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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5章 无题

官居一品 三戒大师 11485 2021-10-18 14:35:35

对于戚继光放弃托克托,戚继美和达云恰十分不解,但后者不好开口,只好由前者发问道:“大帅,为何不就地坚守?”

“托克托孤悬北岸,和套内有大河阻断。”戚继光答道:“一旦被包围,就成为孤城,太危险了。”

“可是守城乃我之长,攻城乃蒙古人之短啊!”戚继美道。

“那也要因情而定。”戚继光道:“这里的城池不足一丈,年久失修,不足以成为倚仗,而蒙古人为了得到筹码,与我们交换,必将重兵围困托克托,不但有兵败的危险,会给未来朝廷的决策造成被动。”

“可是……”戚继美又道。

“哪来那么多疑问。”戚继光一挥手,不再与他讨论道:“不理解也要执行,去吧!”

戚继美只好怏怏下去,却被戚继光叫住道:“对了,怎么没见李成梁?”

“我刚要说……”戚继美道:“他嫌不过瘾,带人去打谷草了。”

“荒唐!”戚继光登时变了脸色:“他往哪个方向,赶紧派人把他追回来!”

“他说往西,”戚继美也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皱眉道:“不过是真是假,也不好说。”

“立刻派出精干游骑,去追李成梁。”戚继光的声音带着怒意道:“告诉他,如果因为他,破坏了朝廷的大计,立多少功也赔不起!”

“是!”戚继美立刻去执行。戚继光看看在边上踯躅的达云恰,沉声道:“愣着干什么,赶紧组织你的族人过河!”

“这,这一时如何说服他们啊……”达云恰惶然道。

“愿意走的就走,”戚继光冷声道:“愿意留的就留,浮桥只假设到后日午时,日后午时一过,就立刻拆桥。想想土默特部的怒火,何去何从,自己决定吧!”

“唉……”达云恰苦涩地点点头,这世道,真不容易啊!

戚继光的决定与王崇古不谋而合,在得到俺答被俘的消息后,王崇古在第一时间便下达命令,将分散在各处的文武官员,商人工匠、乃至各归附部落的蒙古人,一律迁往复套堡,暂至长城以内躲避。限期五日必须撤离,逾期未撤者,主管官员撤职,各部落也将遭到严惩……与官府签署的各项协议作废!

随着总督大人的一声令下,河套草原上的几十万蒙汉百姓行动起来,人口、牲畜、财产,经由水陆两路向南撤离……其实王崇古多虑了,对蒙古人最了解的,永远是蒙古人,这些内附的蒙人深知,土默特的大金政权,必然发动最惨烈的报复,一血大汗被擒之耻,这是事关政权稳固的头等大事,俺答的儿子们肯定会齐心协力,捍卫汗廷的威严!

所以一听说俺答被俘,诺颜达拉和拜桑等人,就开始积极准备南迁,谁也不敢停留……

与此同时,王崇古则亲帅一万骑兵,增援东胜城,摆出一副要决战于河套的架势。但私底下,他严令自己的将军,不管蒙古人如何挑衅,不得擅自出战……只是一味的砺兵秣马,做好长期相持的准备。

王崇古是一名卓越的军事家和政治家,只是长久以来,没有合适的战场供他发挥。收复河套之战,他的光芒又被上司所掩盖。但现在,他得到了独当一面的机会,其远见卓识和敏锐的判断能力,终于有了用武之地,注定要在历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当王崇古下达这一系列命令时,他麾下地将领们是不服的……他们自入套以来连战连捷,早不把蒙古人放在眼里,现在又俘获了罪魁祸首俺答,正应当趁机横扫,把库库和屯也一并端了。

但一直负责军需的王崇古,知道己方还没有能力过河出击,而且蒙古人将持哀兵之态前来,必然心急求战,这时用坚壁清野的方法,避其锋芒,才能使己方的损失最小,不战而胜。

局势的发展,证明王崇古的决策是正确的。且说马芳攻击库库和屯只是虚晃一枪,他的部下都是骑兵,怎能攻击城高墙厚的库库和屯呢?按照沈默的指使,他的目的地是板升,每至一个村落,便会宣读朝廷的赦免令,并公告优录板升降人的政策……准许他们迁往河套居住,无论是务农、畜牧、经商、还是进工场做工,都会给予相当的优惠。

宣读完了之后,马芳便放火烧村,强行挟降民南归。他就这样大喇喇的,在土默特部眼皮底下挖人,那些平素耀武扬威的蒙古人却连屁都不放一声,叫马芳用了六天时间,摧毁了三十多个村落,强行迁回四万多降人。

马芳的捣巢行动之所以如此顺利,一方面是马王爷的凶名太炽,另一方面,则是人家顾不上他,大金政权所辖的土默特部、兀慎部、奇拉古特部、兀良哈部等大小十几个部落,联合出兵十几万,渡过黄河,出兵河套……什么事都习惯用武力解决的蒙古人,对谈判之类的并不在行,他们的思维很直接,既然自己的老大成了敌人的俘虏,那我们也来抓些俘虏。只要抓到的人质分量够重,或者数量够多,就能和明军去交换,如果不答应,就撕票,再抓,再交换,如此往复,总有逼得对方就范的一天……在此等战略思想的指导下,大军旋即包围了东胜城,不断在城下挑衅滋事,但王崇古亲自压着复套军,打定主意,绝不出头。

见明军当起了缩头乌龟,而且王八壳子着实令人生畏……在优秀的土木工程师戚继光的主持下,复套军用了八个月的时间,非但将倒塌的城墙重新修好,还在原先的基础上加固,设立了立体防御工事,就连护城河都比原先宽一倍,让蒙古人根本兴不起工程的念头。

几个台吉只好派出部队到处扫荡,却发现鄂尔多斯草原上,已经空无一人了。这下要了命了……蒙古人出征只带十几天的干粮,后续补给向来靠‘打谷草’,也就是抢劫所得,现在没人可抢,他们也不能餐风饮露,就这么折腾了十几天,把带的粮食吃光了,只能解除了围城,退回河北去了……

见蒙古人果然如所料退兵,王崇古却高兴不起来,因为他知道,对方不会就此罢休,八成会转攻宣大,宣府大同不像西三边,现在有河套作为战略缓冲地,蒙古人轻易不敢入寇。宣府到大同那绵长的边界线,不可能处处固若金汤,总能让蒙古人找到漏洞。一旦被他们越过长城,到内地搞风搅雨,甚至逼近京畿,皇城震动……确切的说,是那些满脑子‘大明尊严不可侵犯’的清流言官震动,然后一起逼着朝廷杀了俺答,以捍卫朝廷的尊严。以过往的经验看,这几乎是一定的。

但那样的话,汉蒙真要势不两立,更跟沈阁老临走前定下的策略大相径庭……按照沈默的定计,他应该始终一手甜枣、一手大棒对待蒙古人,主动归附者予以厚待,凶顽不化者坚决打击。具体是长期利用羊毛生意的丰厚利润,使蒙古人对中原产生依赖,继而使其内部产生分化,最终目的是支持内附的蒙古族,占据不肯归附部落的牧场,将那些始终不肯归附的部落,向西向北驱逐,彻底赶到大漠去。

这是一个宏大的计划,必然耗时长久,不是一任总督能完成的,但不管谁任总督,都必须掌握好火候——要像温水煮青蛙一样,尽量缓和,如春风化雨般完成布局,才能以最小的代价,获取最大的成功。

如果让那些京城的大人们杀掉俺答,这个仇就大了。蒙古人最重恩怨,他的儿子们这辈子都要报仇,要是没报完的话,孙子辈还得继续报。但如何处理这位大金国主,又不是王崇古能决定的,他得等着北京、等着内阁的决断。等待十分煎熬,让王崇古茶饭不思,他突然想到十几年前,有一个人的处境和自己竟如此相似。

那就是东南总督胡宗宪,当年胡大帅设计软禁了倭寇头子王直,却被那帮花岗岩脑子的死硬派逼着押解进京,要拿王直的脑袋进献太庙。倘若真如此,那么倭寇将彻底失去约束,变得更加疯狂,更加分散,更加难以剿灭。最后逼得胡宗宪没有办法,只能串通毛海峰,暗中释放了王直……虽然当事人一直讳莫如深,但时任松江知府的王崇古,却敢肯定的说,的确是这么回事。只是他也知道,这是对大明、对东南最好的选择,所以愿意一直保持沉默,对胡宗宪无声的表达支持。

现在,同样的考验降临到自己头上,如果那些家伙依然要处死俺答的话,自己是不是也要像胡宗宪那样,偷偷放了他呢?显然是不可以的,因为两者的危害等级可谓判若云泥,自己会成为民族罪人的。可要是真杀死俺答,那九边大好的局势,又将变得扑朔迷离,不容乐观了。

事实证明,他比胡宗宪幸运太多,因为这个时代地朝政,是掌握在一群卓越的政治家手中的。接到王崇古的报告后,高拱第一时间召集内阁会议,很快统一了精神,对于这个俺答,应该本着奇货可居的精神,既不能杀,也不能放,给他个荣华富贵供养起来,这才是实现既定国策的正确方式。

当接到内阁的廷寄后,王崇古精神一振,他知道,自己要成为书写历史的人了。于是他准备派一名使者,前去库库和屯谈判。这个人必须精通蒙语,能随机应变,最重要的是,有足够的气场,能震慑住蒙古人,不过王崇古并不犯愁,因为沈默已经给他留了最好的谈判专家——兵部郎中、陕西参议鲍崇德。

接到总督大人的命令,鲍崇德便带着一小队亲兵出发了,一渡过黄河,就落在了蒙古人的手里。若不是亮明了身份,恐怕直接就被当成间谍咔嚓了。

知道他是明朝的使者,带来了俺答的近况,蒙古人不敢怠慢,很快把他送到库库和屯,然后他受到了几位台吉杀气腾腾的‘欢迎’。

“你知不知道,我已经下令,但凡入境的汉人,一律杀掉挖心!”打量着这个貌不惊人的中年人,黄台吉冷笑道。

“我知道。”死亡的威胁扑面而来,鲍崇德从容不迫地回答。

“那你知不知道,外面那口蒸锅,就是为你准备的?”黄台吉面色愈加狰狞道。

“我知道。”鲍崇德淡淡道。

“那你为什么还敢来?!”

“如果我不来,你爹就没命了……”鲍崇德还是淡淡道。作为沈默看好的人物,这位鲍参军自有过人之处,其最大的特点就是冷静……鲍崇德知道,虽然黄台吉摆出一副绝不谈判的架势,但他不过是在虚张声势,虽说他们父子感情不睦,一旦俺答挂了,他就能继位。可事实上,他绝对不敢置俺答的生死于不顾。

因为这座库库和屯城,和汗廷的近五万精兵,还没有效忠他,也绝不会效忠一个巴不得大汗去死的继承人。必须叫伊克哈屯那个老不死的满意,他才能顺顺当当的继承这份家业……可现在东西两面的明军都有名将坐镇,真让他带着兵去硬碰硬,逼明朝就范,他还真没有那本事。所以听说朝廷派使者来了,他也感到如释重负,可又不能转换得太快,所以才横眉竖眼,出言狠厉,希望表现出自己的强硬。

可惜鲍崇德不是吓大的,这位仁兄戍边多年,又在京城官场打过滚,要论玩阴谋手段,黄台吉给他提鞋都不配。

见对方不吃他那一套,黄台吉也就就势变了脸色道:“我父汗现在哪里,近况如何?”

“他的近况很好,我们给他安排了最好的住处,还找了最好的大夫给他看病,你不用担心。”鲍崇德道:“不过他伤得很重,又加上长途颠簸,得休养一年半载才能复原。”

“你们何时才肯放回我父汗?”黄台吉终于问出了让他纠结不已的问题。

“放回来?怎么可能!几十年来,俺答汗侵掠边关、滋扰中原,对我大明百姓犯下了滔天罪行。”鲍崇德淡淡道:“朝廷更是将他定为头号要犯,人人得而诛之。”

“你们要是敢动我父汗一根汗毛,”黄台吉怒发冲冠道:“我定然血洗河套宣大,为父报仇!”

“台吉说这种话有意思吗?”鲍崇德却皮笑肉不笑道:“还以为现在是你们予取予求的年代?若你要乱来的话,那就把我杀了,然后率大军南下吧!倒要看看你能打得过马王爷,还是打得过戚大帅?”

这才是关键所在,黄台吉在这两位面前都吃过大亏,知道对上他们,就算父汗也没胜算,自己更是只有处处挨打的份儿……战场上打不过人家,如何嚣张的起来?“难道你就是为了来奚落我的?”他恨恨地盯着鲍崇德道:“送死也不是你这个死法。”

“本官当然不是来送死的,”鲍崇德这才正色道:“我是为了台吉而来。”

“我?”黄台吉眯眼道:“休想打什么鬼主意,我是不会上当的。”

“我只问一句,”鲍崇德淡淡道:“台吉是想只当一个部落酋长,还是像你父亲那样,成为全蒙古的王?”

“这还用说。”黄台吉道:“男人没有雄心,就像女人没有胸部那样可悲。”

“哈哈!说得好。”鲍崇德拊掌道:“那台吉不妨设想一下,如果照目前的事态发展,你有没有可能实现自己的雄心。”

“……”黄台吉默然无语。如果自己不能给父亲报仇,或者把父亲迎回来,是无法得到各部落的效忠的。无论是库库和屯的本部大军、还是那几个兄弟,亦或是奇拉古特、兀慎部……都不会买自己的账。纵使自己日后称孤道寡,也只会沦为笑柄,实在可悲。正因为看到这一点,却又一筹莫展,他才会陷入焦躁,一见面就喊打喊杀。

“一旦你们四分五裂,各自为战了,”见他不说话,鲍崇德便继续道:“我大明便可各个击破,相信马芳李成梁们,会很乐意执行这种任务。”

“你把我说糊涂了。”黄台吉这才道:“你到底站在哪一边?”

“我说过,自己是为了台吉而来,”鲍崇德淡淡道:“当然要为你设身处地了。”

“……”黄台吉盯着他道:“不要兜圈子了,你们汉人那套惹人心烦,有屁快放、有话直说吧!”

“那好,”鲍崇德不以为意的笑笑道:“我就直说,我是给台吉指条明路来了。”

“什么明路?”黄台吉眯起眼道。

“请屏退左右。”鲍崇德神秘兮兮道。

“嗯……”黄台吉吐出一口闷气,摆摆手,让其余人都退出去。

“现在可以讲了吧?”帐中再无别人,黄台吉低喝道。

“可以……”鲍崇德压低声音道:“不妨跟台吉交个底,你父汗要到京城常住几年,汉蒙一日不实现和平,他便一日不可能回来。至于未来和平后回不回来,就看台吉的意思了……”

“你这话什么意思?”四下无人,黄台吉也不跟他装腔作势,只是一脸探究地问道。

“依在下愚见,”鲍崇德低声道:“一个活着的,不在草原的俺答汗,其实对台吉最为有利。”看黄台吉在默想,他便解释道:“我知道蒙古最重武功,血统只能排在第二,台吉希望成为你父亲那样的大汗,必须要拿出你父亲那样的武功。但是世易时移,你父亲当年的局面,是大仇未报,四方未定,他举长戈,击西海,灭卜孩儿于戈壁;又东征西讨二十年,逼得汗庭东迁,才打下大大的疆域,然后才有各部来归,建立今日的局面。”话锋一转道:“但是台吉现在面对的局面,看起来比你父亲要好,实际上却困难一万倍,如今大明军力日盛,不再可以轻辱,草原上又连年灾害,部民们衣食不济;放眼四周,却要么是你的兄弟,要么是兀良哈这样惹不起的势力,台吉可谓是进退两难,靠武力无法破局……”

一番话全说到他心坎上去了,黄台吉不由暗暗点头,是呀!日子太艰难了,就连父汗也已经兜不住,所以才几次三番地向朝廷请求封贡,自己的勇武谋略不及父汗一半,又如何能维系下去呢?

“正所谓‘踏破铁鞋无觅处,柳暗花明又一村’,”见火候快到,鲍崇德不紧不慢道:“现在有一条新路摆在台吉面前,可谓天赐良机。”

“什么新路?”

“你们不是一直想封贡吗。”鲍崇德道:“现在正是个机会。我家大人是难得的和平派,如果你们愿意的话,可以请朝廷封俺答汗为大明顺义王,只是你等需先上表臣服……”一抬手,挡住黄台吉的话头,他继续道:“我知道这不体面,但现在一切有你父汗兜着,你是为了孝道,不然朝廷就要把你父汗凌迟处死,你那几个兄弟要是不答应,就是有意要逼你父汗去死。”顿一下道:“至少伊克哈屯会支持你,有了她手里的五万大军,还有库库和屯,你那些兄弟又安敢不臣?”

黄台吉的表情数变,最终定格为一脸阴沉:“你要我成为第一个被要挟的蒙古大汗?”

“一切都是有代价的。”鲍崇德喝一口马奶子,不紧不慢道:“只要报酬足够丰厚,何必去顾及虚名呢?”

“我能得到什么?”黄台吉咬牙道:“我是说朝廷能给我什么!”

“你父汗……哦不,父王既然居住北京,那么他朝贡的权力,就归你。”鲍崇德道:“另外朝廷会发给你官服印信,委任你为土默特草原的唯一土司,同样有朝贡之权,每年的赏赐比照你父汗例,这样够优厚了吧?”

“……”黄台吉寻思许久方道:“在京城的互市规模太小,我要求朝廷开边,常设马市。”前面说过,朝贡之后,会在京城会同馆开设互市,但那毕竟路途太远,买卖的规模有限,蒙古部落上百万人,根本就是杯水车薪。所以大明开放边境,允许蒙古人自由贸易,才是解决他们生计困难的真正方法。

“这个么……”鲍崇德沉吟起来。

“只要朝廷答应开边互市,”黄台吉以为他很为难,赶紧加码道:“我可以保证效忠朝廷,不仅约束部众绝不骚扰大明,还愿意率军征讨不臣的部落,保证大明再不为边患发愁!”

看到黄台吉这副急吼吼的样子,鲍崇德笑了。王崇古实在是摸准了蒙古人的脉象……其实元朝灭亡已经有二百年,虽然蒙古人仍然把打回中原挂在嘴上,但事实上,他们早没了祖先的勇武和魄力,大多数蒙古人,包括蒙古贵族,只想着混吃等死或者醉生梦死罢了。可是他们的经济结构实在太单一,物资实在太匮乏,必须要依赖中原的物资供给才能比较舒服的生活下去……单靠自己也能活下去,但那样太艰苦,这种祖先习以为常的艰苦,现在的蒙古人已经受不了了。他们夏天想穿棉布丝绸的衣服,吃完肉以后想喝茶解腻,不想吃用皮袋煮的半生肉……

所以他们需要明朝的物资输入,这就是在元朝灭亡后,两族迅速和解,并相安无事了百多年的原因所在。但明朝对他们提供的牛羊马匹,并不是必须,尤其是天下承平后,更是不需要这么多良种畜力,这使双方对贸易的依赖性严重不对等,原本互惠互利的贸易,也就被明朝当成可以要挟对方的手段,动辄以关闭互市相威胁。

当蒙古出现达延汗、俺答汗这样的英主,统一了一盘散沙的各部落后,对明朝的威胁自然的大增,他们发现老老实实做生意,总是会被明朝的奸商欺负,还是用抢的比较划算。几次抢劫之后,双方彻底交恶,互市自然关闭,以后蒙古人要什么,就只能靠抢了。

但过了十几年好日子后,他们发现抢劫的收益日渐枯萎,付出的代价却逐渐增大……而且明朝边军频繁的烧草、捣巢,都对各部落的生产和财产,造成了极大的破坏,使他们意识到,再抢劫下去,只能让日子越来越难过,必须要换一种思路了。

所以俺答才会二十年如一日的请求封贡,这不是他自己突发奇想,而是蒙古全族的呼声,毕竟为了几块茶砖、几口铁锅,就得拼死拼活的日子,谁都有过够的一天。但他们的热脸却贴上了冷屁股——当时俺答的交涉对象,世宗嘉靖皇帝和他的大臣们,对此深恶痛绝,认为所谓封贡互市,是跟宋朝讲和岁贡一样的辱国之举。

其实明朝的边臣边将们,向来是赞同封贡的,因为马背上的民族来去如风,又有广阔的草原和大漠作为机动,就算以洪武永乐之盛,也无法将其消灭,反而使其愈加凶顽能战,对边关的危害也就越大。王崇古是老边关,自然直到其中的厉害,在他看来,通贡互市不仅不会损害国家的体面,还会使朝廷以极小的代价,约束住蒙古人的行为,使其收敛凶性,逐渐驯服。

但他也知道,只有在实力对等的前提下,才会有长久的贸易。而对于封贡互市来说,最大的障碍从来都不来自蒙古人,而是来自北京,来自那些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大臣们。

大明的官员,为什么对蒙古的态度如此强硬?说起来,这里面有一些历史渊源……就是每个朝代总会总结前朝亡国的教训,继而奉为百世不易之铁则。比如本朝总结故宋,就认为求和纳贡是亡国之根源。久而久之,便在士大夫中形成了一个情结,那就是对外只能开战,不能妥协。谁也不愿意被指为误国。

可是‘不教胡马度阴山’固然豪气痛快,但那是要付出惨重代价的!汉朝以文景之治,休养生息几代人,才有了汉武大帝的举国之战。那是真正的举国之战,虽然最后取得了彻底的胜利,但汉朝并未取得任何好处,反而被战事拖垮了财政,激化了矛盾,国事又盛转衰……所以一个理智的政府,时时刻刻都是要算账的,打仗到底划不划算,还有没有更划算的方法解决,这都是必须考虑的问题,而不是被所谓的自尊支配,一味的盲目强硬。

只是讲道理好用的话,这世上也就没有战争了。想要改变他们的观点是不可能的,只能想办法使他们闭嘴。

首先就是改变双方的攻守态势,自隆庆以来,明朝便砺兵秣马,最终举全国之力发动了复套之战,并取得辉煌的战果,使朝中官员认识到,现在是我强敌弱,主动权在我手里……按照沈默的布置,应该先与内附的部落展开互市,继而吸引更多的部落内附,潜移默化的解决这个问题。但现在,俺答突然被俘,让王崇古看到了快速解决的机会……毕竟朝廷风云变幻,谁也不敢说几年后自己会是怎样,一百年太长,只争朝夕,有些事还是当断则断,不要留给后人遗憾。

王崇古在写给内阁的信中说,俺答被俘,我大明就彻底占据心理优势,这时候再提出封贡,就不会有人认为是丧权辱国了,宜早作决断,以免纵此良机。

内阁地批复只有十六个字:‘事机所在,间不容发,尊见既定,断而行之!’潜台词是,你想怎么办就怎么办,朝廷这边有我们顶着,不必担心。

于是王崇古派出鲍崇德,与黄台吉达成协议,由黄台吉和伊克哈屯联名上书,向朝廷表示臣服……这对于几位台吉和伊克哈屯而言,并不是什么难事,因为俺答虽然建国称王,却没有因此不承认察哈尔的汗廷。既然他们还认察哈尔的大可汗为主,再承认明朝是他们的主人,也不会有太大问题。也许会有一些不舒服,不过不妨事,虽然主人换了个名字,但依然管不着他们什么,而且还有封贡开市的好处在后面,值得了。毕竟蒙古人对面子这玩意儿,实在不像汉人那么看重。

然后王崇古负责给他们一家子请封诰,双方便开启互市谈判。并约定,自即日起,宣大、三边刀兵不兴,若有人挑起边衅,则双方共诛之。打仗,有什么好处呢?虏掠的好处是部下的,不是头领的;失败的危险,却是头领的,不是部下的。那么为什么要冒极大的危险,替部下争取一些与己无关的好处呢?归根结底,人的一切主张,都是替自己打算的。

明朝还允许对方派出代表探视俺答,待和谈成功后,还可派人长期服侍。为表示诚意,蒙古方面会将萧芹等白莲妖孽捕送大明,甚至可以拆毁板升,驱逐汉人南归。对于后一点,王崇古表示不必了,只要答应我们在那里设汉官管理就成……因为求贡心切,蒙古人也答应了。

因为伊克哈屯恨极了萧芹诱惑俺答对孙媳不轨,才引出这些无妄之灾,所以早就以商议如何解救大汗的由头,把萧芹等一干白莲骨干诱至库库和屯,全都绑了起来。现在送给明朝,也不过是转手之劳而已。

不过在明朝看来,这却是重大的胜利,马上将他们由大同转送北京。隆庆皇帝亲自在午门楼受俘,祭天,告太庙以后才把他们凌迟处死,最后传首九边!

现在蒙古人上疏称臣了,把汉奸也送来了……这是近百年未有的低姿态,足以表示他们的诚意了。按说事情应该很顺利,明朝不该再为难他们了。

但正如王崇古所料,封贡议和的困难,不在鞑靼而在朝廷。正在王崇古巧妙利用俺答这张牌,想要边关消弭刀兵的时候,朝廷方面的议论却一齐发动。他们认为封贡是软弱的表现,开市更是不对的。他们记得仇鸾开马市的故事,他们要做杨继盛,坚决反对这种右倾投降主义!他们也提起世宗最后曾经禁开马市,最后的最后,他们要主张封贡的人,担保百年之内,边境不至生事!

然而他们却忘去现在不是世宗肃皇帝的时代,高拱不是严嵩,王崇古不是仇鸾。至于担保百年以内,不至生事,那更是纯属扯淡,别说百年之后,就是十年之后的事情,谁能保证呢?

高拱是内阁首辅,不便表明态度,这次站出来的是张居正,这位大学士真的激动了,他写信对王崇古说:‘封贡事乃制虏安边大机大略,时人以嫉妒之心,持庸众之议,计目前之害,忘久远之利,遂欲摇乱而阻坏之。国家以高爵厚禄,畜养此辈,真犬马之不如也!仆受国厚恩,死无以报,况处降纳叛,既以身任之,今日之事,敢复他诿!待大疏至,仍当极力赞成,但许贡之后,当更有一番措画。江南既去,公需极力筹划,庶可免事后之虑耳。’

当时沈默已经离任,前线的责任都落到王崇古身上,在言官们众议纷坛的时候,崇古也感觉棘手,但是张居正代表内阁力挺,使他顶住压力,上疏言封贡八事。

内阁方面,高拱、张居正、张四维都表示赞同,高仪不反对。但朝中议论汹涌,要求诛杀俺答者不在少数,甚至有人弹劾王崇古通敌卖国,要求将他也绳之于法。

又是张居正上疏隆庆,代表内阁表明了态度,他说:‘今之议者皆谓讲和软弱,马市起衅,为此言者,不惟不忠,盖亦不智甚矣!夫所谓和者,谓两敌相角,智丑力均,自度未足以胜之,故不得已而求和,如汉之和亲,宋之献纳,是制和者,在夷狄而不在中国,故贾谊以为倒悬,寇公不肯主议。今则彼称臣纳款,效顺乞封,制和者在中国而不在夷狄,比之汉、宋之事,万万不侔,独可谓之通贡,而不可谓之讲和也。’

意思是,汉宋那都是被人家逼得没办法,所以才叫求和,但我们现在是胜利者,对方是称臣纳款,效顺乞封的,怎么能说是求和呢?

又针对嘉靖时马市开闭的事情,说道:‘至于昔年奏开马市,官给马价,市易胡马,彼拥兵压境,恃强求市,以款段驽罢,索我数倍之利,市易未终,遂行抢掠,故先帝禁不复行。今则我大明有名将精兵、枕戈待旦,其安敢欺行霸市?’

对于朝臣们普遍担心,蒙古人将来会不会背盟反噬,张居正这样说道:‘整军习武,戒备边防,是我们必须日夜加强的事情,岂能因为蒙古人入不入贡,有没有盟约,而松懈或者加强?况且现在我们中国,就算亲父子兄弟相约,也不能保证其不违背,何况狄夷乎?再说蒙古人数十年无岁不掠,无地不入,难道都是因为他们背盟吗?就算将来他们真的背盟,也不会比原先更糟了。利害之归较若黑白,而议者犹呶呶以此为言,故臣又以为不智甚矣。’

张居正的反击十分有力,把那些反对派的说辞一一驳倒,但这世界从来不是讲道理的地方,你就算说得再有道理,有些人也听不进去,依然坚持他们的观点,非跟你唱对台戏。

最后吵得实在没办法,高拱终于出来说话了,咱们还是廷议吧……廷议是十分有本朝特色的一种决策制度,由在京高官、重要公卿、以及部分御史言官参加,在皇帝的主持下,每个人各抒己见,然后大家把各自意见汇总上来,持哪种意见的多,就照哪种办法做。当然皇帝也可以自作主张,但会伤到大臣们的心……大明的臣子伤不起,后果你是知道的。

这种带有民主色彩的决策方法,自然不为先帝所喜欢,尤其是大礼议一事上,嘉靖吃尽了廷议的苦头,所以自从他大权在握后,便再未举行过廷议。现在高拱又提出要廷议,自然让大臣们兴奋……争执双方都坚信自己会赢,于是不再吵闹了,而是抓紧时间联络有参与权的同僚,希望在廷议时压倒对方。

于是在三天之后,大明历史上标志性的‘封贡票决’事件发生了,参与此次廷议的共有四十四人,在会议上,赞成反对双方坚持了各自的观点,陆续发言,最后把各自的意见写成条陈,送呈皇帝面前。

为了不惹是非,隆庆皇帝命人当众一一宣读,最终统计如下:有二十二人以为封贡、互市可许;十七人以为不可许;另有五人以为封贡可许,互市不可许。用后世的术语说,封贡是多数通过了……也就是说,俺答的命是保住了。但是,互市还是不能通过,这一条上,二十二比二十二,一切又成了僵局。

最后只能圣裁了。隆庆皇帝哭笑不得,你们这整的是哪一出?怎么搞来搞去,还是得我担这个责任?只好与几位大学士商量——高拱是封贡的幕后策动者、张居正是台前主角,张四维则为了拉票、四处活动。在这几个人的怂恿之下,隆庆决定了‘外示羁縻,内修守备’的国策——便御笔朱批道:‘此事重大,边臣最明白底细,现在边臣说干得,你们几位爱卿也说有道理,那就干吧!多费点钱粮也罢!’

当然事情没有说得这么简单,其中艰辛不再细表,不过在这一任高效内阁的驾驭之下,通常要议论一年的事情,还是在一月之内就下来。朝廷诏封俺答为顺义王,赐红蟒衣一袭,并在北京赐王府居住,其伊克哈屯授顺义夫人,赐库库和屯为‘归化城’;俺答的长子黄台吉、侄子昆都……这是兀慎部的头领,与黄台吉一起上疏请封,授左右都督,各赐红狮子衣一袭;其余台吉授都督同知,各部落头领授指挥……一共六十一人。

从此以后,鞑靼骑士都成为大明的贵族和将军。他们的铁蹄,不再践踏大明的田野;他们的刀枪,不再濡染中国的膏血。当然,朝廷谈不到使用鞑靼作战,但是朝廷能不用再对他们作战……回想几年之前,俺答屡次南下,北京屡次戒严的时代,如今的国家正在复苏,整个西三边、宣大,解除了敌人的威胁,不仅节省了数百万计的军费,还能使朝廷在人力物力,不再感受压迫的情况下,可以从容布置,经略蓟辽,其意义如何渲染都不为过。

但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却已经悄然南下,在那场热烈的大辩论中,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时间回到俺答被俘的那一刻,许是冥冥自有注定一般,沈默也接到了调他南下的圣旨……因为朝廷集中力量在北边,导致西南韦银豹叛乱愈演愈烈,他攻占了桂林为都城,杀害了广西巡抚,并与安南王勾结,在占领广西全境后,向广东侵略,其声势浩大,震惊中外。

当然,西南蛮夷闹得再大,也用不着他这个次辅亲自提督,但沈默因为在对蒙作战后期的一系列举措,比如拜祭成陵时装神弄鬼,还跟蒙古贵族少女不清不楚……当然最要命的,还是他跪拜成吉思汗一事,触动了大汉族主义者们的神经,甚至被他们上升到了有辱国格的地步,认为他不再适合担任督师一职,应予以惩戒。

面对着汹涌而来的四面弹劾,沈默始终不反驳,只是在例行辩疏中,承认自己确实考虑欠妥,请皇帝恕罪云云……态度极为诚恳。这时候又发生了韦银豹攻占桂林的惊天大事,他便主动请缨南下,并推荐王崇古接替自己的差事。

隆庆皇帝自然不愿看到老师受这等委屈,但是那些弹劾八成都是沈默自己安排的,要南下也是他自己的想法,甚至在给高拱的信中直言不讳道:‘这是为了避祸消灾。’高拱自然明白他的顾虑,而且北方的战事已定,沈默此时抽身,光明磊落,他也只能佩服,说不出别的。

所以一番辗转之后,沈默还是顺利得到了任命,没有跟众文武话别,只是对王崇古和戚继光交代了几句,他便命人打点行装,准备南下。就在出发当天,他接到了俺答被俘的消息,震惊之余,沈默站在天井中久久不语,小六子问他是否出发,他摇摇头,低声道:“不知道结果,我怎么走得安心?”于是对前来禀报的王崇古道:“鉴川兄,算我欠你一次人情,你立刻叫李成梁整军前去营救,那厮最是凶顽狡诈,就算救不成人,也不会倒赔进去的。”

“大人哪里话,”王崇古道:“俺答被俘,乃最高军情,我也正有此意。”

“多谢。”沈默点点头道:“这时候你该有很多事忙,快去吧!不要陪我这个闲人了。”

“我是来请大人过去主持的,”王崇古恭声道:“兹事体大,下官怕有差池。”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沈默却摇摇头道:“我要是对你没信心,就不会把担子交给你。勇挑重担吧!鉴川兄,你应该青史留名的……”

“是……”王崇古带着感激之情行礼退下。

之后的时间,沈默几乎茶饭不思,夜不能寐,焦急的等待消息,直到戚继美接到钟金,知道她安然无恙后,沈默才重重松了口气,对左右道:“启程吧!”

“大人,不要休息先一下?”

“不用了,我在马上睡。”沈默摇摇头。于是卫队出发,一路南行,夜里宿在兵站,第二天清早起来,继续赶路。

清晨的草原上十分安静,沈默回望一眼北方,只见青茫茫的一片草原,被那玉带似的官道一分为二,他的心,似乎也被一分为二。

远处的官道突然出现一个小点,然后越来越近,越来越大,终于,卫士们看清了,是个骑着红马,穿着红衣的女子。那女子杀气腾腾地冲过来,卫士们却破天荒的没有阻挡,反而远远散开。

来的少女是钟金,她还穿着新娘的服装,胯下的西域汗血马已经因为出汗,由白变成了胭脂红。眼看冲到沈默面前,她依然不减速,沈默也一动不动,只是定定地望着她。

两匹马错身而过,钟金从马背上飞跃起来,一把抱住了沈默,然后两人跌落马下,在厚厚的长草中翻滚,那沾着露水的草,打湿了他们的衣袍,两人却不管不顾,疯狂地纠缠在一起……

“你要杀了我吗?”沈默好容易从少女的粉臂中挣脱出来。

“是你不要我了。”钟金怒目而视道:“所以把我往火坑里推,对不对?”

“胡说八道!”

“那你怎么会给我枪,难道不是预料到,我会被俺答非礼?”

“我不是诸葛孔明,”沈默叹口气道:“相信我,如果知道你会有这样的遭遇,我是不会让你嫁过去的。”

“……”钟金紧紧盯着他,想要看穿他的内心,但那是不可能的。良久,她轻叹一声道:“这一生,我注定要被你玩于鼓掌。”

“但似乎总是你主动非礼我。”沈默苦笑道。

“呸,得了便宜还卖乖……”

两人都陷入沉默,许久,沈默才低声道:“俺答……没怎么你吧?”

“你关心这个作甚,我又不是你什么人?”钟金道。

“你是我的女徒弟……”

“有这样抱在一起的师徒吗?”

“我不能做对不起你师娘的事情。”沈默无奈道:“我已经发过誓,这辈子都不会再对不起她。”

“那我有没有被非礼,该你甚事?”钟金气苦道。

“但不管做不做,我都已经对不起她了。”沈默叹口气道:“关于你我的桃色传说,已经传到北京,不管有没有这事,我又一次对她造成了伤害。”

“那你就去……”钟金突然发怒,一手支着他的胸膛,另一手一拳拳的捶打道:“你这个懦夫,算我瞎了狗眼!”

“你怎么会是狗眼呢?你是水汪汪的桃花眼……”沈默忍住痛,呲牙咧嘴道:“如果你愿意,可以抽时间去一趟北京,给你师娘端碗茶吧!”

“……”钟金一下愣住,瞪大眼睛看着沈默道:“你说什么?我没听错吧!”

“跟我纠缠在一起,又一枪打倒了俺答汗,今后谁还敢打你的主意?”沈默望着她,柔声道:“我做下的事情,就必须承担后果。”

“我不需要你可怜,”钟金冷下脸道:“天下的男人有的是,何必要死乞白赖贴着你。”

“难道你非要我这把年纪,”沈默苦笑道:“说一声,我稀罕你?”

“谁稀罕……”钟金笑骂一声,紧紧搂住了他的脖子。

沈默还是一个人上路,钟金告诉他,她不会离开草原,更不会去北京见他的母老虎,因为她是钟金,一个敢泡自己师傅,敢开枪打俺答汗的女子。她这一生,不会再向任何人屈膝,她怕一旦到了汉地,就不能自己做主了。

她要回到河套,利用自己的封号,去建立她的部落,做这个时代女人想做而做不到的事情。她还对沈默说,一旦出现史书说的那种‘功高震主’,或者‘兔死狗烹’的悲剧,欢迎他来草原避难,当她的压寨男人……

不久之后,沈默得知,她不再用钟金的封号,也没有自称郡主,而是自号三娘子……这让沈默眼角一酸,这个女子的心,并不像她的嘴巴那么硬。

但肩上的负担太重,沈默不能给她什么,只能收起那一丝丝牵挂,坚定地望向前方。

十天后,他与接到信南下的阿蛮汇合,与阿蛮同行的,还有他的两个儿子。

【本卷终】

作者感言

三戒大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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