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前与梁山一战,索超被擒,单廷珪五百玄甲军全军覆没,梁中书这边折了大大的便宜,正郁闷间,又有坏消息来雪上加霜——押解徐宁张清的队伍走到寇州地方时,从枯树山里走出来一伙强人,为首的正是梁山巨寇黑旋风李逵,引着丧门神鲍旭和鼓上蚤时迁,将囚车劫去了。
梁中书听了,好不烦恼,于是升帐问计道:“梁山贼寇,恁的猖狂,众人有何妙计,可分贼势?”
监军的两个太监眼观鼻,鼻观心,瞑目不语。闻达李成要给梁中书长脸,不过说来说去,也只是教演士卒,守把营寨,别无新鲜之意。最后神火将军魏定国起身道:“禀上梁大人。欲破梁山贼寇,须得军民上下同欲,齐心携力方为上计。大人可出榜许以爵赏,在青州左近州县招揽忠义俊杰之士,以为爪牙羽翼,如此破梁山必矣!”
梁中书犹豫道:“这青州地面有甚豪杰?若招不来人时,反吃贼寇所笑。”
单廷珪道:“大人且放宽心,我山东地面,忠义之士众多,大人榜文一出,定然是闻风而来,如雨骈集。别人不敢保,在青州和凌州之间,有处地方叫曾头市,有三千余家,为首的曾长者,祖上是从莱州那边渡海过来的女真番人,最善养马,手下人人都能骑烈马,挽强弓,英勇善战,远近山贼,不敢正眼觑他家。这曾家归义以来,对朝廷赤胆忠心,别人不来,他们是必来的!”
梁中书喜道:“十室之内,必有忠信!若不是单魏二将军是本地人,岂不错过了眼下的义士?”
魏定国道:“小将们在凌州做团练使,与那曾家多有来往。他家有五个儿子,号称曾家五虎,还有一个副教师苏定,都有万夫不当之勇,倒也罢了——更有一位正教师唤做史文恭的,乃是夺昆仑拔赵帜的超级人物——若有他们来助,再加上豪杰四起,破梁山,擒呼延,如汤沃雪妥妥的!”
单廷珪和魏定国精穷的将领,在凌州练兵时,少不得要倚仗本地的豪门大户,曾头市曾家最是豪爽,拨了一顷地帮单廷珪种药材,资助魏定国建了个小小的火器作坊,单魏二人都是感激不尽。今天有了机会,当然要在梁中书面前大力举荐。
当然,前日里吃了梁山的亏,想报仇却力有不逮,所以请好朋友过来助拳,也是人之常情。
梁中书这时愁眉消解,当场签押了文榜,令人往四处乡村州县里张挂。榜文中说,天兵进剿叛将呼延,梁山草寇,若有忠勇之士愿为国出力,附为义从,等贼寇平定之日,朝廷必有封赏云云。
正忙乱间,却听探马来报,急先锋索超引着前日里的被俘士兵,大摇大摆地回来了!
一听此言,梁中书和两个监军面面相觑,赶紧吩咐一声:“快传索超来见我!”
不多时,索超进见,与梁中书行过礼,梁中书上下打量他多少眼,只看得索超莫名其妙,这时梁中书才问道:“索超,你是怎生回来的?”
若换了旁人,看到有俩太监在座,必然多个心眼,胡诌几句“贼人小胜一场后,轻而无备,被小将领着弟兄们逃脱成功”,先糊弄过去,自然就无事了——但索超却是个实诚人,心直口快,有什么说什么——西门庆如何恩待俘虏,如何爱护我方伤兵,临行时还赠了一车财物……在官军帐里将大反贼西门庆狠狠地誉扬了一番。
若只有梁中书在座,还则罢了,如今多了两个阉人监军,索超的这些言论就显得极为不当——尤其当索超说到那一车财物时,两个太监眼中都是精光晃亮,饿狗见屎贪官见贿时都是这等风采。
梁中书神色木然,闻达李成却是急得头顶冒火,也不知向索超使了多少眼色,把嗓子都要咳破了,却是俏眉眼做给瞎子看,那浑人全没半分儿觉悟,依旧在那里得巴得巴得地大说西门庆的好话。
索超把话都说尽了,这才意犹未尽地住口。梁中书挥手道:“好了,索超你这几日失陷贼营,自处不易,这便先下去歇息吧!”
得了梁中书吩咐,索超腆着胸下去了。在他心里,自己无恙归来,还带回了被俘的弟兄,这就是功劳一件啊!临出帐时他又想起了甚么,又向单廷珪说道:“单将军,你麾下的士卒梁山正在疗养中,等将息得好了,必然放回来还你——三奇公子西门庆,真仁义英雄也!”
单廷珪苦笑着喏喏连声,梁中书、闻达、李成心里已经把索超抽了几千个大嘴巴了。
到此时梁中书养气的功夫几乎完全破产,好不容易等那个愣头青出帐后,梁中书这才勉强挤出笑容,向两个监军点头道:“索超这厮,性情鲁莽,是个混人,吃饭不知饥饱,睡觉不知颠倒,吾怜其勇而用之,今日倒叫二位监军笑话了!”
这两个监军的太监,一个姓宫,一个姓道,是佞贼杨戬手下的左膀右臂。东京小儿有嘲歌:“说宫道,唱宫道,宫道不公道,是人都知道。”足证其为人。
现在听着梁中书对索超小骂帮大忙,宫太监皮笑肉不笑地道:“这位索将军嘛——啊!哈哈哈哈……”
道太监索性一语道破:“索超将军是员福将呐!逢凶化吉,遇难呈祥,被俘后不但安然无恙地回来了,还发了一车的大财!真是有福之人不用忙,无福之人跑断肠啊!桀桀桀桀——”
“如今已无它事,咱家先向留守大人告辞了!”在夜猫子一样瘆人的阴笑声中,俩太监拂尘一甩,洒然离座而起,也不向帐中众人点头,就云一样飘去了。
单廷珪魏定国也赶紧辞了出来,离中军帐稍远后,就听梁中书那恨铁不成钢的咆哮声响了起来,二人对望一眼,苦笑着一摇头,赶紧走远。
宫太监和道太监回到自家营帐,对望一眼,彼此都是哈哈大笑。道太监便躬身道:“宫兄,恭喜发财了!”
礼尚往来,宫太监亦笑道:“同喜同喜!”
道太监开始务实:“宫兄,索超那里,咱们不妨给他个孝敬的机会——却该定多少数额为好?”
宫太监摸着光溜溜的下巴道:“索超这厮竟敢公然勾结梁山剧匪西门庆!这是多大的罪名?若不是你我,也担不起这血海般的干系!咱们慈悲心肠,看在梁中书的份儿上,马马虎虎,两万贯足钱,买他索超一家性命!”
道太监连连摇头:“宫兄忒慈悲,卖得贱了,叫我等后辈没钱使唤!西门庆送来一车金银,你道他真是裱散三军的?还不是借着索超使障眼法儿,跟梁中书勾搭,走官匪一家的路子?梁中书是蔡京蔡太师的女婿,眼睛里是见过钱的主儿,等闲的财宝,哪里能入得了他的法眼?依小弟推测,这一车财富,少说也得二十万贯!咱们分上个五万贯,也是替他们隐瞒一场,否则闹将出来,官家龙颜震怒时,他们当不得那苦!”
宫太监沉吟道:“道兄弟你且记住了,这只是索超一人勾结西门庆,却不关梁大人的事——或者说,蔡太师在位这几年,暂时不关梁大人的事——五万贯虽不多,但我怀疑那一车财物有没有二十万贯?若没有时,他们拿不出现钱来,难道给咱们打欠条不成?”
道太监点头道:“宫兄说得有理!不过西门庆那人是梁山有名匪首,也不知抢掠了多少宝贝,他送一回礼,岂能轻了?或许不是二十万贯,是三十万贯、四十万贯、一百万贯!咱们这便打发小的们往索超那厮营里去,亲眼看了后,见货添钱才是正理!”
二阉货利欲熏心,心头火热,热火朝天地就派了个伶俐的小太监往索超那里走一遭儿,也不用遮遮掩掩,明码标价的向索超索贿。
过不多时,那小太监哭哭啼啼地回来了,在二人面前跪下,哭诉索超好生无礼,不但分文不予,还辱骂了自己和主子一番,最后悄声附耳道:“小人亲眼看到,索超那厮指挥着人把几十口珠光宝气的大箱子藏进大营‘深处’去了,却在大车上堆了些烂朽的铜钱,装模作样地在那里与众小兵们分。”
宫太监道太监听着索超无礼,怒极反笑。正你眼望我眼各自狠狠盘算时,却有人进来禀报:“留守大人派管家来了!”
梁中书的管家叫梁伟锁,上次给二太监的见面钱,就是此人送来的。听到其人又来了,宫道二人对望一眼,胸中的怒气顿时消了大半。若无钱孝敬,便是对他们恭恭敬敬,他们也要处处寻趁不是;若钱使得透了,便是天天喂他们吃白菜豆腐,他们也会说清淡得有滋味。就算被骂上两句,反正又掉不了一块肉,二阉货更是犹如清风过耳,全不萦怀。
吩咐梁伟锁进来后,这位管家躬身道:“军中清苦,我家相公唯恐二位公公清减了贵体,因此派小人送来三千贯钱,做日常小菜之费。”
宫道太监听了,都涨红了脸,那怒气争些儿象火山一样发作了出来。但二人到底跟随杨戬日久,杨公公的千般优点虽然难及万一,但幽深的城府却颇得了些真传,二人千恩万谢着送走梁伟锁,回到帐中后这才暴跳如雷——
“梁中书欺人太甚!”这正是:
世间贪墨轻廉耻,人中阉竖重孔方。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