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山密室中,起义的大概方略商定,西门庆问道:“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却不知明教何时发动?”
阚悦道:“有了梁山做盟友,胜算大增,我和邓大师、石大哥这便连夜回江南,禀过方教主后,反腐起义的时间,就定在五月初五吧!”
西门庆问道:“端午节?距今天很近,不嫌太急了吗?又为何非是这一天不可呢?”
阚悦道:“江南百姓如处水深火热之中,五月初五起义,已经嫌太迟了!来时我们方教主说了,选在这端午节举事,有两个用意——如今的贪官污吏,堪比蛇蝎蛤蟆、蜘蛛蜈蚣这五毒,端午节除五毒时起义,也得个好彩头,此其一;其二是江南每逢端午必赛龙舟,这时不但我们明教弟子聚集方便,而且那些贪官污吏都会出来人前粉饰太平,正好把来活杀了示众,祭旗立威!杀官之后,江南官府群氓无首,必然一团混乱,此时正好各个击破!”
西门庆听了赞道:“好!此正所谓因地制宜,借时用兵,方教主必然稳持先手啊!”
阚悦问道:“却不知那时,梁山好汉将如何响应?”
西门庆指着地图,庄容道:“打援!”
阚悦石宝齐声问道:“打援?”
西门庆道:“赵宋养兵百万,十之八九无用。明教弟兄横扫江南,必然如刀分水,东南官兵,其卷旗曳甲而走可预见矣!那时无兵进剿,唯两路人马可用——一为河北梁中书,二是西北童贯所部西兵。梁中书是蔡京女婿,自其人青州战我梁山‘大捷’后,蔡京唯恐其婿功高震主,自毁前程,一直舍梁中书而不用,因此今日平定东南,十有八九非童贯西兵不可!”
听西门庆这一说,再向地图上一看,阚悦和石宝皆是恍然有悟,石宝道:“河北也好,西北也好,想要发兵南下,非经过梁山势力范围不可——三奇公子莫不是准备……?”
西门庆断然点头道:“正如石法王所料!管他来的是哪一路人马,梁山都会在半路送他一份儿全军覆没的大礼,必叫他一兵一卒也进不了江南!”
阚悦石宝都大喜:“如此南北呼应,赵宋无能为矣!”
两下里商议都定,阚悦又向西门庆拱手道:“还有一事,非求三奇公子不可!”
西门庆急忙还礼道:“梁山明教,同心协力,有话尽管直说,何必加上一个‘求’字?”
阚悦便道:“既然起义,必有檄文,三奇公子文采风流,传播天下,这篇檄文,便请公子巨笔一挥而就,当大功告成之日,必当彪炳史册!”
西门庆听了,只觉得头皮发麻。他古文功底确实不错,也能吟诗作对,但那得分跟谁比。比起一般人来算是马马虎虎,但跟大宋正宗的学子——如眼前的阚悦一比——那简直就不可以道里计了。现在让他当着大才子阚悦的面骈四骊六写一篇檄文,非把自己转世天星的牌子写倒不可!
因此西门庆赶紧婉言谢绝,正色道:“阚先生绝对一出,文林拱手,珠玉在前,岂有小可发挥的余地?今日这篇檄文,还得阚先生您来写!”
阚悦听了心中赞叹:“三奇公子果然是天星转世,非寻常之人,垂大名于南北,犹如此谦抑,换了旁人如何做得到?这篇檄文,非他不可!”
当下正色拜倒:“三奇公子天星下凡,巨笔如椽,一篇檄文成就处,必然大大振奋人心士气——激励之下,弱者可为勇,勇者必为锋,赵宋之兵,定然闻风丧胆——如此岂不胜过阚某人拙笔万倍?”
黄文炳、蒋敬在旁边听阚悦说得意诚,都是心下大喜。黄文炳更想道:“若这篇檄文由公子写了,便是个先声夺人之势!将来就算打平了赵宋,与明教交恶起来,临阵交兵,想起这篇转世天星的檄文,他们必然狐疑不定,士气先自馁了三分!”
当下将蒋敬一拉,黄文炳便跳出来,热心地道:“公子,阚先生已经说到了这份儿上,你就从了他吧!”
蒋敬丢开算盘,抢着道:“我来替四泉哥哥磨墨!”
西门庆心下破口大骂:“别人的小弟,都是抢着给老大打掩护;偏这两个混帐王八蛋,却把老子往火坑里推!可怜我前世不修,今世才交友不慎、遇人不淑啊!”
蒋敬不愧是财务出身,那手脚够快,眨眼间,笔墨纸砚就安顿好了,看着周围四双殷切的眼睛,西门庆为之气馁——现在不管是崖是井,都得闭着眼睛往下跳!
提起笔来,西门庆先悲哀了三分——“娘的!老子的转世天星之名,从今天开始只怕要打折扣了!”
坐以待毙,不是他的性格——西门庆皱着眉头一想,突然急中生智!
于是西门庆诚恳地对阚悦石宝说道:“江南虽然教化普及,村村有私塾,户户诵诗书,但自从昏君登基以来,把钟灵毓秀之气也几乎剥削尽了,人民连饭都吃不饱,吃得饱的也担心明天会去要饭——人心如此朝不保夕,还顾得上去学习那所谓的礼义廉耻吗?”
听着西门庆的话,不但是阚悦和石宝,连黄文炳和蒋敬都叹气。
西门庆又道:“因此我想,勇于参加起义的,读书人少,普通人多。这篇檄文若写得深了,大家听不懂,岂不白扯?所以不如写得直白些,让大家都听懂,能记诵,那这篇檄文才算是起到了真正的作用!”
众人听了都道:“正是这话!果然是转世天星,见识高人一等!”
西门庆听了暗喜,心道:“好!一会儿我就算是写个半文半白的四不像出来,你们也怨不得我!”
当下提起笔来,凝神静虑,千秋往事在心头滚滚而来,又滔滔而去,一时淘尽了多少帝王将相,英雄豪杰。
想到怆然处,西门庆一声浩叹,笔走龙蛇,字起云烟——
“天下者,天下人之天下,非一家一姓之天下,更非几家几姓之天下!为政者,实一人奉天下,几人奉天下,而非天下奉一人,天下奉几人!凡一人高座、结党弄权鱼肉人民者,皆独夫民贼,渎天之职,当为天下万人所斥退!
然权毒入骨,岂肯禅退?独夫少耻,民贼多皮,剥之不尽,而其剥削人民,亦剥之不尽——民有钱,他贪;民有女,他奸;民有田,他括;民有产,他占——毒手狼心,无所不用其极,海到无边天作岸,贪为绝顶腐为峰!当是时,黎民百姓又当如何?又能如何?
如此国进民退,终有退后一步,再无死所之时!民心思安居乐业,然此时居不得安,业不能乐,徒留性命飘泊无依,生做他乡之丐,死为异域之魂,此情何堪?此意何忍?
忍无可忍,无须再忍!官逼民反,不得不反!于是有穷士揭竿为旗,斩木为兵,唱易水之悲歌,奋霸王之勇武!杀贪官,屠其父母;诛污吏,撕其婴儿,烧大地如火狱,化四海为血池,伏尸十亿,洒骨千兆——如此贪腐方得清乎?如此人心方能惕乎?生命何辜,却遭此荼毒?仰首问天,又谁之过也?知其不可为,其势却不得不为,人性之至痛也!
然牺牲小我今生,成就大众后世,男儿之志也!于是束甲裹仁心,拔剑奋杀气,热情抚黎庶,冷笑对豺狼!先以千人同心,势决金玉;后续万众攘臂,气振山岗。匹夫无不报之仇,霜锋凛冽;人民有必伸之理,义旗飘扬。南北并举,方知民心之向背;东西皆乱,才识人意之短长。愤兮烈兮,扫独夫归腐朽;振兮奋兮,荡汴梁做丘荒。雄我九州,民心不死;壮我华夏,明主高张!”
写完了把笔一扔,西门庆叹道:“意长笔短,吾才尽矣!”
众人读了,皆叹服不已。
第二日,明教一行人便辞别梁山,连夜赶路回江南去了。西门庆送行回来,抬头看到天空中雨云舒卷,有摧城之势,于是淡淡地道:“天要变了!”
政和五年的夏天,酷热非常,后来人们都说这是兵戈之象。
也是,这一年刚开春,太尉高俅就因征剿梁山不利,被梁山西门庆擒斩,一时朝野震动,这其中已经预示了一种不祥之兆。
但当时没人会觉得有什么不祥,因为就在四月底的时候,西方边境有喜讯传来,说种师道在席苇城一战中,明阵似欲决战,却暗以偏将曲充间道出横岭,号援军至;折可世潜军军其后,姚平仲精甲击于前,西夏兵大溃。
这捷报算是给被梁山收拾得灰头土脸的赵宋朝廷长了志气,就当宋徽宗摩拳擦掌,想要调童贯童爱卿引得胜之师进讨梁山,为高俅报仇雪恨的时候,突然一声晴天霹雳传来——
五月端午,有睦州青溪人方腊方十三,以“绝贪腐,平赵宋”为号召,率众在歙县七贤村起义!西门庆檄文一出,苦受剥削压迫的百姓闻风响应。过惯了太平日子的贪官污吏措手不及,被起义军杀戮无算,江南官场为之一空,但也因之一净。起义军以燎原之势迅猛发展,很快便占据六州五十二县,聚众百万,声势浩大。
徽宗赵佶这一下可是道观里长草——慌(荒)了神,急忙从李师师赵元奴身上爬起来,上朝问政:“如今梁山西门庆未平,又反了江南方腊,诸卿却有何本奏?”这正是:
身后有余忘缩手,眼前无路想回头。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