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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9章 问长生

官居一品 三戒大师 7851 2021-10-18 14:35:26

眼下的时局扑朔迷离,让大明朝的官员们如雾里看花,不明白皇上为什么一醒来,便先驱逐了李芳,反手又杖责了陈洪,还要将其紧闭一个月。难道是因为伤心过度,神经错乱了?

但在真正的高手,却可凭着一双慧眼,看透这些纷纷扰扰的表象,直达事件的本质。

“李芳之所以被驱逐,不是因为他算计陈洪,而是他已经完成了历史使命。”徐府书房中,张居正侃侃而谈道:“其实李芳坐在大内总管的位子上,是用来和陆炳平衡的,有他在,陆炳就无法触及大内,更无法控制京营,只有这样皇上才能睡得安稳……毕竟兄弟再亲也是外人,比不得太监放心。”

徐阶坐在大案后,不动声色地点点头,张居正便继续道:“现在陆炳一去,过于强大的李芳便显得不合时宜。这时候主动让贤,退避三尺,还有可能得个体面,偏生他又看不清形势,想要算计陈洪,将这个唯一的对手除掉。这就让皇上大为忌惮了,现在让他去修寿宫,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而陈洪之所以挨打被关,也是同样的原因,当李芳去后,他又太强、太嚣张了,不狠狠杀一杀,即使黄锦回来,也没法跟他抗衡。”张居正无限感慨道:“论起平衡之道,皇上真是炉火纯青,如羚羊挂角啊!”

“呵呵……”徐阶淡淡一笑道:“你说的不错,不过以后,这些话心里明白即可,不要说出来了。”

“怎么?”张居正有些吃惊道:“有什么不妥吗?”他与徐阶私下相处的时候,早已习惯了敢说敢骂、言谈无忌,此刻听到老师此言,自然有些不解。

“今非昔比了,”徐阶摇摇头,缓缓道:“厂卫特务无处不在,只是原先被陆炳压住了,现在陆太保去了,谁知他们会干出什么来……”他的看法竟然和袁炜一样。也不知算不算英雄所见略同。

但张居正比景王可聪明多了,闻言便醒悟道:“确实是学生孟浪了……”

“以后注意即可,”徐阶颔首微笑道:“不过也无须噤若寒蝉,只要掌握分寸即可,”说这话时,徐阁老竟有些俏皮模样,显然心情阳光灿烂。

“拙言已将蓝道行带到锦衣卫诏狱,如此一来,我们被诬陷的可能便不存在了,”张居正面上也露出轻松的笑容道:“这拨乱反正的一击,让事情重回有利于我们的方向,下面只需按部就班,静观其变即可。”

“这几句有大将风度……”徐阶赞赏地点点头道:“就拿你说的办,静观其变!”

玉熙宫,谨身精舍。

嘉靖皇帝自下出那些五彩之物后,龙体便一天天转好。随后,又遵照李时珍的嘱咐,每日里三次牛膝酒饮之,几天之后,腰膝和腿脚便有了力气,面色也渐渐红润起来。让嘉靖帝十分开心。对来给自己复查的李时珍道:“李先生,下面该用什么药了?”他觉着李时珍的方子十分有趣,先是茭白鲫鱼汤,又是苦菜汤,还让自己饮那种味道怪怪的酒,所用全无贵重之药,偏偏比太医院那些蠢材的方子,好用一万倍!所以嘉靖觉着李时珍很神,这神医真不忽悠人。

李时珍给嘉靖把完脉,淡淡道:“什么药都不用了,静心调养即可。”

“那么说,朕就要痊愈了?”嘉靖大喜过望道。

“只能说是暂时康复了。”李时珍一边收拾诊具,一边低声道:“如果日后皇帝,早睡早起、饮食合理、不大喜大怒,并勤练草民所授之五禽戏,才有真正痊愈的可能,否则……”

嘉靖选择性的忽视了他最后的‘否则’,心情大好道:“朕都依你还不行?”

“那草民祝陛下万寿无疆……”虽然是恭维话,但从李时珍嘴里说出来,却不带一丝讨好。然后躬身道:“既然陛下无恙,草民也该告退了。”他也不说请皇上恩准,就直接说我该走了,仿佛想走就能走一般。

嘉靖有些不舍道:“朕请先生做太医院正、领双俸,风雨免朝、仅有事应召,也留不住您吗?”

“草民谢皇上厚恩。”李时珍正色道:“但草民已立志走遍天涯海角,寻医问药,为大明书写《本草纲目》,现在为了您和裕王爷,已经在京里耽搁了半年。如果再呆下去,草民都不知还有没有勇气,再行神农之旅了。”

话说到这份上,嘉靖也不好再挽留,况且他也希望李时珍能修完那注定千古流芳的《本草纲目》,沉吟片刻便道:“好吧!强扭的瓜不甜,朕就不强留你了,但不能让你白看病,便赐你金牌一面,可凭此获得所到州府的帮助,以尽快完成这项大业。”

李时珍这次没有拒绝,施礼道:“谢皇上。”说着再施一礼:“如果没有别的事,那微臣便告辞了。”

“就这么等不急吗?”嘉靖有些怏怏道:“朕还有个几问题要问你呢。”

“皇上请问。”李时珍不想在这时候节外生枝,便重新驻足道:“草民知无不言就是。”

嘉靖帝看看左右,但马全不是李芳,无法从皇帝的小动作中,准确的体会出圣意来,所以非得开口问道:“主子有何吩咐?”

“若是李芳在,他就不会问,”嘉靖不悦道:“陈洪、黄锦也不会。”

马全心里这个灰暗啊!暗道:‘怪不得我只能排倒数第二呢,原来原因在这儿。’面上强笑道:“奴婢愚钝。让主子费心了。”

嘉靖漠然的摆摆手道:“都下去吧!”马全赶紧依命而行,将金殿里所有人都清空,自己却还站在边上。

嘉靖看看他道:“你也出去。”

马全却看看李时珍,小声道:“奴婢怎能让主子单独面对外人……”

“出去!”嘉靖不耐烦地一摆手道:“再这么烦人,就滚出司礼监去!”吓得马全屁滚尿流,赶紧滚了出去。

精舍中只剩下嘉靖和李时珍两个,皇帝沉吟片刻,才缓缓问道:“朕想问问先生,我的身体……还有几年?”

李时珍虽然胆大无忌,这种问题却也不敢随便说,停了很久。才缓缓道:“这个草民也说不出,但陛下只要按我说的好好养生,延年益寿是一定的。”

嘉靖帝有些失望道:“要是不养生的话,是不是朕都活不过五年了?”

李时珍还是摇头道:“判生死是算命先生的事,医生只管治病救人。”说着苦笑一声道:“草民是真的不知道。”

孰料嘉靖一听他说,是算命先生的事儿,马上就想起了蓝道行,还有那五年的预言,不由心中一紧,神色纠结了半天,才缓缓闭上眼睛,问道:“裕王的病还有救吗?这应该是你可以回答的吧?”

“可以。”李时珍点点头道:“裕王本身没有病,只是因为身体孱弱,精血不足,所以才子息困难,他现在勤练气功、修身养性,再加之药物滋补,再有一年半载即可复原。”他不知嘉靖这么问是什么意思,但想到沈默现在是裕王的老师,所以口下留情了许多。

“哦……”嘉靖帝点点头,表示对这个回答还算满意,顿一顿,又问道:“最后一个问题……这世上可有不死药?”

“这个肯定没有,”李时珍不假思索道:“如果真有此药,那为何现今世上无一人经过洪武永乐,甚至是宣仁时期?”

嘉靖却不服道:“远有彭祖、中有陈抟,近有张三丰,怎能说没有这样的人呢?”

“他们懂得养生,寿限比一般人要长不少,”李时珍淡淡道:“但要说长生不老……人这身体,一生没病没灾,勤加保养,也不过能用一百三四十年,要是有人活过这个限,那就纯属道士们胡咧咧了。”

嘉靖满脸的失望,刚要终止这次不投机的谈话,李时珍却话锋一转。道:“虽然没有不死药,但据草民所知,世上还是有能让人延年益寿的药。”

“哦!快快讲来。”嘉靖闻言精神一振道,心说就算按照李时珍这种方法,能活到一百三四十岁,朕绝对可以修炼有成了。

“据古书记载,柏叶实、天门冬和仙人酒可以让人长寿。”李时珍倒也不卖关子。

“什么是柏叶实?”嘉靖好奇问道。

“就是柏树的叶子和果实。木乃五行之一,发生机、主长寿,而柏为万木之长,历经千年而碧翠依旧,没有比它更长寿的树。”李时珍缓缓道:“所以古人认为,柏树的叶、实可以使人长寿。”

“所有柏树的叶子和果实,都能入药吗?”嘉靖听入了迷道。柏树有许多种,柏叶松身者为桧树;松叶柏身者为枞树;松桧各半者为桧柏,甚至峨眉山中还有一种竹叶柏身者,被称竹柏……

“不是的。”李时珍摇摇头道:“只有侧柏可以入药,其叶侧生,状扁平,因之得名。”

“何处可得?”嘉靖问道。

“目前来看,生长于陕州、宜州的柏为优。”李时珍道:“也许还有更好的,但草民还没有找到。”

“那天门冬呢?”嘉靖续问道。

“天门冬又名万岁藤。此草蔓生茂盛,细叶如毛,用的就是根矣。《本经》上说,能强筋骨、久服不饥,延年益寿。”李时珍道:“用此物三斤配地黄一斤,便是长生药,据说张三丰和胡濙尚书都是用此药养生,年八十而耳聪目明、须发不白,宛若壮年之人。”

嘉靖听的眼都直了,恨不能也赶紧吃这玩意儿,突然想起一事道:“道长们常给朕服食一种丹药,好像就是用天门冬和茯苓磨成粉,炮制而成的。”

“这是《抱朴子》上的古方。”李时珍点点头道:“服用后则不畏严寒,大寒时单衣也会出汗的……”

嘉靖听了这个汗啊!心说我还以为自己修炼有成了呢,原来是药物作用啊……不由又小小失望一下,再问道:“那仙人酒呢?”

“这仙人酒家家都有,但说出来有侮圣听,微臣不能直言,李时珍道便给您背个歌诀吧!”

“好的好的。”嘉靖急切催促道:“快快背来。”

“先说它的出处……仙家酒,仙家酒,两个葫芦盛一斗。五行酿出真醍醐,不离人间处处有。”李时珍道:“再说它的作用……丹田若是干涸时,咽下重楼润枯朽。清晨能饮一升余,返老还童天地久。”

“返老还童天地久?”嘉靖闻言像个孩子似的欢呼起来道:“好酒好酒!”虽然一时没想明白是什么,但李时珍都说‘家家有’了,他也不好意思再问,那显得太没水平了,还是日后再琢磨一下吧!想来是不难猜的。

皇帝乐得直拍巴掌,李时珍却又转话锋道:“药物只是外物,终究不是根本,要想长生,关键还得靠养生。”

“那又该如何养生呢?”嘉靖完全沉迷进去道。

“人由气生,气由神注,养气全身,可得长生。”李时珍道:“草民有‘养生七法’,可告知陛下。”

“哪七法?”嘉靖问道。

“谨慎言语可养内气,戒除色欲可养精气,保存津液可养脏气,不嗔不怒可养肝气,减少思虑可养心气,调整膳食可养胃气,淡薄滋味可养血气也。”李时珍清声道:“此为养生之七法也。”

“善哉善哉!”嘉靖连连点头道。

李时珍心说:‘磨磨唧唧这么久,火候也该到了,再不说就真没机会说了。’便把心一横道:“但人想长寿只凭这些还是不够的,还得顺天而行,不可逆天行事!”

“你说的是天道吗?”嘉靖两眼一亮,更加兴奋道:“朕日夜苦修,修得就是这天道也!”此刻他心中飞腾着许多小麻雀,十分的雀跃。

“不!”却被李时珍断然否定道:“陛下修得是伪道,不是天道。”

嘉靖一下愣住,笑容僵硬道:“那先生说说,什么是天道?”

“天道者,除天下之害者受天下之利,同天下之乐者飨天下之福,自黄帝至于文、武,享国寿考,皆用此道也!”李时珍双目炯炯地望着皇帝道:“然而陛下却受方士蛊惑,信以为靠打坐炼丹便可成仙。借令天下真有神仙,肯定深潜岩壑,惊鸿一瞥,岂会厮混人间?凡候伺权贵之门,以大言自炫奇技惊众者,皆坑蒙拐骗、不轨徇利之人!倘若彼真有效,邵元节、陶仲文之流,也不会患病而亡了!”

“彼邵陶之流已化为粪土,陛下又岂可信其说而服其药邪?况且金石酷烈有毒,又益以火气,若是朝夕服食,岂是人体五脏所能承受?”

嘉靖大摇其头道:“不对不对,比如说丹砂吧!你们医家也常用,怎么在你们那就是灵丹妙药,到了道士那里,就成了有毒呢?”

“丹砂本是良药不错,但一经火烧就生出水银。这水银实为大毒,烧煅成丹,人若服之,气息熏蒸,直钻骨髓,灭绝阳气,腐蚀脑海。从先秦魏晋以来,因服食水银而暴亡着不计其数!”说着跪下,给嘉靖重重叩首,声泪俱下道:“皇上乃万金之躯,身系九州万民,万不可再重蹈覆辙了,悬崖勒马,尤为不晚啊!皇上……”

“够了!朕早说过,不许劝谏此事!”嘉靖重重一拍桌案道:“你越来越放肆了,莫非你以为,治好了朕的病,朕就不能治你的罪!”

“如果能换得陛下幡然悔悟,草民死又何惜?”李时珍毫不畏惧道。

嘉靖帝青筋暴跳,面色一阵阵阴晴变幻,终是重重哼一声道:“朕不杀你,朕早说过我不是曹操,你也不会成了华佗,朕还会赐你金牌,但再也不要见到你了,限你三日内离京,终生不准再踏足京城一步,去吧!”

李时珍知道,终于不能换得嘉靖回心转意了,给他重重磕三个头,便缓缓起身,头也不回的流着泪,离开了西苑……

流年不利的陆府白幡飘扬,孝子贤妇们早已哭干了泪水,但下葬的日子还没到,哀悼便变成了煎熬,几乎是算着时辰,等待腊月初七——陆炳入土的吉日到来。

但也有人,怀着相反的期盼,比如说负责侦破此案的沈默和朱九,两人恨不得时间能停下来,因为他们的差事,已经陷入了困境之中……

自从受命那天起,沈默便投入了对陆炳遇害一案的侦查中,满脑子都是如何解决问题,根本无暇他顾。

一欸那些道士们脱离声明危险,他便过去询问那些龙虎丹,到底是用什么炼成的,看看有没有可能含有鹤顶红。丘机子的几位师弟,都很清楚此丹的成分,乃是用草乌、苍术、白芷、乳香、当归、牛膝、天门冬、核桃肉等八样药材炼制,并无任何铅汞成分……沈默也去问过彼时尚在宫里的李时珍,李时珍告诉沈默,所谓鹤顶红便是‘红信石’。因为色泽红艳,如鹤之丹顶,因而得名,还有个比较可怕的名字,叫‘砒霜’。这种东西是矿物,也能由雄黄、松脂、硝石炼制而成。按照李时珍的判断,这些东西经过炼制,是不会产生鹤顶红。

对余下丹药的检验结果很快也出来了,全都没有鹤顶红,甚至没有任何有毒的成分。在沈默看来,这就可以消除道士们的嫌疑了……所有丹药都是一炉出来的,成分应该有一致性,而且炼制成功后,便由太监们收集装盒,道士们再没接触过,也没有机会再捣鬼,更别提让唯一一粒有毒的,混入进呈嘉靖的那盒了。

所以沈默可以肯定,陆炳是被投毒,而不是服用了道士们的丹药死亡的……事实上,炼丹发展到了现在,道士们已经不会再炼制那种吃了就死人的毒药了,他们现在所炼,大多是吃不死人、还有点好处的……慢性毒药。

虽然沈默所检验的丹药,是被东厂捷足先登后,才转送到他这里来的。但沈默相信东厂不会好心帮着道士们,将有毒的丹药换成无毒的。因为那等于帮道士们脱罪,也等于给厂公找麻烦……沈默早已经了解到,那些丹药炼制之后,一直由陈洪保管,且当日嘉靖赐丹给陆炳,也是让陈洪转交的。如果炼丹的人没问题,那陈洪这个保管的和转交的,就有大问题了。

而且沈默采取‘鱼目混珠’的方法,将许多粒不同但外观相似的丹药混在一起,让全真教的道士们分别辨认,结果无一认错,这足以证明丹药并没有被人换过,还是炼出来的那些。

但沈默无法证明,陆炳是暴病而亡,还是被投毒而死……虽然他不相信陆炳能突然病死,但不开棺验尸,就无法证实自己的判断,也没法对任何嫌疑人采取行动。

但开棺这件事,几乎没有商量的余地,便被陆炳的两个儿子,陆纲和陆纶断然拒绝。沈默不是没做过那俩家伙的工作。无奈他俩也不知是榆木脑袋,还是不知好歹,反正绝不同意惊扰他们的死鬼老爹……陆炳活着的时候,也没见他俩多孝顺,死了倒个顶个的成了孝子,也不知他在天之灵,是该欣慰地笑,还是跳脚骂娘。

无奈之下,沈默只好分头行动,沈默继续做陆纲和陆纶的工作,朱九则从别的途径入手,看看能不能找到突破口。今天,是他们碰头的时间……

两人一见面,都是愁容不展。

“今儿是腊月初二,还有五天就是大都督下葬的日子了。”朱九一脸忧虑道:“一旦到了初七,大都督入土为安,那就成无头案了,最后只能是不了了之。”

沈默点点头道:“我嘴皮子快磨破了,这样油盐不进的混小子,真的不太多见。”能让口舌功夫一流的沈大人认栽,除了比他还厉害的,就只有鬼迷心窍的蠢货了,而陆家兄弟显然不是前者。

“也不是全然没有收获。”朱九拍一拍手上的案宗道:“通过这些天,对内书房一干下人、侍卫地问询可以得知,在那段时间里,单独进过大都督书房的,只有二公子,和大都督最宠爱的十三姨太而已……”

“情况准确吗?”沈默问道:“会不会有梁上君子潜入作案?”

“呵呵!你这是瞧不起我们锦衣卫。”朱九笑笑道:“陆府后院机关重重。还有里外三层的明暗哨,就算有只苍蝇进去,也会被分出公母,外人根本没法作案。”朱九理所当然道:“可以肯定的是,除了他们俩,再没人进去过。”

“门卫应该知道,他们进去的理由吧?”沈默道:“那么机密的地方,定然不能自由出入。”

“是的。”朱九点头道:“十三姨太说是给大都督拿一本书,而二公子时常出入书房,侍卫们早就习以为常了,所以没问原由。”

“两人最近有什么反常吗?”沈默沉吟问道。

“都在灵堂里守灵。”朱九道:“还能有什么反常?”说着叹口气道:“这两人身份尊贵,即使有嫌疑也不能轻举妄动啊!”

“那个十三姨太什么背景。”沈默问道……虽然陆纶不太着调,但他想不出这小子弑父的可能,相较而言,还是那三姨太的动机比较好设想,比如陆炳强抢民女、或者是女间啦,之类种种。

“呵呵!”朱九知道沈默的想法,不以为然道:“十三夫人原是小户人家的女人,祖宗清白,且全家都搬到锦衣卫的皇庄里住,不会有问题的。”

“难道说,是那些太监胆大包天?”沈默轻声道:“为了东厂的复兴。敢冒天下大不韪?”

“陈洪?大都督在时,对他的评价是,野心挺大,胆子太小……”朱九不屑道:“他敢打大都督的主意?非得吃了雄心豹子胆。”

“那不一定,说不定什么原因,触动他铤而走险呢。”沈默笑笑道。他觉着陈洪完全有这个动机,至于胆量这东西,做不得准的,说不定被谁一忽悠,觉着没什么问题就干了呢。

“他们确实有这个嫌疑。”朱九也笑道:“那您就向司礼监要人吧!咱们将那天经过手的太监都拘来。挨个审审便知。”但他也知道,想从陈洪手里要人,现在是难于登天了。

“这主意虽然不好,但也别无选择。”沈默颔首道:“我去要人。”他的口气听起来,仿佛去串个门儿那么轻松。说着又吩咐道:“至于陆纶和十三姨太,该盯梢也得盯梢,说不定就能看出什么端倪来。”

沈默说到做到,第二天便去西苑,找马全要人。马全知道嘉靖对此事的关注,也知道陈洪的嫌疑,但一脸无奈道:“我俩虽然都是秉笔太监,可陈公公是首席,我管不找他呀!要不然……您去找皇上?”

“算了吧!”沈默摇头道:“皇上当初对下官的圣谕,还是公公带的话呢,那是什么意思?不就是让下官不要给他老人家找麻烦吗?”说着苦笑着摸一摸整齐的唇须,道:“所以有问题,我得自己解决……”

“那,需要咱家帮什么忙吗?”马全问道吗,又怕他狮子大开口,忙补一句道:“大忙帮不上,小忙没问题。”

“还真有一事相求,”沈默笑道:“请公公派人,带下官去找陈洪吧!”

“这没问题……虽然陈公公在关禁闭,但大人有圣旨,还是可以见到他的,”马全松口气道:“咱家带大人去吧!”

“有劳公公了。”沈默点点头,便跟着马全走了老远,一直走到宫中僻静处、一个装着铁栏杆的小屋子。马全便驻足道:“那就是陈公公的住处了,”说着看一眼沈默道:“要不要我去给你通禀一声?”

沈默看他一脸勉强的样子,笑笑道:“不必了,我自己去就好了。”

“那好,您小心啊!”马全倒不跟他客气,便再也不往前走。

“放心吧!我以理服人。”沈默便独自走上前去,透过栏杆往里看了看,便见这房间小得惊人。长短跟贡院的老号难分轩轾,但稍宽一些,能容纳一张单人床,一把小椅子,还有一个小马桶。

陈洪趴在铺着棉被的床上,虽然身上盖着棉被,但还能看见,他背上裹着厚厚的绷带,形状怪异地趴在号子里……他一北方人,个子挺高、两条腿挺长,此刻只能将脑袋顶在栏杆的缝隙中,双脚却因为上了甲板,动弹不得,只能搁在后墙上,样子十分的滑稽。

“把饭放在地上,然后给咱家唱个曲!”他正在欣赏陈洪的独特造型,却听其满是火气的声音道:“快点!不然出去搞死你!”看来在这笼子里关久了,太监都会变男人。

“呵!陈公公还有这爱好?”沈默不由笑道:“您想听什么?失街亭还是斩马谡?”

“是你……”陈洪听出了他的声音,语气登时生冷起来道:“你想干什么?”

沈默蹲下来,正好和趴在床上的陈洪视线齐平,面上的表情也转而严肃道:“奉旨办案,前来问询陈公公。”

“我拒绝回答你的任何问题。”陈洪把头偏向一边道。

却听沈默不慌不忙道:“记录……司礼监首席秉笔陈洪,拒不回答其收藏、转送龙虎丹之过程。”

陈洪闻言往他那边一看,竟见这家伙还带书吏来了,不由恼火道:“你带书吏干什么?”

“不然空口无凭,怎么定你的罪?”沈默淡淡一笑道:“这段先别记。”

“定我的罪,咱家何罪之有?”陈洪一脸不服的瞪眼道。

“你不用瞪眼,再瞪也没有牛眼大,”沈默微微一笑,便一脸肃杀道:“本官现在怀疑你企图弑君……”

“休要血口喷人!”陈洪闻言勃然大怒道:“别以为咱家被关了小屋子,就可以任你欺负,我早晚会出去的!”他过于激动地扭着身体,扯动了伤口,痛得哎呦呦地叫唤起来。

“本官不会血口喷人的。”沈默冷笑道:“你自己想一想,陆太保吃得那盒龙虎丹,本来是给谁的!”虽然是三九天,可一听沈默的话,陈洪瞬间便大汗淋漓,连身上的疼痛都忘记了。

他怎么会忘记,若不是因为李芳以大病初愈为由拦下了,那盒丹药定然都会到嘉靖肚子里去。虽然他敢肯定那盒丹药是无毒的,但他的意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在经过这些事事儿后,一旦皇帝起了疑心,自己根本说不清楚。

“现在道士们的嫌疑已经排除,你说如果皇上怀疑是保管呈送的人出了问题,”见陈洪被自己一句话砸懵,沈默趁热打铁道:“你知道的,皇上最近心情不好……”

陈洪虽然被吓住了,但他毕竟是数一数二的大太监,头脑尚且灵动,马上猜到沈默不是来看自己笑话的,便换上一副笑脸道:“我说沈大人,您就别吓唬奴婢了,有什么事儿,您就直说吧!”当太监的最怕失去皇帝的欢心,更别提让皇帝怀疑了,那绝对是死路一条,沈默算是一下拿住陈洪的七寸了。

沈默对他迅速的反应毫不惊讶,这是一个东厂大太监应有的素质。现在不是唐朝时,太监们决定皇位归属,随意迫害甚至杀害皇帝的‘黄金年代’了,现在是大明朝,太监不过是皇帝养的狗,哪怕暴强如刘谨,也会被不理政事的荒唐天子,一张纸条就打得原形毕露。在这样的年代中,一个弑君的太监,不管成不成功,都会被皇帝、或者下一任皇帝凌迟处死,别无他路。

嘉靖不会相信陈洪胆敢弑君,甚至不相信他会背叛自己。但话分两说,如果一切证据都对陈洪不利,嘉靖也不会费劲帮他脱罪的,极可能亲手勾绝了他。所以陈洪判断,沈默这是在威胁自己,那就说明还有谈判的余地。

看看陈洪那张笑容僵硬的脸,他微微一笑道:“其实本官也不相信,你会那样大逆不道。”

“那是当然。”陈洪高声道:“你得去查陆家,指定是他们出了内贼!”

沈默眼中精光一闪,可惜陈洪趴着看不到,只能听他慢悠悠道:“可是人家是三公兼三孤的大豪门,一家子贵人,又是新丧中,死者为大,不是有十足把握,谁会去他们家搞风搞雨?”

“怎么才能算十足把握?”陈洪闷声问道,他已经有了被讹诈的自觉。

“除了他们家的人,还有两方嫌疑人,你的人和道士们。”沈默伸出食指和中指,道:“现在道士们已经排除,”说着屈起食指,将中指竖在陈洪面前道:“得把你的嫌疑也排除了,否则我无法去陆家抓内鬼。”

陈洪虽不知竖中指的含义,却能觉出这个手势带着挑衅和轻蔑,恨不得一口给他咬掉,但隔着铁栏杆,只能想想作罢……沉思了许久,他终于点头道:“好吧!你要怎样我都配合。”

陈洪说到做到,态度十分配合,他对沈默道:“那天送丹是咱家亲自去的,由随堂太监一路上捧在怀里,没有给第三个人。”

“那在收藏过程中,又有什么人能接触到呢?”沈默问道。

“还是咱家的随堂太监方石头。”陈洪道:“但每个盒子上都有封条,而且还有我自己才知道隐藏机关,一碰就没法复原了……那样的盒子,一般人看不出端倪,但咱家是不会拿出去害自己的。”

沈默点点头道:“这个方石头,我要带回去问一下,还有那种你说的盒子,我也要几个检查。”

“……好吧……”沉吟好久,陈洪才下定决心道:“我给你写个条子,拿着去找他吧!”说着费劲地拿起笔,写了个条子递给沈默,抬头看他一眼道:“他也是皇上身边的人,不要给他留下伤。”

沈默拿过那条子,使劲拍拍陈洪的背,爽朗笑道:“没问题……”

然后陈洪便晕了过去,痛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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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戒大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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