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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5章 春寒料峭

官居一品 三戒大师 11815 2021-10-18 14:35:32

司礼监,火盆中烧着上好的银丝炭,无声无息。五个太监也屏息凝神,只听到马森一个人的声音:“当今良善宽厚,正是我们当奴婢的可遇不可求的好主子。却被你们以为可欺,一个个都不管主子爷还在受穷,自个先捞得盆满钵满了,泥人尚有三分土性,何况主子是天子!”顿一顿咬牙道:“龙有逆鳞,触之者死,你们背主忘主,就是触到了皇上的逆鳞!”

“老祖宗教训的是,”冯保心怀侥幸道:“不过税官也好,私店也罢,咱们都没直接沾手,皇上仁慈,不会怪罪到咱们头上吧!”他们请马森帮忙,主要想看他有没有办法,帮他们保住那些税卡和私店……对太监们来说,钱财就是他们的命根子,要是把来钱的路子都取缔了,还不如杀了他们。谁知马森上来就说,你们自身难保了,言外之意,那些财路都保不住了。

见冯保等人还有些不甘心,马森笑笑,目光转向滕祥道:“听说你刚在城东买了一所大宅子?”

“买了……刚,刚刚买下的。”滕祥有些结巴道。

“花了一万多两银子?”马森摩挲着手中的墨玉扳指,逐渐恢复了大内总管应有的气势。

“是,是的。”滕祥点头道,心说他咋知道的这么详细?

“老祖宗,这都火烧眉毛了,”冯保小声打岔道:“咱还是说正事儿吧!这些家长里短的,以后日久天长慢慢聊嘛!”

“现在知道急了?”马森嘿然一笑,露出白森森的牙齿道:“年轻人沉住气,不急在这一时,咱们慢慢聊,耽误不了。”伺候过嘉靖的就是不一样啊!当年以白目著称的马森同学,现在也流露出大家风范来了。

“那您聊……”冯保闭嘴了。

“呵呵……”马森又神色复杂地望向孟冲道:“听说你把尚宫局的一枝梅给采了?”太监不是阉了吗,怎么还要找女人?他们是没了卵袋,可七情六欲都还在,为了一解心中寂寥,和同样孤枕难眠的宫女们,做一些虚鸾假凤之事,虽不能真个销魂,但也可过过干瘾不是?对这种假夫妻还有个专门的称呼,叫‘对食儿’。宫中凡有权有势的太监,都有自己固定的对食儿,也算一种身份的象征吧!这种伴当虽然不能名正言顺,但也无人禁绝,是以自古至今都在宫中默默的流行着。

宫中除了太监二十四衙门,还有六个管宫女的局,尚宫局就是其中之一,而‘一枝梅’正是尚宫局一名出了名冷艳的美女,很多大珰都垂涎欲滴,当然也包括马森。但女官六局名义上虽也归司礼监统一管辖,可女官们都是皇室近侍,想管也难得管。再加上女官的任命,多由皇后作主,司礼监更是管不着,所以没法以势压人,只能另寻蹊径,就看谁的本事高了。

一想到那俏生生、冷艳艳的一枝梅,自此便归滕祥这个,比猴子少了一层毛的丑东西享用,众太监便忍不住妒火中烧。

“这一枝梅可心气高,多少人想对上她都弄不成,你是怎么办成的?”马森缓缓道。

“我送了她一套头面首饰,光上面的宝石就得一千两银子。”在众人的逼视下,滕祥只好招认道。

“啧啧……怪不得,这么贵重的东西,谁能不动心呢?!”马森皮笑肉不笑道:“看来二位在裕邸时攒下不少家私啊!”

“老祖宗有所不知,陛下当裕王的时候,日子太清苦了,咱们这些大珰也穷得叮当响,翻箱倒柜搜不出几十两银子。”

“这不就结了?几个穷光蛋当了半年的司礼大珰,就全变成了大阔佬,又买宅子又找对食,随手甩出去就是一万多两银子!你们是豪阔了,能把几千两的首饰送给相好的,可皇上早给娘娘们许下的首饰,却到现在还没着落呢!”

“这……”几人额头见汗,知道自己错在哪儿了,唯有滕祥不太服气,还想再说什么。

“这个屁!”马森一掌拍在桌上,一半气愤一半嫉妒的怒骂道:“人家说爬得越高摔得越狠,老一辈进了司礼监,都是夹着尾巴做人,放屁都怕打出米屑子来。你们倒好,踩着银子当路走,满世界谁不知道你们有钱?!”说着哼一声,放出一道晴天霹雳道:“告诉你吧!这些事儿皇上都知道,只是一直没往心里去,今天让高拱这一状告上,新张旧账一起算,你们还想轻松过关!”

经这一骂,腾冲才知道自己犯了多大的忌讳,跪在地上筛糠一般,额上粘达达尽是冷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其余人也吓得浑身打颤,第一次真切地感到了恐惧。

冯保默默听着,再联系起自己的所见所闻……皇上在听了高拱告状后,第一反应不是心疼他的百姓,而是在算计,自己是不是被耍了。马森说得没错,皇帝终归是皇帝,最在意的永远是自己。于是彻底服气道:“您老教训的都对,我们铭记在心,以后肯定改正。不过眼前这关怎么过,还得老祖宗指点迷津。”另外四人也点头如啄米。

“好吧……”把他们耍够了,马森终于说到正题道:“方才我为什么说不急,是因为急也没用。皇上正在气头上,这时候谁去求情,都只是火上浇油。百计千方,只能等皇上消了气再说。”

“啊……”孟冲等人虽有心理准备,但当马森盖棺论定时,还是心若刀绞道:“难道全都付诸东流了吗?”

“别告诉我,你们没有第一时间,把消息传出去。”马森哂笑道:“要是真被一网打尽了,只能说你们笨,我可一直在帮你们拖时间。”

几个秉笔便都望向冯保,后者小声道:“已经传出去了……”心中大骂,什么帮我们拖时间,故作玄虚耍我们而已。

“这就把圣旨送回去吧!让皇上等久了不好。”马森淡淡道:“等高拱一走,你们就跪在西暖阁外,自请皇上处罚!”

“那不是自寻死路?”孟冲等人大惊失色道。

“要是先帝,你们肯定全都被乱棍打死了。”马森呲牙一笑道:“不过谁让你们运气好呢,遇上个仁慈的主子……放心吧!死不了。”顿一顿道:“但你们要还想回司礼监的话,就给我记住了——千万不要跟皇上狡辩,更不要诋毁高拱。先诚恳的认错,承认税卡是存在的。然后再告诉皇上,你们初衷是为了宫里能多些收入,好为皇上分忧。但你们常年在宫里,都是把事情吩咐给下面人去做。至于私店这块,也推给下面人吧!这样你们所以最多是个疏于管理,监察不力,皇上就不会那么生气了,我再见机为你们说两句话,这一关就算过去了。”顿一下又道:“至于损失……是难免的了,不过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日后再聪明点捞回来就是。”

滕祥等人终于定下神来,讨好地望向马森道:“果然是家有一老如有一宝,日后还得靠你老坐镇。”

“咱可不能站着茅坑不拉屎,”马森摇头笑道:“过阵子我就奏请去南京,以后遇到这种事儿,你们得自个拿主意了。”

在高拱等得不耐烦时,圣旨终于到了,拿到旨意,他便辞别了皇帝,一出大内,径直往镇抚司和兵马司调兵去了……很快,锦衣卫官兵整装待发,兵马司兵丁也整装待发,两帮人马全都汇集到南镇抚司的校场上。

高拱朗声宣读了皇帝的圣旨,然后下令道:“兵马司负责取缔京城所有皇店、私店,以及京城内一切税关,重要成员全部逮捕,店铺全部查封,如有反抗,可以采取必要措施!”“镇抚司负责取缔京城外所有皇店、私店、以及京城外一切税关,重要成员全部逮捕,店铺财务一律查封,若有胆敢反抗者——格!杀!勿!论!”杀气从高拱嘴角迸出,令人不寒而栗。

“是!是!是!”兵士们群情激动的高声应道,能够正大光明的打砸抢,这简直是世上最美的差事。

当然不是所有人都热血上头,巡城御史周有道,尽管很怕高拱,但有问题还是要提出来,见高拱从台上下来,忙凑过去道:“启禀阁老,那些税关、私店之中,大都是中官招揽的地痞流氓、亡命之徒,甚至还有帮派组织,如果我们贸然行事,说不定会引得京城大乱,谁也吃罪不起。”

“怕什么!”高拱冷笑一声道:“从来只听说邪不胜正,还没听说过正不胜邪!话说回来,你身为负责京城治安的巡城御史,却放任这些地痞流氓、亡命之徒,道貌岸然的假扮税使,败坏朝廷的名声,滋扰百姓的生活!罪责着实不小哇!”说着黑脸盯着周有道道:“你这个治安官,是不是被他们买住了?”

“我?”周有道心惊肉跳,立即矢口否认:“卑职受首辅教诲,立志作清官,不会昧着良心收黑钱的。”隐隐点出自己的后台,让高拱不要这么咄咄逼人。

“唔,不错……”高拱哪会把徐阶放在眼里,不容置疑道:“你既为官清白,就大胆按我说的去做。为了京城百姓自此安居乐业,你要抱定决心,宁可一时混乱,也要彻底铲除这些可恶的税霸和刁商!别忘了,有五万禁军驻扎在城里呢,不是谁想乱,就能乱起来的。”说着拍拍周有道的肩膀道:“放手去做好了。做好了,我奏明皇上升你的官。做不好你就别怪我无情,我肯定要挥泪斩马谡。”

高拱一席话恩威并施,斩钉截铁不容讨价还价。周有道再也不敢多说一句……他之所以犹犹豫豫,自有不可告人之处。身为巡城御史,对那些税卡和皇店的个中猫腻,他都大致清楚。但他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有时还会帮他们擦屁股,这皆因逢年过节、隔三差五,就有丰厚孝敬可拿,可比俸禄丰厚多了。

现在高拱要取缔税卡,周有道自然为难……一来是拿人家的手短,脸皮磨不开。二来无异于自断财路,着实令人心痛。但高拱已经把话说绝,权衡利弊之下,他只能死道友不死贫道,坚决服从命令了。

城隍庙东市场,正是下午买卖好的时候,税关的差人就来了一大群,走到摊子前,毫不客气的拿这个拿那个,还骂骂咧咧的要摊主们把欠得税银补上。

见远处的摊主纷纷就要收摊,领头的税使大吼道:“都吃了逍遥散了?全要溜走?”说着一把揪住个老汉的衣襟,朝那老汉脸上啐一口道:“徐老三,大爷今早儿来,专是为了候你们的。”说着一用力,竟把那瘦小的老汉直接提了起来,恶狠狠道:“今儿可是月底!欠得银子不能再拖了!”

那徐老三一脸哀求道:“差爷,您老恩典……”

“恩典个屁,今儿收不上来,谁都别想走!”那头目打断了老汉的央求,下令道:“先把东西扣下,交了税的才能拿走!”此言一出,他的手下便马上去抢老百姓的菜筐、担子、小车啥的,一时间真如土匪进城一般。

正当一片混乱之际,一声爆喝从东边炸起:“统统不许动!全都趴在地上!”吓得不少老百姓,当时就趴下了。

“趴你个屌……”那头目当然是不怕的,一面骂骂咧咧,一面循声望去,就见周有道那张铁青的脸,表情十分的不善。

“瞧我这张嘴……”头目给自己一耳光,陪着笑过去,点头哈腰道:“大人,您亲自巡查啊!辛苦辛苦了!”

周有道本不想搭理他,但这话也没问题,便点点头,嗯了一声。

谁知那小子下一句就不像话了:“今儿晚上兄弟请客,咱们天上居吃完了,再去凤仙阁耍乐,小凤仙可想死大人了……”说着淫邪的笑起来:“嘿嘿嘿……”

还没嘿嘿完,周有道的脸先黑了。不待吩咐,兵马司的人便一拥而上,把那头目扑翻在地,一顿拳打脚踢,然后拿一根铁链子把他锁了。

“干什么?兄弟,你这玩笑过火了吧?”那头目还没反应过来。

“谁他妈是你兄弟!”周有道啐一声,一脚踢在那头目的下巴上,当时就让他闭了嘴。

“全部带走!”随着周有道一声令下,兵马司的兵丁们仗着人多,将那些税吏团团围住,铁链、水火棍、铁钩、毫不留情的一阵招呼,把如在梦里的税吏们,直接打进了噩梦。

看到平日里耀武扬威,欺行霸市的税吏们被蚂蚱似的捆成一串,押送离开市场。一直不敢相信自己眼睛的商贩们,这才如梦初醒,爆发出一阵阵热烈的欢呼声,同时有数不清的白菜帮子、萝卜疙瘩,从四面八方飞向那些可恶的税吏……

同样的一幕,接连在京城内外各处上演,看着被带走的地痞恶霸吸血鬼、被捣毁的关卡,大伙儿才知道,朝廷这回是真下了决心了。幸福来得太突然,百姓都不知该如何去享受了……

晚些时候,朝廷一口气颁布四道圣旨,其一是‘取缔非法税卡疏’,规定除户部依法设立之榷关外,京城内外一切税收皆为非法,任何人胆敢违犯,严惩不贷。其二是‘裁停新增采办疏’,规定严禁增费扰民,停止自嘉靖元年起至今之一应新增采办、岁办,裁省如同嘉靖初年事例征派。并严禁内宫外廷以皇室需用的名义,再向百姓增派采办差事。

其三曰‘关停皇庄疏’,关停京城所有皇庄,任何人不得再以皇庄名义强买强卖,否则以欺君之罪论处。

其四曰‘裁革闲杂疏’,命内宫按名册自检,有冗员、老病、编外等尽皆裁撤,并召回派往各处税使,至于宫外临聘闲杂人等,一改解聘,不许再自称为宫里办事。

此四道圣旨一下,登时惊世欢腾,万民称颂,百姓对隆庆皇帝的印象,一下从冰点升到了沸点……登时从一只人人笑话的小蜜蜂,变成了万家生佛的圣天子,并有乡绅自发组织上万民书,称颂圣君在朝,乃百姓之福!

可见百姓对统治者的要求有多低……

高拱不是鲁莽之徒,他选择京察之时突然动手,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他很清楚,在这个暮气沉沉、盘根错节的大明王朝,想要做成一件事,实在太难太难了,非得有大决心、大毅力、大手段,再借着天赐良机才行,否则必然功亏一篑。

在很多人看来,应该保持低调少出风头的京察时期,在他眼中却正是动手的最佳时机:

首先,这时候官府衙门地执行力最强,从五城兵马司到顺天府,全都一改往日懒散懈怠,甚至阳奉阴违,不愿和地头蛇交恶的做派,铁面无私的卖力抓人,谁说情也没用。

其次,按说中官们已经搞得京城鸡飞狗跳,早该有官员为民请命了,可为何公卿大员们却一无所觉?要不是高拱微服私访,还依然被蒙在鼓里呢!显然京官普遍拮据的生活状态,让他们的操守不像表面上那样高洁。一些官员人穷志短,一些官员贪图享受,被中官们的代理人暗中拉下了水,或心甘情愿或出于无奈的充当太监们的保护伞。如果不用京察这个大杀器镇着,还不知多少人暗里阻挠取缔呢。

最后,别人都以为我不敢干,我高拱却偏偏敢做,而且还做得漂亮,这样才能更好的树立威信,让人认识到我的决心和能力,以后再做些事情,也会少很多阻力。

事实证明了他的判断,仅仅三天时间,京城内外星罗密布的数百税关、皇店、私店,便如滚汤泼雪般被一扫而光,两千余地痞流氓、帮派分子被抓捕,没收财物价值达白银二百万两以上!

高拱这一次毫无征兆的晴天霹雳,震撼了这个陈陈相因、举步维艰的腐朽官场。让官员们第一次认识到,原来真有这样的力量,可以把那些看似让人无可奈何的魑魅魍魉,一下扫个干干净净!

而通过这次展示肌肉,高拱也让人们意识到自己的能量。许多人心中的天平便渐渐起了变化,高拱不再是被首辅大人压在身下的次辅,而是可以和徐阶平起平坐的巨擘了。

在高拱灿烂耀目的表现背后,谁也没有意识到,还有另一人在其中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那就是沈默。他虽然没有和高拱一起出风头,但没有他的帮助,高拱拿不到那么详尽准确的清单,也调不动镇抚司的锦衣卫。还有最紧要的一步,甚至连高拱也不知道,那就是马森之所以会出言‘指点’滕祥、孟冲几个,皆是出自沈默的授意……马森确实准备离开北京了,他已经知道在皇帝那里,自己永远比不上那些裕邸出来的旧人,与其赖在司礼监让滕祥他们拱下去,落个身败名裂,还不如去南京找黄锦享享清福呢。

但这不妨碍他在离开之前,好好报复下这几个不把自己放在眼里的混蛋——于是按照沈默教的,先摆资历、讲大话,镇住几个刚进大内的暴发户,吓得他们屁都不敢放一声,任由高拱犁庭扫穴,把那些摇钱树杀了个干干净净。其实要是他们真跟隆庆一哭二闹三上吊,皇帝心一软,说不定就叫停了高拱的行动……以沈默对皇帝耳根子的了解,这不是不可能的。

不过人生没有读档,永远无法求证如果的结果,所以滕祥几个也永远无法确定,在这个隆庆元年的正月底,自己是不是被马森坑了,还得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承他的情……

“这次干得漂亮啊!”“也只有新郑能使出这种霹雳手段!”当高拱结束了‘取缔风暴’,回到文渊阁时,阁员们纷纷上前表示祝贺……

“可惜没有把幕后黑手揪出来。”高拱却不甚欢喜道:“皇上太过仁慈,竟不许察宫里面,让他们逃过这一劫。”隆庆皇帝禁不住滕祥等人的哀求,已经私下里原谅了他们,并传话给高拱:‘师傅操劳国事,宫里的事情就不劳费心了。’皇帝都这样说了,高拱只能作罢。

“听说太监们给皇上讲了个太祖皇帝杀岐阳王门客。”陈以勤爆料道。

“怪不得呢……”在场都是饱学之士,顿时唏嘘不已:“看来太监里也有高人呐。”这个故事是有关宦官的,虽然在开国之初,朱元璋三令五申,不得重用宦官,还在宫门口立下‘宦官不得干政’的铁牌,但头一个做不到的,正是他自己。他杀岐阳王门客一事,正是最好的佐证:岐阳王就是朱元璋的外甥李文忠,此人虽是武将,但喜欢结交儒生,礼贤下士,家中有不少门客。有一天,李文忠对朱元璋进言道:‘内臣太多,宜稍裁省。’宫里太监太多了,得稍微精简一下了。

谁知老朱闻言大怒,说:‘若欲弱吾羽翼何意?此必门客教之!’你想削弱老子的羽翼,存得什么居心?这一定是你的门客教你的吧!

遂把文忠门客都杀了。李文忠惊悸无比,遂得疾暴卒……死因众说纷纭,很多人说,是被朱元璋毒死的,因为朱元璋后来把给李文忠看过病的太医,还有他们的家人全杀了……

连一直最反对太监干政的太祖皇帝都这样说,那后世的皇帝重用宦官,当然就是信乎有证,不悖祖训了。

皇帝毕竟是纯粹的权力动物,哪怕是隆庆这样的闲散天子,也不会在事关自己权力的地方让步的……我有权不行使是一会儿事儿,但有人想削我的权力,俺可万万不能答应。太监们正是利用了皇帝的这种心理,偷换了概念,结果使隆庆坚信,外臣消灭宦官,就是削夺自己的权力。

“怪不得……”高拱恍然了:“我说皇上的态度,怎么会大转弯呢。”

“是谁讲的这故事?”沈默声音低沉道……没办法,喉咙有疾,至今未愈。

“不知道,”陈以勤道:“不过以我对裕邸诸珰的了解,八成是那个冯保。”

“嗯!”高拱一听便点头道:“就是他!滕祥是个粗人,孟冲厨子出身,吕方老实巴交,张宏就是个跟屁虫……只有那个冯保,整天舞文弄墨,假装斯文,所以我说,不怕太监耍心眼,就怕太监有文化!一定不能让这个冯保当了太监头!”

沈默在一边也默默点头,能讲出李文忠故事的太监,绝不是一般的太监。回想起自己和冯保不多的交往,知道这个太监肚里有些墨水,但真不像有这种智慧的人……这个典故用的实在是妙了,一下就扭转乾坤,永绝后患,恐怕冯保还没这个水平。

‘会不会有人给他支招呢?’沈默微皱着眉头,目光在厅中扫过,就看见张居正站在一边,并未参加阁臣们的讨论。

感到沈默在看自己,他投去问询的目光,沈默笑笑,便转过头去。

众人又聊了一会儿,约莫着首辅大人快到了,便各自回到位子上,刚安静不一会儿,徐阶便从外面进来,在正位上坐下后,道:“方才老夫与吏部杨部堂协商了第二批起复名单,请诸位阅看。”便将一份文稿递给了高拱,高拱看完了再往下传……

平反嘉靖年间,因建言得罪众臣的名单,已经公布了四批。按照遗诏之意,存者需要重新录用。但官场上一个萝卜一个坑,还得等着空出位子来,所以起复的速度要滞后许多,连带年前那批,一共是三十八名官员,其中部堂级别的高官,有原户部尚书葛守礼、礼部尚书赵贞吉、工部左侍郎王国光、都察院右都御史林云同、左副都御史钟卿;以及省级高官曹金、金立敬、殷迈,谢廷楠等九人;并吏科都给事中周怡、礼科给事中沈束等二十四名科道御史。

即使不算后面还将起复的官员,仅这三十八人便是一股极强的政治力量,当其注入政坛之后,必将深刻影响到朝廷的均势。

高拱的脸色很不好看,他知道这些人回来之后,必然对促成他们回归的徐阶感恩戴德,官场上讲个‘有恩必报’,他们会站在哪一边,连猜都不用猜。

明知徐阶打着执行先帝遗诏的旗号,大肆扩充自身的势力,可人家做的正大光明,高拱也无可奈何,只能坐在那里生闷气。

徐阶等待众人提出意见……对于他来说,起复谁都没有区别,都不可能违背他这个‘恩主’,这就是身居首辅位的好处。见高拱脸色不好,徐阶心情大好,道:“如果没有异议,就拟交陛下批红了。”

“元翁,下官有问题。”平素问题最少的李春芳说话道:“不过不是起复的事儿,而是关于恤录的。”

“你说。”徐阶点点头道。

“恤录名单已经公布四期,基本接近尾声,但为何还没有原禄寺少卿马从谦的名字?下官记得,呈上去的名单中,他们俩是在列的。”李春芳亲手操办此事,当然记不错。

“这是因为……”徐阶点点头,缓缓道:“皇上不肯答应,老夫又引例奏请了一次,还是不行,只能作罢了。”

“皇上不肯答应?”李春芳吃惊道:“皇上不肯?”对于大臣的决定,隆庆从不提反对意见,怎么会在这件事上硬气了呢?

马从谦,字益之,是嘉靖十一年进士,在其担任光禄少卿时,提督中官杜泰乾贪污作恶,马从谦愤而奏发,却被杜泰乾反诬从谦诽谤,说他诽谤嘉靖斋醮。嘉靖帝便将马从谦下了诏狱,而后以诽谤君上廷杖八十,戍烟瘴,竟死杖下。这位死在嘉靖杖下的马大人,是李春芳当年的好友,对他的死,李春芳这些年一直耿耿于怀,总想找机会给他平反。

谁知机会终于降临时,皇帝竟然不答应了,让李春芳怎能不吃惊?

“皇上以马从谦所犯,可比子骂父,因此不答应给他平反。”李春芳追问之下,徐阶终于说出实话道。

“根本不是皇上的意思。”高拱的大嗓门重新洪亮起来道:“今上对嘉靖旧事并不直销多少,安能知道二十年前的马从谦?我看此事不是出自皇上裁断,必有所旁寄……”

“旁寄,那就是交给内侍宦官啦?!”郭朴问一句,其实是为高拱作注。

“太监干政的苗头,又有抬头的趋向了!”高拱沉痛道:“方才听说,他们给皇上将李文忠门客的故事,我就开始担心,现在看来确实是真的,那些太监又可以开始影响国事了!”

“内官干政,从来没有好结果!世人皆云任用宦侍,过在皇帝……”郭朴心领神会道:“岂不知,举凡宦侍肆虐,莫不由政府或政府中人启其发端,我辈职责所在,万不容有此祸国殃民之事再现!”说着起身朝徐阶拱手道:“元翁,若仅仅因为宦官们记恨,就置马大人的名声于不顾,会让他们以为我辈可欺,日后必然变本加厉,元翁,我们不能让出这一步啊!”

“嗯……”徐阶正襟而坐,手捋胡须,似乎在思忖如何作出决断。

“首辅不愿得罪宫里人,我不在乎,我替马大人去说!”高拱就看不惯徐阶这副犹犹豫豫的样子。

这跟打徐阶脸有什么区别?果然见老首辅哼一声道:“不必了,老夫自己去说。”他估摸着太监们刚让高拱折腾成惊弓之鸟,应该不会再阻挠了,也就顺水推舟道:“你们说的不错,宦官干政的口子不能开,老夫说什么也不能让他们得逞。”这才有个首辅样子。

文渊阁,例会继续举行。

“礼部尚书赵贞吉上书言三事,”今日当值的李春芳轻言慢语道:“一请削夺故真人邵元节、陶仲文等官爵及诰命,毁卧碑牌坊,籍其田宅;二请尽毁西苑诸新建及在建斋醮宫殿;三请罢先帝赐天下藩王‘真人’之号。”这三事一旦照准,必然天下哗然,但因其皆出自遗诏精神,谁也反对不得,赵大洲不愧是赵大洲,这新官上任三把火烧得精准热烈,一下就能重树威名。

“早就该这么办!”张居正第一个表示赞同道:“首先,清算邵、陶二道士,可警醒天下妄想以佞幸进身之辈;第二个,西苑乃是皇家禁苑,现在却全都是‘玉熙宫’、‘玄都观’之类的道士宫观,不成体统。不过没必要拆除,又是一笔开销不说,那么多上好的材料建成的宫观,毁之可惜。其实愚以为,只需将那些匾额摘下,给这些宫观换个名字,再撤尽斋醮法器,便能派上别的用场,何必要拆毁呢?”

听了张居正对西苑宫观的修正意见,众人纷纷点头,都说这才是正办。

“第三个更是极有必要。”见碰了头彩,张居正眼中精光一闪,沉声道:“当初先帝热衷修玄,诸藩王逢君之好,纷纷信奉道教,请求真人封号,比如我家乡的辽王,就得了‘清微忠教真人’的封号。如果他们只是奉承先帝也罢,却有一些个心怀叵测的藩王,借着这个名头,大肆召集方术逋逃之人,惑民耳目。还隔三差五就离开封地,说是去江西龙虎山去拜访张天师。但实际上,求仙访道只是堂皇的名义,他具体出去干了什么,谁也不知道……”

按《大明律》规定,宗室藩王没有皇帝的恩准,是不得离开封地半步的,违者要削为庶民。辽王虽有‘清微忠教真人’这块护身符,嘉靖在时没人敢追究,但他毕竟是触犯了祖训律法,且至今也未曾收敛。张居正把这茬捅出来,还指桑骂槐的捕风捉影。众人不由猜测,他如此夸大其词,到底和那辽王有何过节?

不过虽然他是大学士,仅凭这点莫须有的罪名,还奈何不得一位亲王……可能他只是看不惯,故而多发了几句牢骚罢了。

但这只是高拱、陈以勤这样的忠厚长者的想法,其余人虽然不知道张居正会如何去做,不过都知道,他已经盯上辽王了……

听完张居正的一番说法,徐阶点点头,看看诸公道:“如果没有异议,就照准吧!”

“元翁,下官也基本赞同礼部的观点,但对邵元节、陶仲文的追惩似乎不宜太重。”沈默声音低沉道:“一者,方士和道士受宠的原因,是先帝痴迷修玄,终嘉靖一朝,先有后十余名道士入主朝天观,其中邵元节和陶仲文算是名声比较好的,前后在朝三十年,并未有显著恶行;二者,两人久伴帝侧,对朝廷秘辛知之甚详,难免会将其传之子孙。倘若对其追惩太狠,难免其子弟会散播谣言,到时候天子秘辛昭之天下,近臣行止传为笑谈;若有那心怀叵测之人添油加醋,还不知朝廷脸面会损害成什么样呢。”说着轻叹一声道:“愚以为彻底清算得不偿失,不如只削其官职、封号,同样可以警醒世人,又能让其子弟心怀敬畏,不敢造次……”

沈默此言一出,别人尚好,徐阶的心中咯噔一声,因为当初为了和严嵩争宠,自己身为宰辅大臣,整天写青词、试丹药不说,还要经常披发跣足、头带草环,跟着皇帝一起跳大神……像这样不堪入目的事情,在自己赞修玄的十几年里,可以说数不胜数。至今回想起来,每每都是大汗满身、羞愤欲绝。如果真要大白于天下,自己哪还有脸在朝堂立足?只能找棵歪脖树吊死了。

“唔,也有些道理。”徐阶擦擦额头的冷汗,见众人再无异议,便干笑两声道:“那就按照太岳和江南的意思票拟吧!”

冒着损害自己名声的风险,终于把陶天师的家族保全下来了,沈默不禁轻舒口气。这是他自失声以来,说话最多的一次。其实他完全可以不插这一嗓子,因为当初与陶仲文只是口头之约,并未有任何证据留下,如果他这时装聋作哑,也没有人能指责他什么。但沈默不会这样,既然答应了人家,他就不会赖账。哪怕陶仲文已经死去多年,所有人都不知道此事,他也不会忘记,当年玉熙宫中,紫金炉边,自己许下会照顾陶仲文家人承诺……

反过来想一想,这又何尝不是陶天师识人之明呢?

正月里还有一件事情,看着影响不大,但意义极其深远。那就是张居正总结正德、嘉靖两朝以来的财政积弊,结合自己对现实的思考,郑重提出了《陈积弊疏》:

在奏疏中,他明确指出——在现今,国库的主要收入是田赋,朝廷惟有将田赋把握在手,才谈到整理财政,继而谈到富国。然而自嘉靖以来,当国者政以贿成,吏朘民膏以媚权门,而继秉国者又务一切姑息之政,以成兼并之私。

结果致使——私家日富,公室日贫,国匮民穷,病实在此。臣窃以为贿政之弊易治也,姑息之弊难治也。何也?政之贿,惟惩贪而已,至于姑息之政,依法为私,割上为己,据臣所知,豪家田占天下七成,又不以时纳。黎庶以三成之田,奉文武、禄宗室、饷边军、供国用,民焉能不疲?国焉能不贫?!

今明天子垂拱而御,诸贤臣倾力相辅。假令仲尼为相,由、求佐之,恐亦无以逾此矣。所以刷新政治,壮根本之图,设安攘之策,倡节俭之风,兴礼义之教,正在此时。臣也不才,斗胆奏请整理天下田赋。其首重约己敦素、杜绝贿门、痛惩贪墨、所以救贿政之弊也;查刷宿弊,清理通欠,严治侵渔揽纳之奸,所以砭姑息之政也。上损则下益,私门闭则公室强。故惩贪吏者所以足民也,理逋负者所以足国也。则官民两足,上下俱益!隆庆开元,天下归心!

这篇奏疏,是张居正革除财政弊端的宣言,说法并不新鲜,但他和别人最大的不同是,人家只说不做,他却说了就要去做!紧接着又上了一道《奏请整理田亩疏》,疏中明确提出,要求各省清理积欠田赋——嘉靖三十八年以前的积欠,一概豁免;四十二年以前的积欠,免三征七。之后的积欠,一概如数追缴。追缴不足八分,有司停俸。若是不足六分,则巡抚和巡按御史听纠,府、州、县官听调!

这就不得了了,因为有本事欠赋税的,无一不是大地主、大家族,现在张居正提出要下狠手逼迫官员追缴历年积欠,就是逼着他们向大户动刀啊!

所以此书一上,立刻在内阁引起了激烈的争论。连平素不大发表意见的李春芳都说:“这未免有些操切了吧?”

“除此之外,还有什么方法可以增加国库收入,弥补岁入、岁出底巨大的差额?”张居正表情坚定道:“可以预见的是,接下来几年,朝廷要频繁向蒙古用兵,仅靠市舶司的关税银是远远不够的,还得从根本上下手,也不用去改革什么,只要能把该收的税收上来,国库才真正富足,连年用兵也支撑得起!”

“催取太急,恐怕百姓会逃亡为乱。”郭朴皱眉道。

“阁老受人蒙蔽!矣此皆乃奸人鼓说以摇上,不可以欺明达之士也!”张居正朗声道:“夫夫民之亡且乱者,咸以贪吏剥下,而上不加恤,豪强兼并,而民贫失所故也!”一针见血的点出了百姓逃亡的真正原因。继续无情揭露道:“今为侵欺隐占者,权豪也,非乃小民!而吾法之所施者奸人也,非良民也!清隐占,则小民免包赔之累,而得守其本业;惩贪墨,则闾阎无剥削之扰,而得以安其田里!如是,民且将额手相庆,何以逃亡为?”说着看看郭朴道:“公博综载籍,究观古今治乱兴亡之故,曾有官清民安,田赋均平而致乱者乎?故凡为此言者,皆奸人鼓说以摇上者也。愿公毋为流言所惑!”

张居正的目光又扫过在场众人,最后落在徐阶身上,拱手道:“皇上信任,将国事尽皆交付宰相,我辈当为国家忠虑,绝不徇情!容私以一身当天下之重,不惜破家以利国,何惧陨首以求济?!岂区区浮议可得而摇夺者乎?”铿锵之言,披肝沥胆,让人闻之无不变色。

高拱当时就击节叫好,沈默也暗暗点头,心中赞道:‘好一个铜胆铁心张居正!’

没有人能和张居正当面辩驳,因为在真相面前,一切语言都是苍白的……

然而这不代表张居正的建议会被采纳,因为真相总会被强权默默强奸。两道奏疏递上去后,前一道仅得到批示一句‘知道了’,便再无下文,后一道则直接被束之高阁。

出了正月,内阁的人事安排有了变动,因为起复官员基本到位,张居正和陈以勤都不再兼任部务,而只是以尚书衔专任大学士……户部尚书由葛守礼接任、兵部尚书则是王国光,吏部左侍郎由钟卿接任,因为这些官员本身,就是通过遗诏起复的,所以无需经过廷推,便可直接上任。

而内阁本身的工作,也由原先的集体统管,细化为专门负责。除徐阶仍总揽全局外,高拱分管吏部事务、郭朴分管刑部事务、李春芳分管礼部事务、沈默分管兵部事务、陈以勤分管工部事务、张居正分管户部事务。这是徐阶高调提出‘三还’纲领后,十分重要的一次践行。对于首辅来说,不再事无巨细的过问,只负责国政方针、朝廷大事,既可以摆脱揽权之名,又能从繁重的具体事务中摆脱出来,更好的通观全局,把握大政。

不过放权的是首辅,对内阁整体来说,这却是一次权力的加强,六位大学士对应六部,每人专门负责一摊,功过都要自己承担,无疑会使阁员与各部的联系更加紧密,过问大小事务更加频繁。必然要对各部堂上官的权力,造成或多或少的削弱……至于多少,就看各人的本事了。

这一系列人事安排,皆是出自徐阶之手,细细一品,里面学问不小。六个大学士和六位尚书大人配对,每一对都有不一样的‘风情’:

礼部是‘夫唱妇随’型,尚书赵贞吉,霹雳火似的老资格,而分管礼部的李春芳偏又是和风细雨似的性子,从不肯与人争执,相信他们以后会相处愉快,但大事小情还是赵贞吉说了算。

工部是‘鸡犬不宁’型,陈以勤和尚书雷礼都不是好脾气,还分数不同阵营,一个是高拱的盟友,一个是徐阶的走狗,偏偏工部又是个特较真儿的衙门,这两位凑一块儿,不吵架就怪了。

刑部是‘阳奉阴违’型,郭朴威望高、黄光升心机重,两人同样是分属徐、高阵营,相互自有一番较量,但刑部的情况比较特殊,刑侦量刑自有律法可依,是六部中独立性最好的,很少有需要请示内阁的地方。郭朴就是想管,也没太多可插手的地方,以黄光升的本事,糊弄住老郭还不成问题……

户部是‘精锐组合’型,葛守礼是比徐阶还年长一岁的老臣,原先就是老资格的户部尚书,老成持重,经验丰富。而张居正胸有大才、锐意进取,加上同样才能出色、稳重干练的左侍郎徐养正、右侍郎刘体乾,组成了冠绝六部的豪华组合。徐阶同样认识到,大明的财政危机,已经到了非扭转不可的程度,故而尽遣手下大将,要将户部作为隆庆新政的突破口。

吏部则是‘强强结合’,老高与老杨,朝廷的两巨头,一样的强、一样的硬,凑在一起,又是管着朝廷的选官治吏,到底谁听谁的?一开始还有可能顾着面子,相互客气,但时间一长,必然要生龃龉、架秧子,再亲密的关系也得反目……

而兵部则是‘难以插足’型,王崇古虽然没当上兵部尚书,但新任的本兵王国光,也是山西人,加上同为山西人右侍郎霍冀,直接把兵部给包圆了。就算老杨博不说话,沈默也插不进手去……吕布虽勇敌不过三英,难逃打酱油的命运啊!

首辅的宝座谁都喜欢,要想坐稳了,不被人夺去,就得有自己的绝活。严嵩的方法是几十年如一,豁出命去伺候皇帝,才报得荣宠不衰。而徐阶不可能像严嵩那样,丢尽大臣体面,去讨新皇帝欢心,所以只能用别的办法稳固地位——那就是周密的人事安排。不夸张的说,徐阁老最近几年,主要精力都用在人事安排上,他把两京三十六衙门当成棋盘,从容布子、环环相扣,将自己的一切意图,都体现在对朝中官员的任命和安排上。

所以徐阶可以在别处放权,但人事大权绝对不会放,哪怕是张居正也不能改变他的主意……其实张居正强烈推荐,自己的至交好友王国光来接任户部尚书,但徐阶却坚持将葛守礼安排到了户部。究其原因,乃是徐阁老对张居正过于激进的改革方略感到不安,他虽然知道改革迫在眉睫,却依然希望以平稳的方式循序渐进,所以让葛守礼坐镇户部,就是给张居正这匹神骏装上缰绳,不要改革没搞成,还弄得天怒人怨,没法收场。

对于张居正来说,这个春天有点冷,他彻底明白了,虽然老师一直在努力为自己铺下红地毯,但徐阶想要的,是一个对他言听计从的接替人,而不是跟他对着干的讨债鬼。所以徐阶对自己固然照拂无加,却也有力度不小的打压……他一直不许自己独当一面,恐怕在保护之外,还有防止自己自成一派的原因吧!

显然在徐老师看来,永远依赖自己的学生,才是好学生,老想跟自己搞小动作的,就会像沈默那样吃板子,太岳同学,你是想当好学生,还是吃板子呢?

……

PS:提起王国光,突然想起《万历野获编》上的一条轶闻,摘下来大家一起葱白一下:

【老人渔色】山西阳城王太宰国光,休致时已七十馀,尚健饮啖,御女如少壮时。至今上十八年,则去国凡九年矣,时阳城民白好礼者,病亡,其妻李氏,国色也,王夙慕其艳,托诸生田大狩等,诱以为妾。其翁名白书,初执不从,后以威协,再以利动,遂许焉。李氏誓不更适,又力逼之,以刀刎死,一时传为奇事。按臣乔壁星得之,遂疏以闻。上命查勘后,亦不竟其事而罢。夫逾八之年,或嗜仕进,营财贿者,世亦有之,至于渔色宣淫,作少年伎俩,则未之前闻。或云王善房中术,以故老而不衰。

伟哉,王公,堪称中国之休·海夫纳……

作者感言

三戒大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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