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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0章 宰相的愤怒

官居一品 三戒大师 11471 2021-10-18 14:35:33

第二天清晨,折腾了一宿才刚睡下的张居正,便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还有轻微的呼喊声:“阁老,阁老……”

他心里有事,立刻就醒了,听出是自己的长随张安,便沉声道:“进来。”

待张安进来,他已经披衣起身,掀开内间的门帘,沉着脸道:“什么事?”

“宫里有信了,”张安一边将一张纸条递上,一边低声道:“一开宫门就送过来了。”

张居正一把拿过那条子,只见上面简短的写着‘默保石麓、许审孟滕’!就这简简单单八个字,却让张居正感到一阵天旋地转,扶住张安的肩膀立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阴沉着脸道:“备轿,出宫……”

一乘便轿很快出了宫门,只走出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便来到已经数度碰壁的徐阶府前。

经历过数次打击,对于徐阶能不能见自己,张居正心里再也没底了。他只清楚一点,如果这次还不能进去,那就表示徐阶真的放弃自己了。一旦没了徐阶的庇护,自己的下场肯定凄惨无比……

张安想上前敲门,却被他喝止。张居正吩咐掀开轿帘,下得轿来。胡同里风很大,刀子似的刮人,他却毫无所觉,定定地站在那里,面无表情地望着徐府那紧闭的大门。

“老爷,外面冷,”张安小声道:“您到轿子里等着吧!”他担心又会白等一趟,请张居正坐在轿子里,除了暖和之外,还有可以少丢脸的意思。

“不必,”张居正缓缓道:“你们都回去吧!”

“啥?”张安张大嘴巴道。

“都回去,立刻。”张居正的表情严峻起来,那种凛然不可侵犯的气势,让他地跟班们不敢多说一句,只好一步三回头的抬着轿子,乖乖走人了。

徐府门前,乃至整条胡同里,只有张居正一人的身影,显得那么孤单、却又那么决然……这次我确实输得彻底,但我不能就这样放弃,否则自己几十年的等待,就成了笑柄;满腹的才华,也无人能知;胸中的宏图大志,更是沦为一钱不值的夸夸其谈。若真是这样,还不如死了利索。

无论如何,只要自己还在内阁就有机会,哪怕过去这关之后,再蛰伏十年、二十年,总会等到翻盘的一刻!他已经打定主意,如果徐阶再不开门,就长跪不起,所以才支走自己的下人。至于这样做会不会传为笑谈,他已经不在意了……

做好心理建设后,张居正缓缓踏上相府那高高的台阶,扣动了冰冷刺骨的门环:‘铛铛铛……’

“谁呀?”传来门房那可恶的声音:“要是访客就请回,我家相爷不见客。”

张居正的嘴角抽动一下,但还是用坚定而富有磁性的声音回答道:“请通禀师相一声,学生张居正前来问安,不知可否一见……”

“原来是张阁老……”里面传来明显不同于前几次的声音:“我家相爷吩咐过,别人都不见,但您是例外。”话音未落,伴着吱呀呀的声音,府门开了……

看到自己苦求数日,才得以重进的徐府大门缓缓打开,张居正的表情十分复杂,有些如释重负,有些暗暗庆幸,但更多的却是深深的耻辱……这几日被拒之门外,已经严重刺伤了他那颗高傲而自卑的心。

不过当与徐府中人面对面时,他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和高贵。

徐府中人也恢复了往日对他的尊敬,一路恭迎,将他引到徐阶的书房中。然后闲杂人等全都退下,给这师徒密谈的空间。

这一天徐阶没有穿道袍,没有坐平时常坐的那把躺椅。而是身穿一品燕服,端坐在一把太师圈椅上,单手持一本书卷展读。正逢金灿灿的太阳光透过户牖洒在他的身上,使徐阁老比平时显得精神许多。仔细看去,他今天的精神里,还透着一股平时从未显露的威煞之气,相体、相尊、相威,都是张居正多年以来,所见最强的一次。

一进书房,受其气机牵引,张居正的表情也变得十分恭顺,一撩衣袍下襟,十分肃穆地在徐阶的坐椅前拜了三拜,便一声不吭地跪在那里。

徐阶没看他,仍在那专注的看书。

张居正也不出声,就那么静静地跪着。

“为师重读《韩昌黎集》,”片刻,徐阶出声道:“竟对昌黎先生,生出许多同病相怜之感……叔大聪明绝顶,可知为师看的是那一篇?”

张居正心念一转,便知道八成是《祭十二郎文》,但这话是万万不能说出口的。服老服老,自己怎么说都行,旁人说一声,就是天大的冒犯。

“看来你已经猜到了,没什么好避讳的。”徐阶搁下书,微微闭目道:“为师考校你一下,《祭十二郎文》那一卷‘吾自今年来’,之后的六句话,看看还能否记住?”

张居正自幼有神童之名,其天资颖悟超人许多,虽然多年未曾温习韩退之的文章,但还是马上就想起了那六句话。不过他心机深重,凡是所思所想,必先在心中过一遍才会出口。默念之下,便体会了徐阶让自己背这六句的深意,连日来的担忧屈辱,登时掺进了些酸楚,喉头颤抖着,竟无法启齿。

“背……”徐阶今日威严甚重,加重语气催促道。

张居正便深吸口气背了起来:“吾自今年来,苍苍者或化而为白矣。动摇者或脱而落矣。毛血目益衰,志气日益傲……几何、几何……”这最后一句,他说不出口。

“几何不从汝而死也!”徐阶的声音冷得瘆人,一字一句都像利刃插在张居正的身上。

张居正眼圈登时红了,只能深深把头低下。

“抬起头来!”徐阶威严的声音:“还没到给我哭丧的时候,再说老夫有儿子,也用不着你给我哭丧!”

这话诛心了,张居正只能抬起头,四十好几的人,泪珠在眼眶中打转,声音暗哑道:“师相说的对,学生净给您老招风惹雨,实在不当人子!”

“哼……”徐阶闷哼一声,见素来刚强坚毅的学生,竟也泪流满面,心肠不禁软了下来……恍恍惚惚间,他仿佛回到二十年前的春天,那第一次遇到这个身长玉立、风华绝代的年轻人的时候……

当时他还只是翰林学士,而张居正更是个初入庶常馆的新科进士。虽然庶吉士已经是精英中的精英,但这个年轻人,仍然给徐学士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的谈吐和见识,还有无与伦比的聪慧,都让徐阶惊叹不已。

‘叔大,你还未曾取号吧?’

‘斗胆请老师赐下。’

‘那就叫太岳吧!为师希望你能成为我大明的南天一柱!’

‘学生定不负老师的期望……’

通过后来数年的观察,这个学生的表现,让徐阶何等的称心,何等的得意,何等的为后继有人而欣慰!为了能让自己的事业,在他身上得以延续,徐阶不惜心力、不计得失的尽心琢磨这块璞玉,希望能将他打造成一个稳重大体、温润如玉的合格首辅。

然而当他将这枚珍宝从暗室中取出,准备使其绽放光华时,却不禁深感意外……二十年的水磨工夫,没有打磨掉张居正的锋芒和锐气,牛刀小试便光芒四射,刺得他双目生痛!徐阶这才知道,原来这个学生,根本不是和自己想要的和田玉,而是一块削金断玉的金刚石!

看岔了就看岔了吧!他已经不可能再换一个接替人了,只能一条道走到黑了……

想到自己一生自诩有识人之明,临了临了,却在几个学生身上看走了眼,徐阶眼中的慈爱转成无奈,苍声叹息道:“太岳,为师最后悔的,就是这些年把你保护得太好,殊不知温室里的花朵,是敌不过日晒雨淋下生长的野草的……”顿了顿,又是一声长叹道:“现在为师老矣,支撑朝局,已是力不从心。每欲振衣奋袦,回我故园。然则倘此言一出,必触谗锋,转展生谤。你又迟迟不能顶起大梁,为师也只能隐忍初心,勉力支撑了……究竟支撑多久,我也心中无数……”

听徐阶将自己比为‘温室里的花朵’,张居正难以苟同道:“学生自认不比任何人差,只是手中的牌面太小,才会陷于被动。要是能控制的牌多一些,学生定然可以替师相在前面顶住!”

“到现在还不能正视自己,这样怎么能长劲?!”徐阶苍声一叹道:“跟了我这么多年,天天教着,牛教三遍也会撇绳了。瞧你那不管不顾的劲儿,为了把沈默压在底下,指使人私讯打死了胡宗宪,事情败露后,又妄想天牢灭口!这是堂堂阁老该有的行为吗、你知道这招了多少恨?要找死,也不是你这个找法!”

“实力不济,只能兵行险招……”张居正低声道:“但若不是李春芳节外生枝,又怎会落到这般田地……”

“到现在都不知李春芳的底细,还在这口口声声找理由,你败得一点也不冤!”徐阶的表情愈发严厉道:“张太岳,别老把别人当傻子,还是想一想,现在谁还把你当回事儿?!为师我也就几天不在内阁,所有人就都敢撂挑子,把你一个人晾在文渊阁!面对现实吧!人家不动你,不是害怕你,而是顾忌你身后这个老师!哪天为师真的卷铺盖回老家了,你怕就要变成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了!”为了彻底驯服这个学生,徐阶刻意把话说得很重很重。

但张居正虽然觉着刺耳,还是一脸惊愕地望向徐阶道:“老师知道李春芳的底细?”

“你知道的我都知道,你不知道的我也知道!”徐阶身上爆发出让张居正凛然的威严:“老虎睡觉还得睁一只眼,为师坐在这火山口上,一对招子时刻都得亮着!”

这样的威严平日总隐藏在那副阴重不泄的面孔下,现在峥嵘一露,张居正那股不怒自威,立刻被比了下去。人也变得恭顺起来,低声问道:“师相,李石麓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坐下说吧!”徐阶这才让他起来,待张居正坐在他身边的凳子上后,便缓缓道:“说来惭愧,为师也是才刚意识到的……他必然和外人早有勾结,才会故意拆你的台,以形成让沈默化险为夷,然后和你不死不休的局面。”说着面露愤恨道:“我门下自相残杀,不论结果如何,那人肯定都喜闻乐见!”

“那外人……”张居正心念电转,失声道:“难道是杨博?!”要是杨博的话,一切就好解释了,他和徐阶积怨已深,前段时间又被打压的损失惨重,不但颜面扫地、还把兵部丢了,确实有足够的动机……以及更重要的能力。

“不是他还有谁?”徐阶恨声道:“李春芳是扬州那个盐窝子里出来的,老夫本以为,他这种家世清华的书香门第,不会和那些带着铜臭气的大盐商搅在一起,但现在看,老夫是大错特错了!”

“师相,他们到底想干什么,您老知不知道?”张居正惊愕道:“莫非是要和沈默一起,先干掉学生,再一举把师相拖下水!”

“动我?谅他们也不敢,也没这个能耐!”徐阶道:“杨博想出口恶气,找回场子,但山西人能算计,折本的买卖他不干,所以不会跟我正面交手!至于沈默……他眼下还没有胆子,打我的位子的主意。因为就让他坐,他也坐不稳,非得摔成泥不可!”说着看看张居正道:“所以他们把主意,都打到你身上了!一个要让老夫后继无人,一个想让我别我选择……你应该已经知道了吧!宫里已经把孟冲、滕祥交出去,那两个窝囊废,让那个海瑞一审,八成就会把你卖了。”

“这两个蠢货……”张居正深表赞同,这也是他无论如何也要见到徐阶的原因。

“不要再说别人蠢,是你犯蠢在先,才会让人家抓住机会的!”徐阶见他又要怨尤,低声喝道:“坐到桌前去!”

张居正被训得灰头土脸,只好走到书桌边坐了下来。

“拿起笔,就在这里写一封信。”徐阶吩咐道。

张居正拿起了笔,心乱如麻道:“写给谁?”

“沈默。”徐阶淡淡道。

“师相让我给他写信?”张居正难以置信道。

“不是写信,是赔罪,还有陈情!”徐阶沉声道。

张居正缓缓把笔搁下,低声道:“师相,时至今日,已是不死不休的局面,我现在给他赔礼道歉,除了自取其辱,没有别的用处!”

“难道你准备替李春芳和杨博背黑锅?”徐阶面无表情地望着他道:“拿出你肚里的才华来,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给他讲清楚,告诉他,对胡宗宪用刑的是什么人,又是什么人想让你们同门相残的,以拙言的聪明多疑,他不可能不信。”说着声音低低道:“我知道不可能把他拉回来,但也不能让他和杨博的拧成一股绳!”

“离间……”张居正慢慢又拿起了笔,低声问道:“然后再怎么做?要是,孟冲滕祥真把学生供出来,那我可真完了……”

“老夫临渊履薄凡二十余年,深知世间事有可以忍者,有万不能忍者。”徐阶豪气迸发道:“我这就准备进宫去,拼上这张老脸,也要让皇上收回成命,不能让海瑞审到这两人。”顿一顿道:“我约了陈宏帮我一起说和,却要验一验,他到底存的什么心思!”

“太岳!”徐阶说完,又沉声下令道:“待会儿写完信,你跟邹应龙打个招呼,让他和辛自修那些人联系一下,准备上本弹劾!”

“参沈默吗?”张居正轻声问道。

“不,参我!”徐阶语出惊人道:“至于素材,翻翻春天里,高拱那帮人弹劾我的折子便有了。”

“师相这步棋高!”张居正脑子一转,明白了这老狐狸的想法:“邹应龙这帮人是沈默的同年。由他们弹劾师相,必然会被联想为,是受沈默指使。而那些老调重弹的罪名,势必会激起士林的反感……尤其是那些曾经反对过高拱的人,肯定会再次上本痛斥污蔑!到时候两边一吵吵起来,我们又可以如法炮制了!”自然是如对付高拱那样的‘法’了。

“告诉邹应龙,叫他不要太早把底细露了。”徐阶交底道:“就把我徐阶当成生死大敌对待,怎么出阴招都可以……你让他放心,我绝对不会记恨他。这次事了,左都御史的位子,非他莫属!”

定计之后,两人便分头行动,徐阶去宫里讨情面,张居正则在把信写完送出后回到内阁,命人以公事为由,将邹应龙唤到文渊阁来……这种事,本不该在宫内密谋,但张居正已被整怕了、整乖了,知道外面哪里都不保险,所以只能在中枢之地,行此鬼蜮之事了。

一直等到过午时分,邹应龙终于来了。

看到他姗姗来迟,张居正有些不快道:“云卿,你怎么磨磨蹭蹭现在才到?”

云卿是邹应龙的号,他先向张居正行了礼,然后苦笑道:“今非昔比,还是低调些好,哪敢马上就来。”

张居正本想调笑一句‘你这个不世功臣,如今也晓得怕人了?’但一想到自己为了这次会面,还不是煞费心思?心情一阵郁卒,故改口问道:“一路上没碰到熟人?”

“没有。”邹应龙道:“特意挑了个都吃午饭的时候。”

“好。”张居正不太会放下架子,说不出什么熨烫的话来,只能干巴巴道:“我已经吃过了,让厨房给你送些饭菜过来吧!”

“多谢阁老好意,”邹应龙苦笑着说,“但一顿不吃饿不着,您有事还是先吩咐吧!这里非我久留之地啊!”

“这话也对。”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张居正感觉邹应龙对自己,不如以前恭敬了,不由想起徐阶那‘谁还把你放在眼里’的话,心中升起一阵怒火,使劲才压下,点点头道:“咱们还是说正事吧!”

“是。”邹应龙点点头,他倒真没有轻慢张居正的意思,只是最近都察院的名誉一落千丈,走到哪里都会被同僚取笑……而他自倒严之后,向来自命不凡,哪受得了这份闲气?结果一脸的晦气没全收起来,引得张居正多心了。

张居正也不跟他废话,便切入正题问他:“云卿,那海瑞审案的事,你可关注?”

邹应龙点点头,一脸苦涩道:“审的是佥都御史,总宪大人也被牵连,还有个巡按御史成了污点证人,都察院的百年芳名,算是一朝败尽了……”

乾清宫,东暖阁,徐阶在等待了一个半时辰,喝茶喝的膀胱胀大后,终于获得了隆庆皇帝的召见,陪同的还有老太监陈宏。

“听闻元翁最近微恙,朕十分担心,”隆庆登极已经一年,这一年里,整个人的气质已经改变很大,至少言谈举止上,没有了初登极时的局促寒碜,终于像个皇帝的样子了:“刚还跟老陈说,要让他代朕去探视呢。”

“劳皇上挂念,”徐阶一脸感激道:“微臣只是偶感风寒,吃了两服药,已经不打紧了。”

“那太好了。”隆庆颔首道:“内阁、大明和朕,都是一天也离不开元翁哇。”

听了这话,徐阶的眼睛亮了一下,又赶紧谦逊道:“微臣惶恐,皇上谬赞了。”

“好了,不说客套话了。”隆庆摆摆手道:“元翁这么着急见朕,到底有什么事啊?”

“回禀皇上,老臣是为了胡宗宪的案子而来。”徐阶恭声道:“这个案子不能再往下审了,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有什么后果?”隆庆问道。

“看眼前,就是朝堂大乱、国无宁日;看远点,它会破坏祖宗法度,危及政体运转,害莫大焉!”徐阶危言耸听道:“太祖设立都察院,专为了监督朝纲,纠察不法,以保证大明朝廷百官,能行正道、忠值守。这是个专门得罪人的衙门,但对于大明的长治久安,有着无可替代的重要作用。所以不能将其视为一般衙门,要特别保护才行。”

隆庆是个‘趴耳朵’,觉着这话有道理,便细细的寻思起来,许久才轻声道:“朕听说‘知法犯法,罪加一等’,既然是纠察不法的衙门,出了这样的丑闻,就更该一查到底,否则如何使人再信它?”

对于皇帝能说出如此有见识的话,徐阶真要刮目相看,不过他还是摇头道:“权威倒了,就没有再竖起来的可能;破而后立,那是对别的衙门而言,但对都察院这样的衙门,哪怕勉强立起来,也只会名存实亡,再也出不来心系社稷、仗义执言的合格御史了。”

“那元翁以为呢?”隆庆毕竟还只是个样子货,肚里没有他爹那样的经纬乾坤,所以一下就让徐阶给唬住,拱手让出谈话的主动权。

“我记得成为左都御史,是你一直以来的理想。”内阁值房中,张居正沉声对邹应龙道:“不过要是都察院这次彻底栽了,我奉劝你,还是申请外放吧……再下去没前途了。”

“阁老说的不错……”邹应龙苦涩的点头道:“事态已经失控,院里人都恨死万伦了,还有总宪大人,怎么会……”他看看张居正,没有继续说下去。

张居正知道他的意思,索性挑明了道:“云卿,我们实话实说,你是不是觉得,这背后有我的影子?”

“外头传闻很多,”邹应龙眉头一跳,圆滑地说:“神乎其神,说什么的都有,怎么能采信呢?”说到这,他话锋一转道:“不过如今京师官场上,也确实有不少双眼睛,在看着阁老您呢。”

“看着我干啥?”张居正皱眉道。

“呵呵……”邹应龙笑道:“看您怎么出招呗?不然真要被人将死了。”

“呵呵……”张居正也笑起来,只是他笑容的含义,和邹应龙大不相同:“浊者自浊、清者自清,我现在不便说什么,但时间会证明一切,”能在官场混的,谁都不是傻子,张居正也不指望能彻底撇清了,只是先含混着应付几句,然后便开始正题道:“不过有一点,你说得对,我再不出招,就要被人将死了!”

‘这果然是场神仙打架!’见猜测终于得到证实,邹应龙的表情严肃起来,低声道:“元翁不会不管阁老您吧?”

“当然不会。”张居正淡淡道:“我这次找你来,正是奉了元翁之命。”说着从袖中掏出张条子给邹应龙看。

邹应龙接过一看,上面果然是徐阶的亲笔手书,让自己一切听从张太岳的安排,不必有任何顾虑,事成之后,以左都御史相酬云云。

将那条子横竖看了两遍,邹应龙刚想将其收入袖中,却被张居正阻止道:“烧了它!难道你还怕元翁赖账?”他只好怏怏地将那纸条,投入火盆中,火光一闪,转眼便化为灰烬了。

把视线从火盆收回,邹应龙望着张居正道:“既然惊动了元翁,肯定不是小事,阁老请吩咐吧!”

见他没有推诿,张居正心中大定,暗道:‘他还是老样子,为了野心不顾一切的家伙……阁老果然没看错人。’便低声道:“元翁的意思是……”

“皇上明鉴,那种‘一粒老鼠屎,坏了一锅粥’的说法,不过是书生之言。事实上,除了富家大户之外,一般百姓的处置方式,都是将老鼠屎和被污染的部分挑出去,而不会把整锅粥都倒掉……对于都察院而言也是同样道理,绝大多数都是忠诚清廉、不畏强权的合格御史,不能因为几个人的错误,就连他们最珍重的名节,并都察院的威严也牺牲掉。”见皇帝在倾听,徐阶知道自己掌握了主动,便愈发言辞凿凿道:“所以以微臣愚见,对于那些涉案的官员,不宜直接审讯处理,应先将其调到别的衙门,同时暗中调查取证,欸此事热度过去后,再给予其严厉的处置,这样对都察院的消极影响才能最小。”

听完徐阶的长篇大论,隆庆感觉自己要被说服了,便问边上伺候的陈宏道:“老陈,你觉着呢?”

“朝廷大事,老奴不敢多嘴。”陈老太监干瘦佝偻,眯成一条线的眼睛,完全埋没在满脸的皱纹中,浑身上下最显眼的是那两道长长的瘦眉。要是把身上的蟒衣一脱,便与一般庄户老头没啥区别。

但现在谁也不敢小觑这棺材瓤子,徐阶微笑道:“此案牵扯到东厂,老公公是大内总管,正得听取您的意见。”说完他便端坐在锦墩上,审视地望着对方。

“元翁都这样说,老陈你就别顾忌了。”看起来,隆庆对这老太监很是信赖。

“那老奴就斗胆说两句。”陈宏还是垂着眼皮道:“元翁之言老成谋国,老奴完全赞同,”顿一顿道:“而且老奴说句大逆不道的话,皇上昨儿下令把孟冲和滕祥两个,交给外官审讯,虽然是大公无私之举,老奴当时也是赞同的。但回去后一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怎么琢磨怎么觉着不妥……”说着压低声音道:“那两个奴婢久在宫闱,知道太多的大内隐秘,听说那海瑞是个厉害角色……老奴担心,他俩在三木之下,会嘴上没了把门的。”

听陈宏这一说,隆庆登时就变了脸色。孟冲和滕祥两个,向来以引帝游幸、变着花样的给皇帝找乐子而邀宠的,在他俩的引导下,隆庆不知干了多少荒唐事……虽然宫外一直有所传闻,但比起真相来其实百不足一……这就已经被大臣们骂得体无完肤了,要是这俩奴才再爆出猛料,那自己还要不要活了?

“昨天怎么不拦着呢?”隆庆终于入彀道。

“老奴年纪大了,心思转的慢。”陈宏赶忙请罪道:“今天又听了元翁的话,才恍彻底想通,还请皇上赎罪。”

“不用废话了,”隆庆一摆手道:“赶紧把他俩弄回来,别给我在外头丢人现眼!”

“可是,皇上金口已开,怎么好收回呢?”陈宏一脸为难道。

“不瞒元翁,朕已经一团乱麻了。”看看徐阶,隆庆苦着脸道:“这事儿该如何收场,你给朕出个主意吧?”

“不难,一个字‘拖’。”徐阶缓缓道:“皇上先下道谕旨,便说宫里查案有大突破,需要他们先回宫里调查,待宫里审完了,宫外再接着审。”顿一顿道:“至于这段时间,就先休庭,审讯官先忙各自的公务吧!”说着淡淡道:“还有十天就进腊月了,只要拖进腊月,大伙的心思就转到各自衙门的年底收尾,然后忙年、过年……一两个月不会想起这事儿。等来年二月再审此案,就没那么多人关注了,该杀该判,也就没那么大压力了。”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陈宏赞道:“大明确实离不了元翁。”

“唉……”皇帝意义莫名地叹口气,意兴阑珊道:“照办吧!”

“不是看玩笑吧?”听了张居正的计划,邹应龙脸都白了道:“叫我弹劾元翁?不说别的,他老人家是丙辰科的座主,我是丙辰科的进士,也得叫他一声‘老师’。”说着连连摇头道:“学生弹劾老师,可是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丑闻啊!”

见他怕成这样,张居正也不太意外,慢慢劝说道:“纵使人们起先有些误会,但老师已经说了,不会怪你,到时候还会让你当左都御史,此乃师生共谱一段佳话,肯定会青史留名的!”顿一顿道:“到那时,天下无不将你们视为师生楷模,又有谁能对你说出个不字?”

“……”邹应龙已经被说动了,但一想到弹劾老师的可怕后果,又连连摇头道:“不行不行……我不能做那种事。”

见横竖劝不动他,张居正只好退而求其次道:“那你先不出面,找几个手下试试水先,这样总行吧?”

“这没问题。”邹应龙这回答应的干脆。

徐阶回到内阁时,已经是未时末了。知道他要回来,张居正早就吩咐人,将首辅值房的地龙烧起来。等他在张居正的搀扶下进屋时,里面已经是温暖如春了。

缓缓在躺椅上坐下,徐阶疲惫地闭上眼睛……老首辅毕竟是老了,在乾清宫的两个多时辰,已经耗尽了他的精气神……闭目歇了许久,徐阶才接过老仆人递上的参汤,呷了口在喉中停留片刻,才慢慢咽下去。如是反复了五六次,他苍老的脸上才恢复了些血色,拿过口布擦擦嘴角,轻声问道:“和邹应龙谈过了?”

“是,但他不敢出头,只答应安排人去做。”张居正点点头,轻声道:“您放心,只要入了彀,就由不得他了……”说着眉头一皱道:“但这样做的风险不小,尤其师相和皇上的关系……并不融洽。”

徐阶点点头,上身完全靠在椅背上,缓缓道:“是啊!所以老夫才有今日一行,就是想确认一下皇帝的态度……还有那个陈老太监,到底可不可靠。”

“结果呢?”张居正关切问道。

“还行吧……”徐阶眯眼望着面前的袅袅檀香,脑中将今天与皇帝见面的始末,再仔细的过一遍,良久才沉吟道:“似乎老夫这段时间称病起了作用。内阁的现状终于让皇帝明白老夫的作用。所以对老夫的态度,要比以前客气不少……”想到皇帝最后那无奈的语气、落寞的叹息,他愈加相信自己的判断道:“毋庸讳言,因为高拱的缘故,皇帝对老夫有成见。但他毕竟要以朝政大局为重,只能与老夫恢复关系……加上陈宏在边上替老夫说话,应该问题不大。”

“那陈宏可靠吗?”张居正轻声问道。

“问题不大。”徐阶还是那一句,道:“从今天的事情看,昨日皇帝把孟冲、滕祥交给海瑞的决定,确实跟他关系不大。所以今天老夫一说要叫停,他就大力支持,还通过称赞老夫,暗暗把拙言贬损了一番……至于他到时候会不会帮忙,这个还得继续下功夫。”说着话,他又想起沈默和陈宏的那次‘密室之谋’,就像根扎在心上的刺一样,让老首辅不得安心。

沉吟片刻,徐阶看看张居正道:“你说他如果帮我的话,能图个什么?”

“若从私欲讲,无非权与财。先说权,他是司礼监大珰,现在又一统大内,达到宦官的极致,不可能再有这方面的要求;至于钱财,元翁是出了名的清官,他应该知道,您是不可能在这方面满足他的。”张居正条理清晰的分析道:“那就只有道义和公心,他欠您个人情,所以从道义上帮您一把,也说得过去;至于公心,对太监来说,就是为皇帝着想的心。要是他觉着,这样是为皇帝好,自然会帮您说话……”从自欺欺人中走出来,重新认清现实的张居正,显然才是真正的张居正。

让张居正这一分析,徐阶又信心不足起来,喃喃道:“人情值多少钱?对我们文官来说,那是比天还大;可对阉寺来说,似乎是可大可小,不认也没人说他们什么。”

“所以关键还是帝心。”张居正沉声道:“帝心难测,何况您与当今并不融洽,师相请三思,不要以身犯险!”

“唔,你说的不无道理……”徐阶对张居正的冷静十分欣慰,连带他自身也慎重起来:“先让邹应龙的人试试水吧!他不动也是对的。”

师徒二人正在说着话,突然听到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张居正沉声道:“谁?”

“老爷,是我,游七!”外面传来熟悉的声音。

“学生的管家来了。”张居正轻声对徐阶道:“他向来和冯保的管家联系。”这叫‘示之以诚’,认清现实后,张居正不再对徐阶隐瞒自己的小动作,一切以修复关系为重。

“叫他进来吧!”对于张居正私通内监,徐阶一点都不意外,显然早就知道了。

游七进来后,赶紧给徐阶磕头。

“这么着急来找你家主人,”徐阶饶有兴趣地打量着,这个号称‘京城最有才华的管家’道:“肯定有什么急事吧?”

“但说无妨,我对师相没有任何隐瞒!”张居正沉声道。

“是……”游七深吸口道:“回相爷,有消息说,孟冲和滕祥把我家老爷给咬出来了!”

“什么?”张居正一下站起来,脸色大变道:“胡说八道,宫里把他俩交给镇抚司,就已经是巳时末了!未时不到,停止审讯的旨意便送达了大理寺!孟冲、滕祥就是再蠢材,也不可能连一个时辰都撑不住!”说罢阴着脸问道:“难道用刑了?”

“没有,毫发无损。”游七闷声道。

“你亲眼所见?”张居正逼视着他道。

“听说的……”游七缩缩脖子道。

“少在这儿危言耸听,”张居正挥袖呵斥道:“去探明白再报!”

“是……”游七看老爷两眼都红了,知道他在迁怒,赶紧应一声,再朝徐阶磕个头,便连滚带爬的退下了。

将时间回拨两个半时辰,那时徐阶刚刚坐上进宫的轿子,张居正还在写信,而滕祥和孟冲两个,才刚被从东厂诏狱提出来,交到镇抚司手里。

海瑞和杨豫树,则在签押房中,参详刚刚收到的上谕。

“这真是咄咄怪事,”杨豫树捋着最近疏于打理的胡须道:“让外官审讯内廷的大太监,似乎还从未听说过。”说着看看海瑞道:“不过看来你说得对,皇上和内阁,是下决心要彻查此案了。”

“不见得,”海瑞却慢慢摇头道:“方才徐阁老出门了,现在应该已经进午门了。”

“什么?”杨豫树难以置信道:“你,你竟然派人盯元辅的梢?”

“有何不可?他徐阁老一出门,京城的大小神仙就都知道了,”海瑞淡淡道:“我们要是什么都最后知道,只能一直被人牵着鼻子走。”

“你厉害!”杨豫树伸大拇哥,笑道:“不过这次盯得对!”徐阶突然结束蛰伏,急忙忙的进宫,自然是要应对这道突然的上谕……虽然结果如何还未知,但以推测看,凭首辅大人的面子和能耐,说服皇帝的可能性很大。

“要是上谕突变,我们却已经着急开审,那就被动了!”杨豫树颇为庆幸道:“幸亏知道的早啊……”说着说着,却见海瑞坐在那面如寒霜,他的声音渐小道:“你想说什么?”

“徐阁老这样做的目的何在……”海瑞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

“当然是不让案子审下去了。”杨豫树道:“万一再牵出一两位阁老,内阁的颜面何存?”

“内阁若想要面子,就不会让我来问这个案子!”海瑞冷笑一声道:“我看那两个太监身上,便有我们苦苦寻找的真相!神仙们没料到,皇上能让外廷审他俩,这才慌了神!”顿一顿,深深叹息一声道:“只是想不到,徐阁老竟也牵扯进里面,太让人失望了。”

“连首辅你也敢编排!”杨豫树赶紧道:“说不定,元翁只是从大局考虑,单纯想息事宁人呢。”

“但愿如此吧……”海瑞毫无诚意的应一句,便微闭上双目。杨豫树知道,这是他进入思考状态的表现,不禁暗暗祈祷:‘佛祖保佑啊!千万别让他犯傻……’

没有让他久等,海瑞睁开眼,沉声道:“必须要审!否则这个案子,将成为死案,永无结案的一天!”

“怎么会呢?”杨豫树不信道。

“因为元辅插手了,徐阁老既然做了初一,就不会漏了十五!”海瑞冷冷道:“必然不会再给我们机会,把真相揭开了!”说着右手握拳,重重一锤左掌道:“我们这两个小钦差,只能利用这点时间差了!没什么好说的,审不出来就永远失败!”

“偏激了,刚峰兄!”杨豫树眉头紧皱道:“我知道你个刚直之人,上忧社稷下忧黎庶!可我大明朝也不只你一个忧国忧民!说句不中听的,比你头脑清醒、高瞻远瞩的多了去了,他们未尝不想消除内斗内耗,上下一心,振兴大明!但你翻遍二十一史,就会发现,那简直就是二十一部内斗史!这已经刻在国人的骨子里了,改不了的!你这次把一些人打下去,很快就有另一些人跳出来跟你斗,你永远不会缺少对手,直到你被打下擂台去。”

这番话,显然是针对那天,海瑞在长安街上的慷慨陈词而发;显然杨豫树早就想说,只是一直忍着没说罢了。

“只要我们把目前的案卷呈上朝廷,必然可以引发都察院的大换血,那些卑劣无耻之徒,将被热血忠义的新言官取代!万世之功,一步之遥,这件事成了,你我就有功于社稷,善莫大焉!”他一脸请求地望着海瑞道:“退一步海阔天空,进一步头破血流!刚峰兄,不要再贪功了,把内阁扯进来,将前功尽弃!贪心不足蛇吞象的结局,难道你不明白?”说完竟起身朝海瑞深深一躬道:“刚峰兄,你就听我一回吧!”

海瑞站起来,走到一边,避开杨豫树的行礼,口中却慢而有力道:“下官只是个举人出身,又出生于海岛蛮夷之地,本应老死在南平教谕的任上,却阴差阳错,先成了知县,又成了知府,再当上京官,从郎中而少卿!官儿越做越大,竟比那些两榜进士,还早穿上了红袍!我常常问自己,朝廷到底何以对我如此抬举!”说到这里他提高了声调道:“无非因为我海瑞眼里不揉沙子,口中敢说真话!”

杨豫树愣在那里,他却忘了这个男人,从始至终就是不一样的。

“我从嘉靖二十八年误入官场,至今已经十八年之久。十八年里,我见识了从南到北、从地方到京师的处处官场。我看到的、知道的只能用四个字来形容,那就是‘一丘之貉’!无论是福建南平那种穷乡僻壤,还是富甲一方的苏松淮安,还是号称首善之都的北京城,每一处的官员都在明火执仗的拉帮结派、排除异己!那些‘为国牧民’的大小官员,每天挖空心思,所想的只是如何保住自己位子,以及如何去抢别人的位子。所以我大明两京十三省的每一处官场,都弥漫着算计和防备的气息——人人各怀鬼胎、精于算计,却只算自己的小账,不算国家的大账!”

“让这样一群自私自利之徒治国,也难怪大明内忧外患,积弊重重!推而广之,这天下之病也在于此——我亲眼所见,南方之富庶不输两宋,却眼见北方赤地千里、饥民流离而毫不分润,甚至出现所缴赋税不如北方山东、直隶等省得咄咄怪事!再往大里说,无论是当初肆虐东南的倭寇,还是现在年年犯边的鞑虏,其人数比起我亿万国民,不过九牛一毛。然而就是这九牛一毛,却能任意肆虐我大好河山,杀戮蹂躏我百姓同胞,原因无他,唯此‘自私自利’耳!”

“朝廷用我,就是用一个真字,我若不一真到底,不如回家奉养老母!”海瑞说着目光如炬地望向杨豫树道:“方才大人说‘万世之功、一步之遥’下官不敢苟同!只要这天下之大病仍在,就永远没有什么‘万世之功’!”

“你说的都对,”杨豫树苦笑道:“可谁能治这天下之病?”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嘛!

“子曰:‘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海瑞却坚定道:“内阁是朝廷的中枢,更是大明官场的首脑。内阁风气正,则朝廷风气正,内阁不正,则天下尽是歪风邪气!所以你说只办都察院,不查内阁,我不能同意,因为这样毫无意义……你撤了一个王廷相,他会给你换上个李廷相、杨廷相,我行我素、依然如故!都察院要办,内阁更要参,只有头脑清了,才能风气正,只有风气正了,才能祛百病!这样的道理难道大人不明白?到底是我偏激,还是你们这些两榜进士乡愿呢?!”说完他朝杨豫树深深一躬道:“前些天我就说,我海瑞不是忘恩负义之辈,请您今日离开衙门,不要参与进来……朝野皆知,我海瑞无党!倘若因此获罪,是我海瑞一人之罪,与大人绝无干系。”

海瑞说完了,便静静看着杨豫树,只见他目光晦明晦暗,表情也阴晴变幻,显然在进行着激烈的心理斗争。

许久,杨豫树竟‘嗤’地一声笑出来,指着海瑞笑骂道:“好你个海刚峰,亏我还以为你是个直人,殊不知你真是狡猾!早就打好了算盘,却一段一段的让我知道!等我彻底明白你的小九九,已经让你一步步得逞,无可奈何了!”

“大人也是心存正义,”海瑞难得的红下脸道:“才会一直纵容下官胡来。”说着正色道:“但还请您一直糊涂下去,这样才不会被我连累。”

“我是主审又是你的上官,你进去了,我能跑得了吗?”杨豫树没好气道:“审就审吧!审完这一场,我也算对得起良心,对得起读了半辈子的圣贤书……”说着看看海瑞道:“上次在长安街,我说你捅了天大的篓子,你说那还不算……”顿一顿,竟有些戏谑道:“这次总算了吧?”

这次轮到海瑞愣神,想了一会儿,方点头道:“应该算……吧……”

“什么叫吧呀……”杨豫树直翻白眼道。

两人便静等将嫌犯押到,这期间,杨豫树不断的嘱咐海瑞,诸如‘宫里的事由宫里去审,千万不要涉及到宫闱隐秘!’或者‘若那两个太监一门心思,要把事情往宫里、往皇上身上扯,你可不要不知轻重。一旦捅出那种事情,我们两个都卷进去,也于事无补!’

海瑞却如老僧坐禅一般,眼观鼻、鼻观心的端坐在椅子上,只有杨豫树问他‘听明白了吗?’或者‘记住了吧?’时,他才会微微点头,表示自己有在听。

后来杨豫树也觉着没劲,就闭了嘴,两人便安静等着,直到外面脚步声响起……

来的是北镇抚司指挥陆纶,他朝两人一叉手道:“二位大人接到上谕了吧?”见两人点头称是,他便接着道:“朝局为重,时限紧迫,请二位大人立刻移步提审房吧!”受审的是前司礼监太监、东厂督公,都是说句梦话都可能泄密的主,当然不能公开审理。

两人点点头,拿起官帽戴上,便和陆纶出了签押房,往前面的提审房走去。

作者感言

三戒大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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