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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0章 东南攻略

官居一品 三戒大师 12412 2021-10-18 14:35:29

见唐汝辑已经意动,沈默叹息一声道:“思济兄,我是从苏州出来的,视苏松百姓为父母,无时无刻不想着报亲恩;但现在确实没有办法,我只能管自己的父母借了。我也跟你亮个底,东南藩只有八十万两左右的存银,这些钱用来平定衢州尚且捉襟见肘,更别提进剿三巢了。”

唐汝辑吃惊的张大嘴巴道:“怎么会这样少?仅苏松一地,每年就要解付藩库将近百万两白银,再加上浙江湖广江西这些都不是穷省,这两年又没什么战事,怎么会存不下银子呢?”

“呵呵……”沈默苦笑道:“进得不少,花得更多,再摊上个从来不过日子的主,能存下钱才有鬼呢。”因为始终未解除战争状态,各省的军队都维持在一个很高的数量上,每年的粮秣军饷负担,就压得各省喘不过起来,有时候还得靠总督府支援;加上胡宗宪花钱从来大手大脚,只要他觉着该花的,从来不皱眉头。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做量入为出,造成今天的局面并不奇怪。

听了沈默的话,唐汝辑已经下定了决心,但他知道这次得把话说死了,不然再来这么一次,自己肯定得被扔进苏州河去,便鼓足勇气道:“大人既然开诚布公,下官也跟您实话实说了,我那里确实有那么百八十万两存银,本打算用来和地方上合股,到南洋开个商行的……”

“啊?”这下轮到沈默吃惊了,道:“这事儿我怎么不知道?”

“原打算周全了再跟大人报告的。”唐汝辑赶紧解释道:“这么大的事儿,哪敢不经大人同意啊!”

“简单说说你的打算。”沈默饶有兴趣道。

见大人兴致浓厚,唐汝辑也很高兴,道:“是这样的,我们不少海商反映,有佛朗机人在南洋建立据点,买空卖空哄抬物价,导致这两年的收入下降的厉害,希望能和我们合资,在吕宋建立咱们大明的商行,咱们自己收购买卖,不让他们赚这一道倒手钱。”

沈默知道唐汝辑的能力还是很强的,只要放开手脚,肯定能干出一番事业来,他赞许地点点头道:“这件事很好啊!咱们日后好好议议。一定要把它办成了。”

见自己投靠后的第一个提议,就得到大人热烈的响应,唐汝辑十分的激动,拍胸脯道:“那二百万两就包在我身上,请大人放心吧!”

“那江北总督也不会落在别人身上,”沈默痛痛快快道:“你也请放心吧!”

“只是……”唐汝辑高兴之余,还没忘了初衷,小声道:“今年这关过去了,明年可不能再让苏松北出了。”

“我向你保证。”沈默点头道:“明年就没有这个包袱了。”

唐汝辑这才满意的点头。

这时外面通禀,刘显到了,唐汝辑便起身道:“大人和刘总兵谈,下官先告退了。”

沈默起身把他送到门口,望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此人虽然经常溜须拍马,但证明自己的想法同样强烈,而且就是这么个世道,不会这一套的人,还真难混得开,所以也不能求全责备,只取其优点便可以了。

刘显到了,他今年五十开外。须发花白,看上去要比实际年龄大一些,但面貌威严、虎背熊腰,一身武将官服穿得紧绷绷,任谁也不敢小觑了这位老将军。

对待刘显,沈默就显得亲热和尊敬的多,不仅主动相迎,还请他上座,又命人沏上好茶,不过刘显也是几经浮沉了,哪敢有一点托大,坚持坐在沈默下首,两人便隔着一张茶几,并坐着说话。

嘘寒问暖之后,刘显主动问道:“不知大人唤下官来,所为何事?”

“唉!近日内阁连番移文催促,命下官组织进剿三巢。”沈默道:“但不瞒您说,我对赣粤那边两眼一抹黑,所知也只停留在廷寄邸报上……听说草堂兄是江西人,所以才把你请过来,咨询一下详情。”

“大人问对人了,末将正是江西南昌人。”刘显笑道。

“哪一卫的?”沈默随口问道,对于武将来说,卫所便是他们的籍贯,比如说戚继光是登州卫的,俞大猷是泉州卫的,所以他才有此一问。

但刘显听了却面色一黯,低声道:“末将不是世袭军户。”

“哦?”沈默吃惊道:“那太厉害了。”戚继光一当兵就是四品的指挥佥事。俞大猷也是从百户开始干,对于半道从军的人来说十分不利,但人家刘显竟然比他俩都早干到左都督总兵官,这蹿升可够快的。饶有兴趣道:“方便讲讲你的经历吗?”

刘显却不觉着有什么好骄傲的,有些低沉道:“末将少读经书,稍通文义,后来家贫落魄,食不果腹,只能寄居在庙里,整日受人白眼。本想一死百了,谁知却连断了三根上吊绳……”

沈默听他如此神奇的经历,不由叹道:“这是有神灵保佑啊!”他是信神的,要不他也来不到这个世界,只是自己没这个好命,可以向人倾吐心底的秘密。

“庙里的和尚也是这样说的。”刘显感激的笑笑道:“所以我就决心不死了,因为天生有一把子力气,又会舞枪弄棒,那年恰逢武举,便报名参加,倒一路过关斩将,取得了个武榜眼,后来授四川成都卫百户,跟着巡抚张中丞讨伐宜宾苗乱。从军陷阵,一阵格杀五十余人,擒首恶三人,诸军继进,一战贼尽平。”

“得中丞大人赏识,晋升我为副千户,后来又随他转任广东巡抚,在广东剿匪、抗倭,累功晋升为指挥佥事,又被当时的两广总督张经看重,带下官来到浙江。任副总兵,再后来的事情,大人都知道了……”

沈默颔首赞道:“草堂兄文武双全,战功累累,实乃儒将骁将也,百年之后必然名垂青史,子孙后代引以为豪。”

“唉!”刘显喟叹道:“不过是安身立命罢了,儿孙们不怨我,给他们选了这条丘八路就行了。”

“这些年武将的地位确实不太正常。”沈默正色道:“但随着抗倭的胜利,你们的名字已经传遍大江南北,让人们重新尊敬起来。”说着沉声道:“一个国家要想兴盛,没有尚武精神是不行的,我朝国初,一扫八荒六合,建立不世强国,靠的就是这种尚武精神!”

“那时候,武官的地位,可比现在高多了……”刘显悠然神往道:“开国三十六位公侯中,只有一人是文官,那时候武人在上,文官在……”说到这才意识到自己失言了,赶紧改口道:“那样显然是不对的,所以这些年抑武重文更利于国家安定。”

“抑武重文是不对的,国家会过于文弱,难免重蹈两宋的覆辙;但武将不能掌握军权,不然盛唐覆灭的惨剧有可能重演。”沈默笑笑道:“我在想有没有一种方法,可以让文官在掌握军权的同时,又不干扰武将的训练作战,同时大幅提高军队和军人的地位,这才是治疗沉疴的良药。”

刘显听得两眼发亮道:“要是真能这样,末将死都瞑目了。”

“这话说得,”沈默哈哈大笑道:“你得好好的活着,没有你们这些儒将加骁将,什么改变都是空谈。”

“为了大人这句话。”刘显心头火热道:“我也得多活两年。”

“哈哈!这才对嘛!喝茶喝茶……”沈默热情的招呼他道。

一阵看似无关紧要的攀谈。却让两人的关系拉得很近,这不光是沈默的功劳,刘显也体现出了强大的交际能力。

喝了几口茶,沈默终于回到正题道:“赣粤交接之处的三巢叛乱,为什么多年难以平定?”

“唉……”刘显心有余悸道:“所谓赣粤三巢,其实是指以广东和平、江西龙南、定南三县为犄角,方圆八百里的一块地方,那里穷山恶水尽刁民,地势极为险要,易守难攻,向来就是出反贼的地方。”说着叹口气道:“远的不说,就说五十年前正德年间,便有震惊全国的赣南叛乱,遍及赣南以及赣闽粤交界的山区,叛民依靠山地据洞筑寨,自建军队,方圆近千里。地方官员久剿不定,后来还是朝廷派来阳明公,巡抚赣南漳泞,坐镇赣州剿匪,用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用计将其镇压;却也难免尸横遍野,至今那里还留着当年的杀人坑呢。”

沈默一听这竟然是王阳明曾经头疼过的问题,愈发感觉问题棘手了,低声问道:“这次是同一个地方吗?”

“是啊!定南县,和平县,这都是当年阳明公奏请设立的县治。”刘显道:“现在您明白,为何会出现这次叛乱,又为何持续这么多年,为何叛民的战斗力如此之强了吧?”

“嗯……”沈默默默点头,那是一片对朝廷满怀着仇恨土地,虽然那代人已经死绝了,但他们的儿孙不会忘记昔日的仇恨,一旦有机会,一旦被触动,便会爆发出惊人的破坏力,他们会像父辈那样,建军队、结营寨,背靠着易守难攻的群山,向官府发动一拨又一拨的攻击,前赴后继,父死子替,不会有丝毫迟疑。

“如果阳明公能在那里多干几年,也许就没有今天的叛乱。”刘显感叹道:“但他很快就被调离了赣南,仇恨还未来得及化解,便变成了种子,终于在十年前重新爆发,李文彪、赖清规、谢允樟这些人,与当年的蓝天凤、谢志山没有任何区别,其中谢允樟还是谢志山的遗腹子,逃过了满门抄斩,又来祸害朝廷了。”

“站在人家的角度,”感到气氛实在压抑,沈默故作轻松道:“那是在为父报仇。”

“是啊!”刘显点头道:“这些人就是打着报仇的旗号,特别容易聚起手下,且不是一般的彪悍。说来惭愧,当年下官在广东时,便跟岑冈的李文彪交过手,虽然未尝败绩,却也没奈他们何,想不到这些年过去了,竟然让他们越演越烈,已经占领了广东和平、龙川、兴宁和江西龙南、信丰、安远等十五个县,其势力已经远远超过正德年间那次了。”

“是啊!当时朝廷不会任他们发展。”沈默嘴角带起一丝苦笑道:“但咱们让倭寇闹得,不得不先攘外再安内,人家自然不会跟客气,还不卯足了劲儿打地盘?”

刘显点头道:“所以胡大帅离任前所呈‘兵非三十万,银非百万两不可’的奏章,绝不算言过其实。”

听了刘显的话,沈默起身踱步,盘算了好一会儿,站住道:“如果我满足了这俩条件,你能平定三巢吗?”

“下官是武将,哪有独当一面的道理。”刘显一摊手道:“最多为先锋官,逢山开路遇水搭桥,可这大帅的人选还得文官来担当。”

沈默知道他说的是事实,且现在还不是改变这些的时候,他轻声问道:“那你觉着,谁合适呢?”

“下官举贤不避亲。”刘显倒和唐汝辑英雄所见略同,但他推荐的不是自己,而是自己的恩主,道:“现任广东巡抚张中丞,字正野,号百川,乃嘉靖的五年进士,比徐阁老仅晚一科,晓畅军事、久任文帅,历闽、蜀、楚藩臣,为朝廷数次平叛,战功赫赫,其中在宜宾平苗乱,在楚地平湘乱,以及今年在广东剿灭海匪,都打得十分漂亮。”说到这,刘显是满脸的自豪,仿佛比他自己打胜仗都高兴。但一想到恩主这些年的遭遇,他又笑不起来,小声道:“十几年前,他便官拜兵部侍郎,只是后来受李默牵连,才被贬到广东巡抚任上,却没有丝毫懈怠,在广东组织抗倭、取得大小胜利几十场,同时又剿灭了盘踞在海陆一带的海盗、以及内陆的土匪,使广东出现难得的安定局面。”

“在与下官通信中,老大人对三巢叛乱深恶痛绝,但因为他们狡兔三窟,且主要地盘在江西,单靠广东进剿效果了了。”刘显说着拱手道:“下官敢打包票,赣粤总督的人选,再没有比张老大人更合适的了,只要您选择了他,平定三巢不在话下!”

“难道他比阳明公还厉害?”沈默笑问道。

“那倒不敢说。”刘显笑笑,骄傲道:“但现在的军队,可比当年阳明公时,要厉害多了。”经过抗倭战争的淬炼,哪个省都有能打仗的强军,确实不是承平日久、武备松弛的正德年间可比。

“哈哈!说得好。”沈默拊掌笑道:“这么说来,本官非得见见那传说中的张老大人了。”

“大人从善如流。”刘显赞道:“您会为这个英明决定而自豪的。”

“呵呵!但愿如此吧!”沈默笑道:“他现在杭州吗?”

“在的。”刘显点头道:“上个月被大帅招来,现在您又没放行,所以一直在驿馆中等着呢。”

“那赶紧把他请来一叙吧!”沈默说完又道:“算了,还是本官亲自去一趟吧!哪能让老前辈来见我呢。”

对沈默能这样说,刘显十分高兴,便带着他来到位于西湖之畔的官驿中,见到了须发皆白的老中丞张臬。

对沈默能亲自来访,张臬感到十分的受用,言语间十分的亲热,而沈默也对这位仪表堂堂、举止稳重,极有大将风范的老人家颇有好感,于是双方带着愉快的心情,开始对赣南局势交换意见。

通过交谈,沈默发现刘显没撒谎,这位老人家对军务稔熟无比,对三巢的情况更是了若指掌,甚至连战役方案都做出了几套,显然是早就把对方当成假想敌了。

对于交谈的结果,沈默很是满意,更让他开心的是,张臬只需要五十万两白银,十万军队便可以取得胜利,这无疑可让捉襟见肘的东南财政,大大的松口气。

回去后,沈默又经过一番考量,再咨询了几位巡抚和总兵,皆道张中丞乃最佳人选,于是他下定决心,向朝廷举荐张臬为赣粤总督,备述其理由后,八百里加急呈送京师。

也许是因为张臬的资格实在太硬,也许是因为三巢造反的压力实在太大了,五天后便有圣旨回来,任命张皋为左都御史总督赣粤。

那厢间沈默也打开藩库,准备好了所需粮秣军饷,再调拨刘显、俞大猷、郭成等数员名将,以及久战之兵十万,尽归张皋指挥,命其火速率军南下,进剿三巢叛贼。

将东南文武隆重推出的张臬派去三巢剿匪,再用唐汝辑解来的银子打发走了各省的巡抚、总兵。沈默终于可以暂时将目光从赣粤一带收回,转而放在浙直赣交界的银矿上,闹事的矿工已经占领了所有的矿山,将朝廷派来的矿监和监工全都赶出了矿区,那里百姓几乎是全民动员上山挖坑,一片热火朝天。

沈默发现这是比三巢叛乱更棘手的事情,因为前者是公开与朝廷造反,没什么好说的剿灭就是,而后者却不能简单的归拢为造反……他们并没有进攻州县村镇,也没有滥杀无辜,只是占据了矿山,开掘理论上属于国家的银矿。

直觉告诉沈默,不能单纯靠武力解决银矿的问题,他找来衢州地方的官员,向他们反复询问那里的情形,想要弄清楚,事情的根源在哪里,但结果让他大失所望,地方的官员们要么是支支吾吾,要么是不得要领,都说不出个丁和卯来。

沈默并不是个天真的人。他十分清楚,地方官员们之所以采取这样的态度,是因为在那些疯狂盗掘的银子中,必定有属于他们的一份。按王本固的话说,就是这种‘官匪勾结,蛇鼠一窝’,导致了衢州银矿的骚乱。

在拿不出什么太好的办法之前,他只能申斥这些官员一番,让他们尽快恢复秩序,否则别怪本座不客气……但这种不痛不痒的恐吓,估计直接左耳朵进,右耳朵出,起不了什么作用。

银矿这边不得要领,那边倭寇来犯的警报又频频响起,虽然事后证明,不过是小股海盗作乱,旋即便被扑灭了,但嘉靖三十五年,几十个倭寇便冲到南京城下的悲剧还历历在目,这样的事情再发生一次,就足以让他终生蒙羞,沈默哪敢掉以轻心。于是每次有警他都密切关注,哪怕是半夜里,也会坐等结果,只有警报解除了,才能睡着。但东南六省的军情都会汇集到他的桌前,结果便是警报频传。沈大人夜夜失眠。

白天里又有数不清的人要接见,一个接一个的文件要批复,让他的神经始终处于高度紧绷的状态,却不能有丝毫疏忽,因为每一道命令,都会改变成千上万人的命运,对东南政局带来难以估量的影响。这么大的压力骤然上身,让清闲惯了的沈默,感到十分的痛苦。

沈默陷入了深深的焦虑与烦躁中,这是他之前十余年官宦生涯,从未有过的痛苦,即使在苏松担任巡抚时,也从没这么大的压力。这时他特别想念起归有光、海瑞、王用汲等一干得力部下,正是因为有了他们,自己才能不被这些日常事务缠身,只需专心考虑大方向的问题便可。

虽然自己这个经略,注定只是过渡性人物,但谁也不知道这个过渡期,是一年还是三年,所以虽然没必要开府设衙,但确实到了物色一批得力的帮手的时候了。

苏松那边。王用汲和归有光是不能动的,那里需要的是稳定,只有一个稳定而宽松的环境,才能让萌芽中的工商业蓬勃发展。所以不能抽调老巢的人手。

好在他多年来孜孜不倦,培养的人脉,已经开花结果,可供使用了。也到了把他们都拉出来历练历练的时候了,沈默便把目光投向北京,写信给徐阁老诉苦,向他请求调陶大临、孙铤等人南下相助,帮自己撑起局面来。

但兄弟们虽然亲,但都是品级不低的朝廷命官,不可能在经略府上,帮他分担日常事务,所以他还是觉着缺了些什么人。

直到有一天,季本和王畿来看他,见沈默身边除了护卫,便没有什么帮手,不由奇怪道:“难道你一直自己忙这一摊子?”

沈默恭敬道:“孩儿勉力支撑而已。”

“我的天哪……”季本和王畿这个汗啊!季本难以置信道:“你现在是堂堂东南经略,却还事必亲躬,传出去谁也不会相信吧?”王畿也吃惊道:“寻常一个知府,还得有几名幕友帮忙呢,你身为东南军政首牧,怎能没有十个八个的记室、参军呢?”记室、参军曾经都是官名,指军旅中的文职官员,相当于秘书、参谋一类。

本朝精简吏制,不再有食朝廷俸禄的记室、参军,但大僚们时常奉旨承担某项军事任务。没有参谋秘书机构是不行的,所以只能在某一项专门费用中支出,专门聘请一批文人入幕,处理日常文书,并出谋划策,作为自己的智囊团,为了给一个好听的头衔,便用记室、参军称呼。

但等到任务结束,或者将帅易人,幕府解散,这些人跟朝廷也就没有任何关系。

沈默的苦恼正在于此,现在东南大僚已经易人,但胡宗宪的幕府却留了下来,文案、钱谷、刑名俱全,足以支撑经略府的运转,但沈默哪能信得过这些前任留下来的人?一些简单的杂务还可以让他们去办,关系到军机要务的可不敢交给他们。

不过沈默早意识到,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得找些贴心可用的人来帮忙,他想起了自己的故乡,那里可是有名的师爷之乡,仔细回忆了一下,在昔日的同窗中。选了几个忠诚可靠、又不失机灵的人选,已经命人暗中考察去了。只是那都是些个从未参过政的布衣,估计来了也帮不上什么忙。

听了王季二位师长的感慨,沈默突然想到,两人曾经是政府官员,他们的官场故旧肯定很多,便笑道:“徒孙正为此事犯愁呢,二位师公可一定要帮忙啊!”王畿是沈炼的老师,沈默这样称呼他们是应该的,但他现在身为东南最高军政长官,还如此毕恭毕敬。确实让两个白胡子老头倍感受用。

两人捻须微笑,季本道:“你年纪轻轻,就能统领六省,实在是我们左派之光,也让我看到了战胜右派的希望。”王畿也笑道:“是啊!幕府人选你不用操心,我们会给你物色最忠诚可靠,精明干练的幕僚,不过……”

“不过什么?”沈默心说最讨厌这俩字了。

“有道是千军易得一将难求。”王畿道:“能帮你处理日常事务的记室好找,但能帮你出谋划策,运筹帷幄的智囊,可就难寻了。”

“是啊!”沈默点头认同道:“徒孙也是深感,身边缺少这么一位,能为我排忧解难的。”

季本突然笑笑道:“其实文长就是难得的智囊,不过他……嘿嘿!不太靠谱。”

“哈哈……”王畿也笑道:“是啊!优秀的幕僚应该低调,他太张扬了。”说着正色道:“其实我浙江有一批很厉害的文士,个个都是一时之选,不过……”

‘又是不过……’沈默心里无力的笑道。

“不过他们都曾被胡宗宪召集在幕下,”王畿道:“现在纷纷归隐,要想再请他们出山,实在是难啊!”

“是呀!”季本道:“茅鹿门、沈句章、郑开阳,都是博学多识,胸有机杼的大才,且对军机要务极为稔熟,除了茅坤现已出仕之外,其余两个,你都可以尝试着延请一下。”

“师公也说过,”沈默先是一喜,若是能得这两位相助,自己经略东南地把握肯定大增,但想想又苦笑道:“他们都归隐了,想再请出山,恐怕是很难的。”虽然说白了,东主与幕僚只是雇佣关系,但那些爱好名声的文士。让他们出山入幕便勉为其难了。且受‘忠臣不事二主’的思想影响,一般不会再效力第二个东主,以免被人笑话。

季本也深以为然,三人对着一阵发愁,突然王畿爆发出一阵大笑,‘哈哈……’显然意识到了什么,只见他拊掌笑道:“这真是天助拙言,也许别人请不来这二位,但你一定可以。”

“师公何出此言?”沈默问道。

“这两人原来跟你都有瓜葛!”王畿便如数家珍道:“先说沈明臣,他是胡宗宪幕府中最年轻的一个,年纪跟你差不多,才气也很大,不过就是不如你会做人,冲撞了胡宗宪,负气回家了。这应该是最容易说服的一位,因为他父亲沈文桢乃是你家大伯的至交好友,两人还认了同宗,你知道该怎么办了吧?”

沈默点头笑道:“孩儿明白了。”但他最渴望得到的,还是那位《筹海图略》、《江南经略》的作者郑开阳,哪怕是三顾茅庐,也想把这位跨时代的天才请来,便轻声问道:“那后一位呢?”

这时在一边琢磨的季本也拊掌道:“我想起来了,那郑开阳曾经拜昆山大儒魏校为师,与他同学的,还有个叫归有光的。”

“归有光?”沈默惊喜道:“是现在的苏州知府吗?”

“可不正是他,”王畿点头笑道:“两人都是魏庄渠的得意门生,后来分别迎娶了他弟弟魏庠的两个女儿,又成为了连襟。”说着有些唏嘘道:“按说两人文名在外,又都是忠厚朴实之辈,应该早早登第才对,可不知什么原因,连年科场失利,最后仅一个举人,一个监生而已。当然后来的际遇也是天壤之别,归有光当上了全国最富的知府,他却还是布衣幕僚,落拓无依,你绝对有可乘之机!”

沈默也觉着不可思议了,道:“莫非真是如有神助?”

“那是。”两个老头眉开眼笑道:“你就是上天赐给我们的瑰宝,广大王学的重任,一定落在你身上。”

沈默是真受不了这种宗教狂热般的老头,但谁让人家是长辈,他也只能随他们怎么说。

两人又说,他现在也该逐渐开始讲学了,当年阳明公就是一边剿匪,一边讲学,两手抓两手都很硬,结果抓出了无可匹敌的文治武功。他应该效仿王阳明,也开始在书院、文社中露面,宣讲自己对王学的独到见解了。

沈默连忙谦虚的表示,自己还很稚嫩,不敢班门弄斧,但王畿告诉他,其实没几个人能洞彻林中花树、知行合一的,他只需要准备好优美而充满玄虚的说辞,便可以登台讲课了,以他的身份,必可名声大噪,至于有没有内容,根本不重要。

沈默笑着答应,但心中暗叹,人都说浙中左派好清谈,所以不如务实的江右学派更加为朝中大员接受,看来并不是虚言。

三人说着话,已经到了中午,沈默请二位师长用过午宴,两人便要告辞了。沈默留他们多住些时日,两人却说要去宁波参加一年一度的瘦西湖文会,据说将有好几场辩论等着他们,所以得早去了养精蓄锐。

沈默便笑着祝二人旗开得胜,王畿和季本也祝他好运,又向他保证,会尽快为他物色幕僚人选,并且会给郑若曾和沈明臣写信,帮沈默说合。

沈默再一次道谢,一直把二位师公送到官船码头,看他们上了船,才要转回,却见朱五面色凝重地从远处小跑过来,走进了来不及行礼,便沉声道:“南京兵变了!”

“哦?”虽沈默早就有心理准备,知道这么多个省,肯定有出乱子的地方,但他万万都不想是南京,那里是帝国的留都,太祖皇陵所在,直接牵扯到北京的神经,实在是乱不得的。

定一定心神,沈默低声问道:“什么情况?”

“据说是因为停发了一部分饷银,振武营的骄兵悍将闹将起来。”朱五道:“发兵把南京户部衙门给围了。”

“嘿……这些兵大爷。”沈默一攥拳道:“真是无法无天了。”

“大人,这件事必须妥当处理。”朱五最知道其中要害,低声道:“万一闹大了,您肯定要引咎的。”

“不用闹大了。”沈默苦笑道:“现在我就得上疏请罪了。”想当年几十个倭寇冲到南京城下,虽然连城墙都没摸着,但依然让南京兵部尚书下了狱,胡宗宪也受到重重处分,皆因为惊扰到太祖皇陵,这可是天大的罪过啊!

“可要是闹大了,就不只是请罪的问题了。”朱五道:“咱们得赶紧发兵,把事情镇压下去。”

“说得简单。”沈默摇摇头道:“南京城周围十几万军队,南京户部肯定不只亏待振武营一家吧?”

“应该不会的。”朱五道:“振武营可是战功赫赫的劲旅,就是偏心,也该先向着他们才对。”

“是啊!”沈默喟叹一声道:“既然他们都有怨气了,那别的营肯定也一样,只是没他们敢闹罢了……可我们要是处置稍有不当,说不定就会打马骡子惊,真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我这颗脑袋可抵不住。”其实沈默还有另一方面的顾虑,那就是南京的独特地位,那里光二品大员就有十来位,三品的更是不计其数,所以即使胡宗宪在的时候,也向来不过问南京的事情。

现在事态还没弄清楚,南京也没向自己求援,实在是不好贸然插手。

不过他也不敢掉以轻心,命戚继光点齐本部四千兵马,并六千杭州驻军,随时准备出发。

结果到了晚上,南京方面就来了求援的信使,并带来了更详细的情况——振武营已经攻破户部衙门,没有逮到户部尚书马坤,却把户部侍郎黄懋官捉住杀掉,尸体挂在了牌楼上……当然,这已经是两天前的事情了。

南京众官员请沈经略立刻发兵平叛,‘翘首以待、苦盼天兵’,虽然没看到南京兵部尚书张鏊的正式行文,但沈默也顾不了那么多了,马上命令部队连夜启程,亲率部队赶往南京。

漆黑的夜色中,沈默满脸的无奈,暗暗摇头道:“默林兄啊默林兄,你留下的这个位子,哪里是什么宝座?分明是火山口嘛!”

一路上车船相继,不停赶路,就算是戚继光锻造的铁军也吃不消,三天后抵达南京城外时,队伍已经是人困马乏,只好停下休息。

早一步抵达这里的朱五,为沈默带来了最新消息,叛军并没有控制整座南京城,只是包围了六部衙门,捉拿了不少朝廷官员,但万幸的是,南京城虽然噤若寒蝉,但大规模的打砸抢并没有开始。

“莫非有神灵保佑?”听到这个消息,沈默吃惊道。

“那倒不是。”朱五道:“因为振武营官兵都是南京本地人,乡里乡亲的,确实不好下黑手。”

“原来如此……”沈默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大半。

“事情具体是何起因?”沈默问道,这对解决问题十分重要:“弄清楚了吗?”

“弄清楚了。”朱五点头道:“是这样的,当年为御倭寇,南京方面招募了十几万的军队,这些人吃马嚼,加上兵甲饷银、每年的花费海了去了,南京户部一直都很难受,但当时打仗最要紧,东挪西凑还能勉强撑着。但这几年倭寇已在江北绝迹,十几万人白拿银子没用处,户部就不乐意了,开始变着法子裁减军费支出。”

“按例,每年春秋仲月,青黄不接时,每石折银半两。但从两年前,马部堂便奏减折色银为四钱,并且责成审核每月各卫支册的黄侍郎,连续不断的进行审查,以保证把减员从支策中去掉,后来又嫌不够,竟奏请将士兵的‘妻粮’减免。”

“按旧制,南京各营官兵。无妻者每月领米六斗,有妻者可领一石,这多出来的四斗唤作‘妻粮’,这回出事儿就在这上面了。”朱五道:“本来士兵们的饷银连遭克扣就怨气颇重,听到要停发妻粮的消息,更是十分生气。”

“说详细些。”沈默轻声道,他需要尽可能的细节,来支持自己的判断。

“这时候,马部堂已经接到圣旨,要赴北京任户部尚书,新任南京尚书蔡克廉,因病不能视事,所以由黄侍郎署理户部,官兵们以去岁大饥,米每石贵至银八钱,要求户部恢复原额每石折银五钱,黄侍郎不予理睬。且按规定,每月应于上旬发给军粮。而本月时至中旬,户部犹未支给,又风传不发军饷的原因,是等着朝廷批准减免‘妻粮’后再发,于是军中怨气沸腾。”

朱五舔舔干裂的嘴唇,接着道:“六天前,南京兵部尚书张鏊到振武营中阅军,诸军围住他要求发饷,其间和张鏊的护卫发生了冲突,张鏊逃出重围。要求军官严惩闹事的士兵,在逮捕数人之后,振武营大哗,士兵们解救出被捕的同袍,并越演越烈,趁势围攻户部衙门,引发了这场事变……”

两人正在交谈中,戚继光走了过来,似乎有话要说。

沈默朝他点点头,示意但讲无妨,戚继光便沉声道:“大人,末将方才趋近城墙侦查,发现城门洞开,叛兵三五成群出入城内外,身背包袱,露刃胁民,抢掠财物,甚至公然殴捶百姓,状若匪类、毫无军纪,似乎完全没有防备。”

“你的意思是?”沈默望着暮色中的南京城,仿佛一座沉睡中的巨兽。

“兵贵神速。”戚继光道:“末将愿立刻率领本部夺下城门,解围六部衙门!”

“元敬说得有道理。”朱五在边上道:“南京城驻军十几万,挑头闹事的,虽是振武营之兵,但现下继起者已然不少,襄武营、广武营、勇毅营等五六个大营起而响应,剩下的几个营兵众俱已摇动,军官弹压不住,眼看也要进城了。而且他们可不都是南京本地人,当街抢劫、殴打百姓的事件已经普遍发生,如果不用雷霆手段震慑住的话,恐怕会愈发不可收拾。”

沈默没有马上作答,而是静静听着,然后盘算许久才道:“你们想过没有,城内的官员们会不会自救?”

两人一愣,点头道:“确实有这个可能。”

“何止是可能,”沈默负手踱步道:“南京虽然是留都,但六部衙门俱全,其中满是经过风雨、见过世面的大人们,现在距离兵变开始,已经过去五天了,他们不可能一直束手待毙,必然已采取了自救。”说着站着道:“现在首要的是,知道他们都干了什么,进行到哪一步了,在这之前,不能轻举妄动。”如果因为他们的行动,打断了里面人的自救,死上几名官员。那可就责任大了。

“全凭经略吩咐。”戚继光和朱五立马保留意见道。

“五爷,还是得劳你再跑一趟。”沈默对朱五道:“务必弄清楚我刚才所说的问题,这关系到下一步如何行动。”

朱五笑笑道:“我这就去办。”说着便转身消失在夜色中。

沈默又对戚继光道:“元敬兄,南京城防图你拿到了吗?”

“已经有了。”戚继光点头道。

“我要你设计出几套预案来,如果强突该如何如何,如果解救该如何如何。”沈默沉声道:“万一发生兵乱,该当如何制止等等……可能遇到的情况,都预先考虑好,该从哪里进攻,该控制什么地方。”

“就是在崇明岛上做的那种?”戚继光问道,当时最坏的打算,是跟俞家军火拼,沈默便让戚继光做过这种预案。

“不错。”沈默颔首道:“准备的越充分,到时发挥的效果便越好。”

耐心的等了半夜,三更时分朱五回来了,还带回来个小厮打扮的年轻人。

“大人,这是南京守备太监何绶的长随。”朱五道:“会一手飞檐走壁的轻身功夫,趁夜色从衙门里逃到我们锦衣卫的据点了。”

借着火光,沈默看看那小太监,问他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人小七。”那小太监磕头道:“是何公公的随堂太监,受何公公的命令,出来报信了,想不到经略爷爷这么快就来了。”

“起来说话吧!”沈默点点头道:“衙门里到底怎么个情况?你速速与我道来。”

那太监一脸心悸道:“振武营的那帮子亡命徒。五天前发了狂似地冲进南京城,那些王八蛋守军也和他们一个鼻孔出气,假模假样的阻挡几下,就在边上看热闹,让他们把户部衙门围了个结结实实,然后别的营有样学样,也把其他衙门围了,要求立刻发饷。兵部张部堂和我们公公试图让他们撤军,却被轰了回去。后来双方僵持了一天,又是振武营的耐不住了,冲进户部衙门。想要抓两位尚书,结果没找到人,便把黄侍郎并几位郎中、员外郎抓住。”

沈默的眉毛已经拧成川字形,但没有做声,继续听那小太监讲道:“同时他们冲进户部银库,发现里面一干二净,以为被户部提前藏起来了。便情绪激动起来,将黄侍郎拉到钟鼓楼上,扒光衣服捆在鼓上,喊骂乱打,逼迫户部发饷。后来局面失控,那些丘八一顿手捶棍打,便把黄侍郎打死了,这才罢了手。”

“不过没要到银子他们是不会罢休的。”小太监道:“又继续攻打其他的衙门,逼迫张鏊和我家公公与他们谈判,为了避免再出人命,张部堂和我公公只好答应尽快发放欠饷。先设法筹措了两万两银子,哗变兵士不答应,还是平息不下。后来没法子,又自掏腰包凑了三万两银子,凑足五万,分发下去。振武营的情绪才稍稍缓和。”

“可想不到按下葫芦浮起瓢,其它闹事的大营也要发饷,还有暂时没闹事的也掺和进来,说也不能亏待了他们。”小太监小七道:“可要把欠饷补发,至少得四五十万两银子,就是砸锅卖铁也出不起这个钱,我家公公请求宽限些时日,但到了今天,他们又激动了,说天亮前见不到钱,就再攻打一个衙门,杀上几个大官……”

这小太监讲话掺七杂八,但沈默好歹是听懂了,他点下头道:“你家公公让你出来,是不是有什么任务?”

小七想了想,一拍脑袋道:“哎呦。瞧我这记性,差点把正事给忘了,我家公公让小得出来,让锦衣卫的兄弟帮着借钱来了。”说着从怀里掏出一摞借条道:“这是我家公公和张部堂签字画押的借条,请经略爷爷千万要帮忙啊!”

沈默接过那一摞借条,数了数数额,统共有五十万两之巨,看了看落款处,两人好歹没昏了头,加盖的都是私印。

见沈默不再说话,朱五便示意小七跟着下去,不打扰经略大人思考。

沈默已经基本上了解了城内的情况,现在是做出决断的时候了,他很清楚,当下首要任务是解救被困官员,不能出一丝纰漏,身为这个群体的一份子,必须有以这个群体的利益为最高利益的自觉,否则便难容于这个群体,所以任何官员的死伤都是他承受不起的。

同时,兵乱也必须立刻平息,兵者凶器也,这么多沾染过血腥的凶器横在城中,还有许多蠢蠢欲动的,局势复杂,危在旦夕,如果处理不当,便会引起大祸。要是蒙受这样的污点后,自己的政治生命也就宣告结束了。

这两点压倒一切,至于严惩凶手、惩前毖后之类的,现在根本不重要。

打定主意,沈默深吸一口冷冽的夜风,头脑一阵清明,一个大胆计划便浮现出来,反复推敲几遍,他对身后的三尺道:“把戚继光和朱五找来。”

朱五干练无比,转眼便到了。戚继光一直在弄那些个预案,通宵未眠,所以也很快到了,两人见大人正在询问那小七城内卫军的情况,便静静等在一边,待小七退下后,才上来施礼道:“大人有何吩咐。”

“我已考虑周详。”沈默沉声道:“从现在起尔等必须严格听命于我,一切责任由我承担。”

“大人……”两人还没见过这种对责任大包大揽的领导呢。

“不必多言,时不我与,”沈默一抬手道:“天亮之前……”说着看了看东方,见已露出鱼肚白,不由苦笑一声道:“夜可真短了。”说着正色道:“尔等听令,戚将军你迅速点齐以前兵马,夺下正阳门!”

其实距离他们最近的是通济门,但沈默舍近取远,那是有道理的,因为南京城与严格按照‘九经九纬、南北中轴’而建的北京城不同,它讲究的是‘虎踞龙盘’,通俗点说,也就是依照山势地形而建,皇城在整个南京城的最东边,而所有的部院衙门,也都集中在皇城的东南角。

戚继光已将南京地图烂熟于胸,脑海中马上浮现出城内的街景……进了正阳门,是金吾、留守卫军驻地,再往北是东西向的崇禧街,过了崇禧街,便是对列于皇宫轴心——千步廊两侧的六部衙门,再往外则是詹事府、翰林院、通政司、锦衣卫之类低一级的衙门,整齐的列在紫禁城南面,仿佛在参拜皇宫一般……老朱皇帝的控制欲也可见一斑了。

便听沈默吩咐道:“拿下正阳门后,立刻控制住两府卫军,我的中军也会前移到金吾卫衙之中。”说完又转向朱五道:“你和手下穿起官服,仪仗整齐,打起东南经略大旗,进城晓谕诸军,向他们传达三件事。”说着伸出三指道:“第一,新任东南经略已经到了;第二,本官体谅众军卒生活困苦,不得已才聚集部衙前请饷,可以体谅、也可以原谅,只要他们悬崖勒马,本官可以宽大处理;第三,停发妻粮子虚乌有,折色也会立刻恢复,并尽快发清欠饷。”

朱五费劲的记着,不由苦笑道:“小得们都是粗人,这么多词儿,怕是记不住的。”

“那就这么喊……”沈默想想道:“大帅有令,妻粮停发乃是谣言,一切饷银按原先发放,诸军速速回营,保证既往不咎。”

“这好记多了。”朱五笑笑,看着沈默脸色小声道:“不过是不是换个称谓……”东南官兵已经习惯了,大帅是指胡宗宪。

“要的就是这个错觉。”沈默自嘲的笑笑道:“当兵的可不是当官的,他们只认带着他们打仗的,谁买我这个初来乍到的经略的账?”说着轻哼一声道:“说不得,还得借借默林兄的威望和感情……”

最后他沉声下令道:“大军便在正阳门外等候,呈分散阵型,广立旗帜,显得人数越多越好。”

“遵命!”

拂晓十分,戚继光带队出发了,戚家军名不虚传,无声无息的绕过一段城墙,天光渐明时,已经出现在正阳门外。

戚家军这才发现大明朝南都的正门,已经变成了乱兵狂欢的穹庐,一堆堆篝火将熄未灭,满地是吃剩的碎骨、喝光的酒坛,还有臭烘烘的便溺之物。鼾声大作中,一个个坦胸敞怀的乱军,醉气醺醺地躺了一地,竟没有发现有大军靠近了。

看到眼前的景象,戚继光深感痛心疾首,数年前他在苏州时,多次和南京守军配合歼敌,那时他们的军纪和战斗力都属上乘,斩获颇多,战功累累。不意别去经年,这些兵卒竟军纪败坏害民若斯,叫人气愤之余,又十分心痛。

深深吸口气,他有力的一挥手道:“直接进军,占领东西二府,不必理会些许散兵游勇!”

于是戚家军将士开始跑步入城,整齐的脚步声惊醒了城门下的乱兵,他们揉着惺忪的睡眼,看到一支衣甲鲜明的军队已经开到眼前,登时吓得不知所措,许多人一动不动,差点被大军踩踏致死。

大军一开进城,便分左右开进,一路杀向西边的金吾卫衙,一路杀向东边的守备衙门,路上碰到前来查看的乱军,根本不睬不理,直奔目的的而去。

后面穿着耀眼官府,打着帅旗的锦衣卫,则在朱五的率领下,向千步廊奔驰而去,虽人数不多,却气势十足。

戚继光去的是守备府衙,这里是南京城卫军的指挥所,倒是守卫森严,看到戚家军冲进来,紧张地问道:“什么人?”

“东南经略麾下,戚家军!”回答声如雷贯耳,顿时将守军石化,毫无阻止的意思……

戚继光畅通无阻的进去,见到了张皇失措的南京守备、魏国公徐鹏举,以及一干守备将领。

国公爷望着跪在阶下的戚继光,竟然淌下泪来,颤声道:“你,你们可算来了……”

戚继光暗叹一声,徐达后代竟然窝囊若斯,真给自己的偶像丢脸。但他面上仍毕恭毕敬道:“末将奉沈经略之命前来,救驾来迟,请国公爷恕罪。”

“来了就好,来了就好。”徐鹏举如释重负地笑道:“沈经略现在何处?”

“就在城外,旋即便到。”戚继光恭声答道。

“哪能劳他大驾呢。”徐鹏举激动的对众将道:“快快随我前去迎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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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戒大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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