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阴贵人做人是不是太成功了,现在只要有点儿什么风吹草动,郭圣通除了她不做第二人想。不过,她现在能够坐在回京的马车上,还是要感激这位多事的贵人。看王梁的奏章的意思,任贵人可是病的莫名其妙,刘秀对此事的震怒,也远远超过了郭氏的预想,可见,虽然折腾了这么一趟,任缳的分量并没有减多少。郭氏自嘲的笑笑,以前竟不知刘秀原来也是个多情种。
车辙压着土路周而复始的发出令人乏味的声音,这给心情本就不是很好的皇后平添了几分焦躁。她猜不透沈风在这件事情当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他是完全不知情还是没办法阻止?然而,不管是什么原因,沈风曾经留给她几乎完美的印象出现了一丝裂隙。
“到什么地方了?”
“回娘娘,快到南召了。”
张永此时的心情与来时是完全的不同,虽然布衣草鞋托不起中宫太仆的气势,但是,左右两侧的护军,还是让他倍感兴奋。
“今天就在县里传舍休息吧。”临行之时,刘秀就千叮万嘱不可急于赶路,而郭氏也总不至于为了任缳彻夜不休。
张永抬手叫来一名小校,“去请绵蛮侯过来。”
刘秀倒是善解人意,点了郭况和梁萧护送皇后回宫,两人开始的时候还算机警,后来见到一路之上都太平无事,渐渐就有些松懈,现在是百无聊赖的跟在皇后的车架后面。这会儿听见张永找他,打马就往前来。
“君侯,娘娘下令今天就在南召县传舍休息。”
“恩,知道了,这就派人过去准备。”
郭况有意无意的往车里望了两眼,可惜一丝风都没有,帘子挡得严严实实。她应该还在生气吧!郭况这几天就一直想找机会跟邓婵道歉,但总是被她故意避了过去,拖得越久,他心里就越着急,可是,却一点办法也没有。
梁萧见郭况神色郁郁、怅然若失,很是没有兄弟情的开怀大笑起来,那笑声,车里的郭氏都听得一清二楚。
“你还在生郭况气呢?”郭况这几天没少碰软钉子,郭氏也是看在眼里的,不过,次数多了,却让她察觉出些不对来。
“娘娘,奴婢怎么敢跟君侯置气,更不敢让他赔礼。”
郭氏笑着说道,“本来就是况儿不对,你生气也是应该的,只不过,看在他是诚心道歉的份儿上,就原谅了他吧。”
“奴婢不敢。”
邓婵是个好姑娘,就连家世都符合郭主的条件,也是郭氏能接受的。而她的人品性情更是没得挑,可是偏偏这样,却让郭氏觉得不那么称心,你想啊,郭况本来就是个死心眼儿的,这个邓婵就更是实诚,他们养的孩子,那得是什么样啊!郭氏觉得郭家就算出不了惊才绝艳的人物,也不能够比郭况更让人着急。
郭氏虽然不乐意,奈何她弟弟总爱上赶着看人家的脸子,到现在弄得她都有些看不下去了,有意说和说和,但是,邓婵却好像不太买账。越是这样,郭氏心中越警惕,邓婵心里要是无意的话,这么点子事情可能早就过去了,就是心里在意,所以才过不去。
郭圣通现在还不知道郭况和邓婵此前就有过一面之缘,另添了份借马的情意,虽然是借不是送,也够这姑娘感激些日子的了。
南召县传舍跟叶县也差不多,虽然破败,但是很用心的打扫过。这会儿天色还早,也就未时刚过,郭氏觉得长日无聊,让人找来了一个做活的婆子过来讲讲南阳的风土人情。
那婆子从没见过这样天仙般的人物,拘谨的手脚都不知道应该放在哪里。其实,她也不是常在这里做工的,自从皇上住到了叶县,当地的县令就让人每日打扫传舍,准备随时迎接圣驾,她也是托了关系才谋了这么一个差事。
“不知道娘娘想听什么,娘娘指个民妇才好讲给娘娘听。”礼仪是紧急培训过的,可是她现在也只记得不能说俺更不能说咱。
郭氏也不予她为难,笑着说道,“你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好了。”
郭氏最怕听一禾九穗的故事,她在叶县已经听不胜其烦了,看着这个妇人倒也实在,就想听点新鲜有趣的东西。
那妇人还真不知道什么一禾九穗,许是当地的县令还没来得及全面普及。她忐忐忑忑地说起了最有名的老君观,开始的时候还有些紧张说不利索,等到瞧着皇后娘娘还是那样的和煦,胆子也就大了起来,到后来竟眉飞色舞的。
“真有你说的那么神通?”
“是呀是呀,那可是老君讲过学的地方,沾着仙气呢。乱军来来往往的,可是从来没有人敢有半点不敬,娘娘瞧瞧现在到处都是破破烂烂的,就老君观没受到影响。”
光怪陆离的传说,郭氏现在是信也得信,不信也得信,要不怎么解释她又回到了建武年间。“那老君观离这儿远吗?”
“不远,就在城西面,不到两刻钟就能走到。”
“这个时候人多吗?”
“这时候不多,现在生活艰难,观里少了供奉,连师傅们都另寻了生计,要等到了节场的时候才会回来,那时候人就多了。”
“那你带本宫过去瞧瞧吧。”
那妇人还没明白本宫是什么,不过听娘娘话里的意思,好像是要去老君观。她应了声诺,就要前头带路。
“等等。”旁边一个美貌的丫头出声叫住了她,转过头又对着皇后说道,“娘娘,外面只怕不太平,就算是要去,也让君侯带着人吧。”
“咱们这么出去能有谁认得出来!”郭氏瞧着自己一副乡间农妇的打扮,很是不以为然。
“娘娘,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映心觉着现在这个年景,就是真正的农妇也不敢随意出门的。
“那你快去吧。”让况儿跟着也没什么,说不定还可以沾点福气。
郭况对这个可是完全没有兴趣,不过皇后姐姐要去,他也只好乖乖跟着,顺便扯上他的难兄难弟。
“刚刚我还跟县令说,皇后旅途劳顿,要好好休息,就不用请安了。结果他刚出了传舍你就往外跑,这不是故意拆穿我吗!”
“这有什么,他一个县令还能把你怎么着了。”
他是不能把我怎么着了,但是这么快就被拆穿总是不好。郭况心里有一点小别扭。
南召县本不大,县令之前也不过是个县长,后来刘秀重新划了几个乡过去,才算凑够了一万之数,勉强升了县令。难得来了贵人,哪有不上赶着巴结的道理,可惜皇后还没见着,就让人请出了传舍。他也是命不好,在外面稍等个一时半刻的,也就能见到真神了。
那妇人说的两刻钟,跟郭氏预计的完全不一样。想是她劳作辛苦,健步如飞,可苦了郭氏一时兴起,这会儿已是走的腰酸腿软。就在她快要坚持不下去的时候,老君观到了。
老君观并没有那妇人说的那么好,只不过是个小型的宫观,大门的油漆都有些剥落,也许只要不是破墙烂木,在百姓的眼中就算是好的了。
可能正像那妇人说的那样,观里面现在是一位师傅都没有。
“外面很多房屋倒塌,怎么不见有人过来借住?”
“这可是神灵住的地方,凡人哪敢随便住进来。”那妇人对皇后有此一问很是不解。
想不到这么个地方,民风倒也淳朴。
郭氏进了大殿,迎面一尊老君坐像,长须长眉,看起来满面笑容。殿里面虽然算不得纤尘不染,倒也不是尘土飞扬的。
“就这么个地方,有什么好看的,咱回吧。”
“既然来了就敬支香吧。”
刘黄修道几十年,不知道最后悟透了什么。而你高坐莲台数百年,又如何解得了人世的苦难?郭氏喃喃自语道,“道是什么?”
“就是天地固有的造化。”
“哦?”郭氏转过身,饶有兴致的看着梁萧,“那本宫怎么才能知道什么是造化呢?”
“天地之道,自有其本源,顺天应人,即是造化。”梁萧敛目说道。
“那天命又归于何处呢?”
“归于人心!”
郭况实在听不懂他们在说些什么,无聊的打了个哈欠,“你们说着,我出去转转。”
“你们几个都陪他出去转转吧,本宫要安静的敬香。”
“诺。”几个人陆陆续续的下去,独有梁萧一动不动。
“你怎么不去?”
“娘娘不是有话要跟臣说?”
“说有也有,说没有也没有。”郭氏并不是故意要跟他绕弯子,只不过觉得梁萧这个人她还没有琢磨透。
“娘娘心胸不在闺阁之中,志向也不在朝野之上,只怕已经是违了天道了。”
“天道是什么?”哪个女人不愿意相夫教子,过安稳日子!纵使是吕后之毒,也是被逼无奈吧!
“造化分阴阳,天地生男女,男女之不同,阴阳之互补,即为天道。”
“本宫执掌后宫,上善妃嫔,下抚子女,怎么就违了天道呢?”
“娘娘心不在此,志不在此。”
“那怎么就不违天道呢?”
“心有所向,志有所归。”
郭氏没想到梁萧看得明白,说得更直白,也不再跟他打哑谜,坦而言到,“本宫心之所向,唯有太子!先生何以教我?”
“养其心性,明其心智。掩其锋芒,丰其羽翼。”皇后敬他一声先生,梁萧倒也受的安稳。
“时不我待,又将如何?”
“谋事在人,时亦可待。”
说了等于没说,不过郭氏心中还有疑问,“先生所学,何不献于陛下。有先生在,朝中谋臣都将黯然失色!”
“陛下声势已成,日后恐效其先祖。”
“陛下待人推心置腹,先生过虑了!”
“不过是为了顺应时局,并不是出于本心。”
郭氏此前就想到了梁萧恐有鸟尽弓藏之虑,又不舍得经天纬地之才,所以才对况儿处处坦露,在皇上那里并不尽心。而她们母子势弱,梁萧也有时间稳固地位,如果想得他真心辅佐,必定要以太傅遺之,“本宫愿将太子交托先生,老君像前,可立誓言。”
“两不相负!”
“如违此念,人神共弃!”
“参见皇后娘娘!”
梁萧跪地行了大礼,郭氏坦然受了。
“太子现在年幼,四年之后,本宫会奏请陛下交由先生教导,还望先生不要辜负本宫一片心意。”
“诺。”
“朝中局势,不利于我母子,先生有何见解。”
“陛下春秋正盛,现在争长论短,为时过早。有些显赫一时,实则暗藏危机,不如韬光养晦,以待良机。眼前陛下看似信赖南阳旧部,然而日后天下一统,格局必乱。然而南阳内部也是矛盾重重,不用等对外的战争结束,内耗就会开始。同时,巴蜀、河西不会束手待毙,那些无根之人,就是娘娘日后真正的屏障!”
郭圣通已经都准备杀掉马援了,听梁萧这样说又有些犹豫,难道他可以为她所用?郭氏想想不太可能,于是略过不提。
“如果陛下压服得住呢?”
“人心最贪,伤人伤己!”
“陛下现在心思不在后宫之中,日后天下归一,必定另有所好。外戚势大,帝心不稳,外戚无势,太子不稳,先生如何平衡?”
“世人重视嫡庶,娘娘保住自己的位子,就能保住太子。君侯心性豁达,为陛下所喜。结交朋友,不论贵贱,假以时日军中出身低微之人,必定可为其所用。所以君侯最不需要权势功劳!”
“若将来陛下心有所属、一意孤行呢?”
“娘娘就该当断则断!”
什么人值得陛下一意孤行?梁萧有些不解,现在就算任贵人盛宠,皇后不是给她预备了那件东西,孩子都不会有,又有什么值得担心。这女人杀伐决断不逊男子,怎么会有这样无谓的忧虑!
梁萧哪里知道,郭氏所为不过是顺着前世的记忆,现在又有了沈风的帮助,才看起来才是一番顺遂的。去了这些,她还是漆里舍那个不知世事的傻姑娘!
好一个当断则断!梁萧一句话让郭圣通豁然惊醒,如果前世心够狠,趁着平分秋色之时去了隐患,何至于落到那般田地。
“是本宫偏执了!”
“娘娘执掌后宫,现在又得陛下的敬重信任,兼有太子为依仗,谋划得当,没什么不可为的。”
“姐,我们转了一圈回来了,回去吧?”郭况边走边说道。
“好,这就回去。”
郭氏敢这样跟梁萧谈话,就不怕被人听到,她相信之前没跟况儿一起的人,梁萧会处置掉的。
郭氏在传舍里反反复复思量着梁萧说的每一个字,越想越觉得是字字珠玑。可是这样一个人,怎么会籍籍无名呢?郭氏翻遍了所有的记忆,也找不出关于梁萧任何的信息。
陵乡侯梁统在光武一朝可谓是长盛不衰,两位胞兄均为关内侯,四个儿子都封了郎将,死后他的爵位是由梁松继承。梁松甚至比他父亲更有名,娶的是舞阳长公主,宠及一时。可是怎么也没听过他还有个叫梁萧的兄弟呀?
“去吧绵蛮侯请过来!”
“诺!”
一会儿的功夫,郭况笑嘻嘻的过来,“姐,你跟梁萧半天都说什么了。”
郭氏倒不是想有意瞒他,只是觉得说了也无用,郭况一大好青年,就被这两个人定性成了呆子。
“刚才那些人都跟着你,没人偷听吧?”
“当然了!”郭况得意的说道,“梁萧给我打手势让我带人出去,我怎么会那么不小心。”
郭氏刚刚觉得郭况有点眼色了,却原来还是梁萧暗示的,不由的气馁之及,“梁萧还有什么兄弟姐妹吗?”
“有啊,他有四个弟弟呢!”
“你说说我听听。”
“我也不了解,他们家关系挺复杂的。他是原配夫人生的,不过他弟弟就比他小了一个时辰,也是嫡子。”
“这怎么会?”
“我跟下人哪儿打听出来,你可别说出去,梁萧从来不提的。”
“你快说吧!”
“她娘跟现在夫人是亲姐妹,梁统是先娶了她娘,不知道怎么回事,没几天就把现在的夫人抬进府了。又没多久现在的夫人就怀孕了,于是又抬成了平妻,本来梁萧应该是二儿子的,但是不知道怎么回事,她娘早产了,梁统保了他弃了大夫人。”
梁萧竟然也是妻妾相斗的牺牲品!“那你怎么认识他了呢?”
“他原本是要离开洛阳回河东的,那天都到城门口了,正好碰上我教训一群无赖,然后我们就认识了。那时候你弄了个什么宗学,各家的公子都去念书了,就我们俩不思进取,整天一起吃酒玩乐。刚开始我还不知道他是洛阳令的儿子,后来他才说的。他在京城有了我这么个朋友,也就没回河东。他不亲近他父亲,他父亲对他也很奇怪,貌似莫不关系,但是却要什么给什么。”
他亲娘的死一定不简单,而梁统可能是心中有愧,又不会表达。但是,梁萧这样的人,绝不会在无聊的人事上浪费精力,看样子早就盯上况儿了,可怜这呆子竟然一点都不知道!
也好,让他捡到了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