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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5章 日本

官居一品 三戒大师 10791 2021-10-18 14:35:37

大船倾斜得愈发厉害,舱内军士哭爹喊娘,船员们大叫大嚷道:“船底漏了……”局面很快失去控制,尤其那些禁军士兵,虽然都出自警戒京城水道的武襄左卫,各个都算水上好手,可河沟能跟大海比么?他们再也顾不上看管那些船员,争相涌到甲板上,往救生的小艇上蹦去。

但是左右舷加起来,统共也只有二十艘小艇,哪怕没有船员们的份儿,五百禁军也是乘不下的。于是你推我搡,甚至拔刀相向,场面混乱不堪,都没人去管张鲸是死是活。

却说张鲸抱住周有根,本想坚决不撒手。无奈他手无缚鸡之力,被大兵出身的周船长一下就挣开,口里说着:“公公,我救你性命。”便一手揪住他的巾帻,一手提住他腰间束带,高喝一声:“下去吧!”就把他扑通地丢下水里去。

张鲸一落水,便剧烈的挣扎起来,口里高呼救命,却让齁咸的海水呛了几口,声音戛然而止,没扑腾几下就晕过去,身子石头似地往下沉。

周有根这才哈哈一笑,脱去衣裳,露出一身精赤的肌肉,一跃跳入水中,探手抓起张鲸的头发,浑如瓮中捉鳖,手到拈来。

这时候,倾斜的甲板已经立不住人了,小艇也都被抢光,船上的人无计可施,只能下饺子似的跳入水中。水军都知道,沉船的时候会产生吸人的漩涡,因此甫一落水,便拼命往那些小艇游去。

艇上的人担心会被掀翻了船,也不顾袍泽之情了,纷纷举起船桨在手,近船来的,一桨一个,劈头盖脑都打下水去。但禁军士兵,多父子兄弟,也有那父亲在船儿子落水,哥哥弟弟上下相望的。一时间船下哭号,船上也乱起来,有人想拦着不让打,有人想把水下的人拉上来,有人不想让拉人上来,场面混乱之际,还翻了两条船。

好在这时候,朱应桢那条战舰驶过来,船上垂下数十条绳索,这可是如假包换的救命稻草,人们争先恐后游过去,抓住绳索拼命往上爬。

救生本能激发出的能量,在他们爬上甲板的那一刻消耗殆尽,全都落汤鸡似的瘫在甲板上,动都不能动,倒是让船上严阵以待的水师官兵好生无趣,剩下的便是力气活……像绑木桩子似地将其两两捆在一起,然后拖到下层舱室中关押。

“为什么捆我们?”才出虎穴、又入狼窝的禁军,有气无力的抗议道。

“哗变。”水师官兵冷酷道。

“我们没有哗变,我们是奉旨行事!”禁军大声抗议道。

“是我们哗变……”水师官兵的眼里透出浓重的嘲讽之色。

当周有根带着成了灌汤包的张鲸上船,便见他在东南水师学堂的同窗西门经,正吊儿郎当的倚着桅杆朝自己呲牙,虽然戴着一副茶色玻璃镜,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但周有根知道,他一定是在嘲笑自己搞得这么狼狈。

比起发型丝毫不乱,就俘虏了八百多人的西门大官人,自己沉了船,还死了十几个弟兄,确实是一塌糊涂。

西门经的侍从官,捧着一叠整整齐齐的军服走到周有根面前:“大人,换上吧!”

“多谢啊!”周有根还是那副憨憨的样子,拿起军服上面的毛巾,就在甲板上擦拭起来,一边穿衣服一边问道:“西门老弟,你是咋整得?”

“这还用问么。”西门经呲牙一笑道:“西门牌蒙汗药,疗效好极了。”说着摘下眼镜,露出一双精光闪闪的三角眼道:“我不是也给你了么?”

“唉!别提了。”周有根踢一脚地上的张鲸道:“这死太监疑心太重了,他和手下都是自带水和干粮,苍蝇叮不上无缝的蛋啊!”

“你是一力降十会啊!这就是咱们大帅,让你去对付死太监,我来对付公子哥的原因。”西门经嘲讽道:“公子哥带得老爷兵,被卖了还得帮着数钱。”说着大摇其头道:“没啥成就感。”

“得了,你这次立了大功。”周有根穿好了浆洗得笔挺的军服,将腰间瓦亮的熟铜腰带紧紧扣住道:“回去后能升分舰队了吧!”

“谁知道呢。”西门经除了一双眼有些猥琐,总体还是个帅哥,他戴上茶色平镜,掩住内心的忧虑,压低声音道:“干了这一票,咱们算是彻底断了和朝廷的联系,再也没有回头路啦……”

“没有就没有!”周有根闷哼一声道:“这个鸟朝廷,何时把咱们武人当人看了?一个七品巡按,就敢打三品将军的屁股;总兵大人得跟朝中大臣的奴仆称兄道弟,才能获得大人物的庇护。我不觉着当奴才的日子有什么好留恋的。”说着紧紧攥拳道:“如果这次太保大人不反他娘的,俺才要失望呢!”

“那你可能要失望了,”西门经摇摇头道:“大帅曾对我说过,太保大人是绝对不会起兵的。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得到大义……”西门经道。

“大义,看不见摸不着,能吃还是能喝?”周有根撇嘴道:“俺就知道成王败寇,历史,从来都是胜利者书写的。”

“你的政治课算是白上了。”西门经无奈的摊开手道:“内战与外战不同,外战不需要正义性,只需要利益性。但内战必须有正义性,因为夺取天下可以靠武力,维系人心却需要道义。无道者夺取天下后,只能靠武力高压统治,必然给国家带来灾难,亦为自己和三代之内的子孙,带来无穷祸患。”

“停停停……”周有根举手投降道:“我是一听大道理就迷瞪,待会儿还要去拜见太保大人呢,你就让我精神点吧!”

“……”西门经没有理他,而是将目光转向东方,只见数艘同样型号的近岸主力舰,正全速向这边驶来。

“大帅来了,”西门经戴上海军帽,整整身上的军服道:“我们迎过去吧!”

卫士随时禀报外面的情况,沈默一直专心致志的进食,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对这场针对自己的袭击与逆袭,似乎完全不放在心上。直到卫士禀报说,有数艘战舰快速靠近,他才变了脸色。

但不同于卫士的满面忧色,他脸上是淡淡的激动,拿起口布擦擦嘴,吩咐道:“撤了这一桌,再让厨房做些拿手的绍兴菜,看看还有没有女儿红,没有就用加饭酒!”

三娘子有些讶异,在她的印象中,沈默有太多的大事要操心,因此对吃什么喝什么这些小事,从不肯浪费一点心思,你就是顿顿让他啃咸菜,他也只能是饭后多喝水,而不会提出异议。她不禁好奇问道:“可是有什么贵客?”

“是啊是啊!我的兄弟。”沈默难掩欣喜道:“一晃九年没见了!”

“那就是叔叔了。”三娘子笑道:“我可得收拾收拾头面。”

“没用的。”沈默摇头笑道:“那是一截木头,完全没有审美情趣。”话虽如此,三娘子还是去后面整容,她与中原人的思维不同,对于守孝必须蓬头垢面大为不屑,她认为哪怕穿素服也得漂漂亮亮,这样既能表对逝者的哀思,又可以照顾到自己的感观。

等她出现在甲板上,沈默已经在那里立了多时了,眼见着那些军舰停在百丈之外,一艘小艇快速的靠过来,距离越来越近,只有十几丈了。三娘子的眼尖,一眼就看到对面船上,有个大个子在使劲的挥动着右臂。沈默也挥手回应,脸上写满了激动之色。

很快,那小艇靠上来,船上放下悬梯,艇上的人便顺着悬梯爬了上来,为首的是一个高人一头的大个子。

“长子……”看到那个高人一头的大个子,沈默的眼眶湿润了。

“江南……”大个子穿着一身素服,一见到沈默也落泪道:“你要节哀啊……”

“我父亲因我而死,”沈默垂泪道:“恐怕在天之灵,永远也不会原谅我。”

“不会的。”来人正是沈默儿时的伙伴,东南水师提督,大明定海伯姚苌,他摇摇头,含着泪道:“伯父的为人我很清楚,他不会怪你的。”

“算了,不说这个……”沈默摇摇头,打起精神对姚长子身后的那个五十多岁的男子抱拳道:“久违了,海峰兄。”这也是老熟人了——王直的养子毛海峰,和沈默多少年的老关系了。

随着年龄和阅历的增加,毛海峰完全不复当年的脑残模样,取而代之的,是一派举重若轻的大佬风范。他沉着脸道:“老太爷仙逝,咱不能亲去致祭,已经很是遗憾了。这次听说大人召见,便和长子兄弟一起过来,聊表对老太爷的致哀之情。”

“召见不敢当,”沈默摇头道:“不过是朋友多年不见,想叫你们来说说话罢了。”说着看向另外两个水师管带打扮的男子道:“这二位就是我的救星吧?”

两人一直保持昂首肃立的姿势纹丝不动,但眼里写满了激动之情。

“就是他俩,”长子微笑道:“不过救星谈不上,大人智珠在握,他们只是依命行事罢了。”

“一码归一码,没有他们,这次我不死也得脱层皮。”沈默笑笑道::“你们应该还没顾上吃饭吧!咱们边吃边说。”

虽然事先已经谋划的不能再详细了,但谁也不敢保证,不会有意外发生。除了沈默之外,所有人都把心提到嗓子眼,哪有胃口吃饭?到现在尘埃落定,也终于都感到饥肠辘辘了。

西门经和周有根两个,起先还不好意动筷子,但见自己老大,和那个姓毛的一坐下就甩开腮帮子大吃大喝,完全不在意形象,便也上行下效,飞禽大咬起来。

沈默已经吃饱了,便端着茶杯,微笑地看着他们风卷残云。待他们填饱肚子后,便温和的对那两个管带道:“这次多亏了你们相救,不用担心你们的家人,他们已经在护送下,南下广州与你们汇合。也不用担心他们的生计,位于吕宋的两处种植园,足够你们子子孙孙吃下去了。”

“多谢太保,让太师费心了。”两人激动得又要起身。

“坐下吧!别动不动就起来。”沈默微微笑道:“但是我还得说声对不起,不得不让你们远走南洋一段时间了。”

“太保大人说到哪里去了!”两人脸上的欣喜不是作伪道:“多谢您给我们用武之地!”有可靠情报称,西班牙人正在组建史无前例的远征军,准备跨越崇洋,来地球的另一端讨伐屡屡摘他们桃子的大明国。能被派去南洋,准备一场与世界第一海军的战争,仅是想一想,就足以让每个真正的军人热血沸腾。

得到了保证和赏赐,两人便知趣的起身告退。不管他们平时多么的飞扬跋扈,但在沈默和姚长子面前,都难免感到紧张。

桌边只剩下沈默与姚长子、毛海峰两个。沈默亲自把盏,给二人斟上酒道:“你们能来,我真是太意外、太高兴了。尤其是你,海峰兄,日本那边情况那么复杂,我以为你不能远离呢,所以才会说,咱们在琉球相见。”

“呵呵!大人那都是老皇历了。”毛海峰眯眼笑道:“现在的倭国,和十几年前我回去时,已经是大不一样了。”

“哦!说来听听。”沈默对这个问题十分关心。

‘五峰旗出,四海服膺!’这句霸气四溢的短句,已经随着老船主王直,在嘉靖末年去世,而渐渐褪去了成色,变成了纸张上泛黄的回忆。然而生活还要继续,后人们或是沿着或是反抗他划定的路线,不断上演着新的历史。

当初王直晚年,指定了刚下海几年的亲子王澄,继承自己‘台湾—日本—朝鲜—山东’海域的势力范围。他也知道王澄资历浅薄,根本无法压服那些一辈子刀口舔血,只强者为尊的手下大将。也许是因为年老念旧,也许是担心,一旦没有几个老伙计,自己庞大的势力更加无法控制。所以他没有选择最彻底的方式——斩草除根,而是把毛海峰发配到吕宋,让叶碧川、王清溪驻守台湾,让王澄在松浦津的五岛列岛大本营主事,以期尽快为他树立权威。

王直活着的时候,叶碧川、王清溪等人,都十分服从王澄的命令,甚至连王澄命他们回平户岛都不犹豫,这让王氏父子大大松了口气,认为已经顺利完成了交班。也因为担心两人死后,台湾岛会失去控制,王直没有允许王澄对两人动手,放他们回去了。

嘉靖四十五年,王直去世,叶王二人立马露出了真面目,他们不再听从王澄的调遣,并威逼利诱各路中小头目,号称三十六路诸侯‘聚义台湾岛’,公然声称王澄德不服众,要求重新选出头领,以最强者为尊。

王澄闻讯大怒,宣布叶王二人为叛逆,命人逮捕其留在平户岛为质的家眷,才发现早已人去宅空,显然对方是蓄谋已久的。

战争的阴云笼罩东海,双方都采取了打劫对方船队的方式,以求削弱敌人,壮大自己。然而这样一来,进出日本的船队大受威胁,损失十分惨重。与王家结盟的松浦家,受到九州岛霸主龙造寺家的威胁,不得不对王澄施压,要求他立即结束乱象,恢复航线的安全,否则只能退出日本,把航线交给日本人。

迫于压力,隆庆元年冬月,王澄派族弟王胜、大将谢和、方廷柱等人,率战舰三百余艘,南下台湾,直攻叶碧川在基隆的老巢。叶王二人早有准备,也集合了二百余艘战舰迎敌。王澄没有战斗经验,但战斗力强大的五峰舰队听他指挥;叶王所部的战舰虽然从数量到质量,都无法与之相比,但他们的海战经验极为丰富。双方激战数日,损耗都很大,叶王所部因为背靠基地,能源源不断得到补给,最终击退了史上未尝一败的五峰舰队。王胜也在这次战役中身亡,这对王澄是沉重的打击。

之后叶王联军士气高涨,占据了主动,基本将五峰舰队封锁在日本海内,王澄所受的内外压力骤增,对他能力的质疑也甚嚣尘上,不时有将领叛逃携船队叛逃。第二年春天,谢和在一次破袭中不幸战死,王澄的舰队也已经损失了一半,他彻底丧失了独自战胜敌人的勇气,不得已向远在吕宋的毛海峰求援。

这时候的毛海峰,已经今非昔比了,他靠着‘中国—吕宋—美洲’航线,几年就积攒下巨额的财富,靠着与大明官方和南洋公司的良好关系,又可以源源不断购买新式的战舰,短短数年功夫,便已经鸟枪换炮,成为一支强大的海上势力。

饮水思源,毛海峰还是很感激义父的,对于王直临终前,要求他看顾王澄的遗训也从未敢忘,在得到沈默的首肯之后,便率领舰队北上,与王澄合兵一处,一战破了叶王联军。然而叶王二人毕竟是宿将了,见事不好,便率众远遁,只等毛海峰走了再回军一击。

面对这种局面,心思稍微细腻的人,便很可能进退两难,但毛海峰这样粗豪的汉子,最适合处理这种状况,他直截了当对王澄说,日本太危险了,你守不住,我也不能回回都来救你。不如咱俩换换,你去我那,我到你这儿。

王澄当时就石化了,这真是前门拒狼、后门进虎,但形势比人强,他能说什么呢?不答应?毛海峰拍屁股走人,叶王联军转眼就能杀回来。好在吕宋的日子也真不错,没看毛海峰去了几年就发了么?就为图个安稳,王澄也只能收起满心的不甘,乖乖收拾东西率众南下……海上讨生活的人,都是信服强者的,王澄这样窝囊,他们自然不会再追随,最后他只带走了一半,剩下一半精干强力的,都留下来从了毛海峰。

王清溪和叶碧川见状,除了暗骂几句他趁机摘桃子之外,也没了咒念,乖乖遣使求和,毛海峰也不想自相残杀,于是接受了停战,并于这一年的秋天,在海上举行三方会盟,为王澄和叶王二人说和。开战后的一年多,双方都尝到了在强敌环伺的环境下自相残杀的害处。于是重新缔结了盟约,继续团结五峰旗下,并决定三家轮流坐庄,盟主五年一轮,毛海峰被推举为首任盟主。

梳理好内乱之后,毛海峰集中精力在日本站稳脚跟。这本不是什么太困难的事,因为一来,日本人素以强者为尊,之前王澄站不住脚,就是因为不够强。二来,他是王直的养子,又是王直一直以来的心腹大将,与松浦家十分熟悉,按说对方也该乐得接受他这个强人,来保护对外贸易的航线。

然而困难确实存在——松浦家的新宗主,九州岛三大强藩之一的龙造寺家,并不欢迎他。龙造寺家的家主是有着传奇经历的龙造寺隆信,他是龙造寺家旁支出身,十六岁时,父亲和祖父便因为谋反守护大名少贰冬尚被诛杀,他与曾祖父逃到筑后国,在蒲池氏和大内义隆的支持下,最终再兴龙造寺氏,击败少贰冬尚,逼其自杀,取而代之,成为肥前的守护大名,并通过东征西讨,不断扩张,成为与大友家、千叶家,鼎立九州的三大强藩之一,占据北肥前的松浦家,也不得不俯首称臣。

特殊的经历造就了龙造寺隆信冷酷残忍、卑劣狡猾、野心勃勃的性格。为了实现统一九州的梦想,龙造寺早就想吞并松浦家,占据平户城,只是顾虑着有强大的五峰舰队,才不敢对松浦家动手。所以他才会联络九州岛的大名,一起对松浦家施压,让他们将明朝人赶出日本去。

松浦家的家主松浦隆信,已经当了几十年的大名,岂能看不出这里面的道道?他向毛海峰坦承了自己的困境,并无奈的表示,因为对方外国人的身份,自己就是有心庇护,也不敢做得太过。

听了松浦隆信的苦衷,毛海峰哈哈大笑起来,说你尽管放心,龙造寺很快就会态度大变!

果不其然,飞速崛起且吃相难看的龙造寺家,终于引起了九州岛霸主大友家的高度重视。隆庆三年,大友家主宗麟,亲率六万大军在高良山布阵,而听从龙造寺指挥的军队,只有五千人。大军压境,原已屈服龙造寺家的肥前国人众纷纷离反。无奈之下,龙造寺只能重金贿赂毛利元就,攻击大友家的领地丰前国,这才得以议和罢兵。

经此一事,龙造寺的注意力,全被大有家吸引过去,对毛海峰的态度也大为改变,因为他意识到,必须有专注商业的松浦家和明国海商支持,自己才能获得更多的金钱,比其他诸侯更快更多的获得物资支援,尤其是先进的火枪火炮,这在征战不休的战国时代,绝对是让人眼红的一大优势。

于是他将自己的次女嫁给松浦隆信的嫡孙,与其结成稳固的同盟,又和毛海峰结拜为兄弟,相约共同富贵。毛海峰不指望这种便宜兄弟,但就算为了更方便的贩卖军火,他也没必要拒绝这种要求。

隆庆四年,大友军再次出兵六万,攻击龙造寺家。龙造寺军经过紧张备战,已经可以凑出两万人。虽然人数上还是处于劣势,但装备上要优于对手。最终,龙造寺隆信发动突袭,击败了大友军。战后龙造寺隆信主动求和,之后龙造寺家名义上服从于大友家,但实际上已经奠定了九州三足鼎立的格局。

大友家在战争中意识到了龙造寺家的武器先进,便也派人找到毛海峰,重金高价购买军火。毛海峰自然不会去考虑他便宜兄弟的感受,不管顾客是谁,只要有钱,各种型号的枪炮敞开供应。

这样一来,千叶家也坐不住了,只能打开钱袋子,加入了军备竞赛。毛海峰的大名,也随着三家的豪购传遍了各大诸侯。这个年代的日本,物资匮乏却正处于金银矿大开采的年代,真正是穷得只剩钱了。毛海峰贩运到日本的货物,无论是火枪、刀剑、盔甲、还是生丝、棉布、茶叶,都被预定到数年之后,货款却在下单的那一刻就全额缴付,让毛同学的账房们,数钱数到手抽筋。他的收入竟然比在吕宋的时候,还要高出数倍,可见再好的生意,你也得有那个能力去做才行。

为了应付长期以来订单过剩,毛海峰向国内的三大船厂,订购了最新式的战舰和武装商船,大肆在日本国内、大明沿海,以及众多海上势力中招募人手,拼命的扩张自己的实力。

解决运力不足,只是一个托词而已,他真正的目的,直到八年后的万历六年,才为世人所知——一切都为了那个战国时代,魔神一样的男人!

日本战国时代,号称豪雄辈出,但真正的豪雄只有一个,那就是后来被称为‘第六天魔王’的织田信长。跟他比起来,龙造寺隆信不过是个无能的胖子,甚至不配做信长的敌人。

这个织田家的长子,自幼荒诞不经,酷爱冒险,和接触新鲜事物,成年后却表现出超乎常人的果决勇毅,狡诈狠辣。当然在嘉靖三十八年之前,哪怕他统一了整个尾张国,在‘豪雄辈出’的战国时代,也并不显眼。然而次年发生的一件事,将他推上了风口浪尖,从此再也没有离开战国历史的中心舞台——当时,国力如日中天,人称‘东海道第一弓取’的大名今川义元,率领两万五千,号称四万大军上洛觐见将军。

上洛,就是‘赴京都’的意思,是‘去京城’比较正式的说法;但并不是一般百姓可以使用的,而是用于形容实力最强的地方藩首集结大军开往京都表明地位的过程。由于上洛之路必经尾张,信长不愿臣服,决定兴兵对抗,但总兵力不过五六千人,而且为了应付北面的斋藤义龙,他可以拿出拦截今川军的兵力只有三四千。

然而信长在初战失利,面临织田家危机的情况下保持了静寂,他在仔细观察了今川军的阵型后,深夜舞起了《幸若舞·敦盛》后,然后亲自披挂上阵,率领全部四千人的兵力出击,强袭今川军的本阵。由于刚下过一场暴雨,今川军士兵还没有回过神来,以至于在织田军偷袭时好半天才大喊:‘敌人来袭!’结果总大将今川义元当场死在阵中,消息传开,今川军崩溃而逃,织田信长取得了他众多以少胜多战例中的一个,后来被称为桶狭间之战。

桶狭间之战后,今川家势力日渐衰退。信长与年幼时的好友德川家康缔结同盟,心无旁骛的完成了艰难但至关重要的‘美浓攻略’,终于在隆庆元年,将美浓国纳入版图。成为统治尾张美浓两国的大名时,信长时年三十三岁。

传言中‘取得美浓者可取得天下’。信长取得美浓后,采用中国周朝立于岐山后,打倒殷朝统一天下的典故,将美浓国旧主斋藤氏的据点井之口改名为岐阜。此时开始使用‘天下布武’印,并正式以统一天下为目标!

在经过一系列合纵之后,隆庆三年,信长以天下布武的大义名分,拥立足利义昭为第十五代将军并开始‘上洛’,并迅速击败对抗者,取得上洛成功。之后执中央政治牛耳的三好松永政权,面临信长电击般迅速的上洛仅半个月就垮台,三好三人众逃往伊贺。拥立足利义昭为第十五代将军的信长所建立的织田政权诞生。

隆庆四年元月,织田信长订立了称为‘殿中御掟九条’的条书,规定将军不得干什么,实际是削弱足利义昭的权力,使其完全成为自己的傀儡。足利义昭当然很不满意,虽然迫于压力,签署了条书,并昭告天下,但他回头便秘密联合各地大名抵抗‘信长这个公敌’。

率先响应足利义昭号召的是越前地朝仓义景,然后浅井长政背叛了织田信长,投向了老盟友朝仓。虽然织田信长联合德川家康,击败了朝仓、浅井联军,取得了姊川会战的胜利,但他的困境却越来越严重——本愿寺和延历寺先后和他对立,伊势爆发长岛一向一揆,甲斐的武田,越后的上杉也响应足利义昭的号召,与织田信长为敌;西国的毛利从水上援助本愿寺,加上并未伤筋动骨的浅井,朝仓和三好家,著名的‘信长包围网’形成了。

与皇帝已经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沈默必须做最坏的打算。但在掀动天翻地覆的国变之前,他必须要将四邻的隐患掐灭,如果让外敌趁虚而入,他将是千古罪人。

经过这些年的经略,蒙古和西南已经不成祸患。沈默担心的是女真和日本,对于女真,自有一套攻略,暂且按下不表,这里单说日本。

托光荣公司的福,就像对大航海时代很了解一样,沈默对这一时期的战国历史也有大概的了解。他不仅知道那几个耳熟能详的名字,还知道一些重要的历史事件,比如在由丰臣秀吉在结束了长达一百多年的战国时代后,日本军力空前强大。为了给庞大的战争机器找到下一个目标,丰臣秀吉发动了侵略朝鲜的战争,妄图以朝鲜为踏板,最终夺取大明的疆土。

无论如何反感这个民族,但日本人做事的认真投入,的确值得学习。在数年精心准备之后,丰臣秀吉发动举国之力,建造了千余艘战舰,囤积了足够使用数年的粮草,纠集了三十万的百战精锐。目的是倾举国之军力速战速决,以强大兵力在短时间内控制朝鲜。

腐朽不堪的李氏王朝,在张牙舞爪的日本侵略者面前毫无抵抗力。很快国都汉城陷落,随后开城、平壤相继失陷。仅两个月零两天,朝鲜三都十八道全部陷落,两个王子被俘,朝鲜国王李昖逃到鸭绿江边……最后是李如松提领八万大军入朝作战,用了数年时间,把日本鬼子都赶下了海。

如果没有明朝军队及时入朝作战,驱逐日寇。日本一定可以在朝鲜站稳脚跟,并长期的经营下去,这已经在三百年后被证明了。

当时的大明朝,虽然已经流露出末世的前兆,但内政边事相对比较平稳,太仓还有粮食,库银还没有耗尽,军饷、火器的供应还算及时。生活在帝国中的人们看来,大明还远没有到忧心忡忡的时刻,所以才会咬牙派出大军,帮助朝鲜驱逐侵略者。然而历史已经发生了改变,沈默取代了张居正,主导了万历以来的改革。与张居正以维护朱明江山的稳固为宗旨不同,沈默的目地是孕育新的秩序,所以不可避免的会带来混乱,甚至是大混乱。

走上这条路,就已经停不下来了。哪怕沈默想停下,他身边的人也不会答应,日益壮大的工商阶层也不会同意,前面就是刀山火海,也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了。对于继续下去的后果,沈默已经有了觉悟,他必须要将对国家和百姓的损害降到最低限度。如果被日本趁着大明内乱,占领了朝鲜这个桥头堡,他会成为千古罪人的。

其实沈默并不畏惧日本入侵朝鲜,反而将其看成是给帝国利刃淬火的难得机遇,只是这一仗,不能这么早打,必须要等到国家破而后立,腾出手来之后再说。那么如何延缓这次入侵,就成了沈默必须攻克的课题。

最好的办法,莫过于延缓日本统一的脚步。对于日本的刺探和研究,让沈默很清楚,虽然完成统一的是丰臣秀吉,但真正的奠基人却是那个织田信长。正是这个被后世狂热追捧的日本人,击败了几乎所有的强敌,为统一日本扫平了障碍,要不是因为本能寺之变,信长意外被弑,是轮不到秀吉这个家臣来问鼎的。

但沈默不能消极等待本能寺之变,因为那时候,信长的军团已经无人可敌,而且无论从领土、人口、财力,还是管理理念看,信长‘天下布武’的大业,都已经是不可逆转的了。所以必须要提前动手,阻止织田信长的崛起。

然而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日本都是王直的禁脔,沈默没法把手伸得太长,只能一面刺探情报,一面等待时机。直到王直去世,他才授意毛海峰,趁王澄与王清溪、叶碧川火并,夺了日本的老巢。等毛海峰在日本站稳脚跟,已经是隆庆四年以后的事情了,三年之前,织田信长便已经上洛成功,推翻了执中央政治牛耳的三好松永政权,在京都拥立足利义昭为征夷大将军,挟天子以令诸侯的野心表露无疑。

作为征夷大将军的义昭也不安于天命,企图重振室町幕府。他背地里从织田家周边地区的强大家族势力中找寻援助,组成了‘信长包围网’,企图剿灭‘信长这个公敌’。面对着八面来敌,信长军团陷入了长久的苦战,数度被逼入绝境。只是因为联军互不统属,且各有算盘,总想着保存自己,让别人去牺牲,才让信长得以生存下来。

信长在强敌环伺之下,能屡次化险为夷,继而越战越强,让人不得不相信他有天命在身。隆庆六年,战国时代最有资格争夺天下的人选,人称甲斐之虎的武田信玄,终于结束了与‘越后之龙’上杉谦信的五次川中岛之战,加入了讨伐信长军团的大军。强大的武田军甫一加入,便接连取得大捷,已成疲兵之态的信长军根本无力招架,几乎逼入绝境。

武田信玄不仅战场上强于织田信长,而且可以使一盘散沙的联军聚成合力,对信长一方的势力展开绞杀。到了万历元年,信长已经陷入绝境,然而武田信玄却因病去世,武田军返回甲斐。结果武田信玄病死仅不到一年,加入信长包围网的大名、大部分皆为信长所击败……

在第一次‘信长包围圈’中,毛海峰和他的五峰商团,虽然为反信长势力大量输送军火,甚至提供雇佣军。但因为反信长联盟的失败,根本不是实力问题,而是各部私心太重,不肯与信长拼命,所以收效甚微。

好在他的谋士们及时总结经验教训,不再像以往一样,对各家雨露均沾,而是集中力量支援一家。他们支持的对象,是一群和尚。准确的说,是石山本愿寺的和尚。

只要稍微了解日本历史的人,便知道这个决定并不可笑,因为日本的和尚比中国的和尚可牛多了。他们虽然冠以出家人的身份,但实际和普通人一样可以娶妻生子喝酒吃肉,还有不纳税,不服役等特权。

当时的各大寺庙都十分强悍,其中一向宗的势力最强。作为一向宗的总本山——石山本愿寺,在战国时期聚集了为数众多、向心力极强的武装门徒,面积和人口不断扩大,并在最后成为了拥有八个街区,幅员数十平方公里的大城郭,还在周围修筑了护城壕、碉堡以及与之相对应的城防工事。与其说是寺院,不如说是为战争而准备的坚城,又位于通往京都的要道上,战略地位十分重要,成为连战国大名都不得不害怕,却又想尽办法拢络的庞大宗教势力。

在第一次‘信长包围圈’中,石山本愿寺扮演了很重要的角色,他们不仅居中协调,组织各家出兵,还向各地的门徒发出了‘蜂起’的法旨。全国各地的狂热门徒众在各自的所在地发起战斗,破坏桥梁,烧毁物资,袭击守军。使信长一方陷入了无边无际的人民战争中,而反信长联军则因此游刃有余,连战连胜,将信长逼上了绝路。

一向宗的门主显如,是一个聪明的战略家,他准确地抓住了信长的命门。按照他的想法,只要联军能够拖住信长的主力,那不断蜂起的教徒起义,必然能够使信长那不多的剩余力量转战各地,疲于奔命,最终消耗殆尽。也许不用经过什么大的战斗,就可以将信长包围网越拉越紧,从而将信长活活给勒死在这张网里面。

可惜,这个反信长联合体是一个各自为战,没有统一指挥的无头巨人,所以显如尽管机关算尽,依然对信长无可奈何。尤其是武田信玄突然逝世,武田军退回甲斐之后,信长通过天皇与各家达成和解后,把矛头指向了一向宗,本愿寺不得不依靠自己的力量来和信长作正面冲突。战略的大逆转就此形成。

隆庆五年五月,重整军备的信长发起了反扑,发誓要屠尽敌人。事到如此,显如也只好硬着头皮单干了。

可是已经从包围网中解脱的信长早就是游刃有余了。腾出手来的他终于可以和一向宗算总账了。为了攻陷这座坚城,织田方在本愿寺的周围一连修筑了十多座支城,并在沿岸地区加修了碉堡,封锁水路。顷刻间,显如苦心经营的‘信长包围网’变为了‘信长的包围网’,把显如自己给兜了进去。而本愿寺的灭亡似乎也近在眼前,不可避免了。

但这时候,在遥远的西方,又一个反信长势力粉墨登场,从后台来到了前台。由由毛利辉元统领的毛利势,在将军的推动下,撕毁了和信长的盟约,加入了反对信长的行列中。当然,辉元也不是那种被人家一说就动的主儿。他和信长撕破脸的主要原因,还是因为他认识到了如果本愿寺被亡之后,那信长下一个要对付的就是自己的这个事实,所以他要全力支持本愿寺这个反对信长势力的重镇,以期拖住信长,为自己赢得时间。

当是时,信长家的水军将领九鬼嘉隆,已经截断了本愿寺军的海路并且封锁了海岸,为打通本愿寺的补给线,一直为辉元所引以为傲的毛利水军开始行动,为处于封锁内的石山输送补给物资,双方爆发了激烈的海战,最终毛利海军大败由九鬼所统领的织田水军,将重要的兵粮悉数送进了大坂,极大地提高了本愿寺方的士气和勇气。

这时候,显如通过联姻,又为自己在东面获得了一个强援,与武田信玄不分伯仲的上杉谦信。于是,本已岌岌可危的本愿寺再次起死回生,由被动转为主动。受此激励,反信长势力的活动再次达到了高潮,原先投降信长的势力纷纷反叛,投入了本愿寺、毛利的怀抱。

对信长来说,本愿寺真像一个多头怪物,每次砍掉他一个脑袋,他很快又在别处伸出一个来继续和你做对,简直成了打不死的九头蛇。但织田信长岂能善罢甘休,为了对付毛利方的精锐水师,织田军开发出了战国最初的铁甲战舰——大安宅船。这种以铁甲覆盖,不怕火箭和火枪攻击的巨舰的登场,宣告了毛利氏制水权的易手。在时隔两年后的第二次海上交手中,以六艘铁甲舰为核心的织田水军,重创了号称无敌的毛利水师,本愿寺与外界的水路联系,眼看又一次要切断了。

然而双方快要分出胜负的时候,一支神秘的舰队杀进了战团,这支舰队快速敏捷、火力凶猛,让日本人见识到什么是真正的炮击。几次穿插,几次齐射,就让不可一世的铁甲舰燃起了熊熊大火。有这支舰队缠住了六艘铁甲舰,战局登时逆转,行将崩溃的毛利水军重新振作起来,对织田军的其余战舰展开了猛攻。

最终在不速之客的帮助下,毛利水师歼灭了织田水师的大部,又一次取得了胜利。

得知自己耗尽家底组建的无敌水军覆灭,织田信长失神良久,长叹一声道:“天下不再是我能夺取的了……”事后他调查得知,那支突然杀出,改变战局的水师,竟然是显如和毛利辉元,花重金雇佣的五峰舰队。虽然恨极了这些中国海盗,但是为了扭转不利态势,他还是主动向毛海峰派出了使者,表示无论显如和毛利辉元许给他什么报酬,自己都愿意双倍支付,只要中国人能不再插手日本的内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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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戒大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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