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门庆的人马押运着沉甸甸的粮草,走得象太迟的蜗牛。也就是仗着新败梁中书,四方州郡的官兵丧胆,西门庆方敢这般从容。若是换成济州张叔夜的地盘,西门庆绝对是如临大敌。
刚入山东境界,就听到探马来报,说官逼民反之下,莘县人都上了街,杀官破狱,声势浩大。西门庆闻听吃了一惊,他知道大宋的厢兵对敌无能,镇压百姓却是掌心里生毛一把老手,唯恐莘县人民被反扑的贪官污吏祸祸了,于是回师二进河北,同时知会晁天王派人接应。
西门庆的担心并不是杞人忧天,他前脚在莘县地方上驻扎下来,后脚就来了大刀闻达的八千人马。闻达倒不是专门来镇压祸乱的,而是梁中书交了“赎金”后,晁盖解围而去,闻达这才小心翼翼地过了黄河,沿路行来,一头撞进了莘县地面。
假如没有西门庆麾兵在这里监着,闻达会不会纵兵平乱捞些军功掠些浮财呢?谁也说不准,不过现在的闻达是万万没有这个胆子了。西门庆愿意遵守与梁中书的赎票约定,这是官兵的幸运,闻达一枝残兵可没实力抵挡锐气正盛的梁山人马。
西门庆在莘县当起了保护神,晁盖也放船前来接应,莘县人民开始了轰轰烈烈的移民运动,一县之中,走得十室九空,现在剩下的,都是一些安土重迁的老骨头了。
有去有来,莘县虽空,无家可归的流民却来了不少。西门庆每日放粮,从流民中招了不少精壮士兵。他现在真的是心满意足了——与梁中书连场大战,越打越富,越打越饱,越打队伍越壮,这实在是兵家梦寐以求的境界呀!
正高兴时,忽听帐篷外喧嚣大起,叫好喝彩声响彻行云。出去一看,只见吃饱了的流民们围起了一个大圈子起哄不绝,场面比庙会还热闹。
“何事喧哗?”西门庆问帐外警戒的讲武堂学兵。从不擅离职守的学兵们自然不知道,不过这难不倒他们,有人马上冲出去拉了一个围观者回来。
原来放粮放得好好的,突然来了个年轻后生。这厮却是个阔绰的,吃舍饭就吃舍饭吧,居然还拿出烤得喷香的野鸡崽子拌宴!周围的流民都是一年见不到丁点儿肉腥的主儿,如何见得这个?人人侧目时,就有那些不安分的民意代表上去挑衅,让那后生要么把野鸡宴倒到大锅里,要么把他扔出人堆外面去。
流民们典型的仇富心理,见不得别人过年,有人出了头,就跟着架秧子,叫嚣着:“吃得上烤野鸡的家伙,还来俺们碗里抢舍饭,要不要脸?!”那些挑衅的人得了大伙儿撑腰,气势顿涨,本来先是动口理论的,胆壮之下便挨挨靠靠,使起小动作来。
那后生身量单薄,长得又是出众的俊秀,身上风尘仆仆的更象个外乡人,看着就是根好欺负的菜,收拾起来,还不是手拿把掐?谁知道真过起招来的时候,却满不是那么回事!那后生一手端碗,一手托胳膊肘抓腋窝,连着颠翻了四个人,连滴汤水都没溅出来。
这一下可乐坏了旁边看热闹的梁山小喽啰。他们虽然被西门庆约束以军法,但不是人人都上过讲武堂,好勇斗狠的土匪习性,在这些家伙身上挥之不去。这后生扰乱粥棚秩序在先,又打人在后,说不得,必须由他们这些粥棚的管理者——简称粥管——出面文明执法。
说是文明,那得分跟谁比。如果这些原装土匪的粥管跟后世那一大撮衣冠整齐的城管比,也算是文明之师;但要以真正文明的标准来衡量,粥管们还属于任重道远。
粥管们虽然人多,但并没一拥而上,而是要和那后生单打独斗。先跳出一个五短身材的壮实家伙,满嘴扯旗放炮:“好个兔儿爷相公!跑到俺梁山地盘上来撒野,真是活得不耐烦了!以多欺少,不是好汉,让爷爷来摔你个脆的!”
话音未落,“扑通”一声大响,跟着就是哀鸿遍野。原来是那后生眉峰一立,闪电般出手,揪起这口出不逊的无礼之徒直摔到地上。脆脆的一个屁股墩之后,就只剩叫唤的份儿,再也站不起来了。
这一下算是捅了马蜂窝,粥管们大怒,接二连三地涌了上来,和后生撕逻在一起。谁知道那后生吃舍饭拌野鸡崽子,打人时也是水萝卜下酒喀嘣脆!只是呼吸的工夫,六个粥管被这后生全数放倒,整整齐齐摔得气闷在那里动弹不得,懂行的才知道这叫做“六出梅花势”。
流民们一声哄,梁山众喽啰人人脸上无光。在梁山的地盘上,这要是让打人者走了,弟兄们以后还能混吗?于是一声喝,一群巡逻队将那后生围得密不透风,流民们又在巡逻队的外面布了个圈子,看得津津有味。
又有两个小头目上前挑战。一个拳走轻灵纵跃而上,被那后生一个鸡蹬步抢进中门,肩膀一顶,人就倒飞了出去;另一个壮汉沉腰坐马,步步为营逼去,却被那后生顺其拳势一引,人顿时失了根本,后生手到处人仰马翻。
这一下技压当场,再没人愿意上前出丑,更有人撒腿飞报当值头领去了。那后生人陷重围之中,却是没半分惧色,冷眼四顾之下,更见英姿出众。
人群一分,两个头领已到,为首一个正是西门庆帐前护卫的头领没面目焦挺。焦挺是个直肠子,在梁山时西门庆让他护着黄文炳,他就和黄文炳形影不离;今日下了山做了哥哥的帐前护卫头领,他就日夜守在西门庆帅帐之前不敢松懈。
西门庆的帅帐离粥棚很近,饥民们伙食好坏,他都要监在眼里,免得有人暗中作怪。他可不相信所谓的自律,没有有效的监察,带来的只是堕落,只有当监察成了日常生活的一部分,才能有真正意义上的自律。
所以那边喧哗刚起,这边焦挺就已经将护帐卫士团团调集起来,十八般兵器,将帅帐守得固若金汤。觉得万无一失后,这才往扰攘处来巡视。
另一个头领是新上梁山的丧门神鲍旭,他和焦挺在淄水河边配合着打了梁中书前军一个伏击后,都知对方身手了得,因此倾心接纳。淄水伏击战后,焦挺依西门庆的计策,恭维李逵首挫梁中书军势,立了大功,给他披红戴花后,打发他回梁山李老娘面前报喜贺功,李逵欢天喜地的回家显摆去了,焦挺和鲍旭则星夜来西门庆帐前听用。
马陵道口一战,鲍旭这个老粗对传说中的三奇公子佩服得五体投地。而且西门庆知人善任,让他监了军法队,专治军中不法之徒,更对了他的胃口。他本是个不识字的莽汉,为了当好这个军法官,他身边专门揣了一本梁山军规,得闲就让识字的喽啰读给他听,就在这短短一段时间里,鲍丧门和裴铁面的名头已经在梁山军中并驾齐驱了。
今日得报有人在粥棚扰乱,鲍旭第一时间就来了,见了焦挺后略一寒暄,便计较起现场是非来。
鲍旭虽然看起来丑陋凶悍,但他能在枯树山统领一寨人马,也有其心思过人处。他派出手下十几人,拉了十几个饥民分别询问,有敢巧言令色虚伪以对者,胁之以逐出粥棚,永世不许再来。事关糊口大计,哪个敢敷衍?十几人的口供一对,实情水落石出。
是非分明后,鲍旭命人把第一个出来挑事的粥管抓了下去。然后向后生叉手道:“这位小哥,俺梁山人出口伤犯你在先,也怪不得你出手打他。是俺们治军不严,这里向你赔罪了。小哥这般了得,必然也是个英雄好汉了,却不知尊姓大名?”
那大闹一场的后生自然是燕青了。燕青见鲍旭处事公允,倒是颇出意料之外,亦躬身还礼道:“小子燕青,本是无名之辈,哪里当得起英雄好汉的称呼?倒是梁山军法严明,不徇私情,果然是名不虚传的英雄好汉!”
鲍旭听燕青说得中肯,心头一喜,便道:“我家四泉哥哥吩咐了,我梁山大军过境处,必然要严整军纪,屈己待民。那个兔崽子没有维持粥棚纪律,还敢破口骂人,非关他禁闭不可!”
燕青听了,暗暗点头。这时鲍旭却又口风一转:“这回虽是我梁山理短,但燕青小哥却以一抵众,把他们打得不成模样。传扬出去,岂不折了俺梁山的威名?俺是军法官丧门神鲍旭,今日向燕青小哥领教高明!动手吧!”
周围梁山喽啰一听,都鼓噪起来。鲍旭淄水河边伏击战,身先士卒,斩回了十三颗人头,杀气动梁山,今日既然有他出头,刚才丢的场子肯定能找回来了。
见燕青低头思忖,鲍旭又道:“燕青小哥不必担心,不管咱们谁胜谁败,梁山绝不会对你使任何下作手段。今日就是以武会友,只要小哥能打出十成的本事来,明日保你名动江湖!”
燕青听了,暗想道:“我若空口白话去求救兵,三奇公子何等身份,未必理我!倒不如今日大大露一番脸面,只要西门庆愿救主人出来,我便把这身本事卖给了他,却又如何?”
想到此处,燕青眼中精光一闪,向鲍旭拱手道:“鲍头领,得罪了!”这才是:
只说群狼扑乳虎,更见地煞斗天罡。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