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山上虽然有些文明人,但大多数都是上不敬天,下不敬地,中不敬鬼神的桀骜汉子,这些人肯紧密团结在西门庆一个曾经的富家公子身边给他卖命,必然有个说道。
第一是西门庆以义气驰名,这些江湖汉子都佩服;第二是西门庆不是小偷小摸调戏妇女后被逼上梁山的,而是一路杀人砍上梁山的,在江湖草莽眼里看来,谁手上人命多,谁就是英雄,就是老大哥;第三最关键的,西门庆是传说中的转世天星!
什么是转世天星?往轻里说那是皇帝老儿专用的左辅右弼,往重里说——改朝换代的重任就全着落在他身上了啊!西门庆如今是赵宋王朝的死对头——人在梁山,屡败官军,前不久又擒斩高俅,威震大宋四夷……
顺理成章地推断下去,不由得梁山上无数人不眼红心跳——莫非老子注定有那个开国元勋的命?
所以梁山上的龙虎彪豹们都甘愿跟在西门庆麾下鞍前马后,无数人眼巴巴地盼着西门庆能早日竖个反旗义旗出来,那时梁山的性质可就不一样了——可西门庆总是实行他那“广通商、多积粮、不称王”的一套,顶多就是轻飘飘说一句——“咱们梁山岂能永远屈居于一个小水洼子中?”——勾引得人心里馋虫子乱拱,他又没下文了!
直到今天,江南方腊派人来联络起义了,西门庆似乎才露出了他的锋芒。聚义厅中的梁山豪杰无不为之振奋,盼望已久的这一天终于到来了!
贼也是愿意长进的!抢一万户人家,财富等身,也不过是一时的利益;抢下一个国家,成为规则的制订者,那才是一世的利益!西门庆如果能给他们带来巨大的利益,他们当然要义无反顾地跟着西门庆赴汤蹈火!
所有的野心,所有的欲望,尽被包装在江湖汉子所倡导的“义气”二字之中,显得是那么的热烈激昂!
西门庆笑了,他一锤定音——“既然众兄弟无异议,梁山从今日起,便再不是乌合草寇!我们将树起义旗,覆地翻天,吊民伐罪,推翻这个腐败无耻的罪恶王朝!”
众人的欢呼声中,西门庆步下圆桌,向阚悦、邓元觉、石宝伸手邀约道:“明教弟兄,可愿与梁山共襄盛举?”
阚悦代表三人上前,与西门庆伸手相握,慨然道:“固所愿也!”
邓元觉咧开了大口哈哈大笑:“瞌睡掉枕头,这好事成了!”
阚悦和石宝心下虽然亦是欢喜,却隐隐约约地想道:“梁山西门庆一开口就是改朝换代,对天下有虎视鲸吞之意;方教主只以诛朱勔、救浙民为号召,气概上却逊了西门庆一筹——回浙之后,务要向教主禀报进言,男儿济世救民之心,必当胸怀天下,方能不落梁山之后!”
决议已定,宾主尽欢,于是邓元觉代表明教做亲善大使,继续回宴会厅里跟梁山好汉拼酒;西门庆则带了黄文炳、蒋敬同阚悦、石宝静室密议。
看到西门庆在桌上摊开了巨大的地图,图上赵宋王朝的疆域被不同的颜色分标成了十三个区域,每一域都包含着一路州郡,这张图极尽精巧,也不知费了多少人力物力方才能够粗具规模——阚悦和石宝对望一眼,心下暗暗惊服,西门庆果然厉害,如此地图,明教却寻不出一张来。
西门庆指着地图上的大宋疆域道:“这二十多年来,大宋曾经锐意改革的元老旧臣降职的降职,死的死,几乎没有剩下的,现在当权的都是些卑劣龌龊、奸邪谄媚的家伙,而坐在龙椅上的昏君只知道享用歌舞女色、营造宫室花园来满足他自己无尽的欲望,国家大事却完全不关心。京畿路以外的地方官吏,也都贪污腐败成风,不把老百姓当人看,一个个只会逢迎上司,大兴土木,榨人民的脂膏,树自己的政绩,黎庶民不聊生,贪官穷奢极侈,民怨沸腾,地火燃烧,已经久矣!”
阚悦指了地图上东南隅两浙路道:“尤其是我们东南百姓,被剥削所苦已经很久了!近年来花石纲的侵扰,特别不能令人忍受。否则但得安居乐业,我们明教何必起来造反?”
西门庆断然道:“这就是官逼民反,不得不反!贵教方教主在两浙发动起义后,我想明教布置多时,两浙路、江南西路各地必定能闻风响应,十来天的工夫,少说也可聚集万人吧?”
阚悦和石宝心里都想:“我明教人心思效,义旗一挥时,聚众何止万数?”但阚悦只是模糊道:“本教自当竭尽全力,力图大举,不使两浙江南父老乡亲失望!”
西门庆点头道:“既是以义召集,那么聚集之时,疲惫者将获得力量,病弱者将获得再生,而歌咏者将获得万物之爱——那时方教主孚众望于肩,受剥削受压迫的地方百姓必然闻风景从,投军者道路项背相望,百万人口,亦可立致!”
听西门庆说起方腊,石宝正色道:“多谢西门头领善祝善祷!”
阚悦也谢了,然后叹道:“三奇公子果然好文采,我教虽有传教者,这一张好刚口却是远远不及了!”
西门庆笑道:“阚先生,你赞得我却也够了!咱们且说东南局势——如今的贪官污吏只要能保住自家的禄位,什么无耻愚蠢的事都做得出来。官场俗话说:报喜不报忧,报忧上头羞;报功不报过,报过就是错!两浙路的贪官听到方教主起义的情况后,一定会先欺下瞒上,对义军进行招抚,和方教主谈判,哪里敢马上向朝廷申报上奏?那时,我们乐得用缓兵计策牵制他们,拖上一两个月,江南各郡趁着这‘谈判’的时候,就可以逐一攻下来。每攻一城、一郡、一县,我们‘谈判’的筹码又重一分,如此谈了又谈,直谈到赵宋得了准信儿,那时就可以休了!”
密室中众人对望一眼,都是哈哈大笑。石宝便叹道:“三奇公子不愧是梁山第一智将,果然是智谋深远,小的敬服!”
西门庆心想:“若只凭这一小计,便能叫明教四大护教法王的南离元帅石宝敬服,石宝也不成其为石宝,西门庆也不算梁山第一智将了!”
当下接着道:“赵宋朝廷的快速反应能力,只比乌龟王八略强着一丝儿,等他们接到方教主起义的准信儿后,杀了他们的头,也没有那个即刻决策发兵的本事。接下来必然要拖拖拉拉,召开这个会那个会,一群贪官污吏这个说剿,那个说抚,引经据典搬圣人,吵得好看煞人。这个节骨眼儿上,咱们却不可吝啬,给那些贪官多送些贿赂,他们帮着咱们多拖一天,咱们起义的胜算就大一分!”
阚悦、石宝听了,都笑:“就是这话!”
西门庆接着道:“等赵宋王朝被打疼了,知道招抚不能成事,只好用兵。但那兵岂是好动的?前后选将,安插监军,怎么也需要一个多月时间,而调集训练军队和分拨粮饷,准备舟船,没有半年时间不可能齐备——这时方教主起义应该已经一年了,两浙路、江南西路的局势有阚先生、石法王这等大才辅佐,应已基本确定,而我们的士卒经过屠贪灭腐,手上沾了血腥,作战心理应该已经稳定,只消勤加训练,不愁不是百战之师,应对赵宋王朝的进攻围剿,又有何惧?”
阚悦慨然道:“只盼尽如西门头领吉言!焚我残躯,熊熊圣火,生亦何欢,死亦何苦?为善除恶,唯光明故,喜怒悲愁,皆归尘土。怜我世人,忧患实多。怜我世人,忧患实多!”
当阚悦轻咏之时,石宝神色庄严,端然肃立。西门庆知道这首歌诗是明教弟子圣经一般的存在,也是凝立静听。密室中一时静默,只余阚悦清朗的吟诵声,配合着神算子蒋敬滴滴嗒嗒的算盘珠子响。
石宝和阚悦不免心下奇怪,自从进了密室后,那个蒋敬的算盘珠子响就断断续续没有停过,并不断地和旁边的黄文炳交头接耳,低声说小话——他们两个在谋划什么?
答案很快揭晓——西门庆问道:“蒋敬哥哥,文炳先生,赵宋的财政和粮草策算如何?”
黄文炳道:“明教弟兄起义后,京师的粮草供应就会出现大问题——历年来,朝廷发运司每年供给京师的米,一百三十万石取自淮南,九十九万一千一百石取自江南东路,一百二十万零八千九百石取自江南西路,六十五万石取自荆湖南路,三十五万石取自荆湖北路,一百五十万石取自两浙路,总计丰歉平均每年要入粮六百二十万石——如今明教弟兄起义占了赵宋的产粮大区,东京汴梁城中的人,马上就要饿肚子了!”
蒋敬道:“赵宋每年给大辽和西夏进贡岁币,多达上百万,朝廷军政费用每年少说也有十万,这些钱财大多出自东南地区。明教兄弟既然占据了江南地区,赵宋朝廷失了钱仓,必将残酷向中原地区榨取。中原百姓忍受不了,必定会起来反抗——那时我们梁山正好义旗高举,百姓必然箪食壶浆,来迎义军,那时——”
密室中五人异口同声道:“——破赵宋必矣!”这正是:
殿上朝廷扰攘处,天下风云反覆间。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