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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8章 复东胜

官居一品 三戒大师 13260 2021-10-18 14:35:34

对土尔扈特部惨烈一战的效果,在随后几天显现出来。从伊金霍洛一直到东胜城下,明军都没有遭到蒙古人像样的进攻,只有一些苍蝇似的游骑,不分白天黑夜的骚扰,却怕了那种能打百丈远的恐怖武器,也不敢离得太近,只在外围骚扰。

对于这种程度的骚扰,明军毫不理会,保持好行军队形,每日行进四十里,然后安营下寨,该干嘛干嘛!就这样稳稳妥妥地走了三天,于初九日傍晚抵达东胜城下。

蒙古人的大军,也早就在城外东西两面集结完毕,等待多时了。勇敢的蒙古贵族们,是不会承认自己怕了明军的,他们对之前没有主动进攻,向属下的解释是以逸待劳,待明军抵达东胜城下,立足未稳之时,再发动雷霆一击!

甭管是不是真这么想,反正大话说出去,现在明军也到了,总不能再拖下去了,况且他们也知道待明军立好营寨之后,想要再进攻就难上加难了,所以只能硬着头皮,同时发令进攻,想要给明军一个下马威……在他们看来,这一战不一定要杀伤多少明军,但一定要狠狠打击对方的士气,所以把能调动的力量全派上场,从三面发起了猛攻。

两万余名骑兵集群冲锋,扬起漫天的灰尘,场面十分的壮观,令人不由想起成吉思汗时的无敌铁骑,给蒙军上下平添了许多力量。

然而他们这次的对手,却不是那些自大无能的庸常将领,而是继徐达之后,明王朝二百年来最优秀地将领戚继光,而且他的麾下,还聚集了这个时代最为强悍的十万军队,拥有最精良的装备,正高昂的士气……对于戚继光这样地将领来说,手下军队的强悍程度是与军队的整体战斗力成正比的。他早就防备着蒙古人来这一手了,所以始终控制着部队的行军速度,并命令军官们反复向将士们宣导,抵达东胜城下之际,便是大战之时的思想。

所以部队做好了充分的准备,战车营、辎重营的车辆早就移动到了防线前沿,蒙古人发起进攻的那一刻,便已经首尾相连,组成了三道牢固的防线。而骑兵部队则移动到了后阵,防备蒙古人从弱侧突袭,并时刻准备着为遇到危险的防线减轻压力。步兵士卒则依托战车,预备射击,这次明军的数万步兵中,只有不到一万的长矛兵,其余全都是装备了刺刀的火枪兵……除了一万燧发枪之外,其余也皆装备了各兵工厂生产的火绳枪,质量较之以往有大大提高,不会再出现从前那种,一排子弹打过去,敌人毫无无伤的囧事了。

然而最先开火的,却是中军直属的八十门长近一丈、重三千斤的神威大炮……这种炮源自欧洲,乃明军从佛教人手中获得,其实就是沈默原先那个时代的‘红衣大炮’,当然本着谁在先谁命名的原则,他给起了这个名字。这种架退式的重型前装滑膛火炮,射程在七里以上,威力极其惊人。就算装填了葡萄弹后,也能打出四五里远。只见蒙古军队在明军的视线中还只是一条黑线,便有上百发炮弹伴着隆隆的炮声呼啸而出,巨大的冲击力下,弹体在半空中分解为十几枚球形铁弹。顿时化为一阵弹雨,凶狠地朝奔驰中的蒙军砸去,但凡砸入人群的,便能瞬间撂倒一圈十几个骑兵。仅仅一轮射击,便有四五百名蒙军坠马,非死即残。

通过千里镜,戚继光看到了战果,满意地点点头,心说督师大人花重金请了佛朗机的教官,传授炮兵学,果然教会了孩儿们如何打炮,这要是再来个两三轮,可能直接就把对方打跑了。

只可惜……戚继光无奈地看看炮兵阵地,只见那里一片忙乱。发射一次以后,炮兵们必须灌水入炮膛,熄灭火星,以干布帮在棒子上伸入炮膛去擦干,再填入火药,助燃物,塞进去炮弹,然后才能再点放,这些动作相当缓慢和烦琐,还不包括修正炮位……因为强大的后座力,每次发射都会让炮位产生很大的偏移。

这是前装火炮的通病,能两分钟一发就不错了,所以在面对骑兵时,根本来不及开第二炮。不过戚继光带它们来,并不是用于野战的,方才那轮射击,只能算是这些大家伙的赠品。真正的野战之王,在蒙军冲到三里的距离时,才隆重登场!

五百门大将军炮同时开火,场面要比方才那轮齐射壮观太多,效果也无可比拟……每门大炮发射数十枚桃核般大小的弹丸,在蒙军头上制造了一场夺命冰雹,顿时便将其阵型炸开了花,不论是人是马,只要被击中,无不立即失去战斗力,蒙军骑兵下饺子般的纷纷坠地,战场上转瞬间残肢断体横飞,鲜血脏器乱舞,成了一片修罗地狱!

与神威大炮不同,大将军炮是土生土长的大明造。身用生铁铸造,由虎尊炮衍生而来,分大中小三种,长三五尺,重三五百斤。为了在轻量化的前提下防止炸膛,在炮管上有多道宽大的加强铁箍,口端备有大铁爪。铁绊,可用大铁钉将炮身固定在地面上,以便消减发射后产生的后坐力,克服了原有火炮在发射后因炮身后冲而自伤炮手的危险,在射击后也不需要修正炮位。更为可取的,它是一种车载炮,车轮前高后低,可在车上直接发射,对骑步兵具有强大的杀伤力。其很多设计都比欧洲的火炮要先进。

此炮便于在山林水网地带机动,可控扼险隘,一发能射上百枚小弹丸或数十枚较大的弹丸,散布面大,比佛朗机更能有效地杀伤,以密集队形进攻之敌,在抗倭作战中发挥了重要作用。戚继光在隆庆年间到蓟镇练兵时,又创造性地将此炮装备骑兵使用,而且最新生产的火炮,吸收了西方火炮的长处,在可靠性更佳的情况下,更加轻量化,而且加装了瞄准具,克服了之前无法准确瞄准的最大弊端,成为当世最好的骑兵炮。

在沈默的影响下,戚继光对火炮的重视,到了举世无双的地步,当蒙古骑兵在付出惨重代价,终于冲进到二里之内时,加设在战车上的千余门佛朗机发火了,这种小口径火炮,或者说大口径火铳,其威力无法与兄长们相比,然而其发射的散弹密集而准确,更可以做到大炮们做不到的事情——连续发射!

这是因为佛朗机的构造独特,其由母铳和子铳构成。母铳身管细长,口径较小,铳身配有准星、照门,能对远距离目标进行瞄准射击。铳身两侧有炮耳,可将铳身置于支架上,能俯仰调整射击角度,因而可以得到较高的射击精度。铳身后部较粗,开有长形孔槽,用以装填子铳……子铳类似小火铳,每一母铳备有五至九个子铳,可预先装填好弹药备用,战斗时轮流装入母铳发射,因而提高了发射速度。

虽然这样会因为气密性不足,导致威力有限,但戚继光设计的三层火力模式下,有两种大炮照顾远程,佛朗机只需对付中程的敌人即可,所以可以扬长避短,造成最大的杀伤。

事实上,这种近似连发的火力,对蒙古人士气的打击最为严重,大炮威力虽大,但只能有一响,挨过去就过去了,咬咬牙还能挺得住,可这种连绵不绝的喷射弹丸的武器,让他们彻底崩溃了……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中,大量夹着锋利无比的铁钉、弹片的弹丸四散喷射出来。在高温和高压的爆炸冲击破推波助澜之下,溅射着的铁钉弹片像无从躲避的雨幕一样,喷向了阵前的蒙古骑兵,将他们连人带马炸得血肉模糊。爆炸声和滚滚的浓烟之中,浑身着火的蒙军士兵凄厉地尖叫着,战马在地上翻滚哀嚎着,宛若一片修罗地狱!

这情形,让在远处高坡上观战的蒙古贵人们承受不住了,尤其是损失较大的布扬古和巴特两个,叫嚷着要巴桑下达退兵的命令。

“这时候退兵,岂不是白死那么多人了?”巴桑红着眼道:“马上就要逆转了,相信我!”连哄带吓,终于把两人安抚住,继续看惨不忍睹的战场,等待战局的变化。

然而等来的,却是明军隆庆式步枪加入杀戮,密集而精确的弹丸,虽然没有炮火的声势,却让杀伤人数急速攀升,仅仅是一轮齐射,便有上千名骑兵落马,上千匹战马腾空而起,然后再负伤跌倒在地。

这时候,蒙古骑兵显示出成吉思汗子孙的优秀品质,在巨大的伤亡面前,他们悍不畏死,向前向前,只是迎来的,却是数量更多的火绳枪攻击……比起昂贵的隆庆式,火绳枪才是大明士兵手中最普及的武器,虽然射速和射程无法与前者相比,但胜在弹丸密集。沈默也是发了狠,将九大兵工厂改制之后,两年内所生产的武器,一股脑全发给了复套军。使这支部队的火器装备,无论是数量还是质量,都大大超出当世任何军队。

热兵器淘汰冷兵器,是不可逆转的历史潮流,做不到这一点只有三个原因,一是热兵器质量太差,二是军队素质太差,三是指挥官是个白痴。现在的复套军,显然与这三个因素无缘……

然而那一片密集如云的骑兵队伍,却仍然悍不畏死地向前跑来,马背上的骑兵们,高呼着成吉思汗的名字,祈求圣主陛下赐予他们勇气和力量,消灭这些可怕的入侵者!

终于,最前面的骑兵,冲到了离明军不过五十公尺之遥,他们停下来,举起早架好的弓箭,用平生最快的速度,密集射向车阵后明军。

可惜他们碰上的是绝不畏缩的戚家军,面对着来袭的箭雨,身穿锁子甲的前排步兵们声色不动,寸步不移,准确地用他们的隆庆式进行射击。锁子甲可以很好的抵御弓箭的威力,但蒙军身上的皮甲,却在弹丸面前形同虚设。在明军密集的三层火枪射击,以及佛朗机递近喷射中,蒙军好容易站住的阵脚,转眼又风雨飘摇,第一排的人马很快死伤殆尽。

于是蒙古骑兵又重新迈步前进。正在这时候,明军的火炮再次装填,伴着急促尖锐的警报声,明军士兵齐刷刷的卧倒,于是数百门大将军炮,在三十步的距离上,发射了一轮霰弹。

蒙古的骑兵,就像割麦子一样倒伏,战场瞬间变得无声,所有的勇气也随着这一轮炮击而灰飞烟灭,中路的蒙军遂停了下来……

但在左右两翼,明军的火力比较薄弱的地方,终于有蒙军冲到了阵前,肉搏战开始了。前排明军的火枪上都装备了刺刀,最后一次射击完毕,便直接将火枪当长枪使。这些最精锐的敢死战士,都是久经沙场的老兵,他们稳稳站在战车上,利用武器的长度,欺负手持马刀的蒙军。他们身后,还有复套军唯一的冷兵器部队,手持一丈长矛助战,使蒙军竟无法占到便宜。

千辛万苦冲到敌阵之前,却被战车死死挡住,根本无法冲破敌军的纺线,再顽强的部队也彻底崩溃了。在撤军的号角响起的一瞬间,蒙军便齐刷刷的调拨马头,用比来时更快的速度车出战场。明军自然用猛烈的枪炮欢送,当蒙军退出三里之外时,明军的神威大炮终于再次发言,又掀倒了大片的人马。蒙军彻底吓破胆了,疯狂的逃出去几十里,离明军越远越好。

说起来好像很长的时间,但其实从蒙军发动,到他们撤军,也就是太阳从快下山到下山的短短片刻而已,蒙军就死了个尸横遍野,目测得有五六千的样子。幸亏天色已黑,明军没法再派骑兵追击,否则还不知要死伤成什么样子。

这一仗打成这样,完全超出了各方的想象,城头上好容易鼓足勇气,要与济农城共存亡的诺颜达拉,面色苍白苍白,豆大的汗珠之流,喃喃道:“魔鬼、魔鬼……”

就连明军自己也难以置信,这还是大明朝的头号劲敌,怎么如此不堪一击?

唯一能保持清醒的,也就是戚继光了,他知道,这些河套的蒙古人,没见识过自己车阵,更没领教过真正的火器之威,贸然迎面而来,当然会碰得头破血流。只是经此一次,蒙军肯定不会再次以卵击石,所以也没什么好激动的。

他吩咐部下,立刻收拾战局,救治伤员。未参战的部队则赶紧设立营盘,建立防御,以防乐极生悲,被没有参战的蒙古人乘机偷袭,那就太可耻了。

等到连营结寨,设起大帐,已经是深夜时分了。

帅帐之中炭火熊熊燃烧,数十支胳膊粗的蜡烛,照得帐内帐外一片通明,戚继光、刘显几位将领立在沙盘前,一边参详地形,一边听取斥候的禀报。根据探查,目前聚集在东胜区域的蒙军有五个部落……其中包括鄂尔多斯本部,以及其东西北三个临近部落,南边达尔扈特部被打残了,自然不会再出战。再加上昨日赶来的乌拉特部,共计三万五千余人。

但这些人马并不在一处,鄂尔多斯本部的一万余人,守在东胜城中,另外四部人马,分别在东胜城外东西二十里处驻扎,显然他们虽然不想困守城中,但也听进了诺颜达拉的劝说,在外围和城内呼应,不过今天被痛击之后损失惨重,还能给城里多大的支援,就难说了。

对敌情有了大致了解后,戚继光便与刘显等人商议翌日的进攻安排……最大的障碍在于,经过两代济农的修建,东胜城城高壕深,防备完善,如果强攻的话,损失肯定不小,所以对于采取何种方案,将领们争议很大。尤其是在一场彻底大胜之后,更不愿再多损失官兵在这东胜城下。

正议到一半时,亲兵进来禀报,说有锦衣卫的人,有重大事宜相告。这次出征能够对蒙古人的情况了若指掌,多亏了锦衣卫三年多来的秘密工作,一般人不了解,但戚继光等人却心知肚明。而且戚继光更知道,负责军事谍报的锦衣卫,乃是当年从镇抚司出来的老人,最是晓得轻重,这时候前来打扰,必有足够充分的理由。

会议暂停,戚继光命众副将、参谋先行退下,只有他和刘显两个留下,然后请锦衣卫的人进来。

进来的是陆纲,关外的风沙砥砺,已经让这个年轻人的面庞刻上了沧桑,长期的地下工作,更是让他变得精干沉默,站在那里并不起眼。

“不知这位阁下如何称呼?”戚继光亲自给他倒了一碗热茶,微笑问道。

陆纲接过茶,却并不沾唇,淡淡道:“干了我们这行的没有名字,只有个代号,叫‘灰狼’,大帅勿怪。”

“‘灰狼’,好名字,”戚继光笑道:“不知灰狼兄弟前来有何指教?”

“在下是为大帅献取东胜之策而来。”陆纲声音不大,却让戚继光和刘显精神一振。

以极小的代价获取了一场大胜,而且是在野战中正面痛击蒙古铁骑,这对大明将士的激励,绝对高过之前的首战告捷和夜袭敌营……毕竟那两战由骑兵部队包办,且在大部队视线之外,无法跟这种亲身亲历的大场面相比。

明军将士士气高涨,连夜打造攻城器械,并用竹筏和羊皮浮囊打造了二十具浮桥,然后装在前后相连的大车上,预备在攻城时架设。黎明时分,准备停当,明军杀牛宰羊,饱餐一顿,然后争分夺秒地休养精神,卯时一到,大军集结。在军官的率领下隆隆出营,在济农城地从东西南三面列阵候命。

骑兵们出动的更早,游弋在战场外围,防备有蒙军来干扰攻城。

看到这一场景,济农城上的蒙古人,知道明军就要攻城了。看到城外黑压压军队越聚越多,想到昨天所见的噩梦般的惨败,他们便忍不住面色苍白,紧紧握住手中的弓箭,无不为自己的命运而恍然。

“济农来了……”不知谁一声大喊,城头的蒙军纷纷循声望去,只见诺颜达拉身穿耀眼的戎装,在一双儿女的陪同下,出现在众人面前。

看到望向自己的目光中,都透着或多或少的犹疑,诺颜达拉轻咳一声道:“鄂尔多斯的勇士们,我们面临着一场前所未有的危机,十万装备精良的明军,马上就要对我们的城池展开进攻了。如果济农城陷落,我们将被迫退出自己的家园,从此无处可归,或者被别的部落吞并,妻子儿女沦为他们的奴隶,或者就此消亡,化为无人收敛的白骨……”说到这,他也有些动情了,声调提高道:“所以我们已经无路可退,只有守住济农城,等到俺答汗的援兵来临,我鄂尔多斯部才能度过这次危机;否则,我们将彻底失去鄂尔多斯草原,变成丧家之犬!你们愿意变成丧家之犬吗?”

“不愿意……”众人应道。

“声音太小。”诺颜达拉大声道:“我再问一遍,你们答应吗?”

“不答应!”这次的回答响亮多了。

“我也不答应!”诺颜达拉刷得抽出腰间的短剑,反手割破自己的指头,将鲜血点在额头上道:“我,黄金家族的后裔,衮必尔克之子,蒙古济农孛儿只斤—诺颜达拉在此向苍天立誓,城在人在、城亡人亡,绝不抛弃自己的家园独活!”

这番动员很是成功,蒙古勇士们不禁对这个素来文弱的济农刮目相看……蒙古人最信服英雄豪杰,既然贵为济农都可以做到毫不退却了,那他们这些身为子民的,自然没有道理动摇了。于是城头的蒙古人众纷纷效仿济农,刺破自己的手指,点血于额头,发誓与济农城共存亡!

鄂尔多斯部的无双明珠,深受爱戴的钟金别吉,和济农的二儿子哲赫台吉,也亲自持着酒囊,为勇士们斟上马奶子酒。蒙军将士看到他们尊贵的公主打散了小辫,将一头乌亮的长发,用男式的皮冠束住,显得干练利索。肩披一领火红的披风,内穿半身的白色软甲,腰间紧束一根银色宽腰带,把她的细腰长腿,窈窕健美的体态勾勒得鲜明动人。晨光之下,一张绝美的俏脸愈发显得白皙生动,明眸闪烁处,透着坚定不移的光芒,让每个蒙古勇士不禁血脉贲张,暗暗发誓哪怕付出生命,也要守护心爱的公主!

“保卫家园!”所有人端起酒碗,一饮而尽,然后掷碎于城下,齐声喊道:“死战到底!”

今日由戚家军的四营步兵,并榆林、延绥的两万步兵,共计四万四千人为主攻,辎重营职责搬运木材石料,推送攻城器械,炮兵部队自然担负着压制城头防御,提供火力支援的任务。站在搭起的高台之上,戚继光望一眼如蚁群般紧张忙碌的部队,心中涌起些悲伤的情绪……虽都说‘一将功成万骨枯’,但他并不是个战争狂人,相反,他希望能将自己士兵,尽可能多的带回家去,减少‘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深闺梦里人’的悲剧。

摇摇头,把这些不合时宜的情绪甩去,戚继光集中精神,打起千里镜眺望城上,观敌良久不语。

“元敬,怎么,情绪不太高啊?”边上的老将军刘显意气风发,手握着剑柄,爽朗笑道:“克复东胜的功绩,难道还不能让你兴奋吗?”

“哎!惟明兄,莫怪我涨他人士气。”戚继光轻叹一下,低声道:“我观城上蒙军忙碌有度,备战有序,不像是草草抵抗就会放弃的样子。”说着搁下千里镜,指着对面道:“此等墙高壕深之城,若能守御得人,将士用命,只须有两万之军轮替守城,我军就难以攻破。”

刘显是南征北战的优秀将领,其经验和资历更在戚继光之上,尤其他在四川平乱期间,不知吃了多少羌人营寨之苦,对城防攻守之道自然领悟深刻,闻言也面色严肃下来,点头道:“是啊!万想不到蒙古人的城池竟然墙高坚厚、楼橹俱全,看起来战具亦不少,只要决心抵抗,守城得法,我军纵然有十倍之众,若不得旬月筹备,半月不息之强攻,怕难言破城啊……”说着叹息一声道:“可惜我军的车马,全都用来运送大炮、弹药,草原又无材可取,仓促不及打造大型的攻城器械……若非有破敌之计,我是不赞成如此仓促攻城的。”

“我们现在孤军深入,周遭全是敌人!”戚继光却坚定起来道:“必须尽快拿下东胜,达成初步的作战计划。否则拖得越久,处境就会愈加危险!”说着对身边的传令官道:“传令全军。今日破城之后,所得财物全部分赏官兵!”

传令官立刻将命令传将下去,引得全军一阵兴奋的躁动!

卯时三刻一到,戚继光下令发射号炮。三声彻动云霄的炮响之后,明军的八十门神威大炮,五百门大将军炮开始仰射攻击,震天动地的隆隆炮声中,炮弹呼啸着飞上城头……经过炮兵学培训的大明火炮部队,果然不同凡响,炮弹集中落在预备攻城段的敌楼城橹之处。那些土木所制的城上之楼,是蒙军的射手隐蔽之处,随时可以射击攻到城下的明军。这些设施经过用心加固,对炮弹的抵御能力还是很强的,但明军这一轮射击,用的都是开花弹,只要一枚落入敌楼中,飞溅四射的弹片和铁钉,就会将里面的蒙军集体重创,在城下都能听到惨叫之声此起彼伏。

明军的步兵趁机发动进攻,一百名赤着上身的勇力之士,推着装载浮桥的大车,外围有高举三层牛皮帐掩护的同袍,高叫着向东胜城冲去。乌兰木伦河绕城而过,是东胜城天然的护城河,蒙古人又数次加深拓宽,若是在丰水季节,明军甚至都难以越过此道天堑。

好在早有准备,将士们径直将大车推入河中,连人也跟着跳下去,岸上河中一齐用力,将浮桥向对岸送去。

蒙军发现了明军的意图,不顾漫天飞舞的炮石,纷纷从垛口向下射箭,并且用从前由明军处缴获的上百门大小不一的老式火炮还击,虽然他们射术糟糕,炮的射程威力也无法威胁到明军的火炮,但对付护城河上的明军,还是可以胜任的。

炮矢雨点般的砸入水中,溅起漫天的水花,明军勇士无处躲避,死伤十分惨重。但戚家军的勇悍在这一刻尽显无疑,前面的倒下了,后面的马上补上,没有任何人后退。而那些举着三层牛皮帐地将士,则冲到尚未到达彼岸的浮桥上,为下面地架桥勇士抵挡……这种防御帐由三层熟牛皮为表,以一层铁皮为里,帐内有九梁八柱,矢石投在上面,都被反弹起来,不能进入。明军的死伤一下减下来。将士们喊着号子,使出吃奶的力气,终于把浮桥架到了对岸。

待到了彼岸,已经筋疲力尽的明军勇士,奋力跃上河岸,在牛皮帐的掩护下,把浮桥前端的两根木桩抽出,立在地上,又用铁锤砸实,将浮桥固定住。

当第一座浮桥架起后,紧接着第二座,第三座,第四座……在西面一段区区二百丈宽的城墙下,竟然架起来整整八座浮桥。将近浮桥总数的一半。

而这时明军的炮火也为之一变,不再轰击城头,而是以密集的火力轰击这段城墙,击中之处,石泥俱碎,城墙崩塌,其破坏力之强,远远超出蒙古人的想象。

这时候,明军的先头部队已经冲过了浮桥,向城下的羊马墙发起了进攻……所谓羊马墙,就是在城壕外建得一圈围墙,可借此抵御敌军,又便于城上守军以矢石杀伤对方,一般较高级的城防才会建这个。蒙古人对东胜城的显然十分用心,竟也有此设。此墙是高六尺,厚三尺的土墙,直抵城壕边上。若是丰水季节,明军都无法架桥。

但是毕竟是土墙,被水流经年侵蚀,难免在基部出现隙洞,明军便用手中的工具将其扩大,准备利用炸药爆破。因为正面的城墙被炮弹炸得地动山摇,蒙军只能从两侧射击,不过仗着火炮的威力,依然使明军伤亡严重。在敢死队员的前赴后继之下,终于挖出了一排西瓜大小的洞口。马上塞入装在铁桶中的炸药,用火把点着之后,敢死队员们手脚并用的后撤。就在他们刚刚跳入水中的刹那,耀目的白光一闪,震天动地的爆炸接连响起,许多明军士兵被直接炸晕过去……

但更多的人早有准备,满天泥土纷纷落下时,他们便不顾一切的爬起来,越过被炸成平地的羊马墙,冲到了城墙之下……没有云梯、没有楼车,就这么大喇喇地冲到了城下。

城上的蒙军从爆炸中回过神来,瞪大眼睛看着只拿着铁锨锄头的明军,心说这些爷们怎么连个云梯都不搭,难道是要飞上来吗?城墙足有三丈高,就是会轻功也上不来吧?再说啥时候明军穷到用农具打仗了,莫非是民兵?

下一刻,他们就得到了答案,只见明军士兵开始叮叮当当的开挖墙根,这不是个别现象,而是所有冲到城下的明军集体行为。

蒙军顿觉明军异想天开,难道这种基部厚达三丈的城墙,也想用炸药炸开吗?虽然蒙古人对火药不太精通,但也知道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不过秉承着但凡敌人坚持的,我们就要反对的原则,他们拼命用滚石擂木和滚油阻挡。这也是对攻城部队杀伤力最大的时刻,一盆滚油下去,便有好几个明军惨嚎着倒地,一根檑木下去,更是直接扫清一片。

明军士兵冲到城下,炮火自然无法再射击城墙,转而继续压制城头,然而蒙军有城墙抵挡,不需要暴露太多,便可将滚油擂木倾泻而下,所以明军的火炮也是聊胜于无。很快便转移目标,不顾己方士兵死伤,继续用重型炮弹轰击城墙,炸得西面城墙外焦里嫩,酥脆可口……

这时明军的三层牛皮帐终于抵达城下,在他们的掩护下,后续的士兵才敢继续压上,拼命的挖掘城墙根基。蒙古人是牧人,从小就跟牛皮打交道,这么近的距离了,自然不可能被三层牛皮难住。他们用人粪掺上桐油煎滚浇下,牛皮顿时烫穿,铁皮也烫得无法把握,明军士兵只好放手,护帐轰然落下,滚油飞溅,浇在士兵身上,登时皮焦肉烂,嚎叫翻腾。

明军只好暂且退下来,等待他们的,却是督战队无情的刀锋……

看着那些没有死于蒙军的滚石擂木,却被同袍杀戮地将士,在前敌指挥攻城的步军统领张元勋目眦欲裂,那里面,有他的亲侄子啊!然而战场形势容不得他有丝毫动摇,未闻鸣金而退者斩,这是戚家军的铁规,更何况是在最残酷的攻城战中!

第二波冲锋马上展开,这次明军在牛皮帐之上加了两层在护城河中浸透了的棉被,虽然使其变得沉重无比,但好歹能在那要命的火油之下多撑一会儿。

明军将士像野兽一样嚎叫着,再次冲向城下,依然疯狂挖墙脚……

这疯狂的一幕,早就看到城上望楼中的蒙军首领眼中,一面督促士兵拼命的阻击,一面纷纷猜测明军到底是发的什么疯。

就在七嘴八舌之际,一个带着惶急的女声响起道:“我们得做好城墙被攻破的准备了!”

众头领一看,说话的是钟金别吉,自从明军入侵后,这个往日大家眼里的女娃娃,以其冷静沉着聪慧的表现赢得了部落众人的信任,至少不会像她那些叔叔们那样,直认为她是小孩子乱说。

“怎么可能呢?”诺颜达拉道:“城墙那么厚,除了地震之外,这世上没有什么能让它坍塌的。”

“从昨日一战看,明军地将领极为优秀,不可能突然变愚蠢。再看今日他们的表现,一直目的明确,不惜一切代价专攻这段城墙。所以他们一定有办法。”钟金望一眼身边一个胖子道:“达斡尔叔叔,去年是什么人,负责这段城墙修缮的?”去岁陕西、蒙古地区地震,济农城遭到了一定程度的破坏,三面城墙都出现了裂缝,为此,济农城花了大价钱,从呼和浩特城请了工匠前来修复。

那被唤作达斡尔的胖子,被她这一说,心中顿时起了可怕的闪念,这时候自然不能隐瞒,脸色苍白道:“是,是从板升城请的人,不过他们人手不够,还从板升找了另一个建筑队……这段城墙正是板升那些人修的。”

“要真是破墙,你就等着自裁吧!”愤怒的声音顿时响起,众人明显慌乱起来了。

“现在不是争执的时候,”诺颜达拉赶紧阻止众人发飙道:“赶紧准备对策吧!”说着望向女儿道:“钟金,你有办法吗?”

见钟金点头。他便把自己的佩剑交给女儿道:“你全权负责,哪个不听,直接杀了就是!”

“是!”这时候也顾不得许多,钟金接过佩剑飞奔下城。

在付出了极大的牺牲,明军终于在西段城墙的齐腰处,挖出一条近百丈长,一尺宽,深也达一尺的坑来,看到了用油纸包裹着的伪装城砖来。狠狠一斧头,把泥壳和油纸砍碎,干燥的黑色炸药便倾泻而出,一如被放进去时的样子。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对于关系到国运走向,甚至民族命运的决策,更不可能是一朝一夕,某人一拍脑袋便定下来的。事实上,在先帝嘉靖末年,甚至要追溯到胡宗宪还在当东南总督时,沈默便借着抗倭胜利的东风,开始尝试游说朝中大佬,将复套作为下一个战略目标。

然而彼时秉政的徐阶,是不支持复套的,他认为当年夏言和曾铣被杀,已经证明此事不可为。到如今,更是不能复亦不必复,所以坚决不同意此举,并暗责沈默‘好战必亡’,这也是后来徐阶坚定支持张居正,导致师徒势同水火的原因之一。

但沈默并不孤单,慷慨己任,豪杰自许的高拱是坚决支持,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复套的;而山西帮在经过磋商之后,也选择了站在他这一边……这正是沈默和杨博关系改善,东南帮和山西帮蜜月期的开始。

这个两家加一个强力人物,抗衡唯一大佬的格局,极大地左右了隆庆初年的每一次潮起潮落。最终经过连番厮杀后,好虎架不住群狼,唯一大佬谢幕,大明进入两大势力搭台,一位强人唱戏的新阶段。于是将他们联系到一起的复套计划,自然也就得以实施了。

其实在这之前,整个计划便已经过反复修改,几易其稿了,相应的情报工作更是提前数年就在进行了。在确定攻打鄂尔多斯的计划后,从镇抚司脱胎出来军情司,就开始着力对鄂尔多斯城的渗透……去岁的地震后,他们在第一时间便得知了城墙受损,需要修复的消息,便立刻要求在九边无所不能的晋商,为他们在板升控制的建筑行,争取到一段分包,因为蒙古人奇缺工匠、更不擅长土木营建,所以历次对济农城的修葺,都要靠从板升雇佣工匠、民夫完成。

在晋商强大的运作能力下,这支由军情司密探控制的建筑队,就成了五支受聘修复济农城的建筑队之一,负责修复西面将近三百丈的一段城墙。说来可笑,当他们小心翼翼,把炸药的原料混在车队中,偷运到济农城下时,才发现人家蒙古人毫无戒备,根本就没想到……这些板升的‘好朋友’们竟是不怀好意而来。

就在蒙古人地注视之下,‘工人’们白天正常干活,趁夜里开工的时候,却将上百个伪装成土坯砖的炸药包,填充到城墙的各处裂口之内。炸药包外用浸以桐油的油纸包好,以防止土坯中的潮气侵入,然后用真正的城砖层层密封住,把这段城墙整个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炸弹……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军情司曾在山西一个废弃的城池进行试验,发现不需要太多炸药,只要位置和密闭空间的刚性够好,就可以掀翻看似牢不可破的城墙。

蒙古人根本想不到,汉人竟然使用如此的招数,哪里能防备的着呢?尽管验收的那天,他们十分仔细的检查了城墙的质量,但军情司的人又没有偷工减料,再说再细致的检查,也不可能把建好的城墙扒开看,所以自然无法查出此中的作料。

于是便有了之前陆纲献破城之策,明军不惜一切代价冲击西城墙这段区域的一幕幕……

当终于破开城砖,找到军情司预留的爆破口后,明军地将士马上将预备好的炸药包塞入,点燃引线后,全体潮水般的撤退……

城上的蒙军尚不知情,看到明军安上几个小小的炸药包,就吓得撤退,不由面面相觑,只有些个仔细的,才赶紧伏倒在地,然而只是徒劳了……

短暂的十秒钟后,世界突然好像停滞了一霎,然后伴着如天崩地裂的爆炸声天摇地晃,恐怖地冲击波将方圆数里之内的生灵掀翻在地,石块、泥土、兵器、甚至是人,被不知从何而来的气流抛向天空,巨大的烟尘腾起,笼罩住了所有人的视线。

戚继光的指挥台因为距离尚远,他又紧紧抓着栏杆,终于能面前站住,但双耳嗡嗡直响,一时竟被那恐怖的爆炸声震得懵在那里。但很快他便清醒过来,瞪大了眼睛盯着烟尘弥漫的正前方,当尘埃渐渐落下,只见那段城墙处,果然出现了一段百余丈的缺口。

戚继光手掌重重拍在栏杆上道:“击鼓!”

‘咚咚咚咚……’催人前进的战鼓敲响在战场之上,预备攻城的部队,纷纷从地上爬起来,看到拦在面前的城墙竟然向内坍塌了长长一段,将士们登时大为振奋,跟着各自的军官,潮水般的通过尚存的六道浮桥,向那段缺口处涌去。

蒙军是守城一方,自然受到的伤害大大高于明军,以至于冲锋都开始了,邻近城墙上下的蒙军士兵,还挣扎着爬不起来呢。

如此宽的缺口,似乎可以宣告蒙古人的城墙失守,只能退到城内展开巷战了……

然而当勇敢的士兵们冲到城墙破口前,准备抢入城中时,却发现从那缺口处涌出一片白花花的……羊群。

这让多机灵的士兵都会有些愣神,何况因为戚继光的征兵标准,戚家军清一色的纯良农民出身,说白了,就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看到眼前密密麻麻的羊群往外涌,已经抱定了战死之心地将士们竟停下了脚步。作为最优秀的军事家,戚继光在《练兵纪实》中,事无巨细的列举了战场上的各种可能情况,并告诉官兵们该如何应对。长期以来,戚家军地将士已经习惯了按照军官教导的方法去应对各种状况。

然而就算是戚继光,也想不到蒙军会用这种方法堵住城墙的缺口……只见在城内,上百名蒙军骑兵,拼命的抽动着手中的马鞭,大声吆喝着驱赶羊群集中向前。羊群是鄂尔多斯部珍贵的财产,收到明军入侵的消息后,人们便把它们赶到城里来躲避战火。但现在随着钟金别吉的一声令下,他们不得不将其贡献出来添堵。不过谁都知道,一旦济农城被攻陷,所有的牛羊都会被明军抢去。这时候没人再有私心,一切只为了能堵住缺口,使城上的守军能有机会重整防御,挽狂澜于既倒!

这一切的始作俑者,鄂尔多斯的钟金公主,此刻骑在马上,在后方紧张地注视着眼前的情形……她虽然料到明军有破城之计,却没想到对方能把城墙直接掀翻,将她聚集在城下,准备应变的五百勇士直接压死了大半。要不是她为了调集羊群,远离了城墙,怕也难以幸免。现在暂时没有人可以顶上去了,只能拜托这些羊战士了……

为什么用羊,而不用马或者牛,因为羊在没有道路的地方也可以如履平地,不会被城墙的废墟挡住脚步。

面对着潮水般涌出来,咩咩叫着的无辜羊群,明军士兵踯躅了,他们手中是拿着最先进的隆庆式,可随时能够激发的第一发子弹,是那样的重要,甚至关系着能否抢下城墙,怎么能用来打羊呢?而且这么多羊,也打不过来呀!只能用枪上的刺刀猛扎一气了。

然而蒙古人什么都缺,就是不缺牛羊,涌出来的羊群实在太多了,真的像潮水一般难以阻挡。就连戚家军赖以成名的鸳鸯阵,都没法让这浩浩荡荡的羊群停下脚步。转眼之间,人和羊便混杂在一起,场面之混乱无匹,让前军指挥张元勋直接郁闷的吐血。

涌出来的羊群越来越多,前面的在护城河前踯躅不前,后面的却被驱赶着往外走,倒是把明军挤得不由自主退到浮桥上,还有很多被羊群裹挟着,完全晕头转向的。最惨的是那些拼了老命冲进城去的,发现城里还是无边无尽的羊群,登时就有吞枪自杀的冲动。

“马上鸣金!”张元勋的一张黑脸变得铁青道:“请求炮火支援!”

金锣声响起,那些桥上的士兵沮丧的退下来,这是戚家军的第一次后退,竟然不是被敌人击退,而是被一群羊逼得,实在太丢人了。

这时候准备炮击的尖锐哨声也响起来了。护城河里的士兵,会游泳地拉着不会水的,拼了命地往回游,至于仍被困在羊群中的明军,只能尽量护住要害,趴在地上乞求奇迹了。

隆隆的炮声很快响起,炮弹呼啸着砸入羊群,开花弹,葡萄弹,以及造价昂贵的铜壳火油弹,不要钱般地倾泻而下,转眼间便黑烟密布,四处起火,羊尸遍地。羊群受惊,慌不择路的沿着城墙四散逃跑,也有很多跳入水中,绵羊在长出过冬的长毛后,是无法游泳的,很快便溺死。火光和死亡,使温驯的羊群终于不再听话,任凭牧民们如何驱策,也不再向前一步。

前面逃跑,后面裹足不前,城墙缺口处的绵羊大军终于变成了一地的羊尸,发出阵阵的烤肉香气。

这时,明军优秀的射击教官发挥了作用,他们指挥着那些火炮,将射程向城内延伸,利用火油弹压制蒙军的绵羊部队,阻止他们故技重施……军工厂精心研制的火油弹,由于填充燃料有限,杀伤效果并不算好,对活动目标的威胁很一般。所以只带了很少数量,预备用来放个火什么的。谁知就是这种华而不实的东西,却派上了大用场……动物毕竟是怕火的,何况是有着一身长毛的绵羊乎?

同时也没忘了缺口两侧的城墙,炮弹呼啸而上,压制着城头的敌军,掩护本方发起二次进攻。

戚家军的组织能力,也许只有遥远西方的西班牙皇家步兵才比拟,至少在亚洲范围内,他们是无与伦比的。很快便重整旗鼓,由三员千户率领攻城。张元勋亲自持刀督战,如果这次再拿不下来,他真要反手抹脖子了。

明军卷土重来,方才的受辱使他们怒火中烧,戚家军的骄傲不容许再次失败,将士们一个个嗷嗷叫着,红着眼睛冲过浮桥,踩着厚厚的羊尸,往城墙废墟上冲去。

这时候,城头守军被密集炮火压制,抬都抬不起头来,羊群被火油弹吓得裹足不前,眼看着再没有能抵挡明军前进的了,城墙失守似乎已成定局。

不过方才的阻挡还是有作用的,至少别处的援兵趁机聚集在城墙下,缺口处的炮火一停,便从两侧涌出来,挡在刚刚冲过浮桥的明军面前,弯弓搭箭向他们射击。明军开枪还击,双方相距三十步,都在对方的杀伤距离内,都给对方造成了很大的杀伤。

自从开战以来,蒙军赖以生存的弓箭,便在明军的新式火枪面前节节败退,但它们退出历史舞台的时间还没到,至少在各个神射的蒙古人手中,它们精准的命中,飞快的射速,都是火枪比不了的。

明军士兵,开完一枪之后,根本没机会再开第二枪,只能拼命前冲,争取尽快接敌肉搏,然而蒙军的射手却能射出第二箭、第三箭,将开战以来积聚的郁闷,和对侵略者的憎恨,加在狼牙长箭之上,每一次弓弦响处,便有一名明军闷哼着倒地。在这个可以看清对方脸上的痦子的距离上,盔甲也不能抵挡这种破甲箭的杀伤了。

两侧城墙之上的蒙军,也冒着头顶的炮火,用弓箭和土炮向下射击,支援防守。明军的伤亡不计其数……如果换成一般的明军,在这种密集的矢石之下必然溃退。

然而,他们的对手不是普通的明军,而是名震天下的戚家军!

十二年前,戚继光在东南组建了这支特别的军队,从那时起,他们就和这个光荣的名字紧紧地联系在一起,并在他的光芒笼罩之下,奋战十余年,大小百余战,战战大胜,从无败绩!虽然现在的士兵,不是当初的那些面孔,然而这样的军队已经产生了军魂,像熔炉一样,将每个投身而入的朴实农民,转变为具有钢铁意志、无畏勇气、和严明纪律的优秀士兵!

现在,他们面对的不是倭寇,而是为害大明更甚百倍的鞑虏!足以使他们忍受牺牲,攀越上小山般的废墟,发动了无畏的冲锋!虽然蒙古人的弓箭依旧神准而密集,但戚家军有丰富的作战经验,尤其是这种地形复杂的步战,他们仿佛回到了东南崎岖难行的山地,灵活地隐蔽躲闪,在尽量减少牺牲的同时,快速的推进着。

终于,前锋逼近,蒙古人的弓箭也不能用了,纷纷抽出弯刀,红着双眼和明军的长枪刺刀拼杀在一处。蒙古人的刀法精湛、武艺高强,单兵作战强于明军,然而戚家军的战术素养极高,虽然头顶上矢石俱下,脚底下难以站稳,身边也不是惯常配合的伙伴,然而他们还是就近组成一个个小小的三才阵,相互掩护,配合对敌。

双方在这段三百丈的城墙上,展开了反复的争夺,随着明军爬上来的人越来越多,蒙军的防线渐渐有不支的迹象。

这变化,被冷静观战的戚继光看得清楚,他一把夺过身边鼓手的鼓槌,‘咚咚咚咚……’,用了敲响了战鼓。见统帅亲自击鼓,所有的鼓手哪敢怠慢,拼命敲击着战鼓的蒙皮,令人血脉贲张的急促鼓声传遍战场。

三个领兵的千户听到了,知道统帅在催促他们,于是再也不顾及自身的安全,亲自带兵冲到了最前线,直接与蒙军白刃相见。

戚家军地将士们听到了,爆发出无穷的力量,高声呼喝着,奋不顾身的拼命厮杀!在明军突然发力之下,蒙军的防线摇摇欲坠,士气似乎都受到影响。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城墙上蒙军却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声,大声喊着‘钟金别吉!钟金别吉!’原来他们看见那位鄂尔多斯部的公主,已经摘下红色披风,手持双刀,亲率济农亲卫队增援缺口来了!

下一刻,令蒙古勇士却终身难忘,又绝不想到看到的一幕发生了。只见他们的草原明珠,并不是把援军带来就算了,而是直接投入了战斗,与明军白刃相对起来!

“保护别吉!”鄂尔多斯部的男人们目眦欲裂,浑不顾加身的刺刀,奋起全部的勇力,也要保护他们的公主周全。甚至有许多蒙军从城头上一跃而下,抱住明军在地上扭打撕咬起来。

钟金公主亲自上阵迎敌,对蒙军的激励立竿见影,蒙古人完全采取以命搏命的战法,原先已经摇摇欲坠的防线渐渐稳住。而且更多的蒙古勇士,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竟将永不言退的戚家军,硬生生打退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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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戒大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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