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影里,卢俊义和史文恭各显绝艺,两条枪上下翻飞,斗得难分难解。
官军本阵里,梁中书看得又是精彩,又是沮丧。心中暗暗遗憾,如果蔡氏没那么多事,此时卢俊义还是自己治下顺民,那么自己大可征调其人随军——战阵之上,自己左有卢俊义,右有史文恭,看他梁山如何抵挡?只可惜,旁人遭遇的都是财神福神,自己碰上的就是丧门神,被蔡氏一搅和,生生把一个武勇过人的卢俊义给逼上梁山了。
其实梁中书计算略有偏差,虽然卢俊义现在代表梁山出阵,但他还属于身在曹营心在汉的级别,并没有死心塌地的上梁山。换句话说,激战中的卢俊义,连个为何而战的目标都没有。
倒是史文恭一来要雪前耻,二来要报梁中书的知遇之恩,一条枪使得有如蛟龙出海、怪蟒盘山,一招一式间气势昂扬,而且是越斗战意越高。
卢俊义出招收势之间虽然也是极尽精彩精妙,但在旁观者眼中看来,比之史文恭的一往无前来总是缺少了点儿什么。但饶是如此,卢俊义依然拆招破势、批亢捣虚,和史文恭斗了个均势,一时间难分胜败。
两军阵上,曾家五虎、单廷珪、魏定国和梁山好汉们都是看得目不转睛。象这种级数的高手对决,岂是常见?能有幸目睹,实是莫大的福缘,潜心印证之下,对自身的武艺修为大有借鉴之处。
西门庆看了也是暗暗赞叹:“卢俊义斗得心不在焉,却依然能与神将史文恭并驾齐驱,果然是无双的武艺;史文恭在原著中被卢俊义走马生擒,但那是在他遭遇十面埋伏下走投无路力尽时的表现,看眼前这场激战,神将就是神将,实力不容轻侮啊!”
由辰时至巳时,卢俊义史文恭大战百余合,兀自不分胜负。史文恭心中焦躁起来,暗想道:“我在曾头市精研马战之术,心无旁骛;师兄却是又要结交官府,又要通畅商路,还有诸般家长里短,千头万绪乱如麻,能有多少时间研修武艺?偏偏一战下来,我出尽全力,也只是与师兄旗鼓相当,我这些年来的心血都练到哪里去了?”
不服不忿之下,史文恭的招数越出越险,卢俊义虽然接架得没半丝儿参差,但在旁人看来,终究惊心动魄。西门庆只唯恐两个里伤了哪一个,灵机一动,早已计上心来,当下跃马而出,扬声道:“二位且住,吾有话说!”
虽是两家敌对,但史文恭还是卖西门庆的面子,招式一收,与卢俊义两下里分开。
西门庆拱手道:“二位好汉虽然还有余勇可贾,但坐骑已经不济,何不略作休息,养歇马力?”
史文恭见自己战马的脖子上确实已是汗津津的,想起逝去的朱龙马,心下一痛,于是点头道:“就依三奇公子!”卢俊义更没甚么说的,于是两家暂且休战。
歇息之时,史文恭静心思索卢俊义招数中破绽,却是一无所得。焦躁之下,索性弃了盔甲,只着箭袖扎巾,再次跃马临阵:“师兄,还堪战否?”
卢俊义苦笑一下,心道:“能与师弟化解前嫌固然是好事,但这一战打得却是实在无谓。”扳鞍上马,勉强出阵。
战不数合,西门庆再次姗姗而来:“两位且住!”
史文恭不耐道:“西门四泉,你又要怎的?”
西门庆正色道:“神将稍安勿躁。二位棋逢对手,将遇良材,要分出上下输赢,不是一时一刻所能办到的事。现下已入午时,三军已经肚饿,若只图胜负,不恤千军,非为将帅之道——因此敢请二位休战。”
他这大帽子压下来,史文恭卢俊义都没的说,他们吃饭是为了活着,不象身后的很多大小官兵那样活着是为了吃饭,挡了他们吃饭的道路,很难有好下场。
西门庆便向远处的梁中书叫道:“梁大人,饭点儿到啦!我们梁山不逼你,你带了你的酒囊饭袋们去吃饭吧!咱们改天再战!”
在一片哄笑叫骂声中,两下里收兵回营,各自吃饭。史文恭却是毫无胃口,独坐于一棵树下,回想今天与卢俊义拆解的一招一式,越想越是皱眉。
困扰之时,寻找借口总比反省自身要来得轻松,史文恭也不能免俗。此时他就由不得想道:“今日之战,只恨马力不济,若我那朱龙马还在,应该早胜过师兄多时了!”
想到这里,心头又悔又痛,于是史文恭又来到埋葬着朱龙马的马冡之前,坐下来默默无言。
而此时在梁山营中,西门庆正看着被围拢在贺功的众人群中的卢俊义冁然而笑——今天这一战,卢俊义就算是在官府的悬赏簿上挂了号啦!再想从梁山这棵大树上把自己摘出来,哪儿有那么容易?只要卢俊义留在了梁山,燕青又能跑哪里去?这一来,真是两全其美啊!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燕青究竟跑哪里去了?脱险的他怎么还不回来啊?莫非浪到哪个美眉的床单上去了不成?
不过,现在还没那个工夫追寻燕青的下落——卢俊义已经算在梁山挂了号,接着需要在神将史文恭那里下工夫啦!自己不久以前伏下的计谋,终于到发动的时候了。
于是西门庆唤了一名讲武堂的近卫过来,交给他一枝令箭:“传令没羽箭张清将军,叫他那边依计行事!”
接下来的几天里,梁山营里没等到浪子燕青归来,卢俊义望眼欲穿,只恨不能归去;梁中书营里史文恭捉不着卢俊义招数中的破绽,苦脑子苦得一塌糊涂,因此也不来挑战,两下里暂时相安无事。
这一日史文恭正在自己营中同曾家五虎试招,突然听营外一阵喧哗,然后一个打雷般的声音嚷起来:“曾家哥儿们,史教师,兄弟我看你们来啦!哈哈哈……”
众人定睛一看,只见营门口站着一条凛凛大汉,身高过丈,腰阔十围,在那里被风一吹,衣袂飘飘,跟纸糊的险道神不差毫厘。众人又惊又喜,一齐接了过去,笑道:“原来是郁保四兄弟来了!”
郁保四是曾头市的异人,此人特殊身高,膂力惊人,是驯马的好手。只可惜幼时家穷,营养跟不上,落下了骨头里的毛病,长大了不能久站,否则光他自己的体重就能把自己的腿骨给压垮,若走长途,非坐特号的大车不可。
看到来的是郁保四,史文恭心下诧异。若不是发生了甚么要事,不良于行的郁保四决不会从凌州曾头市,跋涉到这青州城下来。放眼看时,却见郁保四身后跟着两人,被郁保四那恐怖的身材一衬,倒象是钟馗靴下跟着的小鬼一般,差一点就能让人忽略了他们的一表非俗。
但见上垂首一人,碧眼重瞳,虬髯过腹,貌若番人,背后背一条金鞭,英姿凛凛。
下垂首一人,虽生得骨瘦形粗,却也有些豪杰气概。焦黄头发,卷髭须,眼光顾盼处,当真是一头猱狮都没那么威风。
史文恭心道:“这二人却非等闲之辈。”
与郁保四见礼毕,史文恭便问道:“郁兄弟,这两位好汉,却是何人?”
郁保四笑道:“来来来,我来与大家介绍这两位好朋友——这一位背着金鞭的,祖上乃是辽国幽州人氏,到他这一辈,迁居博州东昌府,复姓皇甫,单名一个端字。皇甫兄善能相马,知得头口寒暑病症,下药用针,无不痊可,真有伯乐之才!”
曾涂听了惊道:“皇甫端?莫非是江湖人称‘紫髯伯’的皇甫一骠皇甫先生吗?”
郁保四大笑拍手道:“然也!”
曾家五虎齐齐抢上行礼,皆道:“久仰皇甫先生大名,今日相见,幸何如之!”史文恭亦拱手为敬,好生看重。
原来这皇甫端在京东道上颇有声名。有一回博州东昌府太守派兵押送军马,请他随行。众人赶着马群夜宿山下时,突有贼人夜袭抢马。当时一军皆乱,独有皇甫端临危不惧,仗一条金鞭,单人独骑,连打强贼多员,贼人不得逞而退。后来博州太守在自己的《东轩笔录》里记载其人其事,并赋诗一首——昨夜阴山吼贼风,帐中惊起紫髯公。英勇不待全师出,连把金鞭打铁骢——博州太守清廉知名,皇甫端得他一赞,从此名震河北山东。
但比起皇甫端的武艺,曾头市众人更敬重他医马的才华。若能请此人坐镇曾头市,还怕有马儿生疫病吗?因此曾头市众人无不放下身段,倾心结纳。
皇甫端名气虽响,人却极谦冲有礼,与曾家五虎、史文恭揖礼酬答,并无倨傲之色。
曾涂又问道:“与凤同飞,必出俊鸟——却不知皇甫先生身边这位好汉又是何方高人?”
郁保四道:“说起这个兄弟,北地有名。他就是最善盗马,江湖人称‘金毛犬’的段景住!”这正是:
先以丝罗拘猛虎,又将香饵钓金鳌。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