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颜阿骨打是一个有情有义的人,他连完颜宗用这么一个非女真的汉人都竭力维护,又怎么会大义灭亲杀自己的儿子呢?
这一点,身为智多星的完颜宗用心知肚明。不过,完颜阿骨打方才表现出来的演技,完全在完颜宗用的可接受范围之内。毕竟是大金国的狼主嘛,总要有些笼络人心的手段对吧?如果就是一纯朴的棒槌,凭他完颜宗用挑剔的眼光、高深的才识,土豪咱们做朋友可以,做君臣还是免谈吧!
逢场作戏装腔作势是一国雄主的必备素质,这一点小手段完颜宗用完全不会在意,真正令他在意的,是打了败仗之后,完颜阿骨打依然对自己一如既往的信任,依然对自己不遗余力地支持!
这种相待以诚,比杀上十七八个儿子,更令完颜宗用感动。都说士为知己者死,既然狼主以国士视我,我当以国士报之,我完颜宗用至少在梁山上沾染了一些东西,那就是英雄好汉的义气!
心中感慨万千之下,完颜宗用把表忠心的千言万语尽皆咽回肚子里,却出口替冒犯自己的完颜宗望求起情来。完颜阿骨打本来就是摆摆高姿态,见完颜宗用如此配合,他正好就坡下驴,两个人拥护在一起,一个叫兄弟一个叫哥哥,一个叫狼主一个叫爱卿,一拍即合得珠联璧合。
等把君仁臣义的戏码尽情演义完毕,完颜阿骨打赶紧把完颜宗用从地上拉起来,一面派人去炖人参汤来给国师补身子,一面唤过完颜宗望来大骂:“你这小畜牲!胎毛未褪,乳臭未干,不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今天若不是看在宗用贤弟的份儿上,非把你打死不可!你还愣着杵在那里干什么?还不快向你宗用族叔赔礼?人家这以怨报德的胸怀气度,你们这些小崽子都好好跟着学学吧!”
开始还只是训完颜宗望一个,到后来一杆子打翻了一船儿子,弄得完颜宗望对完颜宗用大礼赔罪不说,连完颜兀术都得咬着后槽牙随了哥哥兄弟们,跟完颜宗用行礼犯酸,纵然心上七个不服八个不愤一百个不乐意,却也不敢逆了自家阿玛的意。
一场风波,就此以君明臣智、子孝父慈收场,完颜阿骨打老怀大慰。等完颜宗用喝过了御赐的心灵鸡汤炖人参,清淡如骨瓷的老白脸上终于回过了一丝红润,完颜阿骨打这才旧话重提道:“既然宗用贤弟身子安好了些,且把与西门庆用兵的弊处给大家伙儿说说。”
完颜宗用赶紧抹净嘴角上的参汤,又理了理英明伟大从来不犯错误只是现在暂时性失控的裆,这才道貌岸然风度扁扁地起身道:“既然是狼主有令,各位便听我道来。”
这回众女真人都鸦雀无声了。他们算是明白了,虽然完颜宗雄和完颜希尹死后这个完颜宗用看着孤独一枝,但只要狼主还眷顾他,就别想把这汉蛮扳倒,想收拾这个在女真人族群中乱变祖宗旧法的南朝人,还得另选良时,别出机杼。
却听完颜宗用朗朗道:“前日一战,各位想必已经都知了——西门庆用兵,飘忽莫测,仿佛鬼神,吾辈只能料人,何能算鬼?欲破西门庆,欲平中华联邦,非得另选良时,别出机杼不可!”
完颜阿骨打捧哏道:“却不知如何方是另选良时,别出机杼,宗用贤弟有以教我!”
完颜宗用赶紧谦道:“狼主雄才大略,此时必然早已成竹在胸,既然一定要微臣献丑,微臣只好抛砖引玉了——如今西门庆挟大群母马而来,咱们女真便是白明黑夜地骟马备战,也肯定挡不住他的势如山倒——这其中的道理,众位都明白吧?”
众女真互视一眼,虽然这些人多与完颜宗用不睦,但推己及马,如果自己那里被骟上一刀,短期内一身的本事十成里也是使不出三成,那时泥菩萨过黑龙江——自身难保,如何还能跟西门庆争强赌胜?想到销魂处,众人把腿夹了又夹,暖春顿时变成了寒冬。
完颜宗用见众人皆缄默,再不提甚么回身一战、雪恨报仇的话头,这才一笑道:“西门庆孤军远征,来到大草原,这里却不比中原,粮秣补充不易,马倒也罢了,人总不能靠吃草活着,这漫长的补给线,就是西门庆致命的罩门所在!因此,请狼主下令,咱们女真人星夜回撤,离咱们老家越近一分,西门庆军的裤腰带就越得勒紧一分,等咱们把他引到白山黑水咱们的地盘上,那时收拾一支远征无粮的疲兵,易如反掌!西门庆便是有通天本事,他也飞不出狼主的五指山去,那时将之一鼓成擒,要杀要剐皆是随心所欲,多少仇也报了!只消西门庆一死,中华联邦就是群龙无首,不战自溃,狼主挟得胜之威,一举扫荡塞北江南,世上还有谁可抗手?我大金的天下从此定矣!”
众女真人听着,又是一阵面面相觑。这时完颜宗干起身拱手:“宗用军师,我有一疑问,要请军师指教。”
完颜宗用急忙还礼:“指教二字,如何克当?便请大王子说来,宗用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又向完颜阿骨打拱了拱手,完颜宗干这才道:“军师之计虽高,唯有一点可虑——那西门庆用兵,飘忽莫测,仿佛鬼神,其人更是号称三奇,天星转世,不但能算鬼,更能料人——军师此计,只怕瞒不过西门庆法眼,若他停步不追,我等就此灰溜溜回去,岂不是减却女真威风,折损大金锐气?”
众女真听了,无不点头:“大王子说得是!”
拈着胡须,完颜阿骨打心上不由踌躇起来。此回出兵,好处没有捞足,倒折了子弟兵五千余人,如果就这么缩回了涞流河老巢,大金国狼主的脸上如何下得来?想到艰难处,便把目光向完颜宗用面上一转,却见完颜宗用已经露出了一丝真正胸有成竹的微笑。
瞬时间,完颜阿骨打心胸也随之豁然开朗。果然,完颜宗用没有令他失望,就听他悠然道:“大王子所言,固然极当,但引西门庆深入穷追,吾早有了万全之计。”
这回,完颜阿骨打抢道:“却不知贤弟计将安出,快快献来!”
完颜宗用赶紧躬身道:“微臣遵旨!狼主有所不知,西门庆此人,最爱护百姓,如今辽国已经加入了他的中华联邦,也就是说,辽国的百姓也成了西门庆属下的子民,所以,咱们不妨将沿途之上的辽国部族屠上那么几个几十个,一来立威,二来作饵,西门庆知道我们杀戮他的子民,如何肯与我们干休?千里穷追那简直是一定的!”
话音未落,就听一人大叫一声:“不可能!”众人一惊注目,原来此人正是四太子完颜兀术。
完颜宗用从容道:“万事皆有可能,四太子之言,未免太武断了些。”
被完颜宗用文质彬彬地一堵,完颜兀术涨红了脸,大声道:“我听南朝的商队说了,西门庆在中原时动辄杀人盈野,血流成河,是大大的英雄好汉!这样见惯了人头的男儿,杀几个奴辈,就能将他引来了?这话我却不信!”
呵呵一笑,完颜宗用耐心解释道:“四太子却是有所不知——那西门庆,最恨的是贪官污吏,凡犯入其手者,全家难得好死,寸草不留,倒是真的。因为中原从古至今盛产贪官,因此西门庆厕身其中,杀得人泛滥了些,让世人光记住了他的赫赫凶名,却忘了其人还有个好处是爱民如子。其实这种杀人如割草的人,杀戮越多,越珍惜生命之可贵,我与他梁山上做过相识,冷眼旁观,早看穿了其人的真面目,他便如天火燎原,所过处万物无生,然浊世亦随之净化——因此其人屠刀挥洒,无论婴儿白首,心下全无挂碍,我倒是羡慕他的豁达!”
这时完颜宗用的女真小伙伴们,尽皆听得呆了。
完颜宗用接着笑道:“所以说,要对付西门庆,再没有比杀戮他治下的百姓更有效的方法了!只消咱们做得声势浩大些,西门庆自号仁义,纵然舍了命,他也会追上来!否则,他就不是西门庆!”
虽然女真人性子蛮野,将杀戮目为寻常,但完颜阿骨打还是犹豫道:“大金要平定天下,若今日屠戮无辜,只怕失了人心,坏了大事!”
完颜宗用听了,正色驳斥道:“狼主此言差矣!自古事急当从权,既然要平定天下,纵然将些许小民垫了马蹄,也是逼不得已,不得不为,圣人云虽万千人吾往矣,此之谓也!再说了,每一个皇朝开基立业时,死的难道都只是有辜之人吗?”
完颜阿骨打一时皱眉难答。
完颜宗用叹了口气,继续开解道:“狼主须知,治时爱民,战时害民,此古之常理也!成大业者,须顺此道而行,纵一时害得千百无辜人,但利于千秋万世,这买卖还是做得的!”
完颜阿骨打终于抬起头来:“罢罢罢!便依国师所言——如今火烧眉毛,也只能顾眼下了!”
帐中不少女真人听到接下来可以恣意烧杀劫掠了,都不禁低声欢呼起来。这些天他们憋屈得狠了,再不寻个开心,非整出内伤来不可。
一刹那间,完颜宗用这个人立刻显得顺眼了许多。
完颜宗用见完颜阿骨打纳了自己的谏,面露得色,继续道:“狼主既听忠言,微臣这里还有一计,若依此计行之,不出三月,必然绝了西门庆那厮的气数!”这正是:
福无双降何时降,祸不单行此计行。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