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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4章 战正酣

官居一品 三戒大师 12650 2021-10-18 14:35:31

沈默所料不错,作为王府最紧缺的人才,陆纶很快得到了裕王的重用,更是因为在嘉靖病重期间,忠心耿耿的表现,又得到了裕王殿下的信任。但这样,还不能保证他可以接掌锦衣卫,因为毕竟他家在锦衣卫的根基太深厚,把哥哥换成弟弟,也不过换汤不换药,纵使皇帝觉着无所谓,也难免小人嚼舌根,难以服众。

但不要紧,沈默还有第二招——‘以退为进’,在裕王登基之初,时任锦衣卫指挥使,并禁军统领的陆纲和他麾下的十三太保,便一起上书请调,说得十分诚恳——文官尚且‘一朝天子一朝臣’,我等先帝鹰犬,不宜再把持陛下耳目爪牙,望求去,以全名节。

一群特务求名节,这真要把人笑掉大牙,但隆庆皇帝很是欣慰的。虽说都知道新君继位,必有一番新陈代谢,可能知天命,主动放弃权位的有几个?更让皇帝感动的是,他们竟主动要求赴九边刺探军情,为驱逐鞑虏效力。

甘愿放弃京城的安逸生活,去边疆苦寒之地报国,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操?要是大明的文武都这样,那我这当皇帝的还愁什么?隆庆的心彻底软下来,假模假样的挽留了几次,见他们去意已决,才依依不舍的答应他们的请求。于情于理,皇帝也不能亏待他们,可隆庆穷得自己都揭不开锅呢,没法赏赐金银财帛,只能利用自己的权力,封官——不同于文官那么麻烦,封几个武将,皇帝还是能说了算的。于是把陆纲他们一律官升一级,从事军情工作的一切经费,皆由锦衣卫支出。

而对情报工作重要性,已经有了一定认识的隆庆皇帝,也不能任由京城锦衣卫地架构一下就瘫痪了,所以他命十三太保留下两人,襄助继任的指挥使大人,协理锦衣卫事务。

至于指挥使的人选,最后能落到陆纶头上,也还有些运气的成分,因为原先皇帝属意的,是自己的亲舅舅——就是那位杜康妃的弟弟,已经被奉为伯爵的杜仲,无奈那老哥实在不是个能办事的,接连办砸了好几个差事,还搞得内部怨气冲天,实在难堪大任。隆庆这才想到了陆纶,且用陆纶有两个妙处,一来,显得皇帝能容人,没有把先帝的重臣打落尘埃;二来,原先那些大头目虽然不在了,但想来小头目、小喽啰们,还得给陆家的儿孙个面子,调度起来也得力。

现在虽然还是皇舅爷担任锦衣卫大都督,可最紧要的南北镇抚司,却落在陆纲手中,避免了一场大清洗,相信只要过了皇位继承的动荡期,陆家便又能安稳一朝了。所以陆纶对沈默的感激之情,也就可以理解了。

而沈默为了让双方的联系消失在人们的视线中,除了定期有密信传递,掐断了其余一切往来走动,要不是这次的事件,陆纶还找不到机会,向他道一声谢呢。

“以后这种事,让下面人办就好了。”沈默教训二侄子道:“你不该亲自跑一趟的。”

“师叔难得差遣一次。”陆纶陪笑道。

沈默笑笑,问道:“人在里面?”

“是。”朱十三点头道,弟兄们把庄子围了个天罗地网,一只鸟也飞不出去。

“嗯!”沈默点点头,道:“你们在这守着,不要暴露。”说着就要策马进庄。

“师叔,还是多带些人吧!待会儿要是打起来,也不吃亏。”陆纶关切道。

“傻小子,就知道打打杀杀。”沈默笑起来道:“他要是真想和我打,就不会躲在这旮旯了。”说完放声胡勇道:“去通报一声,就说故人来访。”

胡勇策马上前,通过庄前甬道,到了大门口,高声道:“快快开门,故人来访!”声如洪钟,打破了夜的静谧,引得庄子里一片狗叫。

里面过了一会儿,才有人出声道:“夜深了,不便开门,客人天亮再来吧!”

“那就把门撞开。”沈默淡淡道。

马上有几个侍卫,把庄门前的拴马桩拔下一根,一起高喊着,朝门口冲撞而去。就在将将要撞上的一刹,门开了,外面的人收势不住,猛冲进去,里面的人也被撞了个结实,一片惨叫声中,不分彼此地倒了一地。

胡勇率领其余侍卫,簇拥着沈默进去,马上有家丁拦住道:“你们是什么人,胆敢擅闯民宅?”

“我是大明礼部尚书,京城保卫战副总指挥,让你家侯爷速速出来见我。”沈默从丹田发声道。

“我们这没什么侯爷。”家丁们亮出兵刃、摆开架势道:“不要再上前了,别怪咱们不客气。”

“胆敢伤害钦差着,杀无赦!”胡勇同样拔出了兵刃,暴喝一声道:“让开!”

那些家丁迟疑一下,又相互对视一阵,竟真的让出一条去路,放他们长驱直入。

“大人真是神了,”胡勇一边走道,一边小声恭维道:“竟能料到他们不敢动手。”

“更神的还在后头呢。”沈默看看四下,已然到了内宅正房,又不知从哪冒出个管家道:“我家老爷过饮了,恐怕得明天才能醒,大人还是……”话没说完,就被胡勇提小鸡似的拎到一边。

沈默推开正房房门,不禁皱眉,好大的酒气。里面灯火通明,就见一条大汉仰面朝天、呼呼大睡,这么冷的天也没盖被子,看来东宁府侯府的下人,还不如寻常富户家的有规矩呢。

沈默的嘴角挂起一丝微笑,吩咐左右不要跟上,自己进了屋,也不打个招呼,就开始到处翻找起来。找了半天,也没寻到兵符在哪里,倒是找到了不少春宫图册。沈默把其中一册拿在手里,走到床前,信手翻开几页,不禁摇头笑道:“原来侯爷喜欢重口味的……”

‘咳咳咳……’话音未落,便引得那踏上让咳嗽连连,险些就醒了酒。但终归是‘醉’得厉害了,只是翻了个身,又继续呼呼大睡。

再看床上,赫然多了一枚半个巴掌大的玩意儿,不是兵符是什么?怪不得一直找不到,原来被他压在身下了。

唯恐再有变故,沈默赶紧拿起来,抄在袖子里,抱拳低声道:“多谢了。”

“打个胜仗回来,不然我可惨了……”那人虽然背对着他,说话也跟蚊子哼哼一般,但架不住沈大人听力一流。

郑重地点点头,沈默便转身大步离开了。

拂晓,神机营中军帐中。

经过一夜的激烈讨论,终于敲定了整个作战计划。一众文武虽然一宿没睡,却个个精神抖擞,只等督帅大人分派军令,便要分头行动了。

谁知却找不到沈大人踪影,这下大家傻眼了,主帅丢了,还怎么下令?

这时,就见谭纶走到大案后站定,沉声道:“诸位,督帅有要事出城去了,命我暂摄主帅之位,分配军令!不得有误!”

这里除了李成梁一个外来户,其余都曾经在谭纶手下听令,所以沈默把大权交给他,当然无人质疑,于是众将轰然而起,肃立领命。

“诸位,这次的敌人狡诈凶残,兵多将广,战力高超,各方面都胜过我们。”谭纶沉声道:“现在我们以少击多,又是野战,无比凶险,尔等必须严守将令,倘若有一点贪生怕死,或者懈怠迟疑,必会引来全军覆没,到时候,就算我和督帅不办你,朝廷也饶不了你的九族!”

众将悚然应下,都道‘不敢’。

“时刻牢记,生死荣辱。”谭纶也不废话,便开始下令道:“根据情报分析,蒙古人现在绕过大同,往东北而来,他们的目标,极可能是万全右卫。一旦万全右卫沦陷,俺答将重新获得退回草原的通道,此次南侵便可后顾无忧,到时候,不仅张家口一带将会惨遭涂炭,京城也会在其直接威胁下。现在,我们需要一次快而有力的出击,震慑住鞑虏,使他们不敢攻击万全。”顿一顿,望向刚刚进城的马芳道:“马将军,你对蒙古人的威慑力无可比拟,故而此次先锋非你莫属。”

“得令!”马芳一脸兴奋的出列道:“保准给他个迎头痛击!”

“切莫高兴太早。”谭纶板下脸道:“并不是让你和他们决战,而是要把他们牢牢吸引住,同时本将和尹总兵将帅所部骑兵从侧翼夹击,戚将军的神机营,以及其余部队,将在这里设伏。”说着,马鞭指在地图的一点上,除了新到的马芳,众人不看也知道,那是大同附近的阳和地区。而这个决战地点,也正是他们争执的焦点,许多人主张选在张家口和京城之间,因为这里距离京城近,戚继光的神机营仅用一天多不到两天便可就位,不易暴露行踪。

而一旦选在距京城五百里的阳和一带,神机营要赶过去,最少得五天。且不说友军能不能争取到这么长的时间,单说这么长的路途,会不会被蒙古人的游骑,以及更令人防不胜防的汉奸发现?万一被蒙古人提前知晓,那整个计划就彻底泡汤了。

最后为何舍近求远,舍易求难,因为谭纶和戚继光他们,不敢低估俺答汗的智商。作为小王子之后,草原上最伟大的英雄,他有着狼一样的狡诈多疑。如果在张家口一带设伏,俺答肯定会怀疑,是不是明军在诱敌深入,想引他们钻口袋?哪怕马芳他们演得再像,也不大可能跟上来。

所以必须要把伏击点,设在他们曾经经过的地方。刚走过,知道没威胁,才会不那么谨慎,一头装进包围圈。而且从侦查的力度看,也是对身后的最弱,往往只要保证没有尾随的即可,不会像对前方和两翼那样,放出几十甚至上百里的侦骑。

最后还是戚继光立下军令状,保证三天之内赶到阳和。虽然大家不太相信他的部队,能在三天走完五百里,但军令状可是拿脑袋作担保。众人素知戚继光稳重,断不能孟浪到拿性命开玩笑。这才一致同意,将阳和定为决战地。

见唱主角的是戚继光,马芳撇撇嘴道:“原来咱只是幌子,那岂不没法过瘾!”

当兵的,争强好胜无可厚非,只要不太过就成。

“哈哈!老将军放心。”谭纶爽朗笑道:“因为据可靠情报,经过这些年的休息,土蛮、瓦剌,这一东一西,两个俺答的手下败将,都已经恢复了元气。虽然还臣服于居中的俺答汗,可三家的仇恨由来已久,俺答岂能放心他们?所以他虽然亲帅大军而来,望之气势汹汹、实则色厉内荏,不敢损兵折将太重,以免那两家再起歹心。”说着眨眨眼道:“您明白我的意思了吧?”

“……”马芳寻思片刻,捻须笑道:“晓得了,他越是怕损失,咱们就越往死里打,把他们赶到阳和去!”

“是极!”谭纶颔首笑道:“你用佯败诱敌,人家可不一定敢追过来,倒不如用赶的,还能更听话一些。”马芳这下满意了。

“还有什么问题?”谭纶威严的目光扫过众将。

“没有了!”众将起身答道。

“去吧!”谭纶一挥手,散会。

各军本来就是战备状态,所以到天亮时,已经全都准备就绪,只要粮草一到,马上就可出发。但他们对今日能开拔,并不抱太大希望。因为从以往的经验看,要准备这么多人吃马嚼,再分到各部队,最少也得两天时间。所以很多人准备抓紧时间睡一觉,养养精神。

可很快,各部几乎同时得到命令——马上开拔!

官兵们携带全部武器装备在校场上列队,听了各自长官的最后一次动员后,就得到出发的命令。将士们终于忍不住发问道:“军粮何在?总不能让我们饿着肚子去打仗吧?”

“休得聒噪,去营门口领取即可。”军官们统一口径道。

官兵们狐疑的列队来到军营门口,就看到军需官在发放一种驴肠子似的布带,拿在手里沉甸甸的,有的还热乎呢。

他们被告知,这里面的食物,足够五天之用,到了饭点自有人来教你怎么吃。但绝对不准偷吃,因为五天内,将得不到任何补给,你要是吃完了,就只能饿着。

站在城头之上,沈默看到将士们斜背着干粮袋,浩浩荡荡地向远方进发,不由感慨的对身边人道:“五万条装满继光面的肠布袋,竟能在一夜之间备齐,太岳兄,真乃神人也!”

站在他身边的,正是连夜筹措军粮的张居正,只见他顶着一对乌黑的眼圈,声音嘶哑的笑笑道:“我京城有百万居民,区区五万条肠布袋,每家每户还分不到一条呢。”说着正色道:“我真见识到了什么叫民心所向。一听说是给打鞑子的子弟兵备干粮,那些保长里正都踊跃认领,你要八十条,我就要一百条,唯恐落于人后,而且全都按时交付。”又有些激动道:“更让人感动的是,没有一保少交不说,反倒大都多交了不少。方才清点时,竟足足多出八千六百多条……这次是绝对够了。”

“这次真知道项羽的感受了,”沈默也感动道:“要是这仗打不好,我也无颜见京城父老了。”

“不要有压力。”张居正轻声细语道:“该怎么打就只管去打,老师那里有我,万不会让你掣肘的。”

“多谢!”沈默拍拍他的肩膀,低声道:“也难为你了……”张居正是个肯担责任的,别的不说,就说这次动员全城百姓,为军队备粮,那可是大大伤到了朝廷某些人,无谓的自尊心……按照他们的理论,国库再穷,也不能要向老百姓借,否则朝廷的脸面何存?

所以必定已经有些吃饱了撑的没事干的家伙,在那里些奏章弹劾张居正了。

张居正果然有些忧色,旋即恢复如初道:“哪里的话,你不要想那么多了,专心打仗吧!打了胜仗,你好我也好,否则,咱们一起蹲大狱。”

“嗯!”沈默重重点头,抱拳道:“告辞了!”

“敬候佳音。”张居正也抱拳道。

“好!”沈默干脆的应一声,便一撩背后的猩红披风,大步下了城楼。

而此时,马芳的先头部队,已经离开京城四十里了。

怀安县怀安镇,昔日繁华的城镇,已成一片焦土,取而代之的,是一望无际的蒙古营帐。

攻破石州城的收获超乎想象,让蒙古人十分兴奋,但由于担心明军的报复,他们马不停蹄的转移,直到离开山西地界后,才停下来修整一番,并犒赏三军,鼓舞士气。

此刻的军营中,篝火处处,酒肉飘香,满身疲惫的蒙古勇士们,团团围坐,喝酒唱歌,大口吃肉,一片欢乐气氛。居于大营中部的汗帐之中,更是摆满了鸡鸭鱼肉、山珍海味,蒙古当世最英武的领导者土谢特汗俺答,正在宴请他地将帅,以庆贺这次伟大的胜利。

宴会从下午一直开到晚上,将军们喝得痛快淋漓。俺答的长子辛爱黄台吉,离开了座位,带着他的弟弟,以及几位头领,在场中手舞足蹈,唱着他们最喜欢的歌道:“明朝的军队,哈哈!都是缩头乌龟!何不一鼓作气,攻到紫禁城,俺答汗当上皇帝,三宫六院的美女,够咱享受享受啦……”

每场一句,都迎来一片狼一样的喝彩、更多人跟着鬼叫起来。

但也不是所有人都被胜利冲昏头,紧挨着正位的一个汉人,低声对俺答道:“此番前来,咱们是要逼明朝签下檀渊之盟,而非要攻占北京。且不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咱们能不能占下北京城,就算费尽力气打下来,我们很可能就出不来、回不去啦!”

俺答须发花白,虬髯剑眉、阔脸方口、相貌堂堂,双目开阖间精光四射,举手投足都带着草原王者的威风凛凛。听了那汉人的话,他重重点头道:“薛禅说得有理。我不会被冲昏头脑,咱们还是按计划攻打万全右卫!”

‘薛禅’的意思是‘军师’,正是这个汉人的职务。他叫赵全,曾经是个破落书生,投靠俺答后,积极地出谋划策,并为他招揽工匠、聚集流民,极大地保障了蒙古人的后勤,深得俺答的信任,所以被任命为‘薛禅’,须臾不离左右。

这次俺答出征的路线,正是采纳了他的主意。当时俺答和他的儿子们,是准备先攻打蓟州的,但赵全对他们说,蓟州一带防御甚固,兵多将广;而山西一带则兵弱,亭障稀疏,备御薄弱,石州、隰州富饶且多良铁,且官兵主要保卫宣府、大同,不易来救。俺答采纳其议,分三道攻朔州、老营,偏头关诸地,明军猝不及防,畏敌怯战,结果使其率部南下,深入腹地,顺利得出乎意料。

这多亏了赵全的参议和引导,俺答对他更是倚为心腹,自然对他的话言听计从。

“大汗英明。”见俺答对自己如此信任,赵全感到比吃了人参果还快活,更加卖力道:“烧杀抢掠固然快活,但咱们不能忘了最终的目地——只要把万全打下来,咱们这次就立于不败之地了,到时候就可以理直气壮的和明朝谈判,得到咱们想要的东西了。”

“嗯!”俺答颔首,将金杯中的美酒一饮而尽,哈哈大笑道:“儿郎们,都听到了吗?今天晚上尽兴玩乐,明天咱们大军开拔,渡过小洋河,直取万全城,我们多年的梦想,就指日可待了!”

“父汗万岁!”欢呼声响成一片。

俺答端着酒杯,眯眼望着下面狂欢的儿郎,心思却飘到了茫茫无际的草原上……

他是达延汗之后,蒙古最伟大的领袖,多少年来东征西讨,他已经控制了东起宣化、大同以北,西至青海,北抵戈壁沙漠,南临长城的辽阔领域,其威势甚至超过了当初的达延汗。

为了加强实力,弥补自身的不足,他还接收了从明国投奔过来的汉人,‘多与牛羊与帐幕’,优待他们,让他们为自己服务。因为他发现,这些汉人虽然打仗不行,但精通很多技艺,如盖房、制弓、冶铁,蒙古人不缺牛羊和牧人,唯独缺这些工匠。

于是,俺答汗开始了‘多诱华人为己用’的方针,不但大规模收容苦于峻削、失事避罪的逃难者,入侵大明时,也以掠夺人口为主,岁掠华人以千万计。其中丁壮有艺者,更是得到他的青睐。俺答把这些掠来的俘虏,统一安置在土地肥沃,宜于耕种的丰州川一带,命主动投奔者代为管理。

这些人虽然背井离乡,很多是以俘虏的身份来到这里,但因为蒙古虽有君臣上下,却无政府胥吏,干戈之暇,任其逐水草畜牧自便。除了每年要缴纳一定的粮食和牧草外,其他别无差役,因此反而安居乐业,不但来了的不想走,还引诱国内的乡亲举村来投。结果原本的草原地带出现了‘开良田千顷’、‘村连数百’的奇异景象,甚至出现了最初的城市雏形——板升,成为他重要的后勤基地。

而在这个过程中,白莲教也在板升居民中蓬勃发展起来,几乎家家信教,而其教主萧芹,护法丘富、赵全等人,也获得了俺答的信任,逐渐成为各个‘板升’的领主。作为汉人,他们没有蒙古人对于王室正统的敬畏,他们所考虑的,仅仅是如何让他获得更高的地位,好使自己得到更多的利益!

当俺答结束对青海历时数年的征讨,回到自己的大本营时,便看到一座真正的城市——大板升城,拔地而起,不但有着碉堡、城墙、民居,还有着有‘八大楼阁’和华丽的宫殿。原来他的儿子们,在赵全等人的建议下,调集板升地区的蒙汉民众,仿照元大都的样式,为他建造了一座都城。

面对着迷惑不解的俺答汗,几个台吉,以及萧芹、赵全等人跪了下去,齐声道:“请大汗建号称帝!”

称帝!那就意味着,建立一个由自己完全统治的国家,与在辽东的北元汗廷彻底决裂!自己就不再是劳什子‘济农’了,而是一个真正的可汗!

是的,他现在还不是真正的可汗,因为他不是达延汗的嫡孙,即使实力再强,他的身份也依然是全蒙古的‘济农’……也就是副汗。而蒙古可汗的位子只属于他的堂孙,土蛮部的札萨克图汗——尽管后者的王庭已经被他赶到察哈尔、辽东一代。可人家是达延汗的嫡系血脉,草原的共主!所有人公认的可汗!

曾经,俺答的父亲,趁着兄长早逝,抢夺过一阵汗位,但等侄子一成年,又在全草原的反对声中,不得不把汗位让给了人家,灰溜溜地回到了右翼,不久便窝囊死了。这个教训让俺答记忆深刻,所以即使已经不把札萨克图汗放在眼里,他也不敢贸然行事,他知道自己不能应付所有人的反对。

但就这样放弃吗?自己几十年来东征西杀,拓地万里,是为了什么?不就是要完成父亲未了的心愿么?

俺答汗没有给出答案,但他住进了大板升城,并给它起了个蒙古名字,叫‘呼和浩特’,意思是‘青色的城市’,并命令各部首领都将汗帐搬进呼和浩特,按时向他朝拜。

城市的出现,为蒙古各部带来了更紧密的联系,可要维持这样的城市,使其不断的发展壮大,进而扩充自己的经济实力,实现自己的可汗梦,就得有稳定的铁器、种子以及其他物资的来源。这些靠战争是无法满足的,只能通过互市解决。所以俺答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需要开边互市。

恰恰这时候,那个宁肯眼看畿辅被搅得满目疮痍,也始终不愿意开启互市的嘉靖皇帝去了,现在的明国皇帝,换成了他的儿子,据说是个温顺平庸的年轻人。俺答渴望趁其立足未稳,以泰山压顶之势,让明朝彻底屈服!所以才倾巢出动,希望毕其功于一役。

此外,他还有另一层打算,所以极力邀请札萨克图汗出兵,双方从东西两线侵掠大明。后者果然应允,亲率土蛮部三万大军,从辽东入侵大明。这样就在蒙古各部眼中,形成了双雄并进的局面,只要自己能在这次表现卓越,把土蛮部比得灰头土脸,孰强孰弱大家都看在眼里。这样日后自己独建汗庭,阻力肯定会小很多。

是的,他今年已经六十岁了,这对常年经历风霜的蒙古人来说,已经是高寿,所以没有耐性等太久了。

正沉浸在幻想的世界中,俺答突然听到外面的乐声戛然而止,紧接着响起警号声,然后便是一片人慌马乱。

“大汗,我们遇袭了!”一名千夫长急匆匆闯进大帐:“他们趁着我们戒备疏松,潜入营中四处放火!”

“什么?”俺答霍得站起身,但很快镇定下来,重新坐下道:“慌什么!百里之内没有明军主力,肯定只是小股奸细而已!”他对自己的斥候十分有信心。

大汗的自信,让汗帐中的众人也很快镇定下来。

谁知还未等下令,又一个千夫长闯进门,面色惶急道:“大大大事,不好了……马王爷来了!”

“慌什么!”辛爱黄台吉一把抓住他的领子道:“什么马王爷,都消失十年了,难道诈尸吗?”

“不信你听。”那千夫长做个噤声状。汗帐中的人凝神一听,果然听到一阵阵的大喊,‘马王爷来了!’

“马芳!”俺答的脸色变得很难看,他这辈子罕逢敌手,只有这个从自己身边逃走的奴隶,屡次让自己惨遭败绩,所以虽然十年不见,但这个名字,依然清晰的印在俺答的脑海里。想起过往的交战记录,他每次都被对方状若疯虎的突击,打得一退再退,已经孤独求败的俺答汗,顿时涌起熊熊战意,哈哈笑道:“终于来了个够劲儿的!”说着沉声下令道:“尔等速速回营,整合兵马,命令部队交替掩护撤退,我亲自率军断后!”

“父汗!”辛爱、丙兔等几个儿子大声道:“还是让儿子断后吧!您的中军先撤!”

“放屁!”俺答一拍桌子,怒吼道:“任他们来势凶猛,只要我的汗旗不动,全军就乱不了。我若是是一撤,就要一溃千里了!”说着抽出马刀,凌空一劈道:“再敢啰嗦,斩!”

众人知道他法度最严,言出必践,哪敢再聒噪,只好朝他重重行礼,快速出了汗帐。

俺答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对身边的侍卫哈哈大笑道:“随我痛快杀一场去!”

马芳率领一万骑兵日夜急行,终于在第二天过午,抵达了距离京城三百里的万全右卫。

此时万全右卫已经接到锦衣卫的通报,全城军民高度紧张,见朝廷援军先一步抵达,自然欣喜若狂。把他们接进城来,做饭轧草,热情接待。

马芳一面命部队抓紧时间休整,一面会见当地守将,以及负责收集情报的锦衣卫首领。当他得知蒙古人正在小洋河以西的怀安镇犒赏三军,便当机立断,停止休整,立刻出发偷袭。

守将和锦衣卫的人,难以理解他的决定,认为这样太冒险,马芳却坚持道:“兵贵神速,趁着蒙古人还没意识到援军前来,警惕性还不高的时候,才能偷袭成功,否则再没有这样的机会!”于是不顾阻拦,率军出城。

见他心意已决,万全右卫只好派船将他们摆渡过河,在小洋河下游抵达了彼岸。

这时马芳反倒不急于进攻,他一面命令主力部队隐藏休息,一面亲率昔日的家兵健儿前去侦察,终于在未被发觉的情况下,找到了俺答的军营。看清楚敌军的分布,马芳拟定了突袭计划——先以其精锐的‘家兵健儿’为先导,借夜色潜入蒙古军营中放火,然后趁混乱时拼命高呼‘马王爷来了’!待其方寸大乱后,他才亲帅主力踏营,从正面发起强攻,直取俺答中军。

计划起初很顺利,猝不及防的蒙古军队连连中招,果然大溃。马芳身先士卒,高呼杀敌,率领将士冲入敌营。这一万骑兵毕竟是志愿前来的,又见占了上风,是以士气高涨,前赴后继,杀得蒙古军惊慌失措,相互踩踏死者无数。

就在明军以为就要大功告成时,却被一彪人马死死敌住。看清对方后,马芳倒吸一口冷气,他对这支部队太熟悉了,因为他也曾经是其中的一员。他们就是俺答汗的亲卫部队,装备精良,武艺高强,配合严密,战力强劲。

尽管明军突袭之势汹汹,但俺答亲卫悍不畏死,硬碰硬的撞上去,虽然损失惨重,但还是生生的挡住了明军的攻势。

看到这一幕的蒙古勇士一起欢呼,一下从恐惧和慌乱中摆脱出来,聚集到各自的头领身边,并不急于退却,而是相互掩护着整理武器马匹,抓紧恢复战斗力。

机会稍纵即逝,哪能让他们稳住阵脚?!马芳急得哇哇乱叫,挥舞着长刀率军猛冲,和俺答亲军绞杀在一起。这时候,明军乃十倍于敌军,如果是从前的马家军,转眼就能围而歼之。可十年的事件,毕竟会带走很多东西,尽管这些骑兵,都是马芳和他的部下训练出来的,就算从单兵到配合,都不比原先差,却在杀气和锐利上远远不足。

很快,马芳就意识到啃不下这块硬骨头,还有可能把牙蹦掉了……一旦让那些部队重整完毕,战场形势将会马上逆转,他赶紧向部下发令,执行第二套计划!这时候就看出训练有素来了,准备包抄俺答亲军的两翼骑兵,马上改变方向,在如森林般的营帐间肆意奔跑,扔出一坛坛火油。

连营成为一片火海,火势滔天,几十里外的万全右卫都能看见。

战场火势凶猛,不想变成烤乳猪,只能暂时退却了。

几乎是同时,两边响起收兵的号角声。而且撤兵的战术动作也如出一辙……都是各部交替掩护撤退,且主将亲自留队断后,不给对方任何机会。

双方各退二十里,结束了这突如其来的第一战。

结果两边都很懊恼,马芳气得是,这么好的机会,竟然没能力抓住,让蒙古人几乎全须全尾的溜走。对方肯定会加强戒备,以后再也没有这种一锤定音的机会了。

而俺答这边,虽然成功顶住马芳的强攻,安然抽身北退,但他们的辎重粮草、所掠夺的财物,却被烧了个精光,望着焦头黑脸的一众部下,他气得嗷嗷直叫道:“他们竟敢无耻的偷袭我么!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一众部下振臂高呼道:“用我们的马刀教训他们!让他们用血和生命偿还!”

“对!用我们手中的马刀,斩断他们的脖子,洗刷这场耻辱!”俺答的弯刀指向东方道:“去报复回来!”

因为摸不清明军底细,俺答暂缓渡河,同时令长子辛爱黄台吉,率一万骑兵追击马芳的部队。火眼金睛的俺答汗,已经看出这支马家军,远远不及当年,所以并未动用主力围剿。

而马芳这边,也没有小富即安的习惯,稍事休整、重新整编后,便积极应战,连续在兔儿岭,饮龙河等地与辛爱接战。因为战斗经验不足,起先几战都吃了亏,但好在马芳知己知彼、指挥若定,一班马家军的旧将,更是发挥了骨干作用,帮助菜鸟们克服了慌乱情绪。加之装备了大量的鸟铳,并采取了最新的战法,使蒙古骑兵不敢过分靠近,这才没有被冲乱阵脚。

要不怎么说,战场是最好的学堂呢,几场接战下来,官兵们终于摆脱了恐惧,可以正常发挥水平了。这时马芳多年苦心练兵的心血,终见效果,他身先士卒,率领勇猛的马家精骑为先锋,带领大部队反复拼杀。火枪与铁骑相互配合冲锋的战术,令只善骑射的蒙古军接连受挫。刀兵,火枪兵,骑射手波浪般来回纵马冲击,整齐划一的冲杀与轰鸣呼啸的火枪弹丸下,先前不可一世的蒙古骑兵纷纷被打落马,几次接战皆伤亡不轻。

但蒙古军队毕竟训练有素,每遇战事不利,随即能够发挥机动性优势,通过交替掩护的方式安然撤退,随后一日连续五战,马芳攻,蒙古军败,马芳追,蒙古军退,虽节节胜利,却始终不能重创敌人。

而且经过接连吃瘪后,辛爱黄台吉已经了解了明军的新战法,他发现对方的火枪手虽然厉害,但存在明显的缺陷。第一,要下马射击,机动性差,第二,虽然排枪射击的杀伤力大大加强,但每一击之后,都会腾起浓重的白烟,无法连续射击。第三,需要大量骑兵保护,而明军人数有限,不可能防护周全。这样只要以正面突击和两翼包抄相结合,坚决冲击内线便可奏效。

为了确保一击成功,他向父汗请求增援,俺答果然在第二天,派来了布彦台吉和丙兔台吉,两人各率一万兵马,居于黄台吉两翼,对明军形成合围之势。马芳见势不妙,率军向南撤退。

蒙古人对消灭明军兴趣寥寥,若是平时,是断不会追击的。但凡事总有例外,当对面是给他们带去无数耻辱的马芳和他的马家军时,黄台吉和他的弟弟们,不愿放过这个报仇的机会。况且,俺答对马芳恨之入骨,若能将其擒获或格杀,父汗必然大悦,定然重重有赏。

毕竟是马背上的民族,同样都是骑马,蒙古骑兵的速度要快于明军。眼看要逃脱不掉,又是敌众我寡之下,马芳当机立断,命部队改变方向,进入马莲堡就地设防……明军不善野战,为了防御鞑虏入侵,只好在边界省份修筑了很多城堡,以备部队随时进入,据城池以火器抵抗蒙古骑兵。马莲堡就是其中较大的一个,马芳清晰记得,十年前还曾经在这个要塞举行过大兵演,最多能进驻十万军队呢。

当部队开进马莲堡,马芳却傻眼了,这个每年兵部都要拨款修缮的要塞,竟然已经成了危城……这才过了几年啊!黄土夯成的城墙上,随处可见惊人的裂缝,站在上面都胆战心惊,唯恐把它踩塌了。马芳不由愤愤问候某些人的十八代祖宗,这已经不是贪污问题了,而是赤裸裸的祸国。

他身边的副将赵勇见状,焦急道:“大人,马莲堡已经不能为我们提供防御了,咱们还是赶紧离开吧!”其余将领也点头表示赞同。

“离开?能上哪去?”马芳站在城门楼上,眯着眼道:“蒙古人须臾便到,离开这里我们难逃覆没。”

“那就抓紧修缮一下城墙。”赵勇等人又建议道:“虽然来不及了,但也聊胜于无吧!”

“不必,”马芳又拒绝道:“这时候修城墙,只能暴露我们的虚实,让蒙古人下定决心强攻。”

众将不由心中惊慌,他们知道,此时从侧翼包抄的谭纶和尹凤等人,应该还远在百里之外,万全右卫守军兵力单薄,也断然不会来救,其他人更是指望不上。现在自己所处的马莲堡,已是彻头彻尾的‘绝地’。将军却坚持固守,还不让抢修,这不是带着大家往死路上走吗?

马芳却不管他们怎么想,他在城头升起自己地将旗,又命令部下在城中大张旗鼓,摆出数万精兵坐镇的假象。待一切摆弄停当,蒙古人也赶到了马莲堡,看到城头飘扬的‘马’字大旗,慑于“马王爷”的威名,黄台吉兄弟未敢立刻发起强攻,仅派小股骑兵连续试探。马芳镇定自若,坦然应对,每次都使他们有去无回,让蒙古人更加看不出端倪。

不明虚实的黄台吉等人不敢攻城,仅用硬弩和汉奸所制的土炮不断轰击城头。从下午一直攻击到黄昏,竟把年久失修的马莲堡城墙,轰塌了十几丈长的一段。在蒙古人的欢呼声中,马芳的部将连忙要带人去修缮城墙,却遭到马芳断然制止。

非但不管那坍塌的城墙,相反还命令全军偃旗息鼓,甚至对蒙古军队的骚扰也不再还击,一时间全军‘寂若无人’,大摇大摆地跟对手唱起了‘空城计’。

那厢间,几个台吉发生了激烈的争执,布彦认为对方是虚张声势,丙兔却觉着其中有诈,辛爱则一会儿觉着这个有道理,一会儿认为那个说得对,迟疑着没法下决心。

入夜后,为试探马芳虚实,黄台吉命部下大张旗鼓,摆出全面进攻的架势,甚至点起火把,在城下彻夜呐喊辱骂,一时间‘野烧蚀天,嚣呼达旦’,令城内官兵惊恐莫名。马芳却不慌不忙,命部下堂而皇之打开马莲堡城门,自己在军帐里安然静坐,对蒙古军的挑衅充耳不闻。

如此主动的空门尽露,与引颈就戮有何区别?马家军的老班底还好,那些新加入的军官,全都吓得面无人色,极力劝马芳不要如此冒险——一旦蒙古人头脑一热、冲进城来,那大家全都成了瓮中之鳖,一个也逃不出去。

马芳却泰然自若,对他地将领道:“如果是俺答亲至,我一定听从你们的建议,但现在却是他的三个儿子,诸位应该都听过‘三个和尚没水吃’的故事,这三个人都不愿意让自己的人马冒险,结果只会是不了了之。”

“您这是赌博。”有人一针见血的道破。

“是又如何?”马芳眯眼看着那人,嘴角挂起一丝讥诮道:“只要我最后赢了,那就没人能说三道四。”主将如此强硬的态度,所有人只能听天由命了。

虚虚实实下,蒙古军果然上了当,马王爷的赫赫威名,让他们不敢轻举妄动,唯恐那城里真埋伏了大军,被明军关门打狗,造成惨重的损失……要知道,在弱肉强食的草原民族,什么尊贵的血统,崇高的声望都是白搭,只有实力,强大的实力,才是地位和权势的保证。所以三人都不愿冒着损兵折将的危险,去为别人探个虚实。结果叫嚣整夜,竟只派了几支小分队进城试探,出来后也只是说,城里好像潜伏着千军万马,但究竟有多少明军,都埋伏在什么地方,却一概说不清楚。

侦查没有让台吉兄弟们消除疑虑,反而使他们更加迷惑。经过一夜的折腾,天亮时,蒙古人似乎决定暂且撤军,再作打算。

而此时的马莲堡中,马芳正对着他地将士,作着最后的战争动员:“敌人退却了,面对空城而不敢入,可见他们是怕我们的!”在担惊受怕中憋了一夜地将士们,全都如释重负,放声笑起来。

马芳摆摆手,待众人安静下来,便继续道:“这招险中求胜的‘空城计’,最终为咱们赢得了宝贵的时间,可见苍天也是保佑咱们的!现在约定的日子已经到了,是我们展开反击的时候,弟兄们,跟我冲出去!和他们决一死战!!”

“决一死战!决一死战!”见将士们士气高涨,马芳立刻下令全军追击。早在马莲堡中养足了体力地将士们,悍然从坍塌的废墟里冲出,高举着雪亮的马刀,直冲向正在撤退的蒙古人。几个台吉见状故技重施,交替掩护,且战且退,目的地也很明确,是西南几十里外,一马平川的平原地带。

原来辛爱和他的弟弟,经过一夜的商量,决定改变策略……你不是想用计赚我们吗?现在我们也用计。具体的方针是,先以小股骑兵诈败诱使马芳轻进,企图将其诱引至平原开阔地带,再发挥蒙古骑兵的机动力聚而歼之。见马芳果然率部突进,几个台吉大喜过望,强按住迫不及待的心情,一直退到平原地带,正欲下令合围歼之,却见斥候面无人色的奔来,惶急道:“大事不好,我军两翼突现大量明军骑兵!”

三人登时傻了,丙兔台吉火冒三丈道:“不可能,除非他们用飞的!”他们对自己的速度很有自信,不相信马家军能后发先至。

生气归生气,谁都知道斥候不敢胡说八道,辛爱沉住气道:“人数有多少?”

“南北最少各有一万!”

见边上有个土坡,辛爱策马奔上去,从怀中掏出一柄千里镜,顺着斥候所指的方向远望。今日天公作美,万里无云,果然能看见十几里外,有烟尘腾起,凭经验,人数不会少于一万。

再看南边,也是如此,辛爱终于变色道:“中了明军的埋伏!”

“那我们赶紧与父汗汇合吧!”布彦惶急道。

“不行,”丙兔马上否定道:“此处往东北,尽是丘陵小路,正适合敌军设伏,我们现在回去,八成要中埋伏的!”有了白莲教汉奸相助,他们对这一带的地形了若指掌。

“是啊!”和他们一起的汉奸丘富也附和道:“昨日有教徒来报,说东北方向几座桥梁被毁,道路也被人堵塞,看来明军确实有埋伏。”

经他们这一说,布彦也不该再提和父汗汇合了,辛爱只好一面命人不惜一切代价,把情况通知父汗,一面带着部队暂且往西撤去,准备避过明军的风头,从大同以北迂回与父汗汇合。

突然出现的明军,正是谭纶和尹凤率领的包抄部队,他们晓行夜宿,隐藏好行迹,耐心的等待时机。直到时机合适,才从藏身之处杀出,和马芳从东南北三面,气势汹汹的杀向蒙古人。

三个台吉见势不妙,连忙撤退,双方一个追一个逃,当天下午进入了山西境内的阳和卫。其间几次接战,蒙古人靠着骑射高超,都让明军吃了亏,双方的距离也越拉越远。但蒙古人一夜未歇,又疲于奔命大半日,已经是人困马乏,早就战意全无,只想快点脱离战场,好生休整一番,再作打算。

这时眼前又出现了两条岔道,黄台吉问道:“这都是通向哪里?”

“往北是十五梁,山梁道道,崎岖难行。”白莲教的丘富,在叛变前曾是大同右卫的一名哨长,对这里一草一木都了若指掌:“往西是大南凹,过去就是一马平川了。”

辛爱向北看,果然见山峦重重,好容易把追兵甩下一段距离,要是被大同出兵在山间设伏,拦住去路,情况就糟糕了;再向西眺望,只见前方大道宽阔,一眼看去,也没有山梁丘陵之类易遭埋伏的地形,于是下定决心道:“往西!”

于是三万蒙古骑兵继续向西,一顿饭的功夫,便到了大南凹,却听斥候来报,前面发现数千明军步兵,正严阵以待。

“什么?”辛爱先是一惊,然后怒极反笑道:“好好,真把我们草原的雄鹰,当成是怯懦的母鸡了,区区几千步兵,也敢螳臂当车!”泥人也有三分土性,先是被马芳在马莲堡耍了一夜,又被明军大部队追着屁股撵了半天,这位俺答汗的长子,自认的草原天骄已经到了爆发的边缘,让马芳欺负欺负也就罢了,他不能容忍些许步兵竟也在敢太岁头上动土!

要知道前面是一马平川的原野,想打埋伏都不可能,在这种地形上,对骑兵来说,多少步兵都是砍瓜切菜,根本造不成威胁!更何况己方还数倍于敌军!

这时候肯定不能再逃避了,不然辛爱就要自己找块奶酪撞死了。

“冲过去,踏平他们!!”辛爱抽出了马刀,早就憋足了火的蒙古勇士们,亮出雪亮的马刀,悍然向前冲击。

蒙古人面对的,正是戚继光和他的神机营。

自十月初五接受任务后,神机营便开始了五百里急行军。五百里路要在三天内赶到,即使换成骑兵,也已经是极限了,更何况神机营有大半靠两腿走路的步兵,还有上百辆笨重的战车……每辆车虽然配了两匹驮马,但将近两千斤的重量,如果不加上人力的话,每天只能走四五十里,等赶到目的地,黄花菜都凉了。

所以车营地将士们全都赤膊上阵,用绳子拉,用手推,硬是让沉重的战车跟上行军的速度。但付出的代价也是惨重的,头天还好些,到了第二天,走着走着,有些士卒的步子就踉跄了,突然栽倒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

戚继光根本不停留,只是留下一队骑兵,收容掉队的官兵。他不停催动部下不分昼夜的前进前进,一路上,连停下来吃口饭的时间都不给,所有的官兵,包括他自己,都是边走边吃……吃一口继光面,喝一口凉水,再吃一口,再喝一口,一顿饭就这样解决了。

最终靠着顽强的毅力和耐力,在付出了极大的代价后,戚家军创造了三天行军五百里的奇迹。这奇迹不可复制,因为换了这世上其它任何一支队伍,都经受不起如此高强度的行军,只有训练严苛、军法森严、且官兵具有荣誉感和责任感的戚家军,才能完成这一史无前例的大机动!

看着部下严阵以待,静候蒙古军队的出现。戚继光深吸口气,暌违十四载,边塞的风依然如此刚烈。自己在花柳繁华之地浴血奋战十年之后,终于回到了最初的战场,就让北方的同僚看看,他戚元敬是不是只能在南方欺负一下蟊贼,遇到蒙古骑兵就现原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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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戒大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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