初夏采‘胎叶’。立秋采‘优叶’立冬采‘刀叶’,一亩地每年可采六七百斤。”顿一下,他又道:“而且这东西三年才重栽一次,所以采取轮作的话,一家种个十来亩不成问题。”

“哪有那么多地……”盘石公不禁摇头道:“还要种粮食呢,一家三五亩也就可以了。”

韦鸣点点头,没再说什么,让一切交给时间吧!只要顺利的种出马蓝,换成真金白银,不信谁还愿意种粮食。

盘算来、盘算去。盘石公都觉着大大的有利可图,好半天才憋出一句道:“那运费谁出?”

他一问出这个问题,沈默和阮弼等人全都松口气,心说——成了。

“我们到山里收,运费当然我们出了。”阮弼热情洋溢地笑道:“放心吧老哥,咱们徽商讲究个仁义,只做互惠互利的买卖,绝不会坑人的。”这话说得漂亮,其实这种高价易运不易损的货物,运费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折到每一桶里,不过一二两银子而已……这还是在考虑了损毁遗失的前提下。

“这样的话……”盘石公心里已经有数了,便看向下首几位道:“你们还有什么问题?”

几位畲老相互看看,其中一人问道:“那……答应的粮食还给不给?”

听了这问题,盘石公登时老脸通红,狠狠瞪他一眼,那意思是,不给咱们山里人丢脸就活不下去啊?

“呵呵……”沈默却微笑道:“当然要给的,一码归一码嘛!”又对盘石公道:“这些粮食足够过冬了,明年如果你们开种马蓝的话,长公他们将会继续提供口粮,直至成功制出靛蓝,解除大家的后顾之忧。”

“是么……”一众畲老这下彻底心动了,如果真是这样,那就试试呗!成了当然发财,不成就当给徽州商人扛活了,明年再种地呗!

见众人开始坐不住,盘石公咳嗽连连,提醒他们别忘了自己的吩咐。好歹让畲老们重新矜持住,盘石公清清嗓子道:“经略大人,长公,还有韦先生,你们的诚意我已经感受到了,当然也要诚恳的回答你们……”说着拍拍胸脯道:“我本人对你们的提议十分感兴趣。”目光扫过一干畲老道:“但这不是我一个人能决定的。”

“我们都答应……”五个畲老七嘴八舌道。

盘石公差点没一屁股坐在地上,他今儿可让这些没出息的家伙气坏了,恼羞成怒道:“也不是你们能决定的!”说完深吸几口气道:“失态了。失态了……”

“您的意思我明了。”沈默却善解人意道:“这关系到所有人的生计,当然应该由乡民们自己决定。”

“是啊……”盘石公感激的笑笑道:“我得回去,征求全族人的意见;他们、还有外面的人也一样,都不能自己做决定。”说着正色道:“不然就是出卖宗族乡里的利益!”

这大帽子一扣,谁也不敢多嘴了,哪个也不敢跟这种罪名扯上边。

“理所当然。”沈默赞许地点点头,问阮弼道:“长公可有要补充的?”

“只有一桩。”阮弼先朝沈默笑笑,然后对盘石公道:“请允许我的人,跟着一起去你们的山寨,可能有一些东西需要他们帮着解释,且他们也可实地考察一下,看看每村能种马蓝的土地都有多少。”

“合该如此。”盘石公点头道:“和我们一起出发吧!”

初步的谈判还算顺利,沈默的赏赐也开始划拨。当天下午便有畲老跟着运粮队离开了龙南,但因为县库存粮不足,还有一部分人,需要再留几日,好等经略大人从军营调拨粮草。

不过与起初的惴惴不安相比,没走的畲老们也能把心放到肚子里了,毕竟前有车后有辙,既然有人领过了,他们也没什么好担心的。而且驿馆中好酒好菜管够,正好放开心怀吃喝一番。

可他们不会想到灾难的阴霾正渐渐笼罩过来……

事情还要从数日前说起,话说刘显等人采用了沈明臣的计策,使一招一石二鸟虚张声势,不仅取得了剿匪首胜,还使那些叛匪的内应现了形。

按刘显的意思,当然是把这些人立刻揪出来,碎尸万段了。但这事儿不归他管,而是锦衣卫的工作范畴。结果对那几个嫌疑分子盯梢数日,许是盯得紧了点,竟让他们给跑了。

对此不作为,锦衣卫给出的解释是——担心证据不足,无法定罪,所以仍在收集证据。

刘显当时就笑了,锦衣卫什么时候也讲证据了?那真好比当官的讲廉洁了,老色鬼说节欲,都他妈是鬼扯。

从几十年后解密的文件看,锦衣卫的意思是,通过威逼利诱、软硬兼施之下,使这些人乖乖答应当官府的卧底,成为双面间谍,然后反过来算计叛贼。

但朱五等人似乎把问题看得太简单了,结果一个没留神,让人家给逃走了。而且还给赖清规和栾斌,带去了城里的确切消息——一个是李珍被捕,另一桩是三十多个畲族宗老,去城里捧官府的臭脚,并和经略大人一道登上城楼,观看献俘仪式。

“一群墙头草!”听说这么快就有畲族人倒向了官府,赖清规又惊又气,他知道若被官府把山民全拉过去,那么赣南再大,也没有他的容身之地了:“这么快就要当顺民了吗?!”说着重重的一拍几案,无比愤懑:“我们起义是为了谁?还不是把汉人赶出赣南,让咱们山民过上不再受欺负吗!”虽然起事时断然没有这样的想法,但这些年为了拉队伍、吸引热血沸腾的小年青,他反复如是宣讲,最后连自己也相信了,认为自己在做一件很崇高的事情。

“这年头,还有什么真心不真心?”那前来报信的,一个是县里的捕头,黑着脸道:“有奶便是娘,谁给的好处多跟谁走。”

还有那龙南县的仓大使,也道:“说别的是假的,白米白面可是真得,哪个村子来人,就赏五万斤粮食,县里的粮库都搬空了,正从军营里调粮呢。”

“啊……”赖清规倒吸一口冷气,他被沈默的大手笔镇住了。

“这样下去可不行啊!”栾斌愁眉苦脸道:“大龙头,咱们不怕官府的炮弹,就怕他们的银弹,等他们得到粮食的消息一传开,其余的村寨肯定争相去舔姓沈的屁股。”

“想得美!”赖清规重重一拍桌子,将杯碗震倒一片,咬牙切齿的对那仓大使道:“你知道哪些人县城吗?”

“知道。”仓大使点头道:“上头发过一个名单,我回头想想写出来……”

“这就去!”赖清规吹胡子瞪眼道:“集合弟兄们,拿着名单挨家要账,不把吃下去地吐出来,就等着我收拾他们吧!”

“大龙头息怒。”栾斌赶忙劝道:“人家要是把门一关,不让咱们进围屋,咱们是打还是走?”

“这个……”赖清规闷哼一声,那围屋就好像一个个独立的小王国,官军都打不下来,何况他们这些土匪了,到时候要是打不下来灰溜溜地撤了,那他这张老脸往哪搁?越想越郁闷呢,赖清规狠狠的骂一句道:“有种别把头缩回龟壳!”

“大龙头,”要走没走仓大使在边上小声道:“其实,也不也是所有的龟头都在壳里,应该还有一些没领到粮食的,在县里等着呢。”

“哦?”栾斌眯眼道:“这个你也知道?”

“临走前瞅了份名单。”仓大使小声道:“上面打钩的都是已经走了的,剩下的可不就是没走的吗?”

“你记着呢?”赖清规沉声问道。

“记着呢,有二十多个哩。”

“我看找出两三个截了它!”赖清规沉声道:“就算有官军护卫,这么多村子七零八散的,他们也排不出那么多人,咱们正好集中力量,吃掉一部分,给你报一箭之仇!”这后面一句,却是对栾斌说的。

栾斌想了想,这次官军可没处猜的,只要不再像上次那样轻敌,把伏击地点选好,把握还是很大的。

何况他也想一雪前耻,找回这个场子来,沉吟良久,狠狠点头道:“我看行。”

当土匪漫山遍野的冒出来,将一支小小的运粮队转瞬淹没后。站在半山腰的赖大龙头,暗暗松了口气,对身边人道:“看来官军上次是瞎猫碰到死耗子啊!”

边上一干大小寨主附和笑道:“就是,哪能变这么快?”又有人小声道:“光听老栾自己说,谁知他和李珍干得什么好事儿。”“就是,这人心思最难琢磨了,大龙头也得防着点。”

“休要背后说我兄弟。”赖清规虽然不让说下去,但他的目光变得阴沉起来,显然这话说到了他的心灵深处。

这时,一个喽啰从山下飞奔上来,跪在赖清规面前道:“大,大龙头,下面人嚷嚷着要见你。”

“不见不见。”赖清规不假思索地拒绝道。毕竟是乡里乡亲,难免沾亲带故,万一要是认识的话,面上有些过不去。

“山上的大王,”下面人的目光跟着喽啰,也看到了山上的赖清规等人,虽然瞧不清相貌,但知道他们必是头领无疑,便声嘶力竭的大喊道:“手下留情啊!一寨子老小,就指着这些粮食过冬呢……”

“呸!”赖清规喝一声,声音暗哑地吼道:“忘恩负义的东西,弟兄们为咱们山民拼死拼活,你们却吃里爬外!”他定睛一看,见几个手下拉着个拼命挣扎的畲老,正是这个老人在朝自己求告。

“对付这些吃软怕硬的东西,就得让他们知道厉害。”大小头目们在边上煽风点火道:“不给他们点厉害看看,不知道马王爷三只眼!”

赖清规被煽乎的头脑一热,便吩咐跟班道:“把我的西洋铳备好!”亲随跟班赶紧取出把尺许长的短枪来……这是他重金从广东那边的佛朗机人手中买来,作为自己身份的象征。而且实事求是讲,无论威力还是精度,这西洋枪就是比官军的三眼火铳强多了。

跟班从枪口中塞入火药,用铁条桩实火药,再放入三颗铁弹,取火刀火石点燃纸媒,将短枪和纸媒递给大龙头。

只见赖清规一手接过那短枪,歪头眯眼,将枪口瞄住那畲老的头;一手用纸媒点燃了药线。身边的大小头目屏息凝气,巴掌举得老高,准备给大龙头喝彩。

便看那药线‘刺刺’的越烧越短,终于轰得一声震响发射出去。边上人都感觉一股热气扑面,就见大龙头身周烟雾弥漫,脸都看不清了。众人不禁心道:‘佛朗机人的玩意当真邪门。’

这是小风一吹,烟雾散去,大龙头的身形重新清晰起来,众人只见他仍然保持着单手举枪的潇洒动作。顿时一片喝彩声,都道:“老大你太威武了!”

虽然手臂已经酸麻的微微发抖,但能把这帮兔崽子镇住,赖清规觉着还是很值得。他使劲控制住嘴角不要上扬,沉声道:“打中了再叫也不迟!”

众人便一起往山下看去,只见大龙头开枪的方向,好家伙,整整趴倒了一片!就有人震惊道:“这威力也太大了,拿这个朝土围子来几下,还不直接轰踏了……”

这回却没人附和,因为大家看到那些趴在地上的人,又悉悉索索的爬起来了。数一数,一个都不少,更让人无语的是,那被瞄准的畲老,也全须全尾,在那拍身上的土呢。

“没打着……”土匪中最不缺说实话的……或者叫缺心眼的,不顾大龙头锅底一样的脸色,脱口而出道。

“胡说八道!”但也不缺睁眼说瞎话的,马上出声呵斥道:“大龙头弹无虚发,怎会打不着呢?”

那被骂的便瞪大了牛眼四下看。突然惊喜道:“还真是哩……快看,把那马打死了!”顺着他指的方向,众人果然看到一头青骡子,倒在了血泊之中……只是距离那畲老,足足有五丈远呢,这准头,也太太、太那啥了吧……

“对呀!本来瞄得就是骡子嘛……”马屁精转舵倒是快,马上高声道:“谁说大龙头瞄的是人了?”说着满脸笑嘻嘻道:“对吧!大龙头。”

“逑!”赖清规黑着脸对那畲老道:“这次老子手下留情,再敢跟官府勾结,那马……哦不,骡子,就是你的下场。”说完把枪往地上一扔,转身离开了山腰。跟班的赶紧俯身拾起短枪,捧在怀里,紧紧跟了上去。

一个小插曲并不会对胜利造成影响,满载而归的队伍回到山寨,赖清规便下令犒赏弟兄,并等候另外两路的消息。

第二天上午,栾斌也带人回来了,赖清规率弟兄们出迎到寨口,却见他们两手空空,一行人垂头丧气的上了山。

“不要紧,人都回来就好,”赖清规还是有些老大风范的,安慰小舅子道:“许是消息有误,扑空了也正常。”

边上那跟着出去的仓大使蹦出来道:“咱的情报是准确的,眼见着那么长的车队过去。三当家就是没让动手。”

“咋了?怕有诈?”赖清规耐着性子问栾斌道。

“大哥,这事儿咱进屋再说。”栾斌看看左右,低声道。

见这么多人确实没法开口,赖清规点点头,一挥手道:“都滚逑去吧……”手下人等轰然散去,两位大佬也走进了大堂。

一没了外人,赖清规登时拉下脸道:“老三,你到底什么意思?不想干就早说!”

“大哥,我没那个意思……”栾斌叹口气道:“只是觉着,这里面可能有诈啊!”

“有什么诈?”赖清规指着外面道:“白米白面都抢回来了,你不会认为那是假的吧?”

“当然是真的。”栾斌轻声道:“在等待的时候,我仔细想了这事儿,越想越不对劲……从外面运粮食进来有多难?光管着好几万大军吃喝,恐怕就让官府吃不消了,咋就这么大方,上万斤上万斤的分给各村呢?”

“收买人心呗!”赖清规撇撇嘴道:“这有什么难猜的。”

“问题就在这儿。”栾斌定定地看着赖清规道:“官府送粮食,目的是收买人心,我们却把已经属于山民的粮食抢走了,这又算什么呢?”

“算什么?”赖清规有些不耐烦道。

“伤害人心啊!”栾斌声音低沉道:“这是把他们往官府那边推……”

“就不信本乡本土,几代人的交情。”赖清规重重的一拍桌子,那饱受摧残的木桌发出‘吱呀’一声呻吟。

栾斌耐心解释道:“古人有句话,叫人心似水、民动如烟。大当家的,这民心最容易失去。”说着叹口气道:“谁给的好处多。他们心就向着谁……”便正色道:“我琢磨着,官府就是想跟咱们来一场民心上的较量,得民心者得天下,失民心者无立锥……这招狠啊!大哥咱们不能掉以轻心啊!”

“这就是你在草堆子里憋了三天,想出来的道理?”赖清规眯眼望着他道。

“是。”栾斌点点头。

“这就是你又一次空手而归的理由?”赖清规的声音越发生硬。

栾斌感到他到了爆发边缘,但还是艰难的点头道:“是……”

话音未落,便听砰地一声,原来是赖清规将腰刀拔出来,狠狠地拍在桌上,又是一阵吱吱嘎嘎的摇晃。只见他双目通红地盯着自己的小舅子。一字一句道:“老三你给我听好了,哥哥我从一个饭都吃不饱的小乞丐,混到今天这种规模,靠得不是老百姓的拥护,是这个!”说着他又使劲拍拍自己的腰刀,面目狰狞道:“靠谁不如靠自己的刀!”顿一顿,他的语气缓和一些道:“当然,还有你们这帮肝胆相照的兄弟,但我不靠那些唯利是图的愚夫愚妇,他们就是些墙头草,谁的拳头硬,谁最有希望赢,他们就站在谁那边!!”

感受到赖清规的自负和固执,栾斌知道自己说什么都是白费了,有些疲惫地点点头道:“大哥教训的是,我知道了。”

“好兄弟,哥哥说话冲,你又不是不知道。”赖清规以为对方被说服,顿感舒坦,也有心情顾及小舅子的感受了。

“大哥说这话就见外了……”栾斌勉强笑笑道:“弟弟我不懂事,还得哥哥教。”

“呵呵好……”赖清规点头狞笑道:“就是要给他们些厉害瞧瞧,我还不止抢这一次,但凡还有这种事儿,也照抢不误,坚决不能便宜了那些叛徒。”

“大哥说了算。”栾斌低声道:“我累了,先回去歇会了。”

“去吧!”赖清规点点头道:“好好歇两天吧!”谁知话音未落,外面传来禀报声道:“大龙头,黑甲军也回来了。”当时出去打劫的有三支队伍,除了他俩之外,就是李珍的黑甲军,本来赖清规不想放过这个拉近关系的机会,要和黑甲军一起行动,但黑甲军的统领说,他们只接受李家人的领导,现在大少爷只是被捕,并未被害,所以不方便受大龙头的直接领导。

那一刻。赖大龙头嘴上夸他们忠义,心里却诅咒李珍尽快被官府处斩,这样他就可以高举为二弟报仇的大旗,获得黑甲军的死忠了。

这真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如果黑甲军的统领知道自己一番话,竟会给大少爷带来这么大的怨恨,肯定不会再坚持的。

可世上没有卖后悔药的,就像赖清规派黑甲军出去劫道,如果再给他一次选择,他肯定会让这些大爷在寨中歇着。但现在,他不得不面对他们的收获了。

与一无所获的栾斌相反,黑甲军的战果绝对大大的——不仅一下劫了五家,而且还有添头赠送……原来除了劫回粮食之外,他们还带回来三个畲老。

“该拿的当然要拿,但不该拿的就别。”对于眉毛胡子一把抓的黑甲军,赖清规唯有无奈苦笑,心说傻气真会传染啊!这一年多跟着李珍,连这群凶人都变痴了。

看着神色委顿的三个畲老,栾斌也有些恼火道:“把这些黄土埋到脖颈的老头弄回来干啥?绑票?他们村里没钱,总不会是拉他们入伙吧?”

“不是入伙。”那黑甲军的统领,面色果真赛张飞,一双眸子里却满是坚定,便听他一字一句道:“是换人。”

此言一出,堂中登时安静下来,栾斌露出恍然的神色,赖清规心里老大不舒服,语气有些生硬道:“谁让你自作主张了?”

谁知对方根本不服软,硬邦邦的顶一句道:“大少爷已经被抓了将近十天,诸位当家地从没商量过怎么救他,我们只好自作主张了!”

“你……”赖清规好些年没被人这么顶过了,气得拿起桌上的腰刀,便往他身上砍去。

那人也不闪躲,就任其砍在自己身上……虽然带着刀鞘,但那股猛劲还是能把人的骨头打折了。可他眉头都没皱,稍稍晃下身子,便站定不动了。

赖清规被他的坚定震动了,加之对方又是他意欲收服之人,所以片刻调整之后,他终于稳定了情绪,伸出大拇哥道:“我最欣赏你们这种忠义之士,这次擅作主张,便不追究了。”

那人也不是全然死硬,还知道就坡下驴道:“多谢大龙头不杀之恩,在下无以为报,只能肝脑涂地!”

赖清规心中不由一动道:‘这不是暗示我,只要救回李珍,他们以后就听我的了吗?’顿时大为兴奋道:“好哇……”说完自觉失态,赶紧坐回主位,摆起架子道:“我跟你们的心情是一样的,无时无刻不想救回李珍兄弟,对吧!老三?”

“哦!正是。”栾斌点头道:“你先下去,我和大龙头商议一下,看怎样做才妥当。”

待黑甲军的人离开,栾斌道:“大哥。这次他们抓人回来,也算歪打正着。如果官府不答应换人,那他们假惺惺的争取民心,就成了谁也不会信的笑话。”

“要是,他们答应换人呢?”赖清规阴着脸问道。

“拿几个没用的糟老头子,换回李珍兄弟来不好吗?”栾斌有些奇怪道。

“唔……”赖清规沉吟好长一会儿,终是起身道:“你来办这个事儿吧!”

这两日,龙南城的气氛十分紧张,不时有大队的官兵开出城去,又有快马飞奔入城,使道边看热闹的百姓纷纷猜测,不知发生什么事情了。

结果第二天下午,确切消息传出来了——那些运往各村寨的粮食,竟被山贼给打劫了好几队!

隔一天后,又有更惊人的消息传出——山贼们竟然劫持了几位畲老,要求交换被俘的匪首李珍。登时街头巷尾热议纷纷,猜测着经略大人会不会答应叛匪的要求。

“绝对不能答应!”经略府签押房中,也在展开激烈的争论。沈明臣拍案而起道:“不能跟山贼妥协,否则后患无穷!”

“这不叫妥协。”话很少的余寅,今次不再沉默道:“只是交换而已。”

“别说那些没用的,”沈明臣粗暴的一挥手,走到沈默的大案前道:“我只知道,报捷的奏折早就到了北京,那李珍的处置权,早就不在咱们手里了!”

见沈默不动声色,他压低声音道:“大人,您肯定记得当年,默林公在处理王直一事上,后来是多么的被动吧?”

见沈默点了点头,沈明臣语重心长道:“起先未拿住王直前,默林公可以随心所欲的做出任何决策,而不用担心有人说三道四;”停一下,他面色凝重地望着沈默道:“但一切都在王本固上报朝廷后变了,自此默林公便无法在此事上做主,还饱受各方面的压力,让个小小的王本固给欺负得够呛……这不是姓王的有多大本事,而是他恰好迎合了朝廷主流;而默林公也不是突然变得昏庸,只是他的想法与主流相悖……”

“主流?”沈默终于开腔,淡淡问道:“何为主流?”

“绝不跟敌人妥协,绝不跟敌人讲条件!逮住的敌人绝不能放回去!”沈明臣道:“这是大明朝的一贯作风,有太多人将其奉为圭臬,咱们不能拧着来呀!”

“放屁。”老好人余寅竟然爆出粗口,虽然他马上就跟沈明臣解释,不是在骂他,放屁的另有其人,但仍然气哼哼道:“古人云,兵无常形、水无常势!世上没有哪两件事是相同的,不同的问题,就得用不同的方法处理,唯一不变的,就是跟着情况变化!越是复杂越要灵活处理,哪来那么多‘绝不’?”他显然被触动了伤心事,竟愤愤道:“该坚持原则的时候,就喜欢‘灵活处理’;该灵活的时候,却要坚持原则!我看天下的事,八成都坏在这上面!”

见两人斗鸡似的顶上了,沈默赶紧劝解道:“就事论事,不要就题发挥。”

沈明臣便靠坐在椅背上不说话,余寅却执着道:“大人,既然决定以民心为重,就得坚持走下去,否则之前一切努力,都要付诸东流了!”

“我知道,我知道……”沈默缓缓点头道:“你们的意思我都了解,请让我静静的想一想,看看有没有更好的方案。”

“是。”两人知趣的起身告退。

书房中只剩下沈默一个,他望着泛出袅袅青烟的檀香炉,一时有些出神……

在放不放人的问题上,沈默确实有些左右为难了。从本能讲,他更倾向于沈明臣的看法,因为他现在的处境,已经不像刚开始那般从容了——在他独掌东南权柄不到一年的时候,朝廷更换了赣南巡按,虽然属于正常调动,但继任的人选,却颇为耐人寻味。

北京派来的这位新巡按,名叫欧阳一敬。嘉靖三十八年进士,比沈默还晚一科,名次更是不值一提,但这位本应不起眼的小人物、仅从七品的给事中,却在短时间内闯出了偌大的名头,得了个响亮的绰号——‘骂神’!

顾名思义,此人骂功深厚,字字如刀,靠一封封奏疏弹劾过多名三品以上高官,并侯爵一人、伯爵两人。结果无一例外,皆罢。如此辉煌的战绩,也只有号称‘第一能战’的林润可比,因此两人并称‘南林北欧’,为言官界的两大明星。

但与林润的任侠独行不同,欧阳一敬似乎更擅长领军作战,每次弹劾必定应者云集,舆论也是一边倒的支持,故而战无不胜、攻无不取,更为令人恐惧。

不过在朝堂上混得长的都明白,其实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他身后影影绰绰的浮现着一个巨大的身影,那才是让人恐惧的源泉。是的,他就是徐党剪除异己的急先锋,一柄操于人手的钢刀。

现在这把刀出现在他的身边,要说没有目的,只能是睁着眼说瞎话。不过沈默也知道,自己身为东南经略。总掌六省军政,又有个钦差大臣的名头,权柄比胡宗宪有增无减,朝廷同样不可能完全放心,所以派个位低权重的巡按御史来监军,也是题中应有之义……一如当年的王本固之于胡宗宪。

虽然欧阳一敬来到赣南后,一直颇为低调,到目前为止也没找过沈默麻烦,但沈默还是通过关系得知,他已经上书就赣南军政提出意见,据说对官府的怀柔政策大为不满,直指赣南当政者有畏敌怯战、纵寇殃民之心。不过这封奏疏被内阁压住,所以炸响并未罢了。

但毫无疑问,加之先前的用人失误,接二连三的消极消息,已经使首辅大人有些不快了,并将这种情绪含蓄的传达给他。莫名压力之下,沈默自然本能接受沈明臣的意见,不想再惹麻烦。

可余寅的意见同样无法忽视,不止那几个被绑票的村寨,也不止跟他会面的三十多个畲老。整个龙南、甚至整个赣南的山民都在看着自己,如果不答应换人的要求,导致三人被撕票,自己的一番努力付之东流不说,从今往后,谁还相信官府能保护他们,谁还敢跟他沈默打交道?整体的方针策略也必须改弦更张,但永绝匪患的黄金时机已经错过,以后可能再没有这样机会了。

想想朝廷屡屡劳师动众,耗资百万的平定赣南,却一直治标不治本,使这里的畲族百姓长久不得安宁,沈默又觉得不应私心太重,还是遵照规律做事最重要。

经过近一个时辰的权衡,他终于下定了决心,把两人叫进来,神色平静道:“我意已决,照原计划进行。”余寅的脸上露出一丝难得的笑容。

沈默见沈明臣也没有再反对,便问道:“莫非句章兄失望了?”

“呵呵!不是。”沈明臣摇头笑笑道:“方才在外面,我和君房兄合计出个法子,似乎可以两全。”

“果有此事?”沈默惊喜道:“还不快快道来!”

“还是让君房说吧!”沈明臣笑道:“这主意主要是他想出来的。”

余寅微微一笑道:“不敢居功。”便将一个‘连环计’和盘托出。

沈默听了击节叫好道:“此役过后,君房兄必然扬名天下!”

余寅却正色道:“学生不求闻达于诸侯,但求跟着大人做些为国为民的大事,请大人不要把学生推到风头浪尖。”

沈明臣闻言笑道:“君房兄有古人之风,实乃我辈之典范啊!”

沈默笑着点点头,没有说话。

当天下午,沈默便亲笔写信给内阁,向徐元辅备述当下之利害。并将余寅的计策和盘托出,请求徐阶能支持他继续实行既定的方针。而后当天夜里,便八百里加急快递京城,实指望着在下一步行动之前,能获得元辅大人的首肯。

于是他授命龙南县令郝杰为谈判官,用尽各种手段,想方设法跟对方拖了七八天……这是八百里加急往返的最短时间,沈默终于得到了徐阁老的回复和一个不好的消息。

徐阶的回信中只有简约而不简单的三个字,曰:‘知道了。’好似是同意他的意见,却又不承担任何责任,给予的支持十分有限;而另一方面,欧阳一敬的奏疏终于被公开,果不其然,立即引起了轩然大波。自从严嵩去后,活跃非常的言官们,立刻跟风上书弹劾沈默‘失机养寇’、‘怯懦畏战’、甚至是‘拥兵自重’,到消息发出时为止,通政司收到的此类奏章,已经超过了十本。

沈默愤怒了,他深感遭到了徐阶的背叛,自己在北京呆着好好的,是为何被派到东南来的?若不是他们非要整倒胡宗宪,东南又怎会再次陷入风雨飘摇?现在自己毫无怨言的为他们擦屁股,却成了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了。

果然是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啊!在这么继续装孙子,真要被人当成时孙子了。沈默立刻写信给自己的同窗好友——老子都被欺负成这样了,你们就看着办吧!

然后他也不再犹豫了,立刻下令将李珍提到经略府中,依旧用山珍海味款待之。为什么说‘依旧’呢?因为这些日子,沈默经常让人请他吃饭,有时候是沈明臣出面,有时候是郝杰。甚至余寅都做过东。但无论是谁,都不和李珍谈什么,就是单纯吃饭,吃饱喝足便让锦衣卫把他送回去……不是送回牢里,而是包下了一间青楼,只为李珍一人服务。

每每看到李珍在前呼后拥下招摇过市,龙南百姓羡慕的无以复加,实在没想到造反被抓了,不仅不用砍头,还能享受皇帝般的待遇,不少人都说,早知这样,咱们也拉起队伍造反了……

不止他们没想到,就连李珍也很错愕,自被捕后,他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不管遭受怎样的折磨,都不能给死鬼老爹丢人,可谁成想,不禁没被砍头,甚至都没挨一下打,就光享受去了。这让他在乐不思蜀之余,始终忐忑不安,不知官府到底想干什么。

这次借着吃饭的机会,他终于忍不住对上首的沈默道:“哎!你到底打的什么主意?再不说我就……我就不吃了!”话虽如此,他还是紧紧攥着啃了一半的猪蹄,丝毫没有放手的意思。

“还是多吃点吧!”沈默微笑道:“吃完也好送你上路。”

李珍听了一阵愣神,然后忍不住颤抖起来,手一松,猪蹄落了地,眼圈当时就红了,声音暗哑道:“这天……终于还是来了……”说着说着,竟吧嗒吧嗒落下泪来,低声饮泣道:“我爹说的没错,猪养肥了是为了杀的。”

让他这一哭,沈默等人先是错愕。然后爆发出一阵大笑声,沈明臣笑得上气不接下气道:“蠢物,难道我们拿山珍海味喂你,是为了杀了过年?”顿一顿,匀匀气息道:“何况现在离着过年还早哩。”

“兴许想做腊味。”李珍小声道。

登时又是一片大笑声,笑完了,沈默才迎上李珍幽怨的目光道:“本官的话看来有些歧义,其实我是要放你回去。”

“什么?”李珍大张着嘴巴,连小舌头都能看见了:“你说什么?”

“放你回去。”沈默重复确认道。

“我没听错吧?”李珍难以置信道。

“没有。”

“有什么条件?”李珍也不是傻瓜。

“没有。”沈默还是这俩字。

“为什么?”李珍的大脑有些短路。

“你的人抓了几位畲老作交换。”沈默淡淡道:“所以咱们的缘分尽了,从此往后天各一方,不能相见,只能怀念了。”这话又让沈明臣等人忍俊不禁,可又不敢笑,只能憋在肚子里,心说原来大人是个冷面笑匠。

李珍却一脸激动道:“原来如此。”好一会儿,他才恢复平静道:“虽然咱们是两家交战,但大人此番待我不薄,李某无以为报,只能敬您一杯酒了。”

沈默点点头,端起酒杯与他共饮,语重心长道:“回去后干点别的吧!造反没明天的……”

“如果大人想让我当内应,那是不可能的。”李珍面色变了变,咬牙道:“我是李文彪的儿子,不能干给我爹丢脸的事儿!”

沈默似乎被他堵得没了词,干笑两声道:“好,我就喜欢你这种汉子,我不说别的人,咱们真刀真枪战场上见!”

李珍深深看沈默一眼,颇有些气概道:“如果有一天情况倒过来,我也会放大人一马的!”

“那我先谢谢你了。”沈默有些哭笑不得道。心说一号计划没成功,看起来也不是坏事……指望这个没谱青年,还不把戏都演砸了。

好在二号计划的主角不是他。

沈默没有食言,酒足饭饱之后,便让朱五送李珍出城换人。谁知还没出经略府大门,便被人拦住了。

阻拦的正是欧阳一敬,虽然只是个小小的巡按,但也算是钦差大臣,何况他背后还连着徐阶,所以朱五也不敢造次,只能一边应付着,一边让人赶紧去报信。

不一会儿,沈默的侍卫长出来,对欧阳一敬抱拳道:“巡按大人,经略有请。”

欧阳一敬看看朱五,没有动弹,直到三尺说:“放心,您出来之前,朱五爷不会动的。”欧阳一敬这才放了心,甩甩袖子,也不用他引路,便径直进了院去。

朱五探寻地望着三尺,意思是,大人到底什么指示?三尺轻声道:“让何大侠带人去交换吧!你在这等着就行了。”

于是何心隐带队去换人,朱五坐在门房里安心喝茶。那厢间欧阳一敬在沈默那里喝了一肚子茶水,又被他云山雾罩的侃了一通,晕晕乎乎的就出来了。走到院中让风一吹,才醒悟过来道:‘我是来干嘛的呀?怎么这样就出来了?’但再回去的话,又太没面子,只好先去把李珍拿到手中再说。

谁知到了门房一看,他就急了,哇哇大叫道:“怎么没人了?”

“有——有人!”朱五拖着长音从门房中出来,殷勤笑道:“俺在这呢,巡按大人有何吩咐?”

“其他人呢?”欧阳一敬朝朱五身后张望道。

“不用看了,他们都走了。”朱五满面笑容道:“只有在下奉命在此等候大人?”

欧阳一敬先是一愣,旋即明白了……是啊!只要朱五呆这儿别动,就不算违反对自己的承诺,至于其他人做什么,经略大人可没打包票。

“这……这是欺诈!”欧阳一敬气得跳脚道:“我抗议,哪里还有封疆大吏的气度?!”

“这是我自己的理解,跟大人无关。”朱五面色转冷道:“小子,不要给脸不要脸,我就不信你这辈子,没干过一件见不得人的事儿。”

欧阳一敬心头一紧,他看清对方穿得可是明黄色的飞鱼服,想找自己地把柄并不是什么难事。但兀自嘴硬道:“你不用吓唬我,我平生问心无愧!”

“是么?”朱五淡淡一笑道:“我怎么听说,你昔年曾在居丧期间纳了房外室,还生了个儿子呢?”

欧阳一敬登时通体冰凉,他在中举人后、中进士前老母病丧,只得回乡守孝三年,乡居本就无聊,何况服丧期间禁止一切娱乐,甚至连房事都要暂停。少年风流的欧阳大少,终是没按捺住心头的欲望,偷偷在外县金屋藏娇,时不时过去幽会一番。服阕后便立刻将大着肚子的外房带到京城待考,等数年后衣锦还乡时,他把外生的儿子瞒了一岁,顺利上了族谱,谁也没察觉有何不妥。

他一直觉着这件事做得天衣无缝,而且这些年以直言敢谏的面貌示人,欧阳一敬更是注意个人形象,绝口不提此事。谁知这么隐秘的事情,还被对方侦知,锦衣卫的本事,果然让人毛骨悚然啊!

至少欧阳一敬是蔫了,他气势汹汹的到来,却只能垂头丧气的走掉。这种赤裸裸的威胁,对大多数人十分管用,就算欧阳一敬不怕丢了乌纱,却也怕被搞倒搞臭,身败名裂。

‘是人就有弱点,就可能被威胁。’朱五日后常把这句话挂在嘴边……直到他遇见个叫海瑞的家伙,才知道一样米养百样人,你没法把话说那么绝对。当然这是后话。

换俘行动很是顺利,天还没黑,何心隐便带着神色委顿的几位畲老返回了。

经略府里早就做好了迎接准备,沈默亲自迎到门口,朝三人鞠躬致歉道:“是本官考虑不周,让老人家受苦了。”几人受宠若惊道:“要不是大人搭救,我们就要被宰了下酒,救命之恩,已经无以为报,您千万不要再折杀我们了。”

“哈哈!好,不说了。”沈默欢声笑道:“咱们进去吧!”于是先按照当地习俗,让三人在门口跨过火盆,然后请崔太医为他们进行全身检查,看看有没有落下什么伤病;再然后侍女领着他们去沐浴更衣,并有全身按摩伺候。

等变得干干净净、里外一新的三位畲老出现沈默面前时,已经是一扫晦气、神清气爽了。

“请入席吧!”沈默早为他们摆好了压惊宴,笑容可掬地站在那里。

三人互相看看,按照方才商量好的请沈默坐下,然后用畲族的大礼进行参拜。

来赣南已经几个月了,沈默已经基本了解了畲族的习俗文化,知道这是仅次于跪拜祖宗上苍的礼节,乃表示臣服,永不背叛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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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戒大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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