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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7章 射天狼

官居一品 三戒大师 12902 2021-10-18 14:35:34

阿穆尔很郁闷。他是俺答兄长衮必里克的第八个儿子,以骁勇善战闻名草原,也因为骁勇之名,被任命为守卫成吉思汗陵的‘达尔哈特’……就是守卫太庙的‘神圣者’。

成吉思汗的陵寝在套内的伊金霍洛,在蒙古人退出河套的年代,曾经长期荒芜废弃。但自从达延汗统一蒙古各部,恢复黄金家族的荣耀后,成吉思汗的陵寝自然被重新修葺,不仅恢复了供奉,每年春天,各部落首领还会齐聚伊金霍洛,按照祖制祭奠这位伟大的先祖。

而平时,这处蒙古人的皇陵,就由阿穆尔部负责守卫和打理。虽然这在所有蒙古人眼里,都是无上的荣耀,阿穆尔自己提起来,也是一脸自豪,然而困守一地日子久了,整个人都要长毛了。难得有个机会,可以用挑选守陵勇士的名义,每年痛快地耍乐一次,却又被坏消息搅了兴致。

当他那个钟金侄女儿的侍女,前来禀报明军入侵时,阿穆尔只当是小孩子胡闹,命人把她俩赶出去。两个女孩子心急如焚之事,看到了朵儿的那个心上人阿不台,阿不台虽然也不太相信,但不忍心爱的女孩焦急如焚,还是带着几个手下,快马加鞭往南去了一趟。

结果半路碰上了明军斥候,双方短兵相接,各有损伤,阿不台终于知道事态严重了,赶紧返回禀报阿穆尔。看到阿不台身上的箭伤,阿穆尔这才相信确实有明军入侵。于是一面命人向诸位兄弟发出警报,一面召集在场的勇士,呼啸着向南而来,准备趁着明军立足未稳,狠狠地咬他们一口,也可借机摸清敌人的虚实。

伊金霍洛紧挨着边墙,阿穆尔很快率众到了距离明军二十里的地方,还没有做好战斗准备,就见远处烟尘滚滚,有明军骑兵从左中右三路同时杀来。

阿穆尔是想来占便宜的,万没想到明军会主动出击,不过他也是不怕的,在茫茫草原上,蒙古骑兵是无敌的!于是赶紧命令身边的传令手挥舞旗帜,让两个千夫长各自带兵抵挡左右来袭之敌,他则亲帅三千大军,迎击正面之敌。

按照几百年来的习惯战术,数十骑最精锐的蒙古骑兵脱阵而出,直奔明军而去,他们并不是去送死,而是要仗着娴熟的弓马骚扰对方,挑逗明军射箭,以判断对方的射程如何,为大部队确立包抄迂回、分进合击时的警戒线。

“不许开枪!”对面的两千明军正是李成梁亲帅的中军,他粗大的手指捏着一杆隆庆式线膛枪,压抑着举枪把那几只苍蝇拍死的欲望,下令将士们保持克制,只是冷静的派出小队游骑与对方缠斗。

李成梁的部队也不知是如何训练出来的,在骑射上竟然丝毫不落下风,与蒙古骑兵缠斗良久,双方各有损伤,一时却分不出胜负。

这时候,李成梁的大军已经逼近,那些蒙古前哨只好丢下几具尸体撤退了。

日头偏西,双方三路骑兵,几乎在同时照面。

虽然没有测出对方火器的射程,阿穆尔也只能认为,对方是因为射程不够,所以不浪费弹药了。于是下令部下就地散开,正面骚扰,两翼包抄……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蒙古骑兵是不会发起正面强攻的。他们用一边射箭一边后撤的战术,始终保持在对方弓箭的射程之外,而在奔驰中,火枪是无法射击的。这样一从远距离攻击敌人,二持续不断的攻击敌人,三不给敌人还手的机会。在这种攻击下不论敌人的精神和装甲多么坚强,彻底崩溃只是时间的问题。待到那时,两翼包抄到位的骑兵就会掩杀上来,完成一场屠杀。

这正是蒙古铁骑当年横扫欧亚大陆的无敌战术,早就浸在每一个蒙古人的骨头里了。

然而今天,他们却要得到一个教训……老观念是会过时的。

一声低沉的号角响过之后,李成梁的部队呈分散队形开始冲锋,这时蒙古人才发现,对手的兵器与以往不同……只见明军将一个不到二尺长的粗铁管夹在腋下,转眼便冲到了五十丈的距离。来不及细想,蒙古骑兵们纷纷张弓搭箭,他们各个都是神射手,哪怕是骑在马上,也可以在三十丈的距离射出致命的箭矢。

然而在双方距离四十丈的时候,明军腋下的粗铁管突然一齐发火,密集的轰鸣声中,弹丸飞射而出,便有一片蒙古骑兵惨叫着坠马。

“稳住,稳住!”看到部下惊慌失措的样子,身处后军的阿穆尔大声吼叫道:“他们只能发射一次!”

仿佛要回应他一般,那些分明已经发射完一次的枪管中,竟又一次轰鸣的射出弹丸,阵阵白烟中,又是一片蒙古骑兵惨叫着坠马。

阿穆尔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明军的新式武器,竟然可以二连发,不,是三连发!

响过两次的枪管再次轰鸣,第三次的逼近射击,彻底击垮了蒙古人的意志,纷纷策马落荒而逃,哪还顾得上回头射箭?只想着远离这些恐怖的连发火器。

阿穆尔有些呆滞了,长生天啊!这是预言中惩罚不敬者的魔鬼吗?这时不知从哪里飞来一颗弹丸,击飞了他金光灿灿的头盔,也把他从马上直接掀翻下来。

他的护卫赶紧把他从地上捞起,搁在马背上,不管不顾的撤出战斗。

‘阿穆尔死了……’这是他的部下看到此景之后的第一反应,本身就被明军的火铳吓破了胆,这下彻底失去了斗志,尾随着那些护卫,狼狈逃窜而去。

收起那支打掉阿穆尔头盔的步枪,李成梁摇摇头,心说要是戚帅的话,这一枪肯定就要了这虏酋的命。这一闪念之后,他眯着眼睛看一下战场的情形,对身边的传令兵道:“放弃追击,合围两翼!”

呜呜的号角声响过之后,明军的中路分开左右,拦在了撤退中的蒙古人身后。眼看着要被明军包了饺子,蒙古人也红了眼,挥舞着马刀疯狂的冲上来,双方转眼便纠缠在了一起。厮杀声,马蹄声交织,鲜血顿时染红了草原。

纠缠中,不少蒙古人仗着高超的骑术,从纠缠中脱身而出,向远处逃去……蒙古人战事顺利时就进攻,不顺时就逃走,并不以此为耻。李成梁的部队也不管他们,只一心一意收拾逃不掉的。明军所持的兵器,竟然是方才的那种火铳,只是这次没有开火,而是手持着木柄,当作狼牙棒挥舞。有道是一寸长一寸强,蒙古人的骑射本身完全没有发挥出来,只能靠马刀和明军对抗,一短对上数长,吃了老大的亏。许多骑射精湛的蒙古勇士,都被明军纵马合围,活活的用‘狼牙棒’拍死。

残阳如血,战场上渐渐安静下来,李成梁命人清点战果,共杀死敌人二百三十七人,俘虏一百二十人,自己一方只损失十数人。想了想,他命令将重伤的俘虏全都补刀,把杀敌人数提到了三百,只留下五六十名身体完好的俘虏,交给戚继光处置。

初战告捷,明军士气大振,对于客场作战的恐惧也大为减轻。刘显和姜应熊等人,也对李成梁刮目相看,却不是因为这场胜利,他们相信,换做自己的部下,手持着最新式的燧发‘三眼神铳’,也能打蒙古人个措手不及,漂亮赢下第一仗。他们高看李成梁的地方,是他没有被大胜冲昏头脑而贸然追击,要知道天色将晚,前途不明的情况下,很可能会被回过神来的对手杀个回马枪。到时候人家仗着熟悉地形,很可能会扳回这一局。

第一仗的要求,就是漂亮的大胜,头脑清醒地将领,是不会画蛇添足的。

戚继光即刻审问抓获的俘虏,得知了阿穆尔部落的确切方位后,即命姜应熊和戚继美两队大军立刻出击,去端阿穆尔的老窝。

刘显和姜应熊深表不解道:“天快黑了,连夜行军太危险了。”

“蒙古人也是这样想的,且李将军当时没有追击,他们就更不会想到,我们能起再大军而去。”戚继光望着两位老将道:“对方今夜陡遭新败,必然士气低落,不趁此时扩大战果,日后恐怕再没有这样的好几回了。”

“成,你是主帅,当然听你的。”见李成梁杀得痛快吗,姜应熊早就心痒难耐,于是和戚继美各自点齐了兵马,借着夜色的掩护,悄悄往东北方向摸去。

李成梁和刘显则留下来,护卫着终于整队完毕的大军连夜开拔,沿着乌兰木伦河往北行去。他们要趁着蒙古人集结起来之前,尽可能的多行军,争取及早抵达目的的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却说姜应熊和戚继美带着手下连夜急行六十里,到了五更时分,斥候来报,八里以外,就是蒙古人的营地。

二位将军命令部下悉数下马,人衔枚、马勒口,蹑手蹑脚的步行走这最后一段,以恢复战马的体力。

就这样向前静悄悄行了三里,已经可以看到远处将熄的营火。强压着激动的心情,姜应熊和戚继美暗令部下安静上马,不紧不慢地向前面的光亮处前进。

凌晨时分的天色已经发亮,再加上月色皎洁,草原上一望无际,能隐约看见前面蒙古人的毡帐。毡帐间燃有数处篝火,一眼望去,如星星点点。整个大军除了马蹄发出的声响外,一万士兵都人默不作声,紧咬着牙……他们都知道,能摸得越近,胜利的可能性就越大。

深秋的晨风冰冷彻骨,空气里竟是战前紧张的气息。远处的毡帐已经越来越清晰,有的士兵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起来。

忽然,营帐中传来蒙古人惊恐的叫喊声,显然他们终于被发现了。几乎是同时,姜应熊和戚继美举起手中兵刃,低喝一声:“杀!”戚继美更是放开缰绳,一马当先向前冲出。他的身后跟着响起了震耳的呐喊声:‘杀啊……’瞬间马蹄声鼎沸,呐喊声传遍四野。

虽然守夜的士兵发现了明军的踪迹,但大部分的蒙古人还在睡梦中,整个营得几乎不设防。当被惊醒的蒙古男子冲出营帐时,明军的铁骑已经杀到眼前,还来不及抵抗就被斩于马下……

明军如饿虎一般,冲进了毫无防备的营地之中,蒙古人大惊失措,营地里一片混乱,马蹄声,呐喊声,厮杀声,妇孺叫喊声混杂成一片,彻底阵脚大乱。明军哪有不趁机疯狂砍杀的道理,到处是残肢断体、鲜血飞溅,士兵人人奋勇,誓要血洗此地!

短暂的惊慌之后,蒙古人开始组织反击。因为他们的营帐极为分散,所以尽管南边一角已经一败涂地,但其余方向还没遭到攻击。这次没有人再逃窜,因为这里是他们的家园,有他们的老婆孩子,牛马财产,男人们知道,自己一旦逃跑,这些全都会落在明军手中。知道自己是怎样对明国百姓的,他们就绝不能让悲剧在自己身上重演!

正在帐中养伤阿穆尔,也出现在了众将面前,他扯下头上渗血的纱布,露出深可见骨的狰狞伤口,咆哮道:“保卫我们的女人和家园,把明军赶出去!”他也终于表现出‘达尔哈特’的真正水准,很快便组织起了一条防线,把明军死死挡在中线上,掩护女人和孩子向后撤退。

明军一夜奔袭,踹营成功,士气高涨无边,哪能看着胜利的果实在眼前溜走?

“七尺丈夫建功立业即在此刻,弟兄们,杀啊!”白盔银袍的戚继美,将马刺轻轻一碰,弹丸般疾驰而出。身先士卒,带着六百亲兵猛攻蒙古人的防线。

阿穆尔的骑兵虽少,但因为负有守卫祖陵之责,所以都是从各部落精选的蒙古勇士,个个精骑术,善劈刺,加之为了守卫家园,自然奋不顾身,死战不退。而戚家军训练多年,军纪严整,结阵冲杀、进退有制,杀得难分难解;就连姜应熊的部队,也都是和蒙古人苦大仇深,悍不畏死的榆林汉子,双方一经交手,便激战在一起。

这时候三眼铳早打完了,任何火器都派不上用场,只有用刀砍,用枪刺,用铳砸,用牙咬……一场迅猛的偷营,很快演变为白刃肉搏的血战!战场上的人个个血葫芦似的,战马嘶鸣着冲撞往来,马刀和马刀相迸,火星四射。砍落的人头被人脚、马蹄踢得滚来滚去,汩汩的鲜血汪成一个一个的血潭,渐渐凝固、发紫。完全没了阵势,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只用发型来分辨了……顶着阿福头的,是蒙古人,否则,便是明人。

这场肉搏战自黎明杀到天亮兀自毫不松懈。直到手下禀报,妇孺已经全都转移到安全地带,一个千夫长拉住杀红了眼的阿穆尔,大声道:“达尔哈特,为了我们的女人和孩子,男人不能都死在这里!”说着一指远处道:“我们还有两千人马没有投入,对方却还有四千,也没有人来支援我们!这一仗我们输定了,你快带他们撤走,保护我们的族人啊!”说完便带着亲卫投入了战团,只留下最后的叮嘱声:“快走!”

阿穆尔受伤野兽般的大嚎一声,带着后军两千骑兵,撤出了战场。

剩下的蒙古人困兽犹斗,发了疯似的,向敌人挥刀拼杀,想为族人争取撤退的时间。无奈寡不敌众,被明军团团围住。姜应熊心疼部下伤亡太重,阻止了戚继美继续肉搏的意图,只让他带兵在外围结阵,不让对方突围。

姜应熊也不跟这些残兵游斗,把预备队悉数调上来,分成两队,前队用三眼铳猛轰时,后队装填弹药,等前队三发完毕撤下来后,后对再上去轰……蒙古兵被压制的死死的,根本冲不上来,一片片便倒在血泊中,彻底被打成了筛子,也彻底被打没了斗志,能跑都开始死命的逃窜,跑不了的干脆扔掉兵器,下马跪地投降。

一顿饭功夫以后,战斗便结束了。战后清点,明军阵亡一千三百余人,重伤也差不多这个数。明军的伤亡尚且如此,被踹营的蒙古人更是尸横遍野,一个有八千男丁的大部落,只逃出三千多一些,其余将近五千人,悉数殁在这一战中。

戚继美浑身被创,银甲变成了红甲,此役他的部队杀敌最多,却也损伤最多,心疼地他眼圈都红了。姜应熊拍拍他胳膊,却爽朗笑道:“年轻人,放松点,这是不折不扣的大胜!”

戚家军纵横东南,从来都是以极小的战损获得极大的胜利,来到北方后,打过唯一一场大战,还是经过精心策划后,将蒙古人诱至绝地,以车阵为依托,用大炮轰出来的胜利。虽然那一役损失不小,但恐怖的歼敌数量摆在那里,还是让人觉着是应当应份的,像这次这样的惨胜,还实属首次。

这次如此完美的偷袭,最后取得此等战果,终于让以戚继美为代表的戚家军少壮派,彻底的摆脱了狂妄,认识到在这个山川林地十不足一的套内草原上,想要以极少的代价消灭彪悍的蒙古骑兵,是根本办不到的。

“这是达尔扈特人。”看到英勇的年轻将军陷入沮丧,姜应熊指着地上花花绿绿的旗帜道:“他们是守卫成吉思汗陵‘八白室’的精英勇士,其首领叫达尔哈特,率领着从各部落选拔的勇士,专门看守成吉思汗奉祀之神。虽然实力已经不能与几百年前相比,但还是高处其他部落一截。”说着不无庆幸的捻须笑道:“也幸亏这任达尔哈特是个有勇无脑之辈,只知道训练部下骑射,不知道演练战术,否则要是组织起两支精骑,从侧翼绕到我们后方夹击,谁胜谁负还不好说呢。”

“是在下太之前狂妄了。”戚继美张张嘴,露出四颗金牙道:“对如此损失准备不足。”

“习惯就好了,打仗嘛!哪有不死人的,”姜应熊拍拍他的肩膀道:“这里是蒙古人的腹地,随时可能有敌人杀到,我们还是赶紧打扫战场,与大军汇合吧!”

“接应的部队到了。”话音未落,有斥候飞奔过来禀报道。

便见胡守仁率领一个战车营和一个步军营,一万多人从远处迤逦而来。

“胡大哥,你怎么来了?”戚继美赶紧迎上去道。

胡守仁端详着戚继美,见他上下没缺什么部件,才松口气,笑道:“大帅担心战事不利,命我跟在后面接应你们。可惜没法和四条腿的比啊!紧赶慢赶,还是只赶上打扫战场,”说着朝姜应熊笑道:“让将士们抓紧休息吧!这里就交给我们了。”

姜应熊知道,现在不是客气的时候,让部队尽快恢复体力,以防蒙古人来袭才是正办。

收拾战场、整理装备、收拢俘虏、救治伤员、打点战利品……等等一切有条有序的进行,戚继美又想带人去捣毁蒙古人的八白室,却被胡守仁阻止道:“督师有令,禁止损毁成吉思汗八白室。”

虽然不理解,但戚继美不敢质疑沈默的决定,撇撇嘴,没有坚持。

中午时分,收拾停当,共计俘虏三千余名妇孺,收拢一万余匹战马,两万余头牛羊,收获颇丰。

胡守仁下令将受伤马匹一率杀死,又令把收集起来的同袍遗体装车,将受伤士兵也安排在车上就坐,取出地图,拿出指南针,观察一下太阳,命大军向西北方向移动:“传令下去,立刻向西转移。”

“俘虏和妇孺怎么办?”副将轻声请示道。

“押着他们一同前行。”胡守仁淡淡道:“做饭、照料伤员都需要人手的……”

将领传达下去,大军开始回撤。退出三十余里后,斥候来报,发现蒙古人的大队骑兵,胡守仁冷笑一声道:“不必理他们。”命令部队保持匀速前进。

到了下午申时左右,蒙古人派出了千余骑兵前来骚扰,但是靠近百丈之内,便被坐在战车上的明军神射手,用隆庆式燧发枪点名。枪打的既远又准,完全超出了蒙古人对火铳的理解,而且那种特制的变形弹,对目标的杀伤力极大,人中弹直接昏死过去,马中弹也立即瘫痪不能行。而且射速极快,眨眼之间,便有百余名骑兵落马,惊得其余蒙古人再也不敢靠近。只能远远的缀在后头,眼看着明朝人裹挟着自己的女人和牛羊而去……这让蒙古人陷入了巨大的沮丧之中,因为在他们的经验中,双方的处境本该对调才对。

天黑时分,出击部队赶到了约定地点,戚继光的大军果然在那里安营等待……大队人马进入用战车围成的坚固营盘。虽然只是临时营地,但戚继光依然将其京营的固若金汤……鹿砦、壕沟、拒马组成的三条防线外,是首尾相连的战车城墙,每辆车上都架着装散弹的佛朗机,还有四名持隆庆式的枪手警戒。又有几十队游骑在外围巡逻探哨。

营地内,一共有三层车阵,戚继光给所有部队都布置了具体的防守任务,一旦有失,则处斩负责的头目,而负责的头目若战死,则全队都要被处斩。在这个军队还不知为何而战的年代,没有严刑峻法的约束是万万不行的。

当然一味的严苛也是不行的,刚柔并济才是正道。戚继光和刘显亲自到营门口迎接凯旋众将,但先进营的,却是一车车蒙着绿色军被的阵亡将士遗体。戚继光下过命令,不到万不得已,不要抛弃受伤的袍泽,遗体也要尽可能的带回营地,这样可以增加军队的凝聚力,使官兵们勇于面对牺牲……从当年龙山卫开始,这个行为就一直成为戚家军独特的传统,现在又变成了复套军的仪式。

一片肃穆的气氛中,将士们送了阵亡同袍最后一程,然后遗体将火化后装坛,待班师回乡送会各自的家乡安葬。对于这些把命卖给朝廷的男子汉来说,马革裹尸不可怕,可怕的是曝尸荒野,变成草原上的孤魂野鬼;现在能够落叶归根,无论对活着的人还是死去的人,都是莫大的安慰。

又让人把伤兵送到后军医疗队去……受沈默所托,李时珍等名义在苏州医学院中授课,培养了几百名精通战场护理,擅长进行消炎的军医。半年之前,沈默把第一期毕业的三百名军医一股脑调到了北京,并给他们配备了这个年代性价比最高的金疮药……云南伤药和云南曲酒。(注一)可以大大提高重伤士兵的存活率。经试验,那些没有伤筋动骨的士兵,有七成可以挺过感染关,在很短时间恢复战斗力,这在此时的医疗条件下,已经是极致了。

安顿好了死伤的士兵,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营地里处处燃起篝火,官兵们掘井取水,杀羊烧烤,做饭煮水,自有章法,无需军官操心。但戚继光还是将营地巡视一遍,见布置周全,才回到中军的那团篝火边。

篝火上烤着一只硕大的肥羊,羊肉已经烤得金黄,渗出的油脂嗞嗞地滴落在豁上,散发出扑鼻香气。此时大营内燃着无数篝火,篝火上都烧烤着牛羊肉,散发出的肉香飘满了整个营地。戚继光命分给每个小队三斤酒,虽然官兵们被要求保持安静,但还是爆出一阵抑制不住的欢呼声。那种疲惫之后大口吃肉、小口抿酒的快乐,让这肃杀的军营显得十分动人。

亲兵将烤好的全羊从篝火上移出来,众将纷纷取出自己腰间佩剑割取羊肉食用,就连那几位监军也有样学样,谢绝了亲兵的服侍,用匕首笨拙的割肉吃,此举赢得了军官们的好感,都觉着这此的监军文官十分的和气,也不指手划脚,多嘴多舌,实在是太难得了,于是竞相向他们敬酒,监军们也来者不拒,众人一边喝酒一边吃着羊肉,十分畅快。

戚继光也很是高兴,虽然早已经名震天下,但没有在草原上和蒙古人交过手,他这个大明第一将领的名头,总显得不那么理直气壮,就连他自己都有些心里打鼓。但这一仗打赢了,是他对自己的对军有了充分的信心,而且对于既定的策略,他也不再踯躅了……

在属于自己的虎皮上坐下,戚继光才顾得上仔细端详自己的胞弟,关切问道:“没伤着吧!”

“都是些皮肉伤,不打紧。”戚继美虽然生猛异常,却很怕这个如兄如父的哥哥,像做错孩子似的小声道:“可弟兄们死伤太多了……”

“嗯……”戚继光把亲兵放在面前羊小腿,递给戚继美,点点头道:“草原作战的残酷性,是我也始料未及的。”

“那些蒙古人果然强悍,如果是一对一,我方士卒是处于下风的,幸亏我们有枪炮和战车。”一边的姜应熊深有感触道:“否则这次出征,怕是不会乐观。”

“嗯!”戚继光颔首道:“希望这一仗,能够起到应有的效果。”按照职方司所推演的战场形势,如果不在抵达草原后,立即尽全力剿灭土尔扈特部的话,之后将很难再有全歼整部蒙古人的机会。

因为战争一旦打响,蒙古各部会在第一时间将妇孺财产向北转移,渡过黄河到北边躲避兵锋。到时候套内便只剩下化身为骑兵的蒙古男子,他们的骑术高超,又熟悉地形,明军完全没有打成歼灭战的希望,所以要全靠今日这一战,来打掉蒙古人的胆气,为己方营造气势上的优势。在这个年代,打仗全凭一口气,谁要是气短,就必将品尝失败的恶果。

现在能将套虏中最精锐的土尔扈特部打掉,哪怕多付出一些牺牲,都是值得的。

戚继光所料不错,土尔扈特部几近覆灭的消息,当天就传遍了整个草原,深深震惊了套内的蒙古各部,各部全力动员,妇孺老幼收起帐房,驱赶着牛羊往北而去,男人则穿上祖传的皮甲,带着弓箭马刀,喂饱了心爱的战马,便向各自的部落中心进发,在那里,他们将从牧民转为彪悍的蒙古骑兵,在各自首领的带领下,发誓要用鲜血保卫自己的家园……同样的场景在套内各处纷纷上演着,只是一天之隔,原本安宁祥和的鄂尔多斯草原,便变成了令人窒息的战场。

临近汗庭的几个部落首领,这下也顾不上前嫌,在接到大哥诺颜达拉的召集令后,纷纷赶到济农城,就在戚继光他们‘分麾下炙’的时刻,鄂尔多斯部的济农城中,正在召开一场首领会议……

会议是在头缠白纱,状若病虎的阿穆尔的咆哮声中开始的,他向来自视甚高,虽然兵力不如大哥诺颜,却是公认的套内战力第一,甚至在很多人看来,若不是为圣主守灵的重任束缚着这头猛虎,鄂尔多斯部的首领就是他的,部落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一盘散沙,成为俺答部的附庸。

但是仅仅一天时间,阿穆尔的部落就被彻底打残了,这让骄傲的‘达尔哈特’如何能够接受?为了宣泄心中可怕的负面情绪,他将矛头指向了自己的窝囊大哥,怒吼道:“你我相距不到百里,为何我数次让人求援,你却始终见死不救呢?!”

诺颜达拉是个面容白皙、保养得宜的美男子。哪怕你不看他身上的华美丝绸长袍,腰间嵌金镶玉的蒙古短剑,单看他那双漂亮的眼睛,那挺直的鼻梁,以及精心修剪过的络腮胡须,都会被他身上的贵族气质所陶醉。尤其在普遍小眼平脸,整年不洗澡的蒙古男人中,就更显得鹤立鸡群,令人惊艳了。

但是对与地位仅次于蒙古大汗,甚至比俺答汗的地位还高的蒙古济农来说,就算长出朵花来也没有用,你得够狠、够爷们、够狡诈才行,就像他们的老爹衮必里克那样!可惜的是……诺颜达拉全随了他妈了,一点他爹的成功品质都没遗传到。

堂堂蒙古济农,却有浓重的文艺气息,这被各部公认为是鄂尔多斯部堕落的根源,所以诸位兄弟对他也是没什么尊敬可言……甚至若不是俺答汗乐于看到这种局面,诺颜达拉早八辈子就被赶出济农城了。

对于八弟的习惯性咆哮,诺颜达拉早就到了唾面自干的水准,但当着弟弟们的面被骂成孙子,他还是有些生气,待阿穆尔骂完了,他也不紧不慢道:“身为部落首领呢,最要紧的就是保护部落的安全。呐,明军入侵的消息,还是我女儿派人通知你的吧?你怎么那么不小心呢?”看到阿穆尔要发飙,他赶紧见好就收道:“发生这种事呢,大家都不想的,遇到难关,兄弟之间互相帮助,没有趟不过的火焰山。最重要的是你人没事,否则我都不知道要怎么跟父汗的在天之灵交代……对了,你一天没吃东西了,饿不饿,我让钟金她娘给你下碗面吃?”

被诺颜一阵扯东拉西,阿穆尔是有火发不出,别在那里真难受,只能闷哼一声道:“吃什么不好,整天学汉人吃面,我要吃烤羊腿!”

让人赶紧给兄弟们上一盘烤全羊,诺颜达拉这才有进入正题的机会道:“大明此次来势汹汹,据探子报来,人数不下十万之众,可见这次是动真格的了。”

除了阿穆尔之外,到场的还有老二拜桑,老五布扬古,和老七巴特……当年他们死鬼老爹在时时,把他们四个安排在汗庭的东西南北,以便拱卫济农城。后来虽然老爹死了,没人买诺颜的账,但各自部落的位置没有变,所以一旦有事,还是能在一天之内赶到的。

在场的几个兄弟中,数老二拜桑最为阴沉多谋,这哥们生不逢生,要是没有俺答汗压着,不知篡了兄长多少把了。所以说话也有些阴阳怪气道:“大哥是济农,该怎么办,你说就是了,我们听着。”

布扬古和巴特两个素来瞧不起老大,而是以老二的马首是瞻,闻言也瓮声瓮气道:“大哥你说吧!”

“既然如此。那为兄就觍颜说说了……”诺颜酸不溜丢一番,才缓缓道:“现在回想起来,明军在两年之前,就开始逐渐把边墙往北扩,只是当时大家不信他们会主动出击,所以都大意了。现在看来,他们如此处心积虑,我看八成不会只是像往常那样,搜套捣巢拉倒,而是想要彻底收复河套。”

“休想!”众兄弟闻言纷纷冷笑道:“我们在此地已经数代,咱们更是一睁眼就看到这片草原,谁也别想把它从我们手中夺走!”

“好!”诺颜拊掌笑道:“诸位兄弟能有此心,我们一定可以把敌人赶出家园的。”于是与众兄弟讨论起对敌之策来。

……

PS:虽然这个年代还没有云南白药,但这两样东西配合使用的效果不比白药差。

会议一直开到深夜,诺颜达拉才回到自己的宫室中,看到儿子哲赫,女儿钟金和妻子阿柔哈屯……哈屯,是蒙语‘夫人’的意思,只有汗王的妻子才会得到这个称号……都等在那里,这让他糟糕的心情不由舒缓下来。

妻子阿柔帮他除下繁琐的外衣,女儿钟金提起桌上的银壶,给他盛一碗新鲜的热腾腾的奶茶,哲赫瓮声瓮气地问道:“阿爸,商讨的如何?他们答应来济农城了吗?”

“没有谈妥,”诺颜达拉缓缓摇头道:“他们都说,我们蒙古骑兵应该在草原上游击,入城困守的话,就像雄鹰折断翅膀,变成待宰的母鸡。”说着接过女儿递上的奶茶,啜一口,轻叹道:“归根结底,他们认为济农城是我们的地盘,不愿意替咱们流血。”

“怎么能这么说呢?这里是鄂尔多斯部的汗庭啊!”哲赫气得嚷嚷道:“我看他们就是贪生怕死!”

“阿哥,现在不是置气的时候。”钟金柔声安慰他一句,又对父亲道:“阿爸,女儿不是多事之人,但现在这关头,却也不能一味闷着了。”

“你只管说。”回想起钟金这一年来的提醒,诺颜达拉就觉着悔不当初,也意识到自己的宝贝女儿不仅灵秀美丽,还腹有经纬,所以也不再把她小女孩儿看了。

“叔叔们说,我们蒙古人的战术是敌进我遁,敌疲我扰,利用自己的优势去打击敌人的劣势不假。但凡事都有例外,这济农城,我们是万万丢不得的!”钟金轻轻笼着自己的小辫子,娓娓道:“汉人的兵书上说‘东胜虽在偏头关之西,实当河套之东北,河套既有三面黄河之阻,且有东胜为之重捍,故居然腹里矣。’……他们的东胜,就是我们的济农城,此处四野平衍,登望台隙望,则百里之内,一人匹马可见。如果被明军占领的话,则方圆二百里皆为其所控。到时候明军只需要派出小股骑兵轮番骚扰,我们就无法在套内驻牧,则不出一年,整个鄂尔多斯部,不仅会被赶出套内,而且再难南渡了!”

“而且不是还有四个叔叔的部落吗?让他们在外围干扰明军,不让他们全力攻城。”钟金的大眼睛里闪烁着智慧的光道:“只要能坚持个把月,外公定会带着几个哥哥前来救援,到时候汉人若是撤得慢了,就得永远留在草原上了。”这年代的蒙古人是不讲究近亲不能结婚的,除了亲母子、亲兄弟姐妹之间外,一切亲属皆可婚配,而且他们也愿意用这种亲上加亲的方式,来维系部落间的关系。所以诺颜达拉成年之后,就娶了自己的堂妹,俺答的女儿阿柔,因此钟金可以叫俺答叔爷,也可以叫外公,因为后一层的关系比较近些,所以叫外公。

钟金一番话,说得一家人连连点头,诺颜达拉望着夫人阿柔道:“可惜钟金是个女儿,否则必会是我草原上的一代天骄。”

阿柔摇头笑道:“我宁愿她找个像你一样的好男人,安安稳稳过一辈子。”

“我有那么好么,呵呵……”诺颜达拉笑起来道。

“阿爸阿妈,你们注意场合啊!”钟金臊得玉脸通红道:“说正事儿呢。”

哲赫虽然没吭声,但也是一脸‘真拿这对老不休没办法’的表情。

“哦!说正事儿。”诺颜达拉点点头,站起身道:“钟金说得不错,济农城不能丢,我这就单独去找几个弟弟,跟他们再把道理讲清楚。”

“阿爸的态度不妨坚决一点,您是我们蒙古的济农啊!”钟金捏着粉拳,给父亲打气道。

“哈哈!好的……”诺颜达拉宠溺地朝女儿笑笑,便重新穿上大氅往外走去。

这天晚上,一家人也没散,就在一起等着他回来,到了天快亮时,诺颜达拉才拖着疲惫的身躯掀开门帘进来。一家人都睡得很轻,听到动静,便揉着惺忪的睡眼,从毯子上、椅子上爬起来,却见诺颜一脸的沮丧,心情不由都跌至谷底。

“他们都说我越活越回去了,竟然听一个女娃儿胡说八道。”诺颜达拉把自己扔到软踏上,疲倦地闭上眼道:“没有谈拢,天亮他们就都回去了,现在只能指望二叔那边了……”

诺颜达拉的二叔,自然就是俺答了。

济农城和呼和浩特城隔河相望,直线相距四百里,在得知明军入侵的第一时间,诺颜达拉便派出自己的大儿子别赫,日夜兼程过了黄河,翌日清晨来到了呼和浩特……虽然已经来过数次,但每次看到这里繁密的人烟、纵横的阡陌,以及那些碉堡、城墙,民居,还有‘八大楼阁’和华丽的宫殿时,别赫都会一阵恍惚,总觉着自己误入汉地了。

这当然不是汉地,这里是俺答汗的王城‘大板升城’呼和浩特,一座新建数年的伟大城市……虽然和内地的县城差不多,但考虑到草原上紧缺的物资,能出现这样一座颇具规模的城市,已经是个奇迹了。

看着城头上高悬的大旗上,用蒙汉两种文字写着个大大的‘金’字,别赫的嘴角不禁挂起一丝哂笑……四年之前,在一干板升汉人的怂恿下,俺答建立了自己的国家,国号为‘金’,因为担心引来土蛮……也就是蒙古正统、北元汗廷,和明王朝的联合绞杀,他暂时没有称帝,只是自称国主。

但在蒙古高原上,除了在辽东的北元汗廷外,又出现了一个金国,一个由俺答汗为最高统治者的政权,已是既成事实了。而且无论是东北方的北元汗廷还是南方的大明朝廷,都没有对这个新兴政权采取什么激烈动作。这没什么好稀奇的,因为前者都被俺答撵到辽东去了,哪有实力反对,而在后者眼中,管你自称什么了,反正都是蛮夷,就算自称太上老君,也不会引起大明任何反应的。

就这样,这个金国政权便波澜不惊的存在了四年,而且似乎只要俺答不死,就将一直存在下去。不过这次别赫入城,虽然行色匆匆,但还是感到了丝丝紧张的气息……尤其是,在城里他看到好几个金国万户的亲兵,这些人的出现,就代表着俺答的几个儿子从各自部落汇集到王城中,现在又不是什么重大节日,就只能是有什么紧急状况发生了。

在宫门外等待召见的时候,别赫胡思乱想着。这时,一个有些瘦弱的青年迎出来,热情的抱住他道:“大哥,你怎么来了?”

别赫亲热地拍拍他的肩膀道:“把汉那吉,别来无恙啊!我是来向汗王报告紧急军情的。”

“哦!我爷爷和叔叔们在议事呢,不让打搅。”这青年十分会说话,挽着他的胳膊就往里走道:“不过既然是紧急军情,咱们但进无妨。”他是俺答最喜爱的四儿子铁背台吉的独子,大成台吉把汉那吉,十几年前,其父跟随俺答西征时,死于一次战斗中,俺答和他老婆子,便将其养在自己身边。他又生性乖巧,最能讨俺答夫妇的欢心,故而是俺答一大帮子孙中,最受宠的一个。所以直闯汗帐这种事儿,也只有他敢干出来。

当然他冒着挨训的危险,也要做这个人情,其实也是有用意的。别赫心里清楚,对方一直很痴迷自己花一样的妹妹,虽然去年被俺答安排了一桩政治联姻,但其婚后仍对钟金念念不忘,夫妻生活极不和谐,央求俺答做媒,再聘钟金别吉为妻。但是阿爸极为疼爱小妹,不愿让她做二房夫人。俺答也虑着对方毕竟是蒙古济农,唯一的女儿嫁人为二娘子,实在说不过去,所以一直没有答应把汉那吉的要求。

把汉那吉显然没死心,想讨好自己这个未来大舅哥,好达到曲线救国的目的。

别赫这时候也不能不识相,苦笑着被他拉进宫去,直到王帐门口才站住,等着把汉那吉进去通禀。

不一时,把汉那吉带着一脸的吐沫星子出来了,道:“进去吧……”别赫歉意的笑笑,跟着进了王帐。

进去金碧辉煌的汗帐,但见身穿一件金色袍子、头上戴着一顶王冠的俺答汗,高踞在王座之上,他的几个儿子分列左右,各个穿金戴银,腰挂宝刀,显得贵气逼人,却又不大像草原上的英雄了。

哲赫不敢多看,赶紧行大礼道:“鄂尔多斯部头领诺颜达拉长子哲赫,拜见尊贵的土默特俺答汗、大金国主,全蒙古的索多汗!”

见他礼数周全,俺答汗笑笑道:“原来是诺颜家的小子,你所来为何呀?”

哲赫答道:“回俺答汗,哲赫奉我父汗之命,前来向您禀报紧急军情。”

“起来说吧!”俺答让人给他搬了胡床,别赫站起身来,赶紧挨个朝俺答的儿子叫叔叔。几个台吉心情显然不好,对他爱搭不理。别赫也不以为意,笔直坐在胡床上,等待俺答的问话。

便听俺答笑问道:“别小子竟然亲自来了,莫非汉人越过边墙,入侵草原了?”

“大汗英明,”别赫小声道:“正是如此。”

“呃……”俺答其实就是开个玩笑,意思是,难道有那么危险?结果对方告诉他,就是那么危险……笑容凝固在俺答脸上,几个台吉也坐着身子,紧紧盯着别赫道:“有多少兵马?”

“不下十万。”别赫小声道。

“瞎说八道!”俺答长子黄台吉发作道:“明军疯了吗,竟然两线都出动大军,他们有这个实力吗?”

“怎么?”别赫一愣道:“前套也遭到攻击了?”(注一)

“嗯!”丙兔台吉和别赫的关系还算好,点点头,阴着脸道:“从两天前开始,那个奴才便带着他的家兵杀入土默特川,已经连续袭击了我们三个部落,烧了十几个草场。”顿一下道:“而且宣府方向也开始调集大军,有和他左右呼应,扫荡草原的意图。”其实他还有一条没说,那就是原本拦在大同之前的兀慎部竟然大举向西北搬迁,让开了马芳通往土默特川的通道,这个消息原本只是让俺答和他的儿子们愤怒无比,但现在,结合鄂尔多斯部的遭遇,愤怒就变成恐惧了……这次明朝是要动真格的啦!

“大汗明鉴,从出动规模来看,汉人的主攻方向,还是河套。”别赫硬着头皮道:“我父亲说,我们鄂尔多斯部一盘散沙,就像九根筷子,会被他们一根根掰断,只有大汗亲自去统领,才能把这九根筷子拢到一起,让汉人无可奈何。”

俺答感到有些受用,刚要说话,却被黄台吉抢先道:“你那无用的爹懂什么,汉人最是狡诈,总是明里一套、暗里一套,要是我们真把大军派过去增援,肯定要被那个奴才抄了老巢。”对马芳这个逃奴的愤恨,已经让几个台吉口不择言,一口一个‘奴才’的骂着。

听了儿子的话,俺答默然不语。他这个一世枭雄,就像草原上的雄鹰一般,高天翱翔,从不受任何羁绊。然而这座寄托了他一生荣耀与梦想的呼和浩特城,却是他无论如何也不能放弃的。他这才了解了汉人的痛苦……财富一旦凝固成华美的宫城,就必须要时刻守卫,不能再像从前那样逐水草而居,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了。

“大汗明鉴,”见俺答不说话,别赫想起自己临行前,妹妹偷偷授予的锦囊妙计,便咬牙道:“一旦被汉人拿下了济农城,我们鄂尔多斯部在草原上就无法立足了,到时候再也不能为您固守后方,呼和浩特将面临东西两个方向、几十万的明军,您进攻宣大,则陕西明军会渡河而击,您收复河套,则宣大的明军会趁机进攻呼和浩特。而我们这些您最忠诚的属下,几十万人将会无处放牧,只能冒险西进,去和额尔齐斯河上的瓦剌部争夺生存空间了。”

别赫的话一点没有花巧,但胜在道理实在,压得俺答和他的儿子喘不过气来。布彦台吉怒道:“鄂尔多斯部有好几十万人,没有支援就守不住自己的家园吗?”

“小侄已经说了,鸟无头不飞,马无头不行。”别赫缓缓道:“而我们鄂尔多斯部现在四分五裂,我父亲无力回天,只能求助伟大的俺答汗了!”

“都别说了!”几个台吉还要反对,俺答终于表态道:“别小子说的对,鄂尔多斯部是我兄长的部落,我的侄儿现在遇到危险,我这个当叔叔的,不能袖手旁观!”

“大汗仁慈……”别赫激动的道谢道。

“别着急。”俺答摆摆手道:“既然请我指挥,现在就要听我的。明军大举进攻河套是真的,但马芳已经到了呼和浩特边上,也不是假的。虽然他的人数没有河套那边的多,但一个马芳就顶一万骑兵,所以本王不能离开这里,得留下来和他过招。”顿一顿,看着别赫道:“至于河套,兵力是足够的,只是没有个领导者而已。那么,我让我的儿子代表我去,他的决定就是我的意思,相信我那帮侄子们,不会有意见吧?”

别赫默不作声,他想想自己那帮叔叔,一个个嚣张惯了,除了俺答谁能镇得住?

“……”知道他不满意,俺答又让一步道:“我这边尽快把马芳收拾掉,就会火速亲自去坐镇,这样可好?”说到最后,俺答的语气已经不善了。

看到几个台吉阴沉着脸的样子,别赫知道自己再多说一句,俺答就要翻脸了,只好艰难地点点头道:“全凭大汗做主。”

“嗯!”俺答脸色稍霁道:“你先下去吧!本汗还要和你几位叔叔议事。”

“是……”别赫起身告退,走到门口时,却又被俺答叫住道:“对了,这次让把汉那吉也去吧!希望他回来的时候,带着我那外孙女一起。”

别赫身子一颤,不禁暗暗大骂道:‘这个老狐狸,不趁人之危会死啊!’无奈形势比人强,却也只能默默点头道:“大成台吉能来,我父亲肯定求之不得。”

“如此甚好,下去吧!”俺答这才一挥手,放了他。

……

PS:河套,这个词语是明朝发明的,在当时,是指黄河的几字弯围着的地区,由鄂尔多斯高原,和部分黄土高原组成,也叫套内平原。现在则指黄河的这一段和贺兰山、狼山、大青山之间的地区。主要由三个平原构成,一个是贺兰山以东的银川平原,又称西套平原;内蒙古狼山、大青山以南的后套平原,和土默特川平原,又称前套平原组成……而土默特川的得名,就是因为俺答的土默特部在此,现在的内蒙古盛会呼和浩特,就是俺答那时候兴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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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戒大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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