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鲁智深说到老种经略相公种师道,西门庆猛然想起今年正是政和四年甲午,就在冬十月,西夏国主李乾顺将会遣兵深入,过定边军,筑城佛口岭,名洪夏军。童贯会命种师道率军攻打,因城四边少水源,军士焦渴,虽攻不能破城。
后来种师道指着西边山麓说:“这个地方应当有水。”命人去凿时,果然有清泉涌出。城上西夏人看着,无不惊以为神,军中气沮,城遂破。
借着酒兴,西门庆便笑着将这故事说了一遍。鲁智深听了大惊,问道:“这是未来之事,四泉兄弟如何能够先知?”
西门庆一听猛省,心下暗悔,自己只因喝得畅快,又同鲁智深两下里知心,便口无遮拦起来。但话一出口正如泼出去的水,哪里能够收回?索性故弄玄虚,悄声道:“小弟好歹也是个转世天星,天道虽艰,偶尔还是能觑上那么一星半点的。智深哥哥听过便算,天机不可泄漏于外人。”
鲁智深正色点头道:“这等军情事,关系三军性命,兄弟就是不说,哥哥也理会得,必不外传!”
夜深席散,众人都去安眠,鲁智深却一反常态,迟迟不能入梦,脑中翻来覆去,都是西门庆未卜先知的言语。他虽然背反了这个腐朽的朝廷,但对自己的老上级种师道,终究还是有一分香火之情,一时间只是想:“若四泉兄弟所言不虚,老帅真和西夏人对上了,到时若不知西山上有清泉,一军因渴而败,老帅一世英名,岂不付于流水?不行!洒家非得给老帅提个醒不可!若上天因泄漏天机见罪,都在我鲁达一人身上,却与四泉兄弟无关!”
想到此,爬起来急急写了封书信,第二天就差人往老种经略相公处投递。种师道收到信后,恼鲁达杀人私逃,又将这些神道鬼怪的话来乱自己军心,于是把信掷在一旁不理。结果冬十月,西夏果然入寇,种师道奉童贯令领兵进讨,军中无水,眼看不战自败。种师道这时想起鲁达来信,索性死马当活马医,便往西山麓上一指:“是当有水!”果得满井甘泉。士气此消彼长之下,西夏城池一举而破。
战后种师道寻出鲁达来信再读,深深骇异,派人打探,回报说鲁达已出家,现在号称花和尚鲁智深,同几筹好汉占住了二龙山,替天行道,屡败官军。种师道便写信来招揽鲁智深,许他招安保举话。
鲁智深便把西门庆说的话在回信里写道,如今朝廷滥官当道,污吏专权,只是酷害良民,便是军中也不得干净。宦官为首,上下勾结着克扣军粮,盘剥军饷,盗卖军马,谋尽私利。与西夏连年交战,士卒血肉涂于草野,那些吸兵血的蛆虫们却一个个肥得流油。这朝廷上下里外,已经跟染黑了的布一样,洗刷怎得清白?倒不如像自己现在这样,禅杖打开生死路,戒刀杀尽不平贼,还来得快活些!
种师道阅信后,深长叹息,虽不再劝鲁智深悔心,但从此书信来往络绎不绝。此是后话,不表。
单说西门庆,在二龙山同鲁智深、杨志等人深相结纳,住了数日后,便要告辞回梁山。鲁智深、杨志众人哪里肯放?鲁智深便道:“那及时雨宋江要留武松兄弟梁山入伙,却被四泉兄弟你以不合江湖义气为由拒了。今日哥哥也不说强你二龙山入伙话,我只再留你三天,你若不依,我是个猪狗!”西门庆没奈何,只得又住了三天。
三天后欲行时,杨志却道:“四泉兄弟对鲁大哥和我,都叫一声‘哥哥’——同是哥哥,何以厚此薄彼?鲁大哥留你,你便住了三天,难道我留你,你便不给面子不成?”西门庆听了连称不敢,又住了三天。
三天后武松往西门庆身前一站,眼光一对时,西门庆颓然道:“二哥不必说了,兄弟再留三天罢!”
又三天后,却是铃涵跑来道:“做妹子的远嫁在这里,哥哥却也不疼我,好不容易来一回,却只是要走!我好命苦哇……”西门庆打躬作揖,哄得铃涵破涕为笑,又住了三天……
等把二龙山所有头领的面子都给了,却有扈三娘一妇当关:“若小妹留不住四泉哥哥,岂有脸做二龙山的媳妇?小妹这就捡处高崖,跳下去了此残生算了!”
西门庆和扈成面面相觑,不由叹道:“怪不得说女生外向,果然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啊!”于是又住三天。
到了这时候,西门庆已经住出惯性来了,反正梁山上讲武堂有秦明欧鹏等人撑持,货栈发局有蒋敬黄文炳负责,现在又添上了扑天雕李应和鬼脸儿杜兴帮衬着,局面虽越铺越大,却是应付裕如,都已经准备放船到高丽和倭国去了,山上山下又有铁面孔目裴宣整顿军纪,暂时没需要自己操心的地方,自己大可忙里偷闲,在二龙山过了中秋节再说。
哪知道想得虽美,玳安却十万火急的飞马来了。这小厮一头扎进大殿,早拜倒在西门庆脚下,叫道:“爷,大事不好了!”
这回却没有一殿皆惊,鲁智深慢条斯理地道:“你这小厮,又想来哄洒家?须知便是诸葛武侯,空城计也只使得一回,第二回就不灵了!”
玳安哭丧着脸道:“好我的各位爷,这回是真真正正,大事不好了!若有虚言,甘当军令!”
“哦?”西门庆这才抬了抬眉毛,问道,“何事惊慌?”
玳安道:“吕方头领得了怪病,病得可不轻啊!”
西门庆慢慢放下手中的酒杯:“山上的太医怎么说?”
玳安苦着脸道:“山上的太医?都是一帮饭桶!有的说是痰迷心窍,有的说是逆气上冲,还有的居然说是中邪!娘的!他到底是太医还是神棍啊?”
西门庆也不多言,站起身向鲁智深那边一抱拳,鲁智深早发话道:“二龙山上的好马,都是兄弟的了!”
“多谢哥哥!”西门庆一点头,出殿便下山,众人直送到山下,牵过马来,西门庆、林冲、扈成、玳安众人尽皆上马。西门庆向鲁智深等人一抱拳:“各位,青山不老,绿水长流,大家后会有期!”说毕一扬鞭,率先放马而驰。鲁智深等人直望着他们走得没了影子,又叹息良久方回。
又是一番奔波,回到梁山朱贵酒店,玳安再次累得往酒桌子上一趴,便睡得人事不知了。
西门庆等人自上山,来探吕方时,晁盖宋江吴用等人都已经在了。见面也顾不上寒暄,西门庆先看吕方,却见他一张俊脸已经深深憔悴了下去,躺在那里只是昏睡不醒。
众人蹑手蹑脚地从病房中退了出去,西门庆便问道:“这是何病?因何而生?”大家包括山上养着的那些大夫,人人都是面面相觑,束手摇头。
晁盖见西门庆皱起了眉头,便安慰道:“四泉兄弟不必着急,有人说吕方兄弟可能是巡山时中了邪祟,我已经派戴宗贤弟二上蓟州,寻找入云龙公孙胜先生去了!”
西门庆听了苦笑:“远水岂能解得了近渴?”
黄文炳便叹气道:“近水也解不得近渴啊!就在前些天——请个僧伽,披领袈裟,先诵《孔雀》,后念《法华》。和尚嘀咕整三天,吕方水米不沾牙。惹得郭盛生了气,光头打成了红西瓜。”
西门庆“啊”了一声:“三天水米不沾牙?”
黄文炳赶紧道:“这些天略好些,吃得下流食了!”西门庆“嗯”了一声,稍稍放心。
来回踱得几步,猛然间灵光一闪,暗道:“若要救吕方兄弟性命,非此人不可!”于是微微一笑,抬头对晁盖道:“请天王哥哥将令,叫蒋敬兄弟给我准备一份重礼,小弟要往江南走一遭儿去。”
众人听了都是一愣。晁盖便问道:“兄弟此去何往?”
西门庆笑道:“我久闻建康府有一位神医安道全,是当世仓公扁鹊之流,小弟此去,便请安神医上咱们梁山入伙,那时吕方兄弟之疾又何足道哉?”
浪里白跳张顺听了,如梦初醒,便恨得捶着自己的脑袋道:“四泉哥哥不说,小弟争些儿忘了。当年小弟还在浔阳江上讨生活时,母亲患了背疾,百药不得医治,幸有客人荐了建康府神医安道全来,只是一针一药,顿时手到病除。若得他来,吕方兄弟必定霍然!”
众人听了都是大喜,蒋敬赶紧派人去准备礼物。郭盛则跳起来道:“我随四泉哥哥同去!”
西门庆冷笑一声,嗔道:“兄弟病成那样,谁不急?就你急?居然还把人家上山来驱邪的和尚打得头破血流,传扬出去,岂不坏了咱们梁山的名声?现在我也没好口说你,自己讲武堂面壁去!”
郭盛低着头受教,一声儿不敢吭,待西门庆说完了,这才道:“小弟遵哥哥将令!”
这时,礼物已经备好,连远行的包裹都停当了。西门庆一手抄起,便道:“我去也!”这正是:
望闻问切人何在?风花雪月缘里寻。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