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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6章 润物无声

官居一品 三戒大师 12864 2021-10-18 14:35:29

为何沈默如此重视逻辑学?

因为任何科学研究,无论是自然科学还是社会科学,总是在已知的基础上,获得未知的知识。如何从已知正确的揭示未知,就是逻辑学的研究范畴。

亚里士多德逻辑学的诞生,一方面导源于古希腊发达的辩论术,一方面直接来自于当时最盛行的几何学,他关于科学证明的论述正是从几何学的证明中抽象出来的,也正因为如此,亚里士多德的逻辑演绎体系,先天便带着数学的严密性和可靠性。

利用逻辑体系,可以把任何一门科学,无论是自然科学、还是社会科学,都看作一个命题系列——由一系列无可争议的真的陈述语句组成。而它们又可分为两个部分:第一部分是一些不证自明的基本命题,即公理,比如‘过相异两点,能作且只能作一直线’;第二部分是一些根据公理运用逻辑规则推导出的命题,即定理,比如‘三角形内角和等于两直角和’。需要用根据公理,运用逻辑规则推导出的命题。

所以逻辑学,就是一门研究如何从公理,科学推导出定理的学科·亚里士多德显然业已认识到。这个脱胎于几何学的新学科,是一个崭新而严谨的新领域,此后便致力于完善和建立完整的逻辑学体系,对概念和范畴、判断和命题、证明和谬误等等,进行了科学的阐述,并将著述命名为《工具论》,意思是论证学问的工具。

他将对学问的论证,分为‘从个别到普遍的归纳’和‘从普遍到个别的演绎’两个过程。他肯定前者,认为归纳法是有说服力的,也便于学习和使用;但是更着重研究和总结的是演绎推理,并总结了推理的三段论法,简单说便是‘如果甲是乙,且乙是丙,那么甲也是丙。’

这个看似简单的推导过程,其卓越意义在于,将人的思维推理过程总结成这样一些抽象符号,更便于通过严密的逻辑推理,研究其内在的规律性;而且他系统地对论证过程中可能发生的谬误,进行了分析和分类,归纳出十三种发生谬误的情况,这对于教给人们进行严谨的思维推理,是具有非凡意义的。

因为通过逻辑推理得出来的结论,是客观且经得起考验的……它既具有经验基础,同时又独立于经验——是依赖于公理、推理规则和定理的客观真理;而且这种真理的本质也是普遍必然的,它揭示的是事物的普遍本质的。

对于人类社会来说,亚里士多德逻辑学更为重要的意义在于,它为我们认识真理开辟了一条不同于认识论的新途径。即我们还可以通过逻辑获得对未知领域的真理性认识,这无疑是更客观、更少争议、更易懂得、更易传承的认识方法,也是科学体系建立的基础。

而对于华夏文明来说,正是因为逻辑学的缺失,才会使整个社会陷入模棱两可与诡辩之中,比如俗话说‘量小非君子’;可俗话又说‘无毒不丈夫’!又比如俗话说‘一个好汉三个帮’、可俗话又说‘靠人不如靠自己’;再比如俗话说‘人往高处走’、可俗话又说:‘高处不胜寒’……

真是人嘴两张皮,咋说咋有理,沈默也经常跟人调笑,说有三个人绝对不能相信,分别是‘俗话说’、‘圣人曰’、‘有道是’,不然后果自负。但这背后折射出来的,却是我们整个民族缺乏逻辑的悲哀,正因为没有逻辑,才让这个国家的是非对错,是那样的模糊。

而我们知道,不论社会科学、还是自然科学,要追求真理,就必须客观严谨,排除一切主观干扰,来不得一丝马虎!这就是为什么华夏的文明在一千五百年前便注定衰落——罢黜百家,扼杀了荀子的唯物学说。便扼杀了客观;独尊儒术,埋葬了墨子的逻辑学说,也就埋葬了严谨!

没有了严谨和唯物,哪里有科学生长的土壤呢?

一个讽刺的事实是,比亚里士多德早几十年,墨子便已经建立了类似的逻辑体系。在《墨子》中,六篇论述组成的《墨经》,与其他各篇性质不同,其主要内容不是政治伦理学说,而是科学定义和理论,可以使人通过逻辑方式,树立正确的观点,反驳错误的观点。

而且墨子的学说,在当时的影响非常巨大,与儒家并称为儒墨显学,墨子的逻辑学说也广为人们接受;反倒是亚里士多德的逻辑学,并不是当时最流行的认识学说,在相当长的时期内,都处于边缘化地位,甚至由于历史和政治的原因,在七八百年间几乎失传。

但此后二者的际遇令人喟叹,因为秦始皇焚书坑儒和汉武帝独尊儒术的原因,墨家思想被彻底抛弃,再也没能兴起;而亚里士多德的逻辑学,却由于中世纪最伟大的神学家、圣徒阿奎那,将其作为他的基督教理论的基础,它才重新注入了西方文化,并终于得到重视。

从那以后,亚里士多德的逻辑学。成为了西方哲学和科学的基础,但这并不能改变,在亚里士多德去世后,两千多年中没有人再对逻辑学,做出任何重要贡献的事实……其波折的经历,也再次证明了,少数精英对历史是具有决定性的。

现在沈默就是要借助这位西圣的力量,来重新唤醒沉睡千年的科学精神。根据他前世的记忆,在西方思想引进后,梁启超、胡适等学者运用西方科学的方法来研究《墨经》,才让世人明白,我们祖先的逻辑和科学思想,在当时的世界有多么先进。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复制胡适和梁启超的方法,显然比让墨子的学说重现天日,难度要小得多;但全盘西化不是他的目的,华夏文明也没有弱势到被同化的程度;他只是想通过这种方式,使我中国重现先秦之争鸣,焕发勃勃之生机,获得无限可能之未来……姑且称之为‘东方的文艺复兴’吧!

当然沈默知道,儒家理学积习已深,人们的观念不可能因为某些方面的冲击,而遽然改变;倒是这种舶来的新学说。很可能未发生影响,便消灭无闻。要想避免这种可能,就必须使其披上理学的外衣,取名《名理探》,以理学工具书的画皮示人只是其一。

沈默又嘱咐陈鹤,这本《名理探》的措词用语,必须由其亲自把关,在外国学者将其译成中文后,陈鹤要再以古代诸子和魏晋玄学术语达辞,为其重新润色,务必要在不改变真髓的基础上。使其贴近文人的习惯和喜好。

但他提醒众人,这绝不意味着,可以含糊其辞、偷换概念,必须反复琢磨,字斟句酌,必须以‘只字未妥,含毫几腐;片言少棘,证解移时’的一丝不苟地翻译作风,来对待这一部本身就深奥艰涩的哲学著作。

最后他又提出了对这本书的深切厚望,对众人道:“此学实乃百学之宗,乃订是非之磨勘,验真伪之砺石,是万艺之司衡,灵界之日光,明悟之眼目,义理之启钥,为诸学之首需者也。诸君之努力,必为广开华夏百学之门,随此书永垂万世!”

原本陈鹤还想请沈默定一下译书计划,现在也不用了,因为根据目前的人力,按照沈默的标准,想把这套大部头译出来,最少需要三年时间;这三年里,整个通译局都不用干别的了。

沈默并不在乎,反而对陈鹤保证,将会再为他增加专业人手,全力以赴打造这套《名理探》!

整个布置过程中,几个西方学者十分惊诧于这位年轻大人对西方哲学的稔熟,他们暗暗觉着,这似乎是位圣贤与先知般的人物,心中满是崇敬之情,所以在沈默问他们话的时候,都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没有丝毫隐瞒。

当把任务布置完成,沈默突然问那两个来自英国的学者道:“贵国的女王登基几年了?”

马慕东和文光明想了想,道:“女王陛下是西元一五五九年加冕。换算成大明的历法是……”

“嘉靖三十八年。”还没等他们算明白,沈默已经有了答案道:“五六年时间,权位已经巩固了吧?”

“应该没是这样的。”马慕东恭声道:“在我们离开英国那年,女王陛下颁布了‘至尊法’和‘单一法令’,规定国王同时是国家和教会的最高领导人,一派圣君之象。”是啊!一位带领英国,强势加入大航海时代,击败海上霸主西班牙的女王,当然算是圣君了。

‘那不成武则天了?’归有光几人心中暗道,他们对女子继承皇位,实在是感到奇怪。

沈默虽然对伊丽莎白女王很感兴趣,但他最关心的却不是英国,因为女王和她的海盗们,还没敢做击败无敌舰队的美梦,他便问西班牙人林思哲道:“你们的国王腓力二世,已经登基几年了?”

“陛下西元一五五六登基,也就是嘉靖三十五年,至今已经八年了。”林思哲不愧是数学出身,直接报了出来。他似乎还对方才英国人所谓的‘圣君’颇不以为然,捋一下金色的胡须,骄傲道:“以在下看,这个世界是由东西方两个大国的君王统领,东方自然是天朝的皇帝陛下,而西方则是我们西班牙的皇帝陛下。”

“呸,只有你们西班牙人才会这样想,”英国人当然听出他的轻蔑,盎格鲁撒克逊人向来是暴脾气,马上反击道:“太狂妄自大了。”

“哈哈!孤悬海外的岛国,果然盛产不明所谓的蠢货。”林思哲提高声调道:“我们的皇帝陛下,拥有西班牙、尼德兰、西西里与那不勒斯、弗朗什孔泰、米兰及全部美洲和部分的非洲,疆域加起来,不比大明小到哪去;我们的富有冠绝欧洲,我们海军无敌于海洋,我们的陆军刚刚击败了法国,我们的强大直追罗马帝国!欧洲各国必定在我国皇帝的领导下,彻底击败奥斯曼帝国!”

“呸,暴发户!”人家说的都是事实,英国人只能气得吹胡子瞪眼,法国人也不太高兴,因为他们欧陆霸主的身份,确实被西班牙人抢走了。

从林思哲身上,也能看出西班牙目前的状态,那么斯文的一个学者,提起自己的国家和皇帝来,都变得如此狂热,更何况这个国家的军队和老百姓,如果大明真能走向复兴之路,这才是真正的敌人。

虽然现在谈复兴还有点远,但沈默突然想起一事,问林思哲道:“你们的国王是不是在谋求吞并葡萄牙?”

“果然是臭名昭著……”文光明闻言道:“几千里的大明,都知道腓力二世的狼子野心。”看来这件事,在西方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了,腓力二世的雄心壮志,确实会将西班牙带到空前绝后的高度。

“你懂什么?”林思哲道:“我们陛下有一半葡萄牙皇室血统,伊比利半岛本就该统一起来。”

几人外国人又争执起来,不过陈鹤说,他们就是嘴上吵吵,不会影响工作的,所以沈默也就没再说什么,因为他的心思,已经飘到了南洋——这不是个比喻,而是真的南洋,西班牙吞并葡萄牙已经注定,只是看葡国还能坚持多久了,沈默模糊记得,大概是一五八零年左右,还有十年左右的时间。

一旦大牙吃掉了小牙,那么葡萄牙人在全球的殖民地,自然也会被西班牙人接收,别的地方可以不管,但自家的后花园,沈默绝不想再让西班牙占有。

脑海中浮现一副世界地图,从非洲西海岸南下,绕过好望角,沿非洲东海岸航行一段时间后横穿阿拉伯海达到印度,再从印度的果阿行到马六甲,这就是葡萄牙帝国在东方世界的生命线……也是在苏伊士运河开挖前,东西方之间的唯一海上航线,所以也被称为‘海上丝绸之路’。

从马六甲再往东北可到澳门和日本,那里被徐海和王直占据;如果往东可直径进入香料群岛,就是东印度群岛,因为盛产香辛料而得名;为垄断欧洲香料市场,葡萄牙在那里以武力大肆殖民。而吕宋诸国因为是大明的藩属得以幸免,但西班牙人已经从大洋彼岸的墨西哥开过来,已经在马尼拉北部建立了殖民点,随时都会亮出他们的獠牙。

这就是大明南部海疆的基本情况。因为目前统治东南亚的葡萄牙,实力还是稍弱,所以对大明保持敬畏的态度,大明的商船队也得以在海上丝绸之路畅行无阻;可一旦换成西班牙成了地主,这个膨胀强横的主人,就不大可能让明国的商船队这么舒服了。

指望别人的友好态度,无异于靠天吃饭,还是把航道握在自己手里是王道,沈默决定等回浙江后,要徐海回来一趟,好好谋划一番……已经很不错的海上实力,最少十年的筹划时间,这是多大的先机啊?最不济也要拿下马六甲,把东印度海变成中国的内湖。

感觉这件事把握还是很大的,沈默心情大好,精神十足,一点都不像一宿没睡觉的样,在回去的马车上,他兴致勃勃的与两个同伴聊天,问归有光今天的感受如何。

归有光说有三点,第一,原来西泰也有跟咱们差不多长的历史啊!从那么多书籍看,就知道他们的文明也很了不起;第二,牛肉半生不熟,且用刀叉割之,觉着很不习惯;第三,那西班牙真那么强大?会不会对大明有威胁?

沈默闻言淡淡道:“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谁敢染指我大明的藩篱,就剁了他的手去!”那强硬的决心让归有光一惊,也让郑若曾眼前一亮。

沈默看在眼里,笑道:“开阳先生对这事儿感兴趣,那就和我一起干吧!”

“您还没说服我呢……”郑若曾摇头笑道:“莫非你的意思是,靠翻译那个《逻辑学》,就可以让那个问题解决吗?你就是再有逻辑,皇帝一句话,就让你没了逻辑。”

“当然不是那个,”沈默淡淡一笑,道:“其实通译局已经翻译完了一本书,只是所有人都被下令缄口罢了。”

“什么说?”郑若曾和归有光道。

“拿回去看吧!”沈默把桌上的一个木匣子推到郑若曾面前,这是上车前陈鹤亲自送过来的。

归有光很好奇,但沈默不让看,郑若曾也不给看。

郑若曾不是个不知轻重的人,他没忘了自己昨夜里都说了什么,当然知道沈默的回答,很可能会大逆不道,所以他揣着那盒子,也不敢回家,干脆让他连襟,在府衙里给找了个院子,锁起门来不再露面。

“什么东西神神秘秘的?”归有光小声嘟囔一句,便把疑问深埋在心底,他知道两人这样做,肯定有他们的原因。

时间紧迫,任务繁重,当天晚上,沈默马不停蹄的奔向了苏州工学院,在那里,苏州研究院兼苏州工学院的双料院长,已经迫不及待了。

苏州工学院,位于苏州城东南一角的石皮巷,这里原是小商小贩、小手工业者聚居的茅棚陋舍。与外口十全街的显贵宅院相比益显破败不堪,人称‘破巷’,因嫌其不雅,故以拆字法称‘石皮巷’。

但那都是老黄历了,这些年苏州飞速发展,富商云集,早超过了两京、杭州,成为天下一等一的风流富贵之地,说是寸土寸金也毫不夸张;那么多的商号想要进驻苏州,那么多的有钱人想要城内置业,但苏州就那么大点地方,还被‘小桥流水、粉墙黛瓦、古迹名园’占了大半,怎么安排这些刚需,就成了考量苏州官府的难题。

其实在沈默担任苏松巡抚时,便感受到了这种强烈的兴建需求,但他对在苏州大规模改扩建很不感冒,给出了三条批示曰:第一,无论何人、以何种理由,苏州城古迹名园不能拆、人文风貌不能改;第二,你情我愿才能拆,胆敢以势压人强拆者,严惩不贷;第三,购置产业请往东去,新建的上海城又大又宽敞,交通条件得天独厚,各项配套设施世界一流,就不要打老苏州的主意了。

沈默的想法很明晰。首先随着上海城的兴起,东南经济中心将毫无疑问的东移,上海会取代苏州,成为东南乃至大明经济的领头羊;虽然苏州仍会是往内地转运的重要商埠,但已经没必要大兴土木了……在他的规划蓝图上,上海作为经济中心,苏州作为人文中心,两城交相呼应,成为照亮大明的双子星。

在他看来,作为人文中心,不在于城市有多繁华,而在于底蕴的雄厚和内涵的丰富,所以他对苏州的愿景是,在保持历史风貌上,在文化、教育、科技等领域下功夫,而不是整日造园建馆!

但他有他的思路,大家有大家的想法,三令五申也没法阻止各种商铺、宅院、会所、园墅、馆阁,如雨后春笋般在苏州城中冒出来,让沈默倍感无奈。其实也不是大家故意忤逆他,事实上。再也找不出比他更有威信的巡抚大人了,只是人都有凑热闹的爱好……上海城的美好未来,大家都知道,可人毕竟活在当下吧?有道是‘上有天堂、下有苏杭’,不止那几个外国翻译把苏州当做天堂,明朝本国的富商缙绅,也迷恋这天下第一等的风流富贵之地。

而且上海城本身的吸引力还是欠佳,毕竟是个新兴的港口商贸城市,人流巨大、鱼龙混杂,最不缺的是亡命之徒,最缺少的是那份高贵的底蕴,这让喜好享受的大明贵人们,在做选择时一点都不困难。

对此沈默也没什么办法,他就是权威再强,也不可能派人在街上盯着,谁盖房子就抓谁,只能反复重申禁令,并祈求不要出什么乱子。

但乱子该出一定会出,而且就出在了这石皮巷。方才说过,这一代是小商小贩、小手工业者聚居的棚户区,原先财主们是不会涉足的,可苏州城的地方有限,在连番兴建之下,好地皮早已告罄。一些有眼光的大家户便盯上了石皮巷、相王弄一带的贫民区……这里的地价比别处低了数倍也无人问津,不过是因为环境不太好,没人愿意在穷人窝里住下而已。

可若是逆向来看,如果把穷人都迁出去,把这片城区重建,再改造一番。定然立马连翻带滚的升值,保准赚得盆满钵满,想想就让人激动。而且这些富有商业眼光的大老爷们,已经积累了足够的财富和魄力,可以支持他们想到做到。

于是几个大家主一合计,开始紧锣密鼓的筹备,不过因为担心引起沈默的不快,他们只敢暗中收购贫民区的房产;严格保密还有好处,是可以很低的价格收到穷人手里的地契,到时候风声一放出来,那些穷鬼们,肯定会坐地起价的。

而沈默当时全神贯注的筹建上海城,竟真得让他们浑水摸鱼,一直没有察觉。终于,在他奉旨回京几个月后,这个蓄谋已久的大项目,彻底浮出了水面。

已经吸饱了筹码的几家大户,串联了另外十几家,联合高调宣布,成立‘新苏商号’,并将旧城改造项目和盘托出,以购得的六百多张房契作抵押,向苏州证交所申请发行债券。募集改建资金,而且值得一提的是,他们许诺偿付的不是利息,而是商号未来的收益。

这种带着股票性质的债券,证明了只要有合适的机制,凭中国人的智慧,不需任何人指点,就会在熟练运用的基础上,不断创新。

但沈默并不会感到多高兴,相反,他感到了愤怒。这些靠工商业兴起来的新缙,实在是狂妄了!一群坐井观天的青蛙,不知道苏州城里一切,不管表象如何,实际上都像嫩芽幼崽一样娇弱,只要出了什么乱子,引来朝廷的强力干预,甚至只需被波及到,都有可能夭折……

更让他意想不到的是,当他查阅‘新苏商号’发布的招股说明书时,赫然看到了苏州知府衙门允许重建地批复书。震惊之余,沈默用八百里加急质询归有光,要他解释此事。

归有光的答复很快就到,他禀报沈默,因为当时那些人找他批复时,他觉着这是件好事……身为苏州知府,他觉着那些棚户区的存在,是给这座梦幻般的城市抹黑添堵,所以在取得对方遵守禁令的前提下,批准了这个项目。

如果当时能回到苏州,沈默一定会指着他的鼻子骂道:“老头,你还真天真烂漫!”他太清楚拆迁会引发什么了,真要是把开发商逼急了眼,王法都不放在眼里,那承诺又算个屁?

但因为沈默知道这件事,就不是第一时间了,然后又要等苏州府的答复,一来二去,一个月便过去了。在这一个月里,新苏商号的新型债券已经挂牌上市,而且广受追捧,已经覆水难收了……除非沈默想把苏州的有钱人得罪遍了,把自己苦心推出的经济模式彻底摧毁。

他只能严令归有光,不惜一切代价,保护穷人的利益不受损害;又亲自写信知会领头的那几家,要他们遵守承诺,好自为之。无比维持拆迁区域的稳定。

但还是不能阻止矛盾的激化……别以为贫民百姓就傻,生活在苏州这座商业城市,耳濡目染之下,不少厉害人的眼光,绝不比那些大户差。拆迁计划一曝光,马上就有一伙人冒出来,自称是棚户区居民推选出来的魁首,代表大伙儿跟大户们交涉,而且很快让大户们相信了他们的力量——一声令下,十全街以南,石皮巷以东的所有人家,都把房契死死攥在手里,不管原先谈了个什么价,都不卖了。

无产手工业者们,确实比传统的农民更团结、更有组织,也更有眼光……他们早从贫民区突然增多的房屋交易中,察觉出了异样,定然是早有准备,所以才会反应如此迅速而有力。

但这对雄心勃勃的大户们来说,却不是什么好消息,他们先是想绕过这些带头的,以优厚的价钱先收买几家,击破这种穷人同盟。但这些以工场手工业者为主的贫户,却表现的十分死硬,不仅自己不卖,还放出话来,谁要是敢背叛了邻居们,便是要毁掉他们家园的敌人!

有几家抵不住诱惑,偷偷卖掉了房子,但当天夜里,男主人便被打得半死,卖房得来的钱财被抢走,家里的东西也被砸得稀烂。效果立竿见影,再没人敢私下与外人交易了。

大户们又试图通过工场,对那些带头闹事的人们施压,谁成想,却引来了罢工,机工们直接不干了,回家看着他们的房子去了……按照苏州的地价,哪怕是一间没有院的小屋子,也要这些机工们,不吃不喝干上一百年,孰轻孰重,大家都很清楚。

这下大户们彻底没招了,只能老老实实坐下来谈,但一问对方的条件又毛了——要么在新址上为居民们建造合适的住房,使他们可以在改造完成后回迁;要么,以苏州城本月的房价购买他们的房契,否则一切免谈。

但这两个条件显然是不被接受的,难道我们大户费心劳财,就为了给你们这些穷鬼改造居住条件?而且真要让你们回迁了,这可又变成棚户区了,谁会买我们的房子?

均价收购也不现实,那样光收购款,就至少超出预算十倍,再加上开发所需的资金,还有杂七杂八的花销,怎么可能赚得回来?这样的买卖谁也不会做。

谈判陷入了僵局,但对双方来说,心情可就截然不同了。对于居民们,拖就拖呗!又没啥损失,可大户们就惨了,他们已经投进去一百多万两银子,这些钱可是管汇联号借贷的,每天都是好几千两的利息;而且开发项目受阻,直接反映在他们的债券销售商,新债券无人问津,已经售出的也被买家挂牌,却无人敢于接手,结果价格一跌再跌,不仅使他们的融资几乎破产,信誉更是遭受严重打击!

人无信不立,信誉对大明朝的缙绅来说,就是名誉,是头等大事。对方也正是看清了这点,才有恃无恐,绝不松口。日子一天天过去,大户们的心情愈发焦灼,终于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里,棚户区的好几处地方,突然燃起了大火,如果不是归有光始终紧绷着心弦,命捕盗官差日夜巡逻,并令救火官差在望火楼上轮流更替,昼夜值班,后果不堪设想。

但万幸兵卒早早发现了火警,敲响了警钟。苏州城的官吏兵卒在第一时间赶到火场……这还要感谢沈默的考核法,始终令苏州的官吏们保持着高度的责任心,无需知府大人再作安排,循着平日演练的预案,各部便可配合密切,有的警戒弹压,维持秩序,有的救护,安置受伤居民,有的抢救财产……当然更多的兵卒,推着水龙跟大火作战。

这时候水乡的好处显示出来,就进便可从河里汲水,保证所有的水龙都尽情发射,老百姓也从河里打水灭火,在军民的配合下,总算止住了火势,到天明时渐渐扑灭了大火。

不过饶是如此,也有三分之一的房屋被烧为平地,三十多人被烧死,二百多人被烧伤。

陡遭大难的居民们愤怒了,虽然没有证据,但他们坚信这把火是大户们为了达到收购地皮放出来的;愤怒的人群冲进了位于十全街上的新苏商号,把店面砸了个稀巴烂,还打伤了掌柜的和十几个伙计。

到这时,归有光才知道,原来大人并不是过虑了,在绝对的利益面前,人格会被扭曲,甚至失去理智,什么事儿都干得出来。看清形势后,他反而冷静下来,一面请示沈默如何处理,一面安抚愤怒的民众,同时保证五天之内破案。

兔子急了还要人,何况归有光比兔子厉害多了,他下令逮捕那日在棚户区巡夜的官兵,严加拷问之下终于得知,是有人收买他们故意露出破绽的,然后顺藤摸瓜、一路,异常迅速得出的结论是——陆绩的余党为了报复苏州,挑拨大户与居民的关系,才放了这把火。

而且人证物证俱全,抓获的纵火者也亲口承认了,让居民们无法不相信。

这时归有光趁机出面说和,把双方主事地叫到一起,对大户们说,虽然火不是你们放的,但确实因你们而起,所以遭灾的百姓你们要负责,死去的人也要抚恤。

又训斥那些居民代表道:“你们也有责任啊!若不是贪心不足,强人所难,又怎会给坏人可乘之机呢?”说着拍出一摞供词,都是他们破门而入,殴打跟大户妥协的居民,抢劫住户甚至还有一起强奸的证据,道:“甭管这件事如何,这个账本官是一定会跟你们算的。”

魁首们被唬住了,跪在地上求饶,归有光也松口道:“劝居民们差不多就可以了,不要再闹了,本官便既往不咎。”几人唯唯诺诺的应下。

谈判艰难的重新开启,虽然双方都做了让步,但分歧依然很大,差距还是难以弥合。就在归有光无计可施的时候,沈默的命令到了,他提出了一个新的方案,补偿款按大户们可接受的最高限,但同时由新苏商号出资,在未来的新城区,建立一所面向普通百姓的工学院,聘请各行业资深的老师傅,传授白丁们职业技能。

这并不是临时起意的,其实沈默早就想成立这么所学校,这次恰逢其会,便趁机拿出来罢了。一方面,随着商品经济的发展,一些支柱行业蓬勃发展,东南大户几乎尽数开设工场,对专业工人的需求越来越大,传统的师徒相授方式,愈发显得效率低下,远远不能满足行业对技术工人的需求。

而另一方面,大量的贫民涌入城市,但因为无一技傍身,只能从事最初级的体力劳动,这样的收入在城市里养家糊口都很困难。一个简单的例子,同样是在织布工场中,只从事搬运、挑水、踏车的小工,每日只有二分银子,而熟练的织工或者缎工,每日却可以拿到一钱以上;在冶铁工场中,扇风、看火的收入,更是只有上料、炼铸的十分之一,差距十分惊人。

市场的参与双方都有需求,这个技校便有了存在的必要,再就看人家想不想要了——通过对各行业地问卷调查,并不是所有行业都有这方面需求,那些私人作坊生产为主的传统行业中,几乎找不到支持者,也不难理解,在这种相对市场狭小的行业里,教会了徒弟、确实会饿死师傅。

所以虽然白丁们很希望学到这些行业的技术,但并不具备开课的条件。

而真正需要这种方式的,还是那些受益于海外贸易,而蓬勃发展的行业,如造船、棉纺,丝织,浆染等行业,以及因此而受益的冶金、工具制造等数个行业。

但也不是所有市场广阔的行业是如此,如种茶、造纸、制瓷业,便对这种技校不感冒……

一路思绪连篇,不知不觉便到了石皮巷,沈默叫停了马车,下来步行一段,眼前翻天覆地的变化,让他怀疑自己是否曾经到过这里,在他的记忆中,这里破烂拥挤、地上坑坑洼洼,如果下过雨,地上便会泥泞不堪,根本没办法插脚。

但现在,他脚下却是用碎石铺就,路面宽阔平坦的马路,而且他注意到路脊稍稍高于两边,显然是为便于将水排入河中,这种设计即使下暴雨也不要紧。

再看街道两旁,烟柳掩映之下,是一排排精美的花园小楼,虽然比不了那些动辄占地数亩的园林,但背河临街,映水兰香;建筑精美,最宜中隐……毕竟真正的大户还是少数。对于大多数有钱人来说,能在苏州城占有这么个小别墅,已经是梦寐以求的了。

走在这新建的城区中,只见往来的全是华丽丽的车轿,里面坐着衣冠楚楚的体面人,就连跟班的小厮、赶车的马夫也穿着得体,干净整洁,显然这片曾经的棚户区,已经彻底被有钱人占领了。

这种觉悟让沈默在对变化欣喜之余,又多了一些心酸,他知道那些原本居于此、长于此的贫民们,已经搬到城外居住了,在那里重新起一片住宅,继续他们的生活。纵使补偿款再多,也无法改变他们被驱逐出城的事实;而且随着一项技术的发明和应用,纺织工场将会逐渐从城内搬迁到乡下,他们连白天都没有机会入城了。

富饶繁华的人间天堂,终究只是有钱有权者的天堂,却把贫民百姓拒之门外……

沈默长长吐出一口浊气,他的痛苦就在于,良知并未泯灭,却要强迫自己,做一些自认为对,却知道不好的事情,而更痛苦的是,这样的事情还会一而再、再而三的发生,每一次都会在他的心上留下一道疤痕。直到面目全非,直到麻木不仁……

这种低沉的心情,在看到刻着‘苏州工学院’五个楷体大字的花岗岩大石后,终于消散无踪,这块有五尺多高、八尺多长的巨石,是他自掏腰包,命人从山东崂山运来的,成本高了去了,但他就是喜欢,他要用这块础石,纪念自己建立的第一所学校。

“真希望能有个好的结果啊……”沈默带着期盼的心情买入了工学院内,谁知迎接他的,却是当头棒喝。

只见工学院那乌黑的大门紧闭着,隔着院墙,里面还传来吵嚷厮打的声音,三尺快步上前道:“大人,里面似乎在打架!”说着一挥手,便有个卫士手麻脚利的攀上墙去,看了一会儿,下来回禀道:“可了不得了,都打成一锅粥了。”

“叫门!”沈默的脸色很不好看。

边上陪着的归有光。心里更是郁闷,怎么搞的,非要在这个时候出乱子?赶紧一面命人召集兵丁,以备不测,一面让人前去砸门,又对沈默道:“里面也不知什么情况,大人请先回车上休息一下吧!”

沈默黑着脸不吭声,理都不理他。

“开门,开门……”兵卒们把门砸得山响,也没人理会,还是让人翻墙进去,从里面打开了院门。

大门一开,穿着褐色皮甲的兵丁们,便提着铁链和棍子涌了进去,口中还高喊着:“不许动,都抱头蹲在地上!”然后不管青红皂白,只要还站着的,便统统打倒在地。

见越来越多的官差涌进来,院子里打架的双方,也终于都住了手,乖乖按照要求官差的要求,抱着脑袋蹲了下来。

不待里面彻底平静下来,沈默便大步走进去,归有光想要阻拦,却被他一把推开。

走进一片狼藉的院子,只见石桌石椅被推倒,满地都是纸张和破损的教具,沈默还看到两块木质的楹联也被翻扣在地上,心痛的蹲下身来。想要将其扶起来。

三尺一看赶紧上前帮忙,带着两个卫士,把两块楹联抬了起来。

沈默看到了上面的字:‘不离日用常行内,直造先天未画前’,在后一块的右下角,还写着一行小字道:‘王襞敬录师祖法训’,他不由暗暗吃惊,竟然是泰州学派的掌门所赠。

王襞何许人也,王艮的儿子,王艮何许人也,王阳明……唯一的传衣钵者,王学主要流派——泰州学派的创始人,阳明公之后最具盛名的大家。而王襞被称为泰州学派掌门,并不只因为血缘,他九岁时随父亲王襞拜谒王守仁,从学十余年,被称为王学最纯粹的传人。后随父开讲淮南,父死,继父讲席,往来各地,以学识渊博,无所畏惧闻名……即使在王学被禁的年代,也毫不退缩、讲学不辍。极大的鼓舞了低潮中的王学门人;他还为谋求王学的合法地位,奔走呼号十余年。

这段艰苦的日子,为王襞赢得了崇高的声誉,即便是理学一派的信徒,提起他的名字,也要竖大拇指;更别说王学内部了,不管哪一派,都视其为盟主……如果说文化界的牛耳,由王世贞把持,那他绝对是持思想界牛耳的巨头。

这时院子里基本安静下来,归有光上前请示。沈默用衣袖小心擦拭着其中一块楹联,轻声问道:“欧阳大人在哪里?”

“在库房里。”三尺小声道:“没有伤到一丝汗毛。”

“请他来见我……”沈默心情一松,只要老欧阳没事儿,什么都不算大事。顿一顿道:“算了,还是我亲自去吧!”

“不敢劳您大驾。”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从东北角门处传来,沈默循声望去,就见一位须发银白、面色红润、身材高大的老人,正大步朝自己走来。

看到欧阳必进没受到什么损伤,沈默放心地笑了,一躬到底道:“老大人,您受惊了。”

欧阳必进有些汗颜道:“我没给你看好家啊……”

“只要人没事儿就好。”沈默微笑道。

“人确实没事。”欧阳必进道:“一开打我就让那些技师从后门跑了,加之你们来的及时……”

“这是凑巧了。”沈默道:“事先并不知道,本来只是想来看看的。”

“可见天不该绝。”欧阳必进早是知天顺命的年纪,呵呵一笑道:“前面太乱了,咱们到库房里坐坐吧!”听老大人如此邀请,归有光等人的表情都有些怪异,心说哪有请人去仓库里喝茶的?

沈默却知道,醉心于科研的人,往往疏于待人接物,所以没觉着有什么,与老欧阳并肩往后院走去。

“是什么人在这里闹事?”沈默轻声问道。

“唉……”欧阳必进叹口气,没吱声。

“为什么闹事?”沈默又问道。

“嘿……”欧阳必进苦恼的揉一把头发,嘟囔道:“到了就知道了。”

沈默只好把疑问塞回肚子里。

苏州工学院的建筑风格,虽然仍未摆脱传统范畴,但已经带着浓重的使用色彩了,由五进院落组成。第一进是教场,正中供奉着先师祠,牌匾上书‘日用即道’,供奉的是鲁班与墨翟……这是传授技艺的学员,供这二位工匠的祖师,当然合情合理。

二、三进都是一样的规制,在中间的通道两边,各有一排长长的教舍,粉底黛瓦,竹节一般间隔开,沈默特意进去看了看。要比后世的教室少得多,没有黑板,只有个小小的讲台;学生的条件更艰苦,每一间内都只有长凳,没有桌子,这样显然是为了多坐人。

一间教室坐六七十人没问题,欧阳必进告诉沈默,在苏州这种寸土寸金的地方,只能这么将就了。

沈默点点头,他管不那么多,也管不了那么细,如果这种形式真得管用,自然会众人拾柴火焰高,欣欣向荣、越办越好;要是真的不适合这个年代,那只能是一次不成功的尝试……看来方才外面的骚乱,对他的信心打击不小。

第四进是各种操作教学间,沈默一间间看过来,缫丝间、纺纱间、织布间、丝织间、提花间等等……棉纺、丝织各占据半壁江山,别的行业却几乎看不到。

“目前只开了这两类课程。”欧阳必进道:“主要是地点的原因,苏州的工场,不是棉纺、就是丝织,而且这两个行业需要人最多,工人收入也最高。”说着自嘲的笑笑道:“我现在是开口不离收入。”

“这不正是‘民本’思想吗?”沈默微笑道:“只要能让老百姓自食其力,过上好日子,种地和做工,有什么区别吗?”

“呵呵!就你会说话……”欧阳必进捻须笑道,有时候他自己想想都好笑,堂堂大明吏部尚书,竟然被这小子忽悠的主动辞职,然后跑来心甘情愿的给他白打工,像自己这样的怪人,估计再也找不到第二个了。

不过归根结底,还不是因为他乐意,要不谁还能强迫他干?欧阳必进长期做父母官,深知百姓生活不易,一直以来都想尽力帮助他们。尤其是在郧阳担任巡抚的时候,那里土地贫瘠,百姓贫苦,盗匪横行,百姓的生活十分艰难……否则朝廷也不会在一府之地设立巡抚……但他发现,凭自己的力量,动不了压在百姓头上的捐税劳役、官府欺压、养老看病这些沉重负担。

在苦恼与自责中,他的治下恰好遇到牛瘟,大量的耕牛都病死了,眼看春耕在即,老百姓急得团团转,压力层层上传,最后汇集到当时欧阳必进身上。

一般遇到这种问题,官员们便会继续往上推,反正是天灾嘛!又没自己什么责任,请朝廷免税,请省里赈济呗!但欧阳必进没有这么干,他平时平时喜欢动手、善于思考……牛死了,耕不了地,能不能想办法替代一下呢?

他想到有部古书上,似乎有人力耕地机的介绍,一找还真找到了,但中国文字的传统特点,便是言简意赅……说难听点就是语焉不详,很难依葫芦画瓢。但天才在此刻迸发,欧阳必进就凭着寥寥百十字的描述,会同几个老工匠,打造出了十分实用的人力耕地机,一经实验,效果好极了。马上全力打造了上千具,帮助百姓度过了危机。

大获成功后,他有将其几经改进,已经推广到了很多地方,而且因其胜利高效,许多地方甚至不再依赖耕牛,这样就大大降低了生产成本,让百姓的生活得到了一些改善。

欧阳必进一看,原来还有另外一条路,就是‘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啊!帮百姓打造趁手的生产工具,提高生产效率,节不了流就开源嘛!百姓当然能过得好一些。

自此,他便一头扎进了发明研究之中,对科技的兴趣,已经超过了对仕途的追求,这才是他能来苏州的真正原因。

不过这次,惹祸的也是他的发明……

欧阳必进带着沈默来到了最后一进,这里是他的办公房、藏书阁,和院里的库房。原先他是在苏州研究院待着的,但那个院在城外二十里处的上方山上,现在这边草创、离不开人,两头跑老爷子实在吃不消,索性把瓶瓶罐罐全都搬过来,在空闲的库房里搞他的研究。

他要向沈默展示的,正是他的成果之一,行云流水。

当库房门打开,那台模样有些怪的机械,便出现在沈默眼前,据欧阳必进说,是纺纱用的纺纱机;但沈默觉着这个铁坨坨,倒像个用来爆米花的工具……

对纺织业,沈默还是很了解的,毕竟是苏州的支柱产业。

丝绸和布匹的原料是蚕茧和棉花,但不能直接就用,蚕茧要经过缫丝,才能变成用来纺绸的生丝;而棉花也需要先捻在一起纺成线或纱,这样才能用来织成布。而纺纱机,就是用来把经过杆、弹等工序处理过的棉花,变成纱线来的机器。

沈默知道,目前通用的纺纱机,还是黄道婆发明的三锭脚踏纺车,可同时纺三根纱,是非常了不起的发明……因为在这之前,纺纱都是有人手完成,即便是要找到一个,可以同时纺两根纱的人都非常不容易,三纺车不但提高了工作效率,更让产量增加,大大的促进了苏松棉纺业的发展。

但现在三纺车却成了阻碍行业发展的桎梏,尤其是最近几年,工人们对织布机进行改进,使织布变得更高效快速时,纱锭的需求已经超过供应量许多了……毕竟这样三根三根的纺纱,速度还是太慢了。

加上外国商人们也开始在丝绸之外,大量的采购价格更低、更适合平民使用的棉布,大量的订单涌入各个棉纺工场,但工场主们却面临着无米下锅的窘境。

也就在那时,苏州设计院开张了,且有大名鼎鼎的欧阳必进坐镇,棉纺业的巨头们喜出望外,拿着厚厚的银票来到上方山,请求帮助改进纺纱机,为此他们不惜一切代价。

欧阳必进也希望设计院能一炮打红,便接下来这个委托,集中力量进行纺纱机的改造。其中沈默给他的简单物理学、几何学的教材,起了很大的作用,尤其是对力学的了解,让他工作如虎添翼,最终用了两年时间,研究出这样一台机械来。

欧阳必进给它起个名叫‘行云流水’,可见还是很满意的。

面对这样一台东西,沈默其实是两眼一抹黑的,他根本不懂其中的原理结构。每当此时,他都会涌起深深的自责,心说我要曾经学理工科就好了……

不过实际效果如何,他还看得出来……欧阳必进让人给他演示,在一头的圆筒中,填装上弹过的棉花,然后,一边旋转铁筒,一边拉起筒中棉花的一小部分,棉纱便源源不断的拉出来,确实挺快,而且拉出的丝线质地均匀,完全不逊于熟练工用传统方法所制的。

“但是……”沈默轻声道:“看不出有多大的提升?”

“这只是整个纺纱机的一部分……”欧阳必进的眼中放射出光芒道:“如果把上百个这样的玩意儿,用几根联动杆连起来,然后再用水车驱动,你还觉着没什么提升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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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戒大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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