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苏这一夜都是翻来覆去地睡不着。等过了两天,赵普再次过来的时候,她都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说。赵普纵然比猴儿都精,可也闹不清楚那位姑娘跟任光是怎么回事儿。不过,他也察觉到了,这对皇后娘娘来说,绝对是个好消息。等回去如实跟皇后禀明,郭圣通更多的却是不解。
紫苏的敏锐郭氏是信得过的,但是她对任光的态度还是太奇怪了。郭圣通现在想来,任光也有些不对劲。他是在平定河北的时候就立了大功的,怎么到了五年之后才想起自己的侄女儿,最巧的是,任缳出宫没几天,他就去世了,就好像是刻意安排好的一样。
不管怎么样,还是先见一见这位任姑娘吧,郭圣通对着赵普吩咐道,“本宫明天一早亲自去一趟教坊司,让王梁的人警醒着点,最后一晚了,别出什么意外。”西宫近来安分的紧,但是郭圣通还是有些不放心。她猜测阴家的两位夫人应该已经知道了阴兴的死讯,不过,是真是假也许她们还不能确定,刘秀过几天就回来,麻烦还没有真正开始。
赵普听了皇后的吩咐,赶紧领命而去,对紫苏的事情,他一向都很上心。郭圣通对他这样的态度是十分满意的,毕竟,知道感恩的人总比那些个白眼狼要强。
第二天一早,皇后出现在教坊司的时候,赵嬷嬷就知道任缳要离开了。紫苏这会儿跪在殿上,像模像样的对着皇后娘娘忏悔,说了些个定要改过自新,再也不敢任意妄为的瞎话。
郭圣通心里直翻白眼,以前还真不知道这丫头说起胡话来还能一套一套的,眼看着她很有滔滔不绝的架势,赶紧打断她,“好了,你既然知道错了,本宫就给你个改过的机会,从今天开始,你就随本宫回去。阴夫人这件事情,还要等皇上回来再做决断,你是长秋宫的人,自然应该更知道轻重。”
“奴婢知罪,谢娘娘的恩典。奴婢另有要事禀报,请娘娘屏退左右。”
赵嬷嬷看了眼皇后,见娘娘点了点头,就带着自己的人退出了大殿。她意味深长的瞧了眼任缳,见她还是一派漠不关心的样子,心里不由得有些许着急。没过一会儿,皇后娘娘派人出来传任缳进殿,她看上去虽然平淡如初,不过,心里到底有多少不安却只有自己知道。
“罪女任缳参见皇后娘娘。”任缳倒身下拜,就这么个宫里人人都熟悉的动作,她做起来却是行云流水一般,半点不显卑微。
“任姑娘快请起,本宫听紫苏回报你是任显大人的女儿,此事当真?”
“回皇后娘娘,确有此事。”
“陈年旧事,姑娘口说无凭,可有证据?”
“回娘娘,掖庭尉和教坊司的赵嬷嬷都可以证明。罪女进宫时也有档记,娘娘一查便知。”郭圣通明知道她说的都是真的,但是有些过场还是要走,赵普向来是最有眼色的,赶紧下去查证。
“任大人当年在河北颇有贤名,至于什么缘故被畏威侯所杀,这不是内廷妇人所能谈论的。不过姑娘女流之辈,不该受这样的牵连,本宫也不忍心让你沦为贱籍。你如果真的是任大人的女儿,本宫可向皇上求情,放你出宫去,听说任光大人是姑娘叔父,本宫可以派人送你去信都。”
“娘娘,任缳戴罪之人,不敢让娘娘费心。”到任光那里去,这是任缳既期望又不敢去面对的事情。她想了半天,还是宁愿在宫里逃避一辈子,也不愿意见到他们夫妻和睦美满的样子,更不愿意看见他在自己面前摆出一副亲长的做派。最可怕的是,他会打着为晚辈好的名义,把她嫁给什么人,亲手捏碎她所有的幻想。
郭氏瞧任缳的样子倒不像是有意推诿,还真是有那么几分想要老死宫廷的萧索,这样的姑娘可真是让人难以琢磨。郭圣通让她先退到一边,等着赵普查个结果出来。
过了半天,赵普才抱着一卷卷宗带着掖庭尉和那个赵嬷嬷上殿来了,这些当然都是可以证明任缳身份的。
“姑娘的身份既然可以确定了,就跟随本宫先回长秋宫吧。”郭圣通不容她再有什么异议,起身就往外走,任缳只好在后面老实跟着。
没多少时间西宫也得了消息,方才知道紫苏竟然在教坊司呆了半个多月,而她们之前一点风声都没听到。阴丽华着实气得不轻,等她见到任缳,才知道皇后真正的目的并不是为紫苏脱罪,只不过那时候一切都太晚了。
任缳一路跟随着皇后,脑袋里面乱糟糟的,好像有无数个声音在叫嚣,又好像什么都没听见。等到了长秋宫,见到的都是恭谨有序的黄门侍女,她才渐渐地明白过来,现在已然是人为刀俎,只不过要看皇后打算怎么宰割她。
“任姑娘,陛下过几天才会回京。到时候本宫会把你的情况禀明,陛下宽厚仁慈,应该会放你离去的。”
任缳不敢相信皇后真的会放她走,而且,天下之大她又能去什么地方?郭圣通见她面露难色,越发肯定她跟任光之间绝不简单。
“启禀皇后娘娘,任缳乃是犯官之女,理应在宫中受罚,不敢当娘娘的好意。”
“难道你真的愿意老死在教坊司?”郭圣通可不相信这样心高气傲的一个女子,就没有半点想法。“你如果已经下了决心,本宫也不好阻拦。只是你父亲只有你这么一个女儿,就算是不能替他平反冤屈,他也希望你能好好活着,而不是这样的孤独终老。”
提起父亲,任缳才开始有些动容,如果她能替父亲平反,出宫之后也许还有容身之地。“娘娘,我父亲确实冤枉。他不过是反对将士劫掠,就被更始皇帝。”
任缳还没有说完,就被郭圣通打断,“姑娘,现如今可没有什么更始皇帝了,只有畏威侯。”
畏威侯?任缳不由得冷笑一声,果然是成王败寇!“娘娘,畏威侯擅杀忠良,我父亲实属无辜,娘娘如果能替我父亲平反,任缳愿意一生一世服侍娘娘。”
“姑娘,后宫妇人是不便干预朝政的,姑娘其实应该去求你的叔父阿陵侯才对。”
无论是紫苏还是皇后都认为任光才是那个能替她的父亲平反之人,也许不止是她们,世人都会以为她求助于任光是天经地义的,可是,她心里的苦楚实在是无人可述。而皇后再次提起这人,也不容她继续回避。“娘娘,实不相瞒,叔父与父亲多少有些嫌隙,任缳不便相求。”
“这样吧,你父亲的事情,本宫在考虑考虑。反正里皇上回京还有些日子,你先在长秋宫住下吧。”
紫苏带着任缳下去安置,郭圣通反复的琢磨着她话里话外的意思。这是一个讲究家族宗亲的年代,任光没理由对任显的事情坐视不理,而任缳对他一直都是躲躲闪闪的态度,这里面的原委郭氏实在猜不出来。
“娘娘,任姑娘安置妥当了,就在宋贵人之前住的临晚阁。奴婢还派了两个小丫头服侍她。”
郭氏点了点头,“你觉得任家这叔侄俩是怎么回事?”
“奴婢也猜不透。不过这样也好,任姑娘没了娘家,只能依靠咱们长秋宫。”
要不是事前知道她对任光的态度,郭圣通也不敢贸然地提到让她出宫。只是,这件事情明显的不合常理,要是不弄个清楚,恐怕会留下后患。她现在可是一步都不敢走错,把这个比阴丽华要危险十倍的女人引到皇上身边,可不是件轻松的事情。
“你让人好吃好喝的伺候着,不要怠慢了。”
“奴婢知道,奴婢还找了几块料子给她做衣裳,她一身舞姬的装束在咱们宫里可不太合适。”
紫苏倒是想的周全,不知道这任姑娘再次穿上深衣会有什么反应。“先看着吧,反正还有几天的时间。”
“娘娘,万一任姑娘改了主意要出宫,咱们可怎么办?”
“你觉得皇上会随她的心吗?”
紫苏觉得是个男人就不会,只是皇上的眼光一向很“特别”,这宫里的女人哪个不比西宫那位好,可是皇上眼里就只有她。“娘娘,任缳要是对皇上一点意思都没有,搞不好还真就能全身而退。”
“她如果真的没有半点意思,那就让她退吧!”郭圣通有点累了,毕竟从来没这样处心积虑的去算计过什么人。对阴氏,她可以毫不留情,但是,对任缳这么个无辜的女人,她心里头还真的不是一点障碍也没有。她决定给任缳一个选择的机会,怎么去把握就看她自己。
紫苏可是瞧出些皇后的意思来,很是怕她就这样退缩,“娘娘,世人都觉得能在宫里服侍皇上,那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任姑娘能从罪人做到贵人,只有感激娘娘的份儿,您可别想歪了。”
感激吗?郭圣通有些困惑,难道是她痴了,才把刘秀视为毒蛇猛兽。而在别人的眼里,这些都是恩典、是荣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