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裴宣问道:“那卖唱女子现在何处?”
扈三娘道:“在四泉哥哥房中。”
此话一出,众人都把眼光往西门庆这边转了过来,那眼中的种种不言之意象砖头一样,在西门庆心头的春水中砸出了一片汪洋都不见,知向谁边的縠纹。
西门庆心道:“这帮孙子都不是好银!”急忙举手解释道:“昨天我巡山,什么也不知道,那白秀英更是跟我一文钱的关系都没有。”
便有人起哄的笑,还真有不少人应和。西门庆狠狠瞪了扈三娘一眼,心说这丫头也不是好东西!扈三娘精灵古怪的冲西门庆眨眼,让西门庆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裴宣问道:“扈家三娘,你将一个女儿家安置在四泉兄弟房里算甚么?”
扈三娘这才正色回答道:“只因这位白秀英说唱得好一口三奇公子故事,我和月娘姐姐都听住了,反正四泉哥哥不在,就留她住了一晚。”
晁盖便道:“还是派人将那卖唱女子唤来,叫他们父女团聚吧!”
西门庆便把玳安叫上来,让他回家将那白秀英带到这里来,玳安去了一会儿,领了个花不溜丢的大姑娘回来了。
白玉乔见了,忙上前迎住道:“女儿,你安好吗?”
那白秀英喜道:“原来爹爹也在此,这倒省了女儿多少事情。爹爹放心,女儿一切安好。”
白玉乔想着那将要得手的二百贯,便催促白秀英道:“女儿呀!你赶快向这里晁天王、及时雨两位仁义大王见礼,再谢过众头领后,咱们父女二人就要下山赶路了。”
白秀英便在厅心盈盈下拜,祝道:“小女子白秀英参见晁天王、宋公明和众位头领。”
晁盖便淡淡地吩咐:“起来说话。”
谁知那白秀英却道:“小女子还有一事相求,若各位头领不答应,小女子便不起来。”
众人听着都是一乐,这世道真不得了,卖唱的大姑娘居然胁迫起山大王来了。
宋江便笑道:“这位白姑娘,你有何事相求啊?”
白秀英叩首道:“小女子只求在山寨入伙。”
众人听了面面相觑,连行院女子居然都想来梁山入伙,她把梁山当什么了?当然也有一撮人心头暗喜,看这白秀英生得水灵,又是行院勾栏出身的,若留在山上,闲来无事,也能谋个下半身的幸福。
晁盖抓了抓头,沉声道:“我梁山的兄弟……”突然看见了顾大嫂和扈三娘,马上接道:“……和姐妹,都是各有绝艺,纵然没其它本事,但提起口刀来,斩几个人头也是面不改色的。你一个娇滴滴的小妞儿,哪里晓得甚么是个嚼铜咀铁?还是快快下山去,免得将来受了惊吓,反为不美!”
白玉乔听女儿突然说起入伙的话来,也惊吓得呆了,这时听到晁盖拒绝,急忙打蛇随棍上,便往起拉扯女儿,一叠声地道:“女儿呀!晁天王说的是!你从小学的是手弹琴瑟,指拨筝琶,哪里有梁山众头领一零儿的本事?居然还敢厚颜说要在这里入伙,真是失心疯了!众头领休怪!休怪!小老儿这便带丫头下山!”
谁知那白秀英赖在地上,白玉乔百般的拉拽不起,却听那白秀英说道:“晁天王正眼不看秀英一眼,必然是嫌弃小女子乃春风桃李墙外花,百家姓上任意儿勾搭,所以才心下鄙贱,是也不是?”
晁盖是个直肠汉子,突然被这白秀英一句言语将心腹意道尽,不由得语塞:“这……”
白秀英便垂泪道:“小女子出身不好,不好就是不好,我也不敢折辩。但小女子进这一行,也是没办法,只能随波逐流,做那沉瓜浮李。直到昨日上了梁山,和三奇公子的夫人,还有这位三娘头领盘桓一日,这才知道梁山是为穷苦人说话的地方,因此才动了个跳出火坑的念头。”
一席话说得不少人动容,王矮虎先跳起来:“咱们梁山是响当当的山寨,怎能绝了人向善的念头?天王哥哥还请三思啊!”
很多人本来都想开口说两句情的,但王矮虎这一身先士卒,倒让不少耻于与其同列的人又把话咽回去了。
却听白秀英又道:“小女子自知微贱,坐什么交椅的想头,却是打死也不敢的。只求这梁山上有我的一点立锥之地,让小女子自做自吃,为山寨缝补洗涮,效犬马之劳,就是我的大幸了!若头领们肯高看一眼时,小女子不才,自小学得器乐多般,山寨鼓吹队里,也能渡几个弟子出来。”
行军见阵,需有鼓吹队吹奏诸般乐器,以之激励士气,自古皆然。梁山不少头领听着,心中倒也一动。
白玉乔在旁边听着,急得如热锅上蚂蚁一般,只是来回道:“女儿,这如何使得?这万万使不得啊!”
白秀英却道:“爹爹你的心意,孩儿已经尽知了。女儿在东京相交的那个书生,中举后如今做了郓城县知县,你便动了心,要女儿再舍了这身皮肉,前去投奔他。但那人实不是一个可托付终身之人,三年任职期满他离任后,咱父女又花落谁家?若女儿有一日人衰色变,爹爹又指望谁来?倒不如就在这梁山扎下根来,便清苦些,也奉养爹爹终老!”
那白玉乔听了,倒也愣在一边,没的说了。
白秀英向晁盖五体投地,求告道:“天王开恩,若不信小女子衷情,便请解上囚犯一人,小女子当庭将他杀了,将人头割下献上,也算小女子上山的投名状吧!”
众人听了心上一凛,暗道:“这女子看着如花似玉娇怯怯,没想到骨子里倒是真泼辣,怪不得竟然敢上山入伙!”
晁盖又抓了抓头,向宋江道:“兄弟,你意如何?”
宋江便道:“这姑娘说得,也实在可怜。不如这样,我在清风山时,曾许下王英兄弟一头亲事,至今寻不下一个合适的人家来完我愿心。今日却有这秀英姑娘自愿上山,却不是天缘吗?不如今日我便收这姑娘做义妹,将她许配给王英兄弟,岂不是两全其美?”
晁盖听着,向王矮虎那边一看,却见那厮提着裤腰,满脸石化了的喜色,涎水已经流了下来。晁盖心底冷哼一声,正要点头,却听白秀英大声道:“且慢!”
聚义厅中众头领听了都是一愕,也不知这女子又生甚么想头了,宋江便问道:“白姑娘,你又待怎的?”
白秀英俯囟道:“宋公明是及时雨,大仁大义为小女子着想,小女子感激到十二万分。小女子是行院人家出身,做了二十年的货物,今日好不容易能跳出火坑,却是再不愿意被人送来送去了!只求头领开恩,莫要包办小女子终身!”
王矮虎暗中扯了郑天寿一把:“兄弟!这妞说什么?”
白面郎君郑天寿躲不开,只得敷衍道:“她不想嫁你!哦!倒也不是不想嫁你,是她不想嫁人!”
王矮虎一听大怒,但聚义厅中却也没办法发作,只好把眼睛去瞟宋江。
宋江见这婊姐儿竟然敢驳自己的面子,心下不但不恼,倒还高看了她一眼,心想道:“这妞儿长得美,没想到骨子里也傲,山寨收不收她还在两可之间,她就敢拒绝我二寨主的好意——可惜不是个清倌人,否则,她倒也算个可儿!”
于是先安抚了王矮虎一眼,随后笑道:“白姑娘倒是有志气的女子,宋江失敬了!既如此,便随你心意吧!”
同样的,晁盖也不由得对这白秀英刮目相看,于是转头问西门庆道:“这女孩儿倒也蛮有骨气!四泉兄弟,你怎么说?”
西门庆心想:“若放这白氏父女进了郓城县,这白秀英泼辣之性,没准儿还真的要跟雷横冲突起来,那时非送了她的一条小命儿不可。倒不如留她父女在山寨,一举四人得益——白秀英不死,白玉乔不伤,雷横不摊人命,朱仝不被牵连,于我逆天改命大计大大有利!”
主意拿定,于是向晁盖笑道:“这姑娘言辞可悯,天王哥哥开恩吧!如其人所言,鼓吹队里,也有用得着他们父女之处。”
晁盖听宋江和西门庆两口同调,便点头道:“既然两位兄弟都允了,别的兄弟……姐妹们呢?”
众人都是一窝蜂的点头,于是晁盖便向白秀英道:“既得众位头领首肯,你们父女便留在山上吧!不过我是个直来直去的人,咱们丑话说在前头——既然上了山,就得守山规,却不许把出从前那些行院手段来,败坏我梁山子弟——我话说得不中听,你们休怪!”
白秀英凄然一笑,再次向晁盖行礼道:“晁天王尽管放心,好不容易有了重新做人的机会,秀英哪里还肯重蹈覆辙?若有口不应心处,便请试剑!”
说着,又到宋江面前,向宋江拜谢,然后来到西门庆面前,跪下道:“多谢三奇公子美言。”说着,向西门庆嫣然一笑,如春花绽放。这正是:
公子无心折扬柳,佳人有意落梅花。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