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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2章 隆庆新政

官居一品 三戒大师 10896 2021-10-18 14:35:34

听了沈默近似狂妄的宣言,高仪不无忧虑道:“随着地位的权力的变化,人是会变的。况且新郑此公颇有些性急不能容物,虽然您在这段时间给了他很大的帮助,但也不会永远自缚手脚的。”

“呵呵……”沈默捏起青瓷薄胎的小茶盅,轻啜一口道:“先生误会了,我沈默从来不是挟恩自持之人,我说高新郑的权力来自皇帝和我,并不是夸耀自己有多厉害,而是阐述一个事实。”

“这不一样吗……”高仪苦笑道。

“不一样。”沈默摇摇头道:“一个人的权力有多大,不是看法定,而要看他能办成多大的事儿。高拱为什么能横扫千军,一靠的是圣眷……这东西我也有,并不比他少多少。高拱要只争朝夕的革旧布新,这么得罪人的活儿,必须要皇帝坚定不移地站在他那边,那么就不能和我发生矛盾……这是个做加法还是做减法的问题,高拱算得清楚。”

‘原来如此……’高仪点点头,心说但他还有个选择,就是把你撵走啊!

“只要高拱没有昏头,就不会不知道,有我这样一个盟友,对他的改革是多大的助力。”仿佛看出了高仪的想法,沈默淡淡道:“如果不想陷入和反对派的血战中,他就必须靠我给他镇住场子。”

高仪默然了,他知道沈默有资格说这种话。既然对方有自信面对未来的问题,他也不再多嘴,笑道:“只是这样屈居人下,委屈了您啊!”

“三十二岁的内阁次辅啊!”沈默笑起来道:“这也算是委屈的话,天下人岂不都要骂我矫情?”

“也是……”高仪苦笑道:“不过现在谁还拿您的年龄说事儿?”

“我也不怕他们说事儿。”沈默淡淡道:“说到年龄,高新郑是属鸡的,我也是,他大我两轮……”

虽然没有接着说,但高仪听得明白,是啊!两人差了二十四岁,整整一代啊!沈默等得起,高拱也没必要视他为对手。便点点头道:“那个位置,早坐上去也没什么好处。”

“不说那么远的了。”沈默摆摆手道:“还是着眼现在吧!”

“是啊!”高仪轻声问道:“依您之见,如果高新郑来做这个首辅的话,内阁以后能得安宁吗?”

“他那个臭脾气……”沈默苦笑道:“不整天鸡飞狗跳才怪。”见高仪脸色白,沈默笑道:“不过先生放心,以后就算是闹,也只会在内阁里闹,而不会波及朝廷了。”说着压低声音道:“徐阁老、赵阁老都去了,天下还有谁是他的对手?”

“也是。”高仪其实早有判断,只是话不从沈默嘴里说出来,他总是不踏实,便笑道:“看来之前的乱斗也不是没有作用。”

“嗯!”沈默点点头道:“至少让内阁里少了那些不同的声音……”想一想道:“现如今是咱们四位,估计还会再补进一个张四维,不过他素来温文,想必不会跟高新郑找别扭。”

“张太岳会是什么态度?”高仪问道。虽然张居正现在十分低调,但赵贞吉一走,他就成了徐党在朝中的代表,如果继续和高拱作对的话,还是个麻烦。

“他和高新郑也算是刎颈交了,不会唱反调的……”沈默垂下眼睑道。事到如今,如果说他还有什么吃不准的地方,绝不是胸无城府、全是大志的高拱,而是昔日好友、今日陌路的张居正。

对于张居正,沈默的心情十分复杂,一方面,两人曾是志同道合的知己好友,以天下为己任,曾相许大业;然而在攀登权力的高峰时,却又不可避免的产生了摩擦。最终,张居正在靠正常途径追赶无望,唯一的靠山又成明日黄花的情况下,悍然越界,结果触犯了沈默的底线,也断绝了两人的友谊。

两人虽然都是那种城府深沉之人,然而内阁中谁不知他俩的矛盾?所以也没有假装和气的必要,除了正常公务往来,已经没有了私交。

曾经一度,沈默对张居正动了铲除之心,然而对方与隆庆的关系,虽然不如自己,却也算感情深厚,自己不能不考虑到皇帝的感受。而另一方面,徐阶离京之前和他的那次谈话,其实也暗含着:‘张居正是我留在京城的钉子,你要敢拔,我就跟你撕破脸!’的威胁。

虽然老头已经不是首辅了,却还是沈默的座师,真要撕破脸,他还真吃不消。

当然,在王寅那洞悉人心的目光逼视下,沈默也不得不承认,其实真要在让人无话可说的前提下,把张居正弄下去,也不是办不到……毕竟沈默对这种勾当十分在行,然而他从心底里,却排斥这种做法。既然自己不打算在改革中冒头,还要把一个未来的改革家扼杀的话,那自己的所作所为,就沦为最低级的争权夺利了。

这是沈默的骄傲所不容许的,他宁肯看着张居正在改革中壮大!因为他相信,自己可以在必要的时候,一举击败对方,所以他任由张居正投向高拱了。

是的,高拱回来后,之所以能在短短半年之内,将三位竞争者斩落马下,除了他占据天时地利人和外,也少不了张居正在期间的出谋划策。

不用参考锦衣卫的情报,沈默也能从高拱那一连串看似粗狂,实则环环相扣,引得赵贞吉不知不觉便入彀中,到了不得不和高拱拼圣眷的地步。以己之长对彼之短,焉有不胜之理?

虽然早知道高拱会取胜,但赢得这么快,这么有压倒性,却让沈默在其中,闻出张氏阴谋的气息。但不得不叹一声,好一招一石三鸟之计啊……首先,赵贞吉灰溜溜卷铺盖回家;李春芳的首相位置被取代;还搂草打兔子,顺带把陈以勤也赶下了台,三个阻碍变法的反对派,一次就全解决了,这当然是最肥的一只鸟;其次,通过此举,赢得了高拱的信任,确立了在对方心中狗头军师的形象,这对于时刻笼罩在沈默的阴影下,总有朝不保夕之感的张居正来说,是稳固地位的重要一步;最后,在高胡子的屠刀下,没了李春芳和赵贞吉的庇护,徐党不得不依靠他张居正,这可以大大提升其自身实力。

可以说,这场短平快的战役,一切都在张居正的导演中进行,高拱作为男主角,虽然风光无限,但总有些被人当枪使了的感觉……

‘如果江陵真像沈默说的那样,不跟新郑唱反调的话……’高仪不由开怀道:“那还真是难得的海晏河清了呢。”

“是啊!无论如何,”高仪也笑着点头道:“总该到了办正事儿的时候了……”

“该到办正事的时候了!”再三推让,却又始终让人感觉当仁不让的高胡子,终于在前面三位同仁的谦让下,破二百年之常例,坐上了内阁首辅的宝座。当他在那把代表着百官之师、天下宰辅的宝座坐定后,并不觉着自己占了多大便宜。因为他觉着,这本就是属于他的位子,所以脸上既没有激动之色,也没有感激之色,只是板着脸道:“国事如此,时不我待,革旧布新,只争朝夕,诸位共勉。”便算完成了就职讲演。

几乎不需要缓冲,高拱便进入了状态,从三月上任到六月,这三个月里,接连上了十几本,将自己的改革思想和盘托出,震动朝野。有道是‘台上一亮相,台下十年功’,为了这天的到来,高拱又岂止准备了十年呢?

如何发动一场改革呢?当然不是大家坐一起,开个会说,咱改革吧!然后就轰轰烈烈的改起来……那叫瞎胡闹,不叫改革。

要想进行一场改革,除去必要的天时地利人和外,还必须具备禁得起质疑的‘理论基础’、阐明主张的‘政治纲领’,以及把理论和纲领付诸实践的能力。

高拱已经准备好了。

首先,高拱利用邸报,再次阐明了自己改革的理论基础‘经权改革论’……历史上任何改革都有其理论基础,以此论证改革的必然性、合法性。而缺乏理论支撑的改革不会出现,即使出现,也不可能持久。

其实早在嘉靖四十四年,高拱主持乙丑会试时,便在程士文中提出了这个关于政治调整和政治改革的‘经权观’。主要是通过批判汉儒的‘反经合道’说、宋儒的‘权即是经’说和‘常则守经,变则行权’说,创造性地阐发了‘经乃有定之权,权乃无定之经’和‘权也者,圆而通者也’的权变理论,并通过对‘无时无处,无非权’的权变普适性问题的论证,明确提出了‘事以位移,则易事以当位;法以时迁,则更法以趋时’的政治改革论。他的包括权变改革思想的《程士集》,当年即刊刻成书,公诸于世,影响很大。

简而言之,高拱的‘通变达权、更法趋时’的政治改革理论,本质特点就是强调通变——改革。而且经过数年的讨论和传播,已经赢得了很多人的认可,影响也称得上广泛深远。

其二,高拱在隆庆改元之前,便已经提出自己带有纲领性的政治主张《挽颓习以崇圣治疏》。但因为当时还未掌握政权,贸然提出具体施政方略,显然是自找没趣的。所以在这篇纲领中,高拱的侧重点在于揭露当时的陈规陋习,条列为‘八弊’:即‘坏法’、‘黩货’、‘刻薄’、‘争妒’、‘推诿’、‘党比’、‘芶且’、‘浮言’。这些积习大有积重难返之势,‘八弊流习于天下,非惟不可以救患,而患之所起实乃由之。’但高拱坚信吏治可修,诸边可靖,兵弱可振,财乏可理,这就必须使用‘抉肠涤胃之方’,‘剔蠹厘奸之术’,大力进行整顿改革:‘夫舞文无赦,所以一法守也;贪婪无赦,所以清污俗也。于是崇忠厚,则刻薄者消;奖公直,则争嫉者息;核课程,则推诿者黜;公用舍,则党比者除;审功罪,则芶且无所容;核事实,则浮言无所售。’

这一改革纲领集中到一点就是:凡事核实,以法治国。‘八弊既除,百事自举’!只有破除‘八弊’,才能拯救危机,扭转颓势,达到‘修内攘外,足食足兵’的目的。

起复后,高拱本想再上一道条陈,阐述具体的建设性条目,但在看了张居正新鲜出炉的《陈六事疏》后,认为尽陈自己的胸臆,便没有再多费功夫,并把张居正视为同志。

最后,高拱在自己执政之后,将改革理论和纲领付诸实践,也就是他接连所上的十几道奏疏。把这些奏疏简单的归纳,便可清晰的看出,这些改革方案,包括了大明的行政、财税、司法、军事、水利等方方面面,形成了一套针对嘉靖中期以后因袭虚浮、陋弊山积的严峻局势的整顿改革建议。

而在这其中,又以三件事最为重要,吏治改革、军事改革,和财税改革。高拱自己担纲吏治改革,把军事改革的任务交给了沈默,财税改革,则是张居正的任务。至于高仪……总得有个负责日常事务的不是。

为什么说这三件事最重要,道理很简单。大明天子守国门,军事始终是第一位的,但对于农耕民族来说,打仗就是烧钱,没有钱怎么打仗?至于吏治……高拱的《挽颓习以崇圣治疏》,又有个名字叫《除八弊疏》,除的就是官场诸病。高拱十分清醒,再好的改革方案,都需要官僚队伍去具体执行,如果这只队伍本身的问题不解决,再好的经也会被歪嘴和尚唱呲了。

王安石变法之所以为人诟病,很大一个原因,就是用人不淑……

作为内阁首辅,高拱负责的是吏治改革方面。吏治是国家政治制度的基本制度,吏治败坏是政治败坏的产物,而它的败坏,又反过来催化了政治的败坏。不仅会招致吏治腐败、官场黑暗,而且使大明朝陷入了边事废弛,财政困难,民众困穷,社会动乱的窘境。

对于大明吏治的根本问题,高拱在《除八弊疏》中,已经有了深刻的阐述,然而要进行改革,还必须将其具体化,然后对症下药,高拱在一系列奏疏中,便一一列出:

其弊一,选官不问其才,升官只论资格。这是用人制度上最大的弊端。原先太祖时期,选官唯用其贤,毋问其资格。然而宣德后,渐渐以资格为论。高拱的《议处科目人才以兴治道疏》中,说州县正官以上的官员,进士具其七,‘其系进士出身者,则众尚之,甚至以罪为功。其系举人者,则众薄之,甚至以功为罪。’事实上,科甲官普遍存在着眼高手低,不通政事的毛病,只会虚文应上,急政沽名而已,而真正能行实政、及于民者,却寥寥无几。反而那些举人出身的科贡官,因为长期从事事务性工作,对民生政务要更加熟悉,也更适合担负牧民之责。

然而,本朝对于进士官和科贡官,存在着严重的区别对待。举荐、升迁这些优待,全都是进士官的专利;而吃苦受累背黑锅,则是科贡官的待遇,且毫无前途可言。这样非但压抑了大量人才,不利于激励各级官吏勤于政事,为国效力,也助长了科甲出身的官吏的胡作非为。

其弊二,考核失实,赏罚混乱。本朝原有十分完善严格的考核、赏罚制度。然而自成化以来,出现了严重的问题。一是把这考核纠劾作为结党营私、排斥异己的工具。二是毁誉失实,赏罚无章。高拱不仅在奏疏中,揭露了各省抚按官有法不依,任意轻重的状况,还指出官官相护,‘对大奸大恶者不敢问而佯作不知,甚至称其高品,纵豺狼以当道,觅狐鼠以塞责。’三是惩汰官吏不从实际出发,循以定额,‘数十年来,考察惩汰之数竟有定额,以是袭为故常。其数既足,虽有不肖,姑置不论;其数不足,虽无其人,强索以充。’

其弊三,鄙薄边官及盐、马之官。高拱指出,派往蓟、辽、山、陕等边方的官员,‘非杂流则迁谪,非迁谪则才力不堪之人,盖以劣处之也。’对盐马官基本情况,他也作了分析,说‘近年以来,实之甚轻,就算是卿使正官,也皆以考不称职,有物议者充之。’

其弊四,以权谋私,不择手段。高拱在奏疏中,述及现今的官场状况说:‘今人做官,只于猎取高官肥缺,一片软然成风,低头闭目,奔趋巧媚,以为善官。’为了以权谋私,相互倾轧,至于官吏贪污,更是比比皆是,习以成风。

其弊五,玩忽职守,有令不行。由于吏治腐败,用人无道,赏罚无章,居官者多不专心职守,致仕法度废弛,政令不行。朝廷诏旨,抄到各部,视为故纸,禁之不止,令之不从。各部间文移往来,历时数月着屡见不鲜。

凡此等等,可见嘉隆年间吏治腐败之梗概。

对于此,高拱制定了一整套的改革措施。

针对其弊一‘选官不问其才,升官只论资格’,对策是‘选贤用能,不论出身’。他责成吏部,对于进士官、举人官、和监生官要三途并举,只在授官时论其出身资格,步入仕途后,则一切凭政绩说话,不问其出身。并请皇帝下旨都察院并各抚按官,务必摒弃旧有思想,但系贤能、一体保荐,亦不得复有低昂。他声称,如果按此执行,则进士不得独骄,举人皆以自效,而善政必多。就算不能人人皆然,而十乡之中,少可亦有六七,则亦过半矣。善政多则民安,民安则国克富。

然后,在‘不论出身’的原则基础上广求贤能。他在署吏部事后,便责令所属司官廉访贤才,并将孰贤孰能登记造册以备用;又授策天下有司曰,还要求地方各州府大力发现人才,但系贤才,则出身皆不必论,必与推荐,不得故意遗漏。

接着,对初选出来的人才加以培养。高拱说:‘朝廷用人,必先养人,若无养之于先,则用之亦充数而已。仆诚欲养于未用之先,以辨其才;乃用于既养之后,以充其任。’他的主张是,将前一步初选出来的人才,先放到各衙门或地方任属官,使其积累经验,朝廷也好辨其贤否,根据特点,委以重任。

还要对培养好的人才,因人授职、人尽其用。高拱说,不同的人才品德、能力各不相同。就像人的五指,大小长短截然不同,却都有用处,关键是将这些人,安排到合适的职位上去……他把人才分为三档,德才兼备者为上,有德微才着为中,有才微德者为下,但都可称为人才,具有所用。他认为各部门在使用人才时,关键是要‘量才使用,扬长避短,用其长则可尽其才,而事可成。若违其长而用其短,则鲜有不败者’。他还提出,以才气胜者,用以处理繁杂的事务,以道德胜者,用以担任科道风宪;而正印宰治之人,则非德才兼备者莫属。

而且,在对官员的处罚上,要区别大节与细微,不因有细微之过,一时一事之时失弃之不用。这也是高拱反复强调的用人政策。在他看来,人皆有过,无过之人是不存在的。那些所谓无过之人,不过是没有具体做事罢了。一旦具体做事,其过必出。

所以高拱要求对‘细微之过’持宽容态度,要看其大节,对其过失做具体分析,要求“纠劾官员,务要详审较量,除官守大坏者照例纠处外。对于才能胜任但举措失当者,当略其微;对于德行稍瑕,但已经改正者,不问其旧过,俱要曲加保全,以图共济。至于昏庸靡弱无一可表见者,虽然操行履历没有过错,也要核实照‘罢软’事例议黜,以免妨碍贤者上升之路。”

并且指出,因为德才兼备者毕竟是少数。如果一味的求全责备、既往必咎,使幡然悔改者无路可投,只能徒让庸儒自保者充任,朝廷又靠什么人去建立事功呢?

同时,着重选配好要害部门的正官,以及地方守令。所谓要害部门的正官,包括首相,吏部尚书,左都御史。高拱说,‘要得治天下,只在用人。用人只在三个人,一个首相,一个冢宰,一个台长。首相得人,则能平章天下事务,件件停当。冢宰得人,则能进贤退不肖,百官莫不称职。台长得人,则能振扬风纪,有不法者,率众台纠治之,而政体自清……然这三个人中,尤以首相为要。’又说‘守令之贤否,关系到生民休戚。使天下守令得人,天下太平矣。’

他还对上述官员所必须具备的条件作了论述。如宰相,其人‘必得心术正、德行纯、见识高、力量大、学问充、经练熟者,方可为之。若不试以事,徒取文艺,不拣其才,徒俟资历,则岂能遂为百官之师,平章军国重事而无舛乎?’又如州县的长官,他要求不但要有较高的文化水平,从进士、举人中挑选,还要有年龄限制,‘须有精力者乃可为之,五十以上,不得为州县之长’。还要求具有一定的治理社会的实际经验,他说‘州县正官若以初任者为之,彼其民事既非素谙,而守身之节、爱民之仁、处事之略,漫无考证。乃即授以民社,待其败事,然后去之,而民亦受其毒矣。’要求不对初次任官者,授以州县正官之职,以免其误民贻害。

以及,要储备人才,建立主要官员的梯队。他在奏疏里述其事说:‘盖用人不在用之日,必须预为之计。官之职事不同,人之才器不一。今于紧要之官,各预择其才之宜于此者每二三人,置相近之地,待次为备。一旦有缺,即有其人,庶乎不乏。不然,则天下虽有其人而资不相及、远不可考,安得辏用乎!’其所谓的‘预为之计’,只是对紧要之官而言的。

最后,调整‘不得官于本省’的用人政策。‘自学宫外,不得官于本省’,是本朝国初以来的任官规定。高拱一面肯定这项政策的必要性,他说‘国家用人不得关于本省。是因为族闾所在,难于行法,身家相关,易于为奸,故必隔省而用焉,’一面又指出,这一政策只适用于省级政权,及其所辖的府、州、县机构的正官,不应包括本省各级官府中的属官在内。他说‘若夫学仓、驿递、闸坝等官,其所司者,不过训诲、出纳之常,供应启闭之役,非有民社之寄者也。而又其官俱卑,其家甚贫,一授远地,或弃官不能赴,或去任尔不能归,零丁万状,其情可矜。可酌量隔府近地铨补。’

针对其弊二,考核失实,赏罚混乱。高拱的对策是,严格考核,务核名实。具体的主张和措施是:

第一,统一考核标准。高拱要求,在考核官吏时,不应看其出身资格如何,而是惟考其政绩,依其优劣程度作出结论。他还依据这一思想,拟定了对不同部门、不同职务的官吏的考核内容。比如对边官考核为例。他提出:‘要见钱粮比上年积下若干,险隘比上年增修若干,兵马比上年增添若干,器械比上年备造若干,屯田、盐法及诸事比上年拓广若干……’可见,高拱关于考核的基本要求是着眼于实际政绩。

第二,重申考核条规,务核名实。高拱在《明事例以定考核疏》里,重申了关于考察劾事例,责成吏部、都察院及各抚、按衙门,务必遵行之。他还反复强调考察考语,必须符合实际,在《再论考察》里说:‘今诚宜于考察时,令部、院务核名实,某也贪,必列其贪之事。某也酷,必列其酷之事。某也不谨,必列其不谨之事。余皆然。’即是说,考察考语必须以被考察者本人的事实为依据。并且指出这样做的好处,一是可以教育本人及他人,二是有利于克服私意中伤之不正风气。

第三,允许被劾者本人及他人申辩,冤枉者要昭雪,诬陷者要治罪。高拱不仅强调各级监察官员在考核官吏时,要秉公处事,务核名实,戒其失实。又提出允许被劾者本人及他人申辨。他说:‘其被劾冤枉者,许人指言,研审得情,仍为昭雪。使小人不得施其谗,奸人不得终其毒,此大公之道!’

第四,加强对监察官员的控制与考核。高拱要求各抚按衙官员,做到‘毋藏循吏,毋容奸匿,毋埃差完,据实纠劫。’又提出:‘如有任意轻重,议拟背驰者,听本部参奏究治。’‘如举劾泛滥,贤否颠倒者,定行参奏,罪坐所由。’凡纠劾不实及有遗者,吏部从公查访,指实参奏。

对于其弊三,鄙薄边官及盐、马之官。高拱的对策是‘加强对边官及盐、马官的选配。’关于边方地方政府的长官,他提出:‘今后必须进士举人相兼选除,杂流迁谪,姑不必用。果有治绩,抚按从实奏荐,行取推升。’关于盐马官。他在奏疏中说:“今行太仆苑马寺专理马政,戎伍所资。盐运司专理盐政,国用所赖。皆系紧关要职,非闲局也……今后应打破常规,凡‘卿’、‘使’员缺,必以廉洁有才望者推补。而又定其阶格,‘卿’视同布政司参政,‘使’视按察司副使。待其政成之后,视参政者升与参政同。如更优异,查照先朝故事,超等摧用!”

对于其弊四,以权谋私,不择手段。高拱在吏部,改进任免官吏的办法,杜绝以权谋私的漏洞。在高拱之前,官员的推升,都是文选司主事揭授郎中,郎中秘呈于尚书。虽堂有侍郎、司有员外,疏上俱列名,而事不与闻。为何?高拱一针见血的指出,此不过是‘欲行其私,故秘密耳’。便要求,凡日后有任官,须令书吏抱牍至后堂,二侍郎同所属揭之,使尚书、郎中,欲有上下而不能,则私心不得逞。

同时,奖廉惩贪。对于贪污,高拱主张严惩。他说:‘历年考察贪酷者,例止为民,并不深究,故效尤者恬不为异。今贪赎者仍提问追赃,则数年之内,仕路肃清。’这就是说,对于贪污的处理,不仅要罢官削职,还要提问追赃,不使贪污者在经济上占便宜。对于廉吏,他主张进行奖赏。他说:‘不肖者罚,固可以示惩。若使贤者不赏,又何以示劝?’

第三,表彰却贿,打击行贿受贿。针对社会普遍存在的是非颠倒,行贿受贿习以为常,独于却贿之人,深求苛责的倾向,高拱提出:‘凡遇有行贿之人,即当执拿在官,明正其罪,仍令行南京吏部并两京都察院、科、道等官及各处抚按衙门,一体知会,以后儿遇有却贿之官,便当纪之善薄,而不得反用为瘢痕。列之荐犊,而不得反指为瑕类!’

对于其弊五,玩忽职守,有令不行。高拱主张破除惩汰官吏循以定数的陈规。在这个问题上,高拱强调两点,一是从实际出发,不应规定名额;二是划清不肖与细微之过的界限。他说:“所谓不肖。必是大奸、大恶、残害民政者,乃可当之。考察惩汰者,必是大奸大恶,真正不肖之人,一切隐细,俱不必论。果不肖者多,不妨多去;果不肖者少;不妨少去。推求至当,不得仍袭故常。”

在财政改革方面,与历代执政者羞于言利截然不同,高拱的‘义利观’中,首次不避讳的提出‘聚人曰财,理财曰义’的公利观。要求各级官吏分清公利和私利,如果是为国家创造财富,则‘利即是义’,如果仅仅为了个人虚名而不为国家创造财富,即是不义。

在这种思想的指导下。高拱认为生财是圣贤有用之学。‘夫《洪范》八政,首诸食货;《禹谈》三事,终于厚生。’所以理财乃王政之要务也!

这不仅仅是对宋明理学的非功利主义的大力批判,其真正目的也是要号召各级官府,注意经济生活方面的实际学问,为隆庆朝的经济复苏和财政缓解做实际的工作。

那具体又是如何去做呢?

与历代统治者一想到生财,便是‘多取于民’不同。高拱认为若想生财,不能只靠压榨姓以聚敛钱财,而是应当‘开财之源’和‘节财之流’。

先说节流,高拱认为有‘节用’和‘储蓄’组成。所谓‘节用’,就是朝廷将每年所入算计了,才去支用。凡无益的兴作,无名的赏赐,不经的用度,都减省了。这样不仅可以减轻百姓负担,还能将这些节省下来的费用,及时用于救灾和军费。

至于‘储蓄’,更是被高拱提高到‘国之大事’的高度,那么用何种方法进行储蓄,国家每年的收入应该怎样分配才算合理呢?高拱提出‘三而有一’之法,即将每年收入均分为四,消费支出占四分之三,节余的四分之一用于储蓄。这样累计储蓄三年,就可以达到年收入的四分之三,恰好多供一年之食。顺此类推,九年便可得到供三年支出的结余,这样即使‘年不顺成’,或遭遇荒年,也能做到有备无患,可恃不恐。

那又该怎样‘开财之源’呢?高拱除了传统的兴修水利,限制兼并,还耕于民之外,还给予工商业和金融业以前所未有的定位。之前,‘重本抑末’一直是各朝各代所奉行的基本经济政策,历来为统治者所推崇。虽然自成化以来,便有不少重视商业的呼声,然而真正能站在执政地位上,将重商恤商见解,转变为全国性的实践经济政策的,是高拱。他认为,农业关乎国计民生,给予其重视是应该的,但在另一方面,却不能忽视工商业的发展。

当然,在高拱看来,农业才是立国之本,只要人人有土地,人人勤劳作,国家才能有源源不断的财富。而其重商思想是在其重农思想之上产生的,他看到了农商之间的根本关系,也就是:商业自古以来就是互通有无的一个行业,如果农业取得了大丰收,但是却没有商人这个中介将农产品投放到市场中,那么农民就不会获得利益,丰年便与灾年无异;如果适逢灾年,也可以通过商人,将别处的粮食贩运过来,农民用丰年时的获利购买。这样看来农业和商业之间的关系是相互依存的,发展工商业的同时也可以进一步带动农业的发展。

至于如何发展工商业,高拱提出首先要提高商人的地位。上疏请求皇帝革除宿弊,不再巧立名目、滥加盘剥,任意压榨商人,亦不得再暗索商人打点之费,不得刁难欺压商人。对于和商人进行买卖,朝廷应当按物估价,以市场价格收购,且不得拖欠货款,即使一时库中乏银,也应当从他处挪移,以保护商人的利益。并下诏各衙门,备查先朝官民如何两便,其法安在,提请而行。

当然,高拱所指的商人,其实是小商小贩小手工业者,对于东南那些大商人,大工场主,他并没有给出评价,也没有什么针对性的政策出台。

具体的财政改革,由张居正操刀,其实嘉靖末年执掌户部起,他就一直在着力推行中,只是因为其法被徐阶、葛守礼、赵贞吉这些当权老臣视为冒进,处处加以阻挠,所以举步维艰。但是数年下来,也在各方面有了不小的进展,此刻在高拱全面改革的大旗下,自然得以和盘托出了。

张居正的改革方案,由三大部分组成,削减开支、税赋改革,以及币制改革。

先说第一个削减开支,除了高拱所言的那些‘无益的兴作,无名的赏赐,不经的用度’一概进行削减外,他的着手点在‘宗藩世禄’和‘冗官冗员’上。

宗藩世禄乃大明财政危机的主要原因之一,这已经是朝野共识了。在河南、湖广、四川等许多宗藩密集之地,每年所收入的钱粮,甚至都不足以支付给宗室的世禄。宗室这个吸血鬼、寄生虫,终于要把宿主的血吸干了。

从嘉靖初年开始,礼部就提议将皇子封为郡王,亲王子封为镇国将军,这种降封的办法来减少开支。但是多因为宗室的强烈反对而作罢。直至嘉靖末年,颁发了《宗藩条例》,才以法规的形式,对王室特权作了限制,一是削减宗禄,二是规定如果亲王无后,那么同宗不能继承爵位,但是皇亲贵族仍然享有许多的特权。

到了隆庆年间,大臣多次上疏要求修改《宗藩条例》,要求采取更有力的措施来抑制王室的特权,但最终都无疾而终。现在高拱复出,时机成熟,张居正便果断出手,授意礼部仪制司郎中戚元佐疏曰:

国初亲王、郡王、将军才四十九位,现在玉牒见存者二万九千四百九十二位,与国初相比不啻千倍,以今年全部收入供给尚不足所需之半。故请:

一、限封爵人数。亲王嫡长子袭亲王,嫡庶次子许封其三,郡王嫡长子例袭郡王,嫡庶次子许封其二;镇国将军嫡许封其一,无嫡止许庶子一人请封;其镇辅奉国中尉不论嫡庶只许封一子。凡不得封者,量给资、赐章服。

二、严继嗣资格。宗室无嗣,不得援兄终弟及之例,亦不得以弟子嗣。亲王、郡王有绝嗣者,止推一人管理府事,不得冒请复继王爵。

三、别疏属。国制郡王七世孙以下封奉国中尉。今后奉国中尉再传不必赐封,止将所生第一子给银五百两,余听自便。

四、议主君。亲王之女只封其三,郡王之女只封其二,将军中尉之女只封其一,郡县主及郡县乡君给禄外,其选配代,免给俸。各女婿不必另给冠服婚,一体听其自便。

五、议冒费。冒妄子女、革爵子女、擅婚子女,自今以后所生之子女听其自便。其擅婚子女,今后只赐名,俱不再给口粮。

其实按照张居正的想法,最好是亲王嫡子封郡王,其余子封镇国将军,以这种降等封爵之法,来减少日益膨胀的宗室世禄,然而隆庆不忍心,内阁也担心会遭致宗室震动,被利用为反对新政的借口,所以只好分步去做。但就算是这样,也足以让大明窘迫的财政缓一口气了……通过礼部和户部的重新清点核查,查出宗室冒妄、虚报人口一万七千七百六十一人,虽然大都是低级爵禄,但也可为各省节省银二百万两,粮五百万石,大大减轻了多藩省份的负担。

对于冗官冗员,张居正就没有那么客气了。此时大明主要的冗员,不是来自官府,而是来自中官、锦衣和世袭勋贵武将上,他在《议裁革冗员疏》中,制定了一个计划表,准备用五年的时间,分三批裁汰完毕,使其人数减少到国初水准。

至于财税改革,主要就是推行一条鞭法,实行租税折银,但在之前,必须进行全国范围的清丈亩,查清实际亩数与鱼鳞册之间的出入,明确每亩田地之所属,才能谈得上租税折银。

丈田的目的是清查隐田,张居正很清楚,这必然会触动勋贵、官宦、豪绅的利益,引起他们群起抵制,但他下定决心,矢志不移,坚定地将清丈运动开展下去。他写信给各地巡抚,鼓励他们放手去干,‘清丈事实百年旷举,宜及新郑与仆在位,务为一了百当。若但草草了事,可惜此时徒为虚文耳。已嘱该部科,有违限者,俱不查考,使诸公得便宜从事。’同时下令严惩阻碍清丈的勋贵豪强和清丈不力的官员。这也是张居正接下来的工作重点。

除此之外,他还力主推动币制改革,即将昔日与沈默商定,由宝钞提举司授权,汇联号和日昇隆分别在江南江北发行新版宝钞,并负责承兑。

其实张居正并不想把发钞之权交给两大票号,然而朝廷信用早就破产、财政极度窘迫,使他不得不将此权力下放。而且不管他承不承认,两大钱庄发行的银票,早就已经通行全国,现在官方承认,其实是将其纳入监管范畴,所以这样一想,也没什么不可接受的了。

至于军事改革方面,则由沈默全权负责。与张居正类似,自他掌兵部以来,便已经按部就班的推进各方面的改革,其他诸如‘一尚四侍制度’、‘军事文官专业化’、‘优待边防官员’、‘兵部地方军事文官对调’、‘武将子弟入学受教’之类,也都是之前已经与高拱商议完备的,徐徐推行而已。比起身处漩涡的高、张二人,他的处境显得从容的多。

唯一引起不小争议的是,他提出本年罢内监校阅京营,由皇帝亲自举行‘大阅’的建议。大阅,就是大阅兵,上次大阅还是在武宗朝,至今已经近五十年没有举行过了。一经提出,便有不少大臣反对,说此乃劳民伤财之举,是沈默为讨好皇帝才出的馊主意,天下能有被你大阅兵吓住的敌人吗?有钱还不如接济一下边防军家属云云。

然而很快,那些只知道议论的家伙,就陷入了高拱整顿吏治的苦海中,都得靠沈默帮着搭救呢,哪个还敢惹他?所以再没了反对声。而隆庆皇帝,虽然对各种改革方略漠不关心,却独独对‘大阅’十分感兴趣……一方面,京城连年警讯,让皇帝不得不重视边防,另一方面,能有次披战袍、跨骏马,装一回大将军的机会,对于形同被圈养在深宫的皇帝来说,实在是太刺激了……

于是下诏,要在秋季举行大阅。诏令传开,各路将帅无不振奋,纷纷加紧操练,力求到时在皇帝面前,压倒群僚,大大的露一把脸。

而沈默这边,也开始加紧筹备军资,他提请高拱同意,在兵部武库清吏司,增设一名郎中、两名员外郎,以及主事四名,作为吴兑的副手,专管兵工总厂之生产。并下了死命令,必须保质保量的完成兵部下发的生产任务。

在生产动员会上,他对与会的官员和兵工厂负责人明言,这些甲具军械都是要上战场的,到时候哪家的出了问题,必定严惩不贷。为了保证质量,他还下令武库清吏司的另一名郎中,必须对所有入库军械进行严格检验,不许一件不合格军械入库,否则定斩不饶。

听了沈阁老杀气腾腾的训话,众人都知道他是要动真格的了,谁也不敢再糊弄了。作为生产方代表出席会议的成国公之弟朱希孝,不得不提出,兵工厂上下很愿意为驱逐鞑虏贡献力量,只是若按照最高标准生产的话,所需的费用就会激增,原先下拨的生产款远远不够。

“差额我已经算过了,”沈默看着朱希孝道:“是八十万两,这笔钱,兵部会分三次,在半年之内支付的。”

徐文璧本想狮子大开口,却没想到沈默早就把他们的生产成本,利润空间全都摸清楚了,只是这样一来,工厂赚得太少,实在没搞头。

“只要能按期按质完成,”沈默淡淡一笑道:“兵部会额外再奖励众位二十万两。”既要马儿跑得快,又要马儿不吃草,是不可能的。

听了这话,一众工厂主都无异议了,朱希孝讪讪笑道:“虽然不太够,但为国分忧,责无旁贷,这个差事,我们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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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戒大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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