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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5章 西风破

官居一品 三戒大师 12399 2021-10-18 14:35:31

转眼间,敌人近了。

三万蒙古骑兵在原野上摆开阵势,乌压压遮天蔽日。戚继光心内暗叹,果然壮观!非乌合之众的倭寇可比!乃平时未见之强敌!

但是!他回过头来,看到自己地将士也严阵以待,数百辆偏厢车、轻车、辎重车组成一个坚实的车城,车上装载着佛朗机、虎尊炮、大将军,加起来足有三百余门。车城外是整齐列队的火枪兵,在其身后,则站满了手持狼筅、长戟、大棒等长兵器的官兵,后方不远处,还有精锐的骑兵部队,他们的任务只有一个,随时与迫近的敌人展开白刃战,阻止他们接近车城。

我的部下也鸟枪换炮、今非昔比了,咱们就看看,是你的矛利,还是我的盾坚吧!

那边蒙古军队也看到了明军的阵势,与他们以往所见截然不同,一时摸不着头脑,但他们坚信‘骑克步’的真理,就像相信日升东边一样的坚定。‘怕什么,都是骗人地把戏!冲击!不信我三万铁骑奈何不了你这几个人!’辛爱咬牙切齿道:“冲啊!”一声令下,三万铁骑呼号着冲向戚家军!

“开火!”这厢间,戚继光红色令旗一挥,顿时炮火连天,声震寰宇。战车上的大炮对着骑兵喷吐着火舌,一枚枚火红的炮弹,带着对侵略者的憎恨,呼啸着砸在敌军阵中。蒙古骑兵顿时乱作一团,无数马匹被炸倒,残肢断腿四处乱飞,鲜血混合着泥土,溅得人浑身生痛。若不是蒙古马品种优良、处乱不惊,恐怕登时就要乱了套。

饶是如此,蒙古军的突击也迅速减慢。在后方指挥的黄台吉,顾不上心疼,命人吹响变阵的号角。听到命令,蒙古骑兵马上分散开来,呈扇形向明军冲过来。

看着要冲过危险地带,蒙古勇士们还没松口气,忽然天崩地裂,其前锋所到之处,一片火光连着爆炸声,竟从地里冒出火来,直接把马肚子炸开,马腿炸断,马背上的骑手也被掀翻在地,后面的骑兵刹不住车,硬生生把同袍践踏致死。

辛爱这时候脑袋都要炸开了!真是见了鬼了!从来也没见过地里冒火啊!怎么连这种事儿碰上了?!

世上哪儿有这么巧合的事,这是明军新研制的一种秘密武器,名叫‘自犯钢轮火’。顾名思义,你自己冒犯别人引来的钢铁爆炸。这玩意儿在普通官兵口中,还有个通俗易懂的名字,叫‘地雷’,当骑兵遇上地雷,那真是春光灿烂、血色浪漫!

尽管损失惨重,可是开弓没有回头箭,已经无法撤退了,只能咬着牙趟过去。冲在前面的蒙古骑兵,好歹发觉地上不喷火了,却见满地的铁蒺藜和成排的拒马挡住了去路,长生天啊!咋这么多花样?这叫人怎么打仗?!

还没来得及感叹,就见远处的明军官兵,齐刷刷举起了手中的武器,这又是什么玩意儿啊?蒙古骑兵们依稀认识,这是明军的火铳,但样子又不太一样……其实鸟铳的样子,已经与沈默所熟悉的步枪,别无二致了。

第一列的火枪手一齐射击,密集的枪声响起,便有大量的战马中弹……射人先射马,明军专朝着战马开火。但这还没完,只见在营官的统一号令之下,第一列的火枪手退到阵后,重新装填弹药,早等在他们身后的第二列,马上前进放铳,随之后退重新装填弹药,然后第三及四列前进听号声放火箭,随之后退重新装填火箭……这时第一列的火枪手已经完成装填,再次上前开火。同时战车上的枪手也在不间断的射击,铳声不绝于耳,火力延绵而密集。

尽管战场上已是白烟密布,根本看不清对方,但明军数千支枪炮同时开火,射击精度已经不再重要,密集的弹雨泼洒之下,一排排蒙古骑兵,如割韭菜般的坠马,造成的损失,远远超过了蒙古人的预料……在这之前,他们不是没遇见过明军的火器,但每次只要咬咬牙,就能冲过去砍瓜切菜。可现在,前有拒马阻拦,后有如此密集的枪炮,竟让他们付出惨重的代价,也没法杀到明军阵前。

这就是戚继光对抗骑兵,与之前最大的不同——其所恃全在火器与战车。车必籍火器以败贼,火器必籍车以拒马,二器之用实相须也!正是在这种思想指导下,戚继光将前代如鸡肋的战车上,装备了大量更多、更先进的火器。当敌骑进攻,车列方营,鸟铳、火箭、佛郎机轮番施放。如敌不退,火箭车大将军车上的火器齐发。这众多威力较强的火器轮番施放,没有那支骑兵能承受得了。

但蒙古骑兵毕竟数量太多,虽然正面进攻惨遭失败,但他们还是从明军两翼火力薄弱的地段杀过来,用绳索扯开拒马,逼近了明军车阵。

这时负责两翼防卫的车营官兵,已经从车阵中列队而出,排成鸳鸯阵——藤牌手在前,狼筅兵掩护、长枪手、鸟铳手在后与敌人厮杀。在身后车阵中密集火力的支援下,竟可以堪堪敌住蒙古骑兵玩命的冲击。

这时候,三个台吉也看出惨重损失不可避免,但他们更知道,如果数倍于敌军都赢不下来,那军心士气就彻底完了!绝对不能就此罢休,三人再也顾不上自己的小算盘,亲赴前线督阵,寻找着明军最薄弱的环节,试图突破这该死的车阵。

蒙古军队毕竟是人多势众,在付出惨重代价后,逐渐清开了挡住去路的拒马阵,野兽般红着眼,吼叫着冲上来。明军也拼了,借着枪炮的烟雾,杀手队全面越过鸟铳队,迎着重逢过来的敌骑,摆开了鸳鸯连环阵——这支拥有戚家军优秀血统的精锐部队,与其它贪生怕死、一盘散沙的明军完全不同,他们武艺高强、战法高超,军纪严明,悍不畏死!尽管面对着滚滚铁骑,还是毫不畏惧的迎敌而上!

阵势随着号令而动,第一声令响,所有官兵跟着大声吶喊,并往前推进一步,第二声响起,再大声吶喊一次再往前推进一步,这时双方已经近到能看见对方的鼻毛了!

第三声号令响起,再大声吶喊一次后,不限阵形所有人等一拥而上与敌缠斗在一起,不理会伤亡直到你死我活为止。

战场上炮声隆隆,枪声不断,刀光剑影,血肉横飞,喊杀声、吼叫声、哀嚎声混成一片,宛如身处修罗斗场!

虽然同是鸳鸯阵,但对付蒙古骑兵比南方的倭寇要吃力多了,对方居高临下,冲击力十足,根本不是血肉之躯能挡住的,但明军悍不畏死,手中的武器也全都是用来克制骑兵的,他们用长枪、狼筅、钩镰等长兵器刺伤敌兵,用大棒专打马脸。而且因为双方高下有别,所以并不影响身后的鸟铳手火力支援,若不是战场上烟雾太大,影响了射击的精度,恐怕蒙古人早就支撑不住了。

蒙古人是狼一样的性子,平时狡猾多疑,不会轻易投入战斗,但一旦厮杀开来,就凶相毕露,不死不休,尽管损失惨重,血流成河,却仍然派出一拨拨的骑兵,冲击着明军的阵地,就像潮水冲刷着礁石,就算那礁石再坚固,也难以抵挡潮水的侵蚀。

戚家军出现了不小的伤亡,但他们严酷的连坐制度,让士兵只能死死的抵挡住敌军的铁骑,就算被践踏成泥,也不敢向后一步。

戚继光肃立在中军,看到各线都有支撑不住的迹象,只能毫不犹豫的出动了战略预备队——车营打开数个门口,早就憋急了的杀手骑兵冲出去,像一支支利矛刺穿了蒙古人的前锋线,令其攻势也为之一滞。

趁此良机,戚继光赶紧下令,命步营官兵撤回车城中休整,同时把所有的弹药,不计消耗的打出去,在火力压制与骑兵骚扰结合下,终于稳住了阵脚。

看着眼前的场景,三个台吉的脸色差极了,虽然损失还无法统计,但仅凭目测,也能看出是从未有过的惨重。许多率军冲锋地将领,都在他们眼前坠马,就像拿刀子剜他们的心一样。

“不能再打下去了!”丙兔两眼血红道:“马芳他们马上就到了,我们会被包围的!”

“放屁!”布彦大吼道:“一定要把他们统统杀光!”

辛爱阴沉着脸,望着前方厮杀成一团的两军,突然叹了口气,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处处被算计,终于被一步步逼进陷阱了。

看一眼犹在争吵不休的兄弟,他声音低沉道:“我们中计了,马王爷须臾便至,到时候所有人都插翅难飞。”说着抽出自己缀满珠宝的金刀道:“都别藏着掖着了,拿出全部家底,拼死杀出条血路来吧!”他爆发出一声野兽的嘶吼道:“冲啊!长生天保佑我们!”便一夹马腹,率先冲了出去。

布彦和丙兔面面相觑,知道大哥这下是玩命了,这才明白,已经到了生死攸关的时刻,相对着点点头,也率领亲卫中军投入了战团。

看到三位台吉身先士卒,蒙古军队士气大振,对神机营的攻势也越来越猛烈,他们在前面伙伴的掩护下,纷纷张开硬弓,把复仇的箭支射入明军阵中。

“御!”戚继光暴喝一声,马上有鼓点传令。盾牌手想也不想,立刻举起了桌面似的大盾,罩住了自己和身边的袍泽,‘噗噗噗噗’,羽箭雨点般射在车厢上、盾牌上,但也有不少从空隙中,扎入了明军的身体。

一阵欢呼声响起,蒙古骑兵便要趁他病要他命,一跃而上解决战斗。

“刺!”戚继光又一声令下,鼓声一变,盾牌齐刷刷的撤下,千百条长枪斜刺出来,顿时把车阵变成了巨大的铁刺猬。

而那些中箭的明军,也没有像蒙古人想象的那样,失去战斗力,而是咬着牙继续射击……这支精锐的部队,士兵皆身着坚韧的甲胄,能大大降低弓箭造成的伤害。这让蒙古骑兵猝不及防之下,又吃了闷亏。

“冲!”戚继光再下令,重新整队的步营将士,再次从阵中杀出,一鼓作气,把逼近的敌兵又赶出一丈多远。双方就这样你进我退、我退你进、呈拉锯态势反复多次,蒙古骑兵已经拼了老命,但仍无法攻破明军的车阵,反而在其密集的火力面前损失惨重,许多人的脸上,都露出绝望的表情。

但更让他们绝望的还在后头。就在三个台吉为破敌焦头烂额之时,便听外围一片惊恐骚乱之声,循声一看,原来是追兵出现了。

“还是来了!”辛爱叹一声,看看自己的兄弟道:“那就战吧!不行就突围,好自为之吧……”

两人的眼睛通红,点点头,各自去聚拢本部人手,准备应战。

马芳和谭纶的追兵,其实没有表现出的那么菜,他们故意拖在后面,好让蒙古人麻痹大意,自己也好从容布阵。当他们兵分三路,从东南北三面包抄而来时,正好和戚继光的部队四面包围了蒙古人,口袋终于扎紧,伏击战变成了歼灭战!

此时此刻,马芳终于释放出压抑已久的能量,他依旧身先士卒,率领马家健儿冲荡敌阵,但这次蒙古兵能明显感觉到,马家军攻势之凌厉,远远超过了之前交战时的水平,显然对方曾刻意隐藏了实力。大为吃惊之余,求生的欲望战胜了一切,蒙古人也顾不上害怕了,疯狂的冲杀着,做困兽犹斗!

六万人马在旷阔的原野上团团厮杀,一场鏖战从下午一直打到黄昏时分,天空仿佛都被血染红了,被烟熏黑了,变成令人窒息的红黑色……

马芳把十年的怨气,统统释放在这一场,他仿佛一头雄狮,率领自己的狮群,不知疲倦的反复冲杀,冲杀间竟然砍损三把马刀,浑身挂彩十余处,但仍然奋战不休。在他的激励下,马家军地将士也完全恢复了当年的雄风,所到之处、无人可敌!

那厢间,尹凤也不甘示弱,率领保定骑兵与敌军奋力厮杀,有马家军的榜样在前,将士们哪个都不敢贪生怕死,超水平发挥出了技战实力,与蒙古人猛冲猛打不落下风。

谭纶则冷静的调动着,各勤王军中凑出来的部队,见哪里吃紧,便派一支人马过去支援,见包围圈有漏洞,又命一部人马赶紧过去堵住。明军已经完全打出了士气,这时候人人争先、各个奋勇,尽管这些官兵来自不同的军镇,但谭纶依然可以如臂使指,指挥他们做出恰当的战术动作。

月上中天,火把将战场照得亮如白昼。

经一夜恶斗,骄横的蒙古骑兵终于倒在明军坚韧的精神面前,仓皇的扔下满战场的尸体拔马溃散。马芳已经杀红了眼,哪肯善罢甘休,毫不犹豫的率军追击;尹凤也不甘落后,追击;戚继光也把自己为数不多的骑兵派了出去,宜将剩勇追穷寇,不教胡马度阴山!

战场上喊杀声渐去,只剩下哀嚎遍野。不能追击的步兵开始打扫战场、救治死伤,戚继光则拨马和谭纶汇合。两位将领在月光下相视而笑,四天来的一幕幕浮现在眼前,出兵、奔袭、诱敌、据守、破敌,追杀……竟然仿佛过了很久很久。

良久良久,谭纶才嘶声道:“元敬,我们赢了……”

“大人,我们赢了!”戚继光抹一把眼角的泪水,笑起来道:“快向督帅大人报喜!我等不辱使命!”

谭纶却面色一滞,脸上浮现浓重的忧虑,低声道:“知道俺答为何没来救他的儿子们吗?”

“我正奇怪呢。”戚继光道:“按说以俺答的精明,断不会让两部分开太远,一定会寻求汇合的……”说着脸色一变,轻声道:“难道……”

“不错……”谭纶点头道:“大人亲身作饵,进驻万全右卫,这才把俺答的人马吸引过去。”说着望向东北方向,满脸忧色道:“一天以前,便已经被蒙古人团团围住,也不知现在怎样了。”

“荒唐,怎能让督帅大人的千金之躯,冒这种险呢?”戚继光愤怒道:“你也能答应!”

“大人这是在两名态度,为了取胜,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谭纶却目光坚定道:“所以才能让来源庞杂地将士们三军用命,我岂能辜负他的苦心!”

“督帅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戚继光翻身上马,恨声道:“这一仗打得再漂亮,又有何用!”说着一甩马鞭道:“还不快快回援!”

“马芳和尹凤他们已经去了。”谭纶淡淡一笑道:“再说,你也别小瞧了沈大人,俺答赢不了他!”

两天前,俺答汗接到了辛爱的第一次求援,因为担忧马芳的威名,他想亲自前去支援。

这时他的薛禅赵全建言道:“据可靠消息,万全城守军大半去京城勤王,正是守御空虚、人心惶惶的时候,只要我们借此良机、一战而定,则无论之后如何变化,我们都立于不败之地了。”作为整个计划的制定人,赵全深知拿下万全右卫的意义所在。

但蒙古人对马芳的执念,也不是赵全能理解的。在场的一众蒙古头领,跟着俺答汗纵横草原一辈子,只在一个人手下连吃败仗,那就是马芳。所以在他们看来,什么都比不了打败马王爷重要。

不过俺答汗是有雄心的,比起消灭马芳来,他更希望攻占位于京、晋、蒙交界处的万全城——打通呼和浩特至北京城的最近通道,继而逼迫新登极的明朝皇帝开边互市,才能让自己的王城繁荣壮大,好奠定万世基业!

就在两派人争执不休时,万全城内的细作传来消息,明朝礼部尚书、此次战役的总指挥沈默,已经率领大队文武官员进驻万全城,似乎将其作为自己的大本营了。

“这真是天赐良机啊!”赵全当时就激动了,拍着巴掌道:“大汗,只要我们渡过小洋河,就可以直扑敌军的大本营——明朝的高官最是贪生怕死,一旦发现被包围,肯定就像面团一样,任我们蹂躏!”看看那些蒙古贵族,他又一脸讨好地笑道:“只要我们把明军的统帅包围了,其余的军队再多,也是一盘散沙,任凭各位蹂躏。”

这么好的机会摆在眼前,确实谁也无话可说。待众人都安静下来,俺答便下达命令,让布彦和丙兔率军前去支援辛爱,自己则带领其余近四万人马,向万全右卫开拔。

此时正是枯水季节,小洋河上水位很浅,根本无法阻挡俺答的铁骑。起先赵全还担心,明军会不会在上游蓄水,趁己方过河时再放水,但派出斥候顺游而上十几里,也没发现一根人毛,反倒白耽误了两个时辰。

全军安然渡河之后,俺答的心放下来,笑道:“薛禅放松些,本人跟明军打了一辈子交道,知道他们中间蠢人居多,尤其以那些不懂装懂的文官为甚。”引得众将一阵狂笑。

赵全却笑不出来,因为他想起了教主大人嘱咐过……如果遇到一个叫沈默的,一定要小心再小心。此人诡计多多、不择手段,绝不是一般的明朝官员可比。但人家蒙古人根本不把明朝的文官放在眼里,现在说什么都白搭,只能见机多加提醒了。

蒙古人很快包围了万全城,赵全一面命令‘板升部队’做攻城准备……除了组装云梯、攻城车之外,还有件很重要的任务,就是把俘获的数千名大明百姓,驱赶到阵前去,好做自己的挡箭牌……一面陪同俺答,来到西门外视察。

此时正是晌午,俺答汗勒住马,手搭凉棚向城楼上观望,但见城墙上旌旗飘舞,‘忽啦’作响,一杆写着‘沈’字的大旗,居于中央最显眼的位置。

“那就是那沈默的帅旗?”俺答问道。

“是的。”赵全眺望一阵,答道:“看那旗下坐着个人,边上人都站着,八成就是那姓沈的。”

“喊话。”俺答沉声下令。

这种阵前招降的活计,自然是赵全负责,他培训了几个大嗓门的教徒,专门干这个。叫一个喊话的过来,细细吩咐几句,那人便持个铁片打成的扩音筒,拨马来到了城下,大声道:“不要放箭,我们阿勒坦汗要向沈部堂传几句话!”

过一阵子,城上一个洪亮的声音道:“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哎!我放……”那人顺口答一句,惹得城上一阵大笑。

“别笑,严肃点。”那人气急败坏道:“人家可就说一遍,听漏了可别怪我……”说着清清嗓子道:“万全城已经被我们十万大军包围了,你们已是插翅难飞,要是不想重蹈石州城的覆辙,就早早出城投降,我们大汗尚可给你们一条生路!要不然,哼哼!”

“瞎吹吧!”城上人大喊道:“你们一共才多少人?又分了一半出去干别的,恐怕最多三四万吧!”

“反正比你们多得多!”那喊话的气急败坏道。

“那可未必。”城上人大笑道:“我大明兵多将广,万全城又号称‘铁壁’,有本事就开打吧!”

见明军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俺答起了嘀咕,小声对赵全道:“薛禅,这万全城只要兵多将广,可确实是很难攻下哇!”

“情报不可能有误……吧?”赵全摇摇头,但心里也嘀咕起来,毕竟自己的内线也只是低级军官,万一要是情报不准呢?稍加思考后,轻声道:“不管他是真是假,既然咱们来了,也不能就这样被他吓回去。我先吓唬吓唬他,如果他是城内空虚,那他必定也会心虚,到底如何,一试便知!”

俺答点点头,不再说话。

赵全便让人喊话道:“沈大人,你就不要故作镇静啦,我知道你城内空虚。你要识时务,早早弃城投降,如若不然,我们就要血洗万全城,荡平张家口了!”说完蒙古骑兵一齐哈哈大笑起来,显然是在报复方才的嘲笑。

城楼上,文官武将都站着,唯独沈默纹丝不动的,端坐在一把囤背椅上。面前宝剑杵地,双手交错,搭在剑柄之上,好一派大将风范……其实他也想站着,无奈身披厚厚的铠甲,头戴沉重的烂银盔,肩上的披风也沉得要命,好看固然好看,但实在是太累人了,要保持威严的姿态,就只能坐着了。

看不见督帅大人的脸色,边上的万全右卫的刘指挥,觉着有必要表现一下,便愤愤道:“不能任其胡言乱语!大人我们放箭吧!”

“不可!你没见他把百姓押在前面作挡箭牌吗?不可伤及百姓!”沈默扶一下头盔,让视线通透点,淡淡道:“今天本官要用计赢他们。”说着让他附耳过来,小声吩咐几句。

刘指挥答声‘是’,快速走下城墙,布置去了。

沈默又让人喊话道:“鞑子听着,你带来的人马太少了。可知我城内有多少兵吗?五万!劝你们趁早打道回府,免得自讨苦吃!”

“不可能!我这就让他无话可说!”赵全跳脚道,终于按捺不住,拿过扩音筒,朝城上喊话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你城中如果真有五万,我们情愿放还百姓,不战而退!”心中冷笑道,看你还怎么吹!

“好,一言为定!”谁知沈默却一口答应道:“你且睁大眼睛看看,我把城内的军队拉上城头,让你点点数!”随即故意对胡勇大声说道:“你速去通知,将士们登上城头,给他们看看!”

胡勇高声回答:“是!”快速跑下城楼。

城内响起紧急集合的鼓声,过了一阵,便见四排身穿褐色棉甲的士兵,出现在西城墙的北头。虽然军装都破破烂烂,但打着旌旗、手持武器、踏着整齐的步伐,显得士气昂扬。他们列队走过整段西城墙,从南头下去。

“这是宣府的兵……”俺答汗和明军各镇都是老关系了,自然一眼就能分辨出各镇的士兵……当然,其主要依据就是军服的不同,因为边军的服装都是各镇自己备料制作,所以在样式上大差不差,但颜色上就千差万别了。

等穿褐色的大概五千人下去了,又出现一批穿灰色棉甲的官兵,同样打着旗、拿着武器,精神抖擞,步伐整齐。

“这是大同的兵……”俺答倒抽冷气道。

这支灰衣军队人数稍多些,达到七千人,待其过去后,又走出一队身穿黑色军装的官兵。

“固原的兵!”蒙古人再抽一口冷气。

黑装官兵下去后,再上来的土黄色六千、藏蓝色五千、灰黑色四千、抹布色五千……队队士兵队列整齐,精神抖擞,从城墙上示威似的走过。当他们走下城墙,赶紧脱下身上的军装,另换上一套别样的,再整队,再出发,周而复始,循环往复,其实统共也就是那么六七千人而已。

李成梁等人看向沈默的目光都直了,他们这才知道,大人为何宁肯晚出发半天,也要专门向各勤王军队,收集他们替换下来的军装……兵部已经拨下冬装,虽然质量不咋地,但好歹还能御寒不是,原先的单衣就穿不着了,当沈默向各位总兵承诺,户部会用新装和他们交换时,短短半天时间,便收齐了所需的八九样军装,再用大车拉着来到万全右卫。

原来费尽周折,是为了这一出啊!

“细作都盯紧了吧!”队伍在眼前隆隆开过,沈默的声音只有他边上的年永康才能听见。

“大人放心,”年永康低声道:“整个万全城,都在咱们的控制下,不想传出去的,插了翅膀也飞不出去。”

“很好。”沈默给他一个你办事,我放心的眼神,便不再说话。

城下的俺答和赵全等人,一直仰着头观望明军,这会儿脖子都酸了。一个个的是越看越心虚,越看脸越白。

见明军这半天还在源源不绝地往外出,俺答喃喃道:“这到底有多少兵啊……”

赵全吞口吐沫道:“我粗略算了一下,已经快够四万了。真要是这么些兵,咱们还真打不了……”

“你不是说,城内兵力空虚吗!”蒙古贵族们一齐怒目相向。

“我的内线是这样说的啊……”赵全一脸无奈道:“谁知从哪冒出来的?”说着擦擦鼻子道:“不会是他们耍诈吧?”

“耍什么诈?”蒙古贵族们冷笑道:“你也看见了,那些兵都是不同地方来的,哪能作得了假?”要说沈默用得这一计,明明是很俗烂的计策,但因为某个环节的不可思议,却让人深信不疑。那就是谁也不会想到,有人能把不同军镇的军服收集起来,这不是一套两套,而是各有几千套啊!若不是赶上明军集合在一起换冬装,恐怕谁也办不到!

蒙古人就是抓破脑袋,也想不到沈默能这么变态,把那些臭烘烘的军装从京城运过来。可见运用之妙存乎一心,化腐朽为神奇的关键,还是准备要充分。

赵全也不辩驳,但他还有个杀手锏,便吩咐自己的教徒,在阵前挂起一面红底白莲旗。这是他们的旗帜,只要那眼线一看到,肯定会设法把真情传出来。

看到那面突然出现的旗帜,沈默和年永康顿时浑身发紧。扶一扶沉重的头盔,沈默低声道:“行不行啊?”

“不行也得行!”年永康面目狰狞道。为了保险起见,现在城头站岗的全都是锦衣卫。且已经对军中的白莲教徒,实施了秘密抓捕,但谁也保不齐,那些走对列的官兵里,会不会还有漏网之鱼,要是不顾生死朝城下扯一嗓子,这半天可就白忙活了。

城头上密布的锦衣卫,也紧张极了,全都把见血封喉的弩箭上了弦,准备随时击杀任何有异动者。

“唱歌!”沈默突然一排大腿道:“唱我教的那首!”

“大明英豪戈指日,江湖侠气剑如虹!铁血男儿壮志冲九霄!驱逐鞑虏、保家卫国!此乃神州第一功,第一功!”将士们便一齐大声合唱起来,声音震天,令城下蒙古人闻之变色。

这下子什么声音也盖住了,加上锦衣卫杀气腾腾的威慑,到巡回演出结束,好歹没出什么意外。

“可能是没机会。”在俺答等人鄙夷的目光下,赵全疑心重重道:“等晚上我再联络一次。”

眼见着夕阳西下了,一下午都在看明军走队列的俺答汗,知道部下已经没了锐气,只能郁闷道:“先吃饭,再作打算。”这一下午也不是干等,至少板升部队已经把军营立起来了……话说自从在板升招兵后,这些修桥铺路、安营下寨的活计,再也不用他们蒙古人操心了。

回到营中不久,俺答正在一边喝着闷酒、一边生闷气,心里还盘算着,晚上挑灯夜战的话,会不会损失太大。

这时外面来报,说城里出来一队人马、十几辆大车,打着白旗,说是劳军来了。

“劳军?”俺答的嘴角挂起一丝讥笑,这并不是什么稀奇事,因为明军时常背地里干这种事儿,同时还会伴着行贿,就是为了能息事宁人,让他们退兵。

“他们有什么要求?”俺答问道。

“没有。”

“还不好意思呢。”俺答朝自己的部下笑道:“那就不吃白不吃,吃了也白吃!”众人哈哈大笑,把之前的郁闷冲淡不少。

虽然接受了馈赠的酒肉,但为了保险起见,他没有立刻分下去,而是让人匀出一些,先给那些掳来的汉人吃。

俺答和他的部下们,觉着自个很光棍……既占了便宜,又不用答应什么,何乐而不为呢?殊不知,他们又中了沈默的算计。因为沈默送这些酒食过来,无形中便会使俺答他们觉着,明军是不想打仗的。

在下午的那番表演后,蒙古人不管是将信将疑也好,还是确信不疑也罢,都不敢小觑城里的兵力了了——有实力却又不想打,这无疑符合他们对明军以往的印象……时常是数万明军龟缩在城里,眼看着几千蒙古骑兵在城外烧杀抢掠,却压根不敢出战。

就这么真真假假、虚虚实实,蒙古人的战斗意志,不知不觉便被掏空了。心态也发生了变化……认为不打仗也能达到目的,至少能狠狠的敲一竹杠。

这时候赵全也回来了,面如土灰地朝俺答点点头,他终于接到了城里的密信,用白莲密语清清楚楚写道:‘确实有五万兵’!

俺答彻底断了开仗的心,艰难的咽口吐沫道:“来而不往非礼也,杀二十只羊给他们送去……”既然打仗不是好办法,那就谈谈吧!叹口气道:“邀请沈大人出城一晤!”

过了大半个时辰,城内传回消息道:“沈大人已经摆好了美酒佳肴,静候俺答汗进城一晤。”

万全城,临时督帅府。

终于除下那身该死的盔甲,沈默换上了自己的常服,躺在安乐椅上,揉着酸麻的脖颈,对胡勇道:“把那几个女子送回去……”

“总是地方官的一片心意。”胡勇挤眉弄眼道:“再说也不干什么,就是给大人捏捏,据说手法很好的哩。”

“要是放她们进来,我就黄泥巴跌到裤裆里,说也说不清了。”沈默笑骂一声,声音转低道:“你让下面人方明白点,这次我强出头,已经把山西帮得罪了,正巴巴的找机会寻趁我呢,一个战场宿嫖的罪名,就能让我坐了蜡。这个节骨眼上,少给本官惹事!”

“那……就让她们回去。”胡勇肉痛道。

“滚一边去……”沈默虚踹他一脚,对年永康笑道:“见笑了。”

“胡兄弟是个知道深浅的。”年永康笑笑道:“咱们已经把假消息发出去了,俺答他们应该会相信。”

“不相信也无所谓。”沈默搓搓手,把身子靠近火盆道:“蒙古人对攻城战,有着天生的畏惧,只是趁着石州措手不及,拿下来一城,这才一下子信心膨胀,打起了万全城的主意。”这时侍卫端上热乎乎的奶子,沈默端一碗,示意年永康也拿一碗,轻轻吹着道:“‘曹刿论战’的故事,你听说过吧?”

“咱跟着青霞公读过几年书。”年永康轻笑道。

“那自然该知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的道理。”火光映照下,沈默的眸子闪闪发亮,悠悠道:“今天算是第一鼓,明天再让他们第二鼓也泄了气,就彻底没攻坚的心劲儿了。”

年永康不住点头,端着碗道:“大人准备怎么做呢?”

“俺答请我去他那里坐坐,”沈默笑道:“我也请他来城里,当然谁都不能成行。”顿一顿道:“但我准备派个代表,去和他谈谈。”

“派谁?”年永康问道。

“把李将军叫进来。”沈默吩咐一声。不一会儿,面色阴沉的李成梁走进来……他这次出来,本想杀敌立功,好好表现一番,却被沈默牢牢栓在身边,一直扮演着旁观者的角色,心里当然不痛快。

不过他很快调整好情绪,恭声道:“大人,您找我。”

“心里肯定很后悔吧!要是当初去了居庸关多好。”沈默望着他,促狭的笑道。

“……”见沈默没有忽略自己的感受,李成梁的怨气也就没了,低头道:“大人身边不能没人。”

“真会说话。”沈默笑骂一声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明天我准备派你出使敌营!”通过这段时间的观察,他发现这个人野心很大,这正是他所需要的人选,只是还需要敲打一番才能合用。

“属下是武将,焉能行文事?”李成梁错愕道。

“我还是文官呢,不一样行武事?”沈默不容置疑道:“让你去你就去,不辱使命的话,战后就是一等功……”说着淡淡一笑道:“莫非,你想就这么跟我回去?”

“当然不想……”李成梁不好意思笑道:“也不瞒着大人,看着马将军、戚将军他们在前线杀敌,末将这心里跟小猫抓挠一样。”

“这是人家应得的。”沈默淡淡道:“你一个空头参将,就算跟着去,也是走个过场。人家虽看在我的面子上,会分你一份功劳,你便能安然消受?”

“当然还是自己挣来的硬气。”李成梁是聪明人,摸着后脑勺笑道。

“所以你就去,把自己的功劳挣回来!”沈默朝边上的年永康笑道:“李参将为保全城中百姓,孤胆入敌营,与俺答汗巧妙周全。这要是传出去,就是一段佳话啊!”

“人人都得说一句,”年永康竖起大拇指,凑趣道:“有勇有谋!”

李成梁红了脸,讪讪道:“二位大人取笑咱,我还不知道去干什么呢。”

“你此行可以打着和谈的幌子,拖住俺答并不难,”沈默坐直身子,低声吩咐道:“但我的目地不在和谈,而是要把被俘的百姓救出来,这才是重中之重。”今日在城上看得清楚,俺答手中最少有四五千大明子民,估计大都来自石州城,沈默觉着朝廷有愧于他们,自己应尽可能地把他们救回来。

收拾起情怀,沈默细细吩咐起来。李成梁听得脸色数变,终于忍不住道:“大人,至于为了那些老百姓,担那么大风险吗?万一……”

“这关乎我大明在边疆的人心向背。”一抬手,不让他继续说下去,沈默加重语气道:“此役我军获胜的可能很大,一旦消息传来,蒙古人肯定要撤军无疑,撤军是不会带俘虏的,多半是要屠杀了事,一来减负、二来泄愤、三来报复……我们若不救这几千人,白莲教就会借此大肆宣扬,把几万、几十万人拉到对面去。”说着两眼定定望着他,仿佛要把自己的话,印他脑中一般:“固国不以山溪之险,而在人心所向,对我大明九边来说,人心便是长城,失人心者,就是自毁长城!”

见大人如此坚决,李成梁唯唯诺诺的应下。沈默也不指望他能听到心里去,之所以反复强调,只是希望他日后能有所顾忌,不要走上边军将领的老路而已。

翌日一早,俺答正集合一众头领,在汗帐中议事。经过昨天的事情,对于要不要强攻,他们很是矛盾。正在迟迟不决之际,外面来报,说明军有使者求见。

“噢?此时明军来人,会有事?”俺答一皱眉,道。

他麾下的头领们七嘴八舌嚷起来,有的说是来议和的,有的说是来挑战的,有的则推测是官军胆怯,前来送礼求和的……

“管他是来干什么的,先给他个下马威!”俺答一拍桌子道。

“是!”众头领皆兴奋地应答。

李成梁神色肃穆,昂首阔步进了俺答的汗帐,便见里面站了两排刀斧手,个个对他怒目相向,仿佛随时一拥而上,便要将他千刀万剐一般。他知道,此刻决不能堕了大明的威风,便嘴角哂出一丝冷笑,大模大样地上前施礼。

俺答原想来者一定是个文官,没想到却是个穿着盔甲的大个子武将,还是个浑大胆。没了笑话可看,俺答意兴阑珊,坐在那儿屁股抬都不抬一下,轻蔑地问道:“来者何人?”

李成梁不卑不亢地道:“在下乃大明使者、居庸关参将李成梁是也!”

“噢?”俺答听他官职倒不敌,但还是不会放在眼里,不屑地撇一撇嘴,讥讽道:“既然是居庸关参将,为何跑到这里来了?”

“咱随着督帅大人,前来支援前线。”李成梁沉声道:“不瞒大汗说,城中五万大军,来自八个军镇,咱们都立了誓的,要跟万全城共存亡。”

“既然如此,”俺答冷笑道:“还来见我干什么?咱们刀兵相见就是!”

“你要打仗咱们也奉陪,但我们大人说了,先礼后兵。”李成梁翻翻眼皮道:“我们大人是文官,不爱打打杀杀,你们要识相退兵的话,什么都好商量……”

“呵呵……”俺答心中一动,这才是他熟悉的套路,便狞笑道:“退兵也可以,但必须容许本汗派三名使臣进京求贡,并允准开边贸易,若朝廷答应,本汗即令撤兵;否则,必攻破城池,杀个鸡犬不留!”

“可以……”李成梁满口答应道:“谈。”俺答差点被他闪断腰。李成梁却视若无睹,接着道:“我家大人来之前说过,蒙古人打仗,不是为了我大明的土地,而是缺少日常用度;我大明物产丰饶,不缺你们这一份儿,若是双方能和平互市,用你们的牛羊马匹,换我们的日用百货,这样对两族人民都有好处。”

这番说法并不稀罕,因为明朝向来是主战和主和两派并存,听起来那礼部尚书,乃是个主和的。俺答沉吟半晌道:“空口无凭,我凭什么相信你?”

“我这里有一封亲笔信。”李成梁暗叹一声,心说‘大人啊!这样值得吗?’但事已至此,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是我家大人写给大汗的。”说着掏出那信封来,淡淡道:“敢问哪个看得懂汉文?”

俺答看看赵全,道:“给赵薛禅吧!”便有卫士去拿信。

“且慢!”李成梁却护住道:“让他过来看!”

见他如此坚决,俺答朝赵全点点头,后者只好站起身来,走到李成梁面前。

李成梁这才掏出信纸,紧抓住左右两端,展开给对方看。

赵全定睛一看,果然是大明礼部尚书写给俺答的,信上除了方才李成梁所说,还信誓旦旦的保证,他的老师,大明首辅徐阶,也是支持开边互市的,但需要俺答先生配合一二,他们才能说服反对派,同意开边互市,并永为定制云云。至于如何配合……沈默有三个要求,一是让他们撤军,二是请他们释放被俘的大明百姓,三是请他们派出几位代表,随他前去京城称贡。

后面还有鲜红的印章。

赵全看了一遍又一遍,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俺答听了之后,也是难以置信,两人让李成梁先出去,这玩意儿太刚猛了,他们得好生消化一下。

“薛禅,这次不像作假啊……”俺答小声嘀咕道:“都敢让咱们的人去入贡,看来他们的新皇帝,确实跟老皇帝不一样了。”

“是啊……”赵全也喃喃道:“要是单纯为了诳咱们,他断不会白纸黑字写下来的……就算不是他亲笔写的,这礼部尚书的印章也肯定没问题。”

所谓入贡,不过是明朝主动求和的体面说法。这意味俺答就能派出他的使者,到大明的地盘作威作福、强拿强要,提出各种苛刻条件!

这关系到国家的体面,谁也不敢拿这种问题开玩笑。就像赵全说的,若只是缓兵之计,沈默断不敢留下证据……谁都知道,大明天朝最重脸面,就算这些承诺全是情有可原的胡编乱造,可一旦被人抓住证据,那为了朝廷的体面,他沈尚书、还有徐首辅,全得乌纱不保。

反复思量,两人都觉着,不大可能是骗局,看来朝廷真得有意和谈了……只是幸福来得太突然,总让人感觉不太真实。

“听说,那个新皇帝跟嘉靖性子截然相反,”赵全猜度道:“看来是真的了……”

“嗨!管他的呢,反正我只要把证据拿在手里,谅他们也不敢玩花样。”俺答拿定主意,下令道:“把那使者叫进来!”

李成梁被叫进来。

“把信给我。”俺答伸出大手道。

“可以,但必须先履行条件。”李成梁镇定道:“否则,我就将其吞下去。”

“三个条件不能都答应。”俺答摇头道:“我要是这么撤了,你们赖账怎么办?”

“有我家大人的信,”李成梁道:“你怕什么?”

“哈哈……”俺答放声笑起来道:“我有什么好怕的,只是我兴师动众前来,岂能无功而返?没有拿到国书,我是不会撤军的!”顿一顿道:“不过……”

“不过什么?”

“那些俘虏可以释放。”俺答沉声道:“我也可以派出使者去递交国书,三个条件答应两个,这样够诚意了吧?”

李成梁仿佛思想斗争好半天,才有些不甘愿道:“好吧……”

“拿来吧……”俺答再次伸手道。

“先放人!”李成梁坚决摇头道。

两人四目相对,发现对方的眼屎都不少。

终于还是俺答撑不住,一摆手道:“放人!”

正如沈默所料,这次俺答的俘虏,大都来自石州城,和蒙古人有着血海深仇,指望把他们转化成生产力,难度之大,还不如再掠一批呢。所以俺答才能这么痛快,把这些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放走。

望着浩浩荡荡往万全而去的大明子民,李成梁轻舒口气,心说总算不辱使命。

便听赵全阴测测道:“现在可以把那东西给我了吧!”说着冷冷一笑道:“那些老百姓可没走远……”

李成梁点点头,从怀中取出那信递给他。赵全检查一遍,确认无误,交给了俺答。

“请大汗快点派人和我回去,好跟督帅大人商谈具体称贡事宜。”待俺答把信收好,李成梁出声道。

俺答满口答应,便问手下的众贵族道:“你们谁愿意走一遭?”

这可是个没比的好差事,作威作福,享乐无边,还能得到丰厚的礼物,一众头领踊跃报名,表示自己愿为大汗分忧。

最后俺答从中选了自己的叔叔和侄子,当然还有他的薛禅赵,加上护卫一共一百多人,组成了出使团队。

队伍即将出发,俺答却让人把李成梁扣住,呵呵笑道:“他们认得路,李参将就不必多跑一趟了,留下陪我喝酒去。”俺答不是三岁小孩,几十年来也绝不是白混的,人证物证俱在,心里更踏实。

望着身周虎视眈眈的蒙古武士,李成梁暗叹一声:‘就知道当英雄没那么容易……’索性豁出去了,笑道:“恭敬不如从命!”

沈默站在城头之上,看着锦衣卫在城外对归来的百姓进行审查……这是十分有必要的,若是让奸细混进城来,演个‘木马计’什么的,那乐子可就大了。

好在不难审查,因为这些男丁大都来自石州城内,互相之间必然沾亲带故。这时就体现出严格的户籍制度的好处,只要命其按照保甲站好队,一队队的查问,再互相印证,就不会出什么漏子……况且这些人和蒙古人有血海深仇,不可能替奸细隐瞒。

最后剩下几百个没法证明的……据说是来自村镇上的,只能委屈一下,给他们蒙上头,找个宅子先集中看管起来。对于经验丰富的锦衣卫来说,这些都不在话下。

“大人不必担心,孩儿们都是火眼金睛,不会出篓子的。”年永康低声道:“倒是您这边,不能让他们拿那封信做文章。”

“呵呵……”沈默却云淡风轻地笑道:“戚继光的《练兵纪实》,是我和他一起编的。”

“啊?”年永康被他没头没脑的话弄糊涂了。

“其指导思想是……”沈默嘴角挂着某种阴谋得逞后的笑意道:“先立于不败之地,再求克敌制胜!”说完又摸摸下巴道:“不过小李的性命,还真让人担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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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戒大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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