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董平一百人马周围的壕沟里,突然间钻上千百顶头盔来,强弓硬弩,绞得弦“嘎嘎”直响,无数森寒的箭头,对准了这些中伏的猎物,只消西门庆一声令下,箭若飞蝗倾泻而来,这些人一个也活不了。
董平人马顿时一阵大乱,一百骑你推我挤,乱作一团,就算是董平想要困兽犹斗地冲一冲,此时也施展不开手脚。
人喧马嘶中,董平大喝道:“西门庆,你只会摆设这等阴谋诡计,算甚么英雄好汉?有本事的,上前来与我大战三百回合!”
西门庆大笑道:“董平,岂不知将在智而不在勇,兵贵精而不贵多?你还不服?”
董平亢声道:“不服不服!一百个不服!”
看着四周弓箭手阵若连山,董平知道今日必然无幸。但大丈夫死则死耳,岂能失了英雄好汉的志气?索性铁嘴钢牙,死硬到底。
却听大笑声中,西门庆将手中红旗一招,董平人马顿时身上寒毛一竖,但想像中的箭如雨发并没有到来,反而是后方弓箭手左右一分,让出一条细路。
西门庆道:“既然不服,今日且放你回去。回去后,务要勤读孙吴,苦学韬略,日后阵前休要象此刻一样,百无一能,只好犟嘴!”
董平面红耳赤,大叫道:“西门庆!你要杀便杀,何故相戏?!”
西门庆却再不理他,拨马而走,却有小温侯吕方冷笑道:“我家大哥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既然说今日放你一条生路,你还想怎的?三奇公子的话,还有信不过的吗?”
董平听了默然。这时他麾下的骑兵已经有人按捺不住,战战兢兢地牵着马往梁山让开的生路上蹭了过去,果然无人阻拦。
“都监大人,咱们也退出这险地吧!”在身边之人的劝说下,董平半推半就地离了弓箭的包围圈。一百人无不长出一口气,今日真真是两世为人啊!
董平游目四顾,身边士兵的锐气,都已折尽,只好苦笑一声:“回去!”
一百人巴不得这一声儿,当下簇拥了董平,灰溜溜地往东平府城下来,这时梁山人马早左右退去了,董平一路畅通无阻回到了东平城下。
张清接着,笑道:“董平哥哥果然是虎士无双,这一场冲阵,就让梁山人马退后三十里。当年甘宁甘兴霸百骑劫曹营,得胜归来,不折一人一骑,但那也不过是黑夜里趁虚而入;哥哥今天却是白天冲阵,推锋及刃之下,竟也是全军而退,豪情胜古人多矣!”
董平便涨红了脸,吭哧吭哧说不出话来。最后只能苦笑道:“兄弟,你莫要寒碜我了吧!”说着将今日西门庆手下超生之事重述了一遍。
张清听了,诧异道:“竟然如此?久闻这三奇公子西门庆尊贤敬士,原来却是个真的!哥哥风流双枪将之名响彻山东河北,西门庆必然是敬重哥哥威名,英雄惜英雄,方有今日之举!”
得了张清这番开解,董平面色这才好看了些。张清又道:“这西门庆虽然失身于贼,但行事之间,却颇有名士风度。也罢!日后咱们擒住其人,也放他一条生路便是!大丈夫有恩报恩,有仇报仇,从此两不相欠,阵上再决生死,有何不可?在此之前,小弟且先往梁山营前哨探一遭儿,戏耍他几个贼寇,与哥哥出气!”
董平这时也顺过了气,他知道张清本事,也不阻拦,只是叮嘱道:“兄弟此去小心,那三奇公子西门庆绝非等闲之辈!”
张青点头,心中却道:“那三奇公子虽然不是等闲之辈,又能奈我何?”收拾妥当后,龚旺丁得孙左右拥护,引十数骑来到梁山营前叫阵:“东昌没羽箭张清在此!是好汉子的,出来几个见阵!”
西门庆听到是没羽箭张清来了,吩咐紧闭营盘,诸将不许临阵。张清叫嚷了半天,却只听得营门里望楼上有人高声回道:“梁山纵横山东,所向无敌。是不是好汉子,用不着东昌没羽箭定论。今日将军且回,待东平董都监读足了兵书,习够了战策,再来与我梁山见阵!”
张清听着,心有不甘,纵马向前,大叫道:“梁山的人听着,再不出来交锋,我可要骂你们八辈祖宗了!”
梁山营门照旧不开,却有“嗖嗖”两箭,直射了出来,只可惜弓箭力弱,射不到百步,就远远地落在张清眼前。
张清哈哈大笑,指着梁山望楼上人影大叫道:“雕虫小技,班门弄斧!”
望楼上的两个人似乎不忿,弯弓搭箭,又是一阵乱箭,虽然居高临下,但却是连张清的影子都沾不到。
张清心下轻蔑,拍马来到那二人弓箭射程之内,大叫道:“不要慌!爷就在这里,瞄准了再放箭!”
弓弦声乱响,箭镞纷落,张清立于其间面不改色,只是睁大了眼睛冷笑。那些乱箭没一枝射得靠谱的,最近的一箭也离张清身影有三寸开外,好不容易有两枝箭瞎猫碰上了死耗子,往张清身上飞来,被张清伸手掏出两个石子儿,甩手掷出,将那两枝妄想中标的弱箭打成了四截。
望台上西门庆、吕方、郭盛都喝一声彩:“好一个没羽箭,恁的了得!”看到张清飞石断箭后,指着这边轻狂大笑的模样,西门庆嘴角一咧:“两位兄弟,换弓吧!”
吕方郭盛早被张清的狂态激得心上冒火,闻言掷开手中的弱弓,抄起自家得心应手的强手硬箭来,气势陡振。
西门庆笑道:“只取他头盔,却休要伤他性命!”
吕方郭盛点头,双弓并举,觑得兀自耀武扬威的张清较亲,“嗖嗖”两响,双箭齐发。张清哪里知道西门庆先以弱弓骄敌,再以强弓示威之计?正得意时只听得“笃笃”两声响,头盔上两箭早着,正失惊间,却听得望楼上有人长声大笑:“梁山西门庆,送张清将军两根簪子簪发!”话音方落,就听梁山营盘中,哄笑声震天。
张清面红过耳,掩脸拨马而走,龚旺和丁得孙急忙接着,一行人铩羽而退。
回到东平府城下,见了董平,董平大惊:“贤弟如何这般模样?”张清苦笑道:“果如哥哥之言,梁山西门庆真不是等闲之辈!小弟只是略一大意,便得到了这般教训。还好西门庆手下留情,小弟性命还在!”
除下穿了四个洞的头盔,看着那两根狼牙雕翎箭,董平张清面面相觑,一时间尽皆丧气垂头。二人商议了半天,都觉得西门庆诡计多端,难以防备,不如兵马都收进城去,据坚城而守。
跟东平知府程万里一说,程万里正如瞌睡时来了个枕头求之不得,他现在就怕城里兵不多,将不广,保不得自家荣华富贵,一听之下马上就把董平张清人马都招入城中去了。
第二日,董平麾下心腹校尉霍闪婆王定六来报,西门庆见东平东昌人马闭城不出,留下欧鹏、邓飞领兵围城,自带一部人马,往青州救援呼家将去了。
董平张清听了大喜,相跟着来见知府程万里,董平道:“大人,如今西门庆去了青州,剩下的那撮儿梁山草寇,俺们视其如草芥!不如趁其兵马刚分、营寨不稳之际,出城大杀一阵,只消破了欧鹏邓飞,就是断了西门庆的粮道,那时梁山青州首尾不能相顾,破贼只在旬日!”
程万里正想劝二将以“不求有功,但求无过”,董平早已料敌机先,抢着道:“若破了贼时,其辎重粮饷,皆由大人费心处置。”
一听此言,程万里眼中放出两道金光,当下奋然道:“二位将军既有破贼之心,老夫岂无报国之意?呼家将勾结梁山贼寇反乱,此我大宋危亡之秋也……”
静等其人三万字的演讲完毕之后,董平、张清便献上一计,今晚养精蓄锐,寅时饱餐战饭,拂晓突袭,董平前冲,张清后应,定然填平壕沟擒金翅,踏破连营克邓飞!程万里听了,拍案叫好,待董平张清告辞,自派心腹去征调民伕,搜集大车,做好收拾战场上敌军辎重粮饷的准备。
万事俱备,只待黎明。拂晓最后的黑暗中,东平府城门悄然洞开,董平全副披挂,领三千人马,准备当前陷阵,张清领两千军兵为后殿,龚旺、丁得孙保着程万里守城。
董平领三千人马偃旗息鼓,衔枚疾走,早到梁山营寨,早有选锋分开鹿角,推倒栅栏,众人一声吼,随着董平直撞了进去,梁山人马想是睡得死沉,竟然没有丝毫反应。董平也顾不得多想,只是挥兵急进,要扑到中军捉了欧鹏邓飞,才见头功。
情急之下,董平催马如飞,早到中军帐外,却见帐中灯火明亮,两将轻装披挂,正坐在案前看着桌上的地图出神,全不知敌袭已到。董平一声长笑,飞马入帐,双枪左右齐出,将二将穿肩挑倒,喝道:“捉活的!”
但一刹那间,就觉得枪上传来的感觉不对——这两人如此轻飘飘,分明就是两个伪装的草人!董平大叫一声:“不好!吾中计了!”收枪往外疾驱马时,就听耳畔山崩地裂般一声震响,瞬时间人喧马嘶,乱作一团。
董平的战马虽骏,这时也是一声惊嘶,人立而起,将两眼发黑的董平摔于马下。董平虽然身手矫健,到此却也是挣挫不起,张开眼只见金星乱冒,闭上眼却觉耳内轰鸣,竟好象在噩梦中被梦魇压住了一般。抱着头在地下滚了两滚,心中长叹道:“我命休矣!”这正是:
将军施谋心方喜,先锋中计体又伤。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