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氏虽然有些等不及,但是她还得继续等下去。而刘秀第一次在郭氏温柔恭顺的笑容里看到一丝嘲讽,极轻极浅,几不可查,但是就那么一瞬间,他脑海中的一些东西轰然崩裂了。不过,他还是不能相信郭氏真的放心让刘彊到战场上去,这也许只是欲擒故纵而已。
“你能放心彊儿吗?”
“陛下总是说臣妾是慈母多败儿,这回臣妾可是绝不多说一句了。再说彊儿也大了,有他自己的主张,他从小就仰慕他的父亲马上峥嵘,陛下如果觉得没有什么大碍的话,那就放他出去历练历练吧!”
刘秀不过是想来探探郭氏的口风,却不想她竟然不犹豫的答应了,看来她已经下定了决心,那也就不能怪他无情了。“你要是真放心,朕就让他跟着吴汉去吧,只是你要提醒他,战场上的事情,一切都要以吴汉为主,他绝不可以仗着自己的身份,而干扰军中的决定。”
“这是自然,臣妾相信彊儿也不是那不知道轻重的人。”
刘彊正好在这个时候过来给他母亲请安,于是郭氏就刘秀的意思告诉了他,他赶紧给他的父亲行礼谢恩,面上看不出是喜是忧。
刘秀细细端详了一番这个儿子,突然之间觉得有些对不住他,他原本没有做错过什么,但是却要承担所有的后果。他这一去是否能够回来,都取决于他的母亲是不是能够就此收手了。但是,刘秀并不觉得郭氏有放弃的可能。
刘秀旨意下了之后,第二天他们就要出发,必须要在月底跟吴汉在荆门汇合。郭氏看起来很平静,只有雁南知道她内心的焦灼,其实,她心里的煎熬并不比郭氏少。
“母后,儿臣此去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母后要多加珍重,不必以儿为念。”
郭氏含泪点了点头,“你身边的护卫都是沈风留下的,完全可以信任,除了这些人,不管什么理由,都不能让别人接近你,这一点你必须切记。我过几天会找个理由叫沈风过去,他去之前你要照顾好自己。”
“母亲放心,我知道轻重的,还有梁先生在儿臣身边随时提点。”
郭况本来是要跟着去的,却被刘秀拒绝了,郭氏也觉得他去了反倒还得多照顾一个人,不如就这样的好。梁萧是自己跟刘秀请求的,也不知道是怎么说服他的,也许是刘秀以为有了吴汉就可以解决所有的问题,也许是时间太长了,他忘记了梁萧的智谋足以扭转乾坤。
“母后。”郭氏正伤感,就听见一个不满的声音远远的嚷嚷着,“我也要一起去。”
除了刘辅没有人敢在长秋宫这般放肆,只是他这次也没看好火候,郭氏正是烦躁不安的时候,可不是就要等着一顿训斥。
“你还不好好跟你皇兄辞行,乱嚷什么呢?你以为打仗是好玩的呢,想把我气死不成。”
郭氏从来没有这么严厉的训斥过刘辅,一时还把他给吓住了,还是刘庄在旁边提醒着,才知道跟母亲和兄长赔罪,过后还是轻声的嘀咕道,“可是我真的很想跟大哥一起去的,我在宫里也总是惹是生非,还不如去跟大哥去了,也可以帮点忙。”
刘庄恨不得一脚把他踢晕过去,是个人都能看出来郭氏因为太子出征心烦意乱,就只有他这个愣头青还敢火上浇油。
郭氏正要开口,刘彊急忙接了过去,“为兄出征母后已经是日夜不安了,在加上你,你要母后如何过活。你在宫里要多多陪伴母后,就算是替为兄尽心了。”
“我宁愿替你去出征,你在宫里陪着母后啊!”
刘庄忍无可忍一把把他拽到后面,“弟弟祝大皇兄马到功成,早日奏凯还朝。大皇兄出行匆忙不及践行,弟弟们备了美酒,只等皇兄回来兄弟们再一醉方休。”
刘彊点了点头,“母后就有劳弟弟们照应了。你们虽然年纪小,但也要知道为父皇分忧。”
他本有很多话想要嘱咐刘辅,可他却偏偏带着刘庄一起过来,弄得什么话都不好说了,没一会儿刘礼他们也过来送行,这一通应付下来,他也就应该出发了。
郭氏故作坚强,并没有多送一步,只是呆呆地看着刘彊越行越远。她虽然跟刘彊说等几天就让沈风过去,可是她现在也不敢确定沈风是不是还能回来。
“娘娘,娘娘!”雁南几乎是跌跌撞撞的从外面跑进来,眼里闪着泪,但是仍然可以见到一丝兴奋的光芒。
“怎么了!”郭氏站了起来。
“大司马遇刺重伤,生死难料!”
郭氏听了一下子坐到了地上,雁南也摊在了一边。过了一会儿她才小声说道,“娘娘,他回来了。”
“回来就好。”
两人过了半天才平复了心情,雁南小声的说道,“他担心陛下知道消息不准太子出征,所以想尽办法拖住了大司马的斥候,太子出了城,他才放人进来。咱们的人已经见过太子了,嘱咐他日夜兼程,陛下就算是反悔,可能也来不及了。”
“沈风呢?”郭氏知道他不会亲自进宫来传话,这才特意问了一句。
“回了京郊的庄子上,探望‘双亲’呢!”
“甚好!”
郭氏站了起来,也没理衣裙,“走吧。”
“去哪儿啊,娘娘!”
“糊涂了?去广德殿啊!”
广德殿此时已经到了不少的重臣,就连李通都拖着病体跪坐在殿上。中常侍在门口迎着皇后,低声说道,“娘娘,陛下此刻心情很差,娘娘要多加小心。”
郭氏点点头,“你通报吧!”
刘秀知道郭氏会来,他迫切的希望她能要求召回太子,这也许是他们最后的机会。“你都听说了?”
“是的,大司马现在怎么样了?”
“朕已经派人过去了,现在还不知道情况。来报信的斥候说了两句就累死了,朕已经下令厚葬。”
累死?沈风竟然连这个都算好了!“大司马吉凶难料,彊儿却已经出京,陛下当务之急是再遣主帅啊。”
刘秀彻底失望了,此刻,郭氏本可以名正言顺的要求召回太子,但是她却没有这么做。然而他还想再试试,只要他们母子以后肯老实听话,他也不想赶尽杀绝。
“朕已经派人先追回太子,选定主帅之后再一同出京。”
“陛下,这万万不可。公孙述以卑鄙手段连伤我朝三员大将,军中群情激奋、同仇敌忾,正应当一鼓作气将其剪灭。臣妾虽然是妇人,但也知道再而衰、三而竭的道理。太子虽然是臣妾的儿子,但是臣妾万不敢以人母的私心,而置全天下的母亲于不顾。”
郭氏站在殿上慷慨陈词,让刘秀突然想起来十几年前兵困洛阳的那一天,她说的每一句话也是同样的掷地有声,只不过他的心境却是全然不同。他瞧了眼众臣的反应,知道皇后已经把话都说到了他们的心里去了。眼见着窦融跃跃欲试,他不能让整个局面失去控制。“皇后所言甚慰朕心,朕这就派人追回圣旨,让太子仍按照原定计划前往荆门。”
郭氏松了一口气,剩下的事情就不是她应该管的了。窦融跟邓奉,原本刘秀是不需要考虑的,但是现在,邓奉作为郭氏的姻亲,估计希望十分的渺茫了。
刘秀坐在高位上,看着下面群臣争论不休,心中却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孤独。景丹、冯异、来歙、岑彭都相继的离开了他。留下来的拉帮结派,勾心斗角,唯一的纯臣却是生死难料。而他的妻子,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贤德仁厚,举国称赞,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跟他离心离德。
刘秀感到心中一阵阵的发闷,勉强挥挥手让群臣先行退下。
“李通留下。”
等众人散去,李通才说道,“大司马的情况我们未得实信儿,或者并不严重也未可知。陛下切莫悲伤。”
“据那斥候所报,刀入肺腑,只怕是凶多吉少。朕派了太医过去,但愿能救他性命。而现在最要紧的是派何人征讨公孙。”
李通现在还不知道帝后心中已然互相猜忌,在他看来除了邓奉没有第二人选,但是陛下既然问了,一定是另有缘故。他小心的答道,“征讨公孙,贾复、邓奉、耿弇都有这个能力,但是贾复自从南阳一战受了重伤,这几年来也是时好时坏的。耿弇早就上缴了大将军的印信,不问朝政久矣,临时启用,只怕战法生疏了。”
这么说来就只剩下邓奉了,但是因为郭氏的关系,刘秀绝对不能再用邓奉。然而耿弇,也是他的一块心病。耿弇征战十一年,平定了四十六个郡、三百多个县,战无不胜,攻无不克。这等功绩,就是吴汉也难以跟他匹敌。他有心想要立刘仓为太子,就不能让他有这么一个功高震主的舅舅,否则不用几年的功夫,天下就要改姓耿了。
李通是知道什么叫功高震主的,所以才换了个好听的说法。但是他却不知道,刘秀此刻已经添了别的心病。
“宣耿弇进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