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少华山的弟兄们知道自己要打劫的人竟然是梁山的大瓢把子西门庆后,接下来的一幕就全是情景喜剧了。
西门庆发挥自己忽悠的长处,又把史进、朱武、陈达、杨春给买哄住了,四个热血沸腾的少华山本地头领整天带路,陪着西门庆爬高下低,满世界踏勘地形,过了一个多星期后,西门庆算是把少华山左近的战略地形都吃透了。
现在要做的,就是等——等童贯人马集结完毕,等自家人马集结完毕。
为了保证战略目的隐蔽性,梁山人马都是零零散散来的,否则好几万人声势浩大一拥而进永兴军路,白痴都会提高警惕的。还好,少华山够大,几万人马潜进来,连个影子都看不出来。
另外还要感谢童贯,这位大宦官虽然脊背上压着一十三道催促的金牌,可他还是稳如泰山,尽显名将的风范,呆在京兆府里从容调兵,时不时还摆酒请客,与京兆府名流人士谈心论道,很有东晋名相谢安迎战前秦苻坚的派头儿。梁山人马都集结完毕了,他的西兵还乱糟糟不到。
对童贯的慢条斯理,西门庆不但求之不得,而且完全理解。虽然不久前种师道刚灭了西夏一道儿,西夏国主李乾顺短时间内没胆子跟大宋叫板了,但西方边境永兴、鄜延、环庆、秦凤、泾原、熙河这么大一块地方,总得留人把守吧?偏偏这些地方穷得啃死孩子,除了贪污军饷以外什么发财的门路都没有,这回好不容易能往江南富庶地区平叛去,这可是大大的肥差呀!童帅带谁留谁,这里面的讲究实在是大大的有。
所以西门庆很耐心地等,又等了差不多一个月——终于消息传来,童贯下江南的西军人员终于集结完毕了!
这一次,童贯带上了号称最精锐的六万西军,都是精兵猛将,这些人汉蕃杂处,每日不是跟西夏、就是跟吐蕃在血海里拼,随便拎出来一个拿铁榔头一敲,皆是梆梆响的好汉子。
童贯在进行部队最后的整合的时候,西门庆也在少华山山寨里进行战斗前的总动员,不过什么奋勇杀敌、替天行道的场面话也不用他多说了,因为在场的好汉们——尤其是本地土生土长的好汉们——大家一个个都是咬牙切齿怒不可遏,只恨不得让那帮西军早死!
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恨,说起来还是童贯的军纪不好。童贯这个人,只能占便宜不能吃亏,跟西夏开仗,胜了还好说,败了就红着眼睛急着翻本儿。于是他给自己的部队下了道命令——打起仗来抓不了俘虏,就砍了脑袋送上来,也给赏钱(与贼战而不能生获者,许斩首以献,亦议推赏)——从此童贯的西兵就养成了这么一个习惯,攻城破寨时,管你是贼是民,一概砍了脑袋献上去领赏。
发展到后来,不打仗时走在半路上看到来往的行人,也忍不住手痒杀人砍头后献功:“小人们在路上碰到了贼人,于是两家交锋,砍了这些脑袋回来。”做将领的明知道这些人头是冒功的,但一来怕揭破了后怠慢了军心,二来手下立功,自己脸上也光彩,于是就葫芦提的混过去,发赏钱了事。
一来二去,童贯西兵的胆子越来越大,今天到了这京兆府,一群兵痞先去打听当地有没有土匪,一打听之下,还真有,旁边的少华山上有个九纹龙史进聚众反贪除腐,是当地的一害。这一下西兵可就有了理了,打起了保境安民的旗号,轮着班儿积极出去剿匪,每次回来,都带回一堆人头来,说这是匪——童贯照赏不误。
有个叫陈亨伯的军中参谋看不过去了,就来劝童贯说:“这杀民冒功的风气,可不能再助长了。要知道治盗与治夷狄不同,夷狄的鼻子眉眼长得跟咱们大宋人不一样,因此可以按首级论功,现在在自家地盘上还这么干,只怕说不过去吧?”
忠言逆耳,童贯不听。在童帅看来,自己部下这些兔崽子杀人虽狠,但打起仗来也敢玩儿命,自己要想建功立业封王拜爵,全指望着他们呢!你陈亨伯说得再有理,你一个人能给我打平西夏吗?不过是杀几个刁民而已,何足道哉!大宋什么都缺,就是不缺人啊!
于是在童贯的纵容下,这些天里京兆府的老百姓可算是倒了血霉。住在城里的还好点儿,住在城外穷乡僻野的老百姓可就惨了,往往一堆如狼似虎的西兵冲过来,二话不说,拔刀就砍,死了都是糊涂鬼。就算告进京兆府,知府大人魏稳正忙着讨好童太监,哪里顾得上你们这些刁民的死活?
本地少华山的喽啰,谁没有个三亲四故的?这些天来,几乎人人都有亲戚五六做了无头之鬼,这些人想要报仇想得眼珠子都红了。西门庆一看,哀兵可用啊!当下也不必废话了,开门见山就道:“童贯害民,今天就是灭他的时候!”
史进等少华山四头领郑重拜倒,齐声道:“吾等愿效死力!”
西门庆扶起道:“吾有精兵五万,欲在少华山设伏,引童贯入彀歼之——朱武兄弟绰号神机军师,可有善策?”
朱武咬着牙道:“小弟有个念头——只要出手灭掉童贯害民的一小股贼兵,那死太监在京兆府众贪官面前丢了脸,自然会恼羞成怒,来攻打咱们山寨,那时引其入伏,易如反掌!”
西门庆听了摇头道:“朱武兄弟此计,却也使得,但可惜不全——想那童贯虽然奸佞,却也是识得是非轻重的精明人,如今朝廷派他往江南平叛,死一队区区小兵,又不是他的儿子兄弟,算得了甚么?他何必来与咱们少华山死磕?”
朱武沉吟时,史进问道:“四泉哥哥如此说,却该如何是好?还请四泉哥哥吩咐。”
西门庆道:“只消如此如此……”
史进、陈达、杨春听了,一时还回味不过来,朱武已经深深叹服拜倒:“今日方知何谓神机!小弟从此死心塌地的服了四泉哥哥了!”
西门庆急忙扶起,笑道:“且慢佩服——童贯中不中计,还是两说呢!”
朱武用力点头道:“哥哥这一计正点在了当今昏君的要害上,何愁童贯那阉人不来?!”
于是西门庆安排人手,准备行事。
京兆府中,知府大人魏稳正安排酒宴,给童公公饯行,刚端起杯子,却听门外一阵大乱,冲进一群凶神恶煞的兵痞来,拜倒在地就放声大哭:“大人,您可要给俺们做主啊!”
堂堂知府大人的公府,这些当兵的粗坯想闯就闯,叫魏稳大人好没面子。可如今的世道,武将怕文官,文官怕太监,而童贯童公公正是太监里面最太的那一种——虽然心上觉得斯文已经扫地,但魏稳知府还是把笑容像面具一样牢牢挂着维稳。
童贯见这帮兔崽子跪在地下干嚎,心下奇怪,只有这帮兔崽子让别人嚎的份儿,什么时候他们自己却嚎上了?于是问道:“何事如此仓惶?”
为首的兵痞嚎道:“大人啊!我们营里的一队弟兄刚才外出剿匪的时候,碰上了少华山的悍匪,全部玉碎了啊!大人,这帮土匪敢杀您的手下,分明是没把您放在眼里,他们看不起您,就是藐视当今大帝!求您赏给俺们个令箭,调一部人马,俺们屠光了他们报仇雪恨,给大人、给官家长脸去!”
童贯听了,面沉似水,问魏稳知府道:“魏大人,你这京兆府一带的土匪,都有些甚么来路?”
魏稳心下叫苦:“平白闹这么一出,这阉人又有了挑理的借口,害吾京兆府又要破费了!”
当下恭恭敬敬地道:“回大人,京兆府的巨匪,向来唯有两人——第一个叫铁面孔目裴宣,此人早年犯了贪腐重罪,从此逃走亡命,至今未能捉拿;第二个唤做九纹龙史进,就啸聚在本州东面华州少华山,打家劫舍,罪行罄竹难书,目前是我永兴军路的头一个心腹大患!”
童贯冷笑道:“九纹龙史进?哼哼!魏大人治下不靖,你这知府当得可吃力得紧啊!”
魏稳急忙避席而谢道:“是是是!卑职确实怠慢了本地匪情,未在最初面见大人之时,就向大人禀报——等下待卑职写了史进这匪徒的诸般罪状,这就给大人您送过去,只求大人开恩饶恕!”
童贯听了,面上这才有了些笑模样儿,便懒洋洋地道:“既如此,咱家就在营中专等了!哼哼!史进!我管你是九文龙还是九武龙,敢杀咱家的人,真真是活得不耐烦了!来人呐!伺候咱家回营!”
在魏稳的躬身恭送下,童贯带着一伙人气势汹汹地去了。回到城外兵营中升帐议事问起来时,手下斥候已经打听得明白,少华山史进一伙加上老弱妇孺也只不过是三五百人,于是童贯派了个偏将,引两千人马,往少华山进剿——只限一日一夜,务要成功,因为时间不等人,本帅还要奉圣旨下江南平叛去呢!
剿匪小分队出发不到半天,突然有小兵来报:“启禀大人,有人求见!”
童贯心想:“必是魏稳魏知府送史进的罪状来了!”但还是矜持地道:“来者何人?”
小兵道:“来的是少华山史进——的使者!”
“嗯?!”童贯一听,是大吃一惊。这正是:
早知今日求玉帛,何必当初动干戈?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