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颜宗用的叹息,令天祚帝耶律延禧大为惊奇:“宗用殿下原来在这上京城中还有故人?”
“正是!”完颜宗用面不改色地演义道,“当年辽金为敌国时,在下曾化装潜入上京城行事,与北府枢密萧奉先所善。在下本欲以利诱之为我金国所用,萧相国却高风亮节,大义凛然,严词拒绝,令在下好生相敬啊!”
这一番声情并茂,深深地触动了耶律延禧的心房——“我的萧爱卿啊!虽然你平生贪财好货,但在大义大节上,却是毫不含糊!如今阴阳相隔,寡人失一臂矣!”
当耶律延禧心中正在沉痛哀悼自己的忠臣时,完颜宗用却又悠悠道:“追思故人英风,吾心戚戚,只恨凶手兀自逍遥法外,却令人好生耿耿!好生耿耿!”
耶律延禧听了,眼睛中光芒一闪,猛抬头道:“宗用殿下所言凶手,却有何由来?”
完颜宗用扬眉诧道:“陛下竟然不知?也是——陛下身在深宫,消息闭塞,也是有的。”
耶律延禧打破砂锅纹(问)到底:“宗用殿下快快请说——害我萧爱卿的凶手为谁?”
完颜宗用这才道:“说起此人,大大有名——他就是曾经的梁山巨寇,今日的南朝第一人——西门庆是也!”
耶律延禧紧盯着完颜宗用:“西门庆害我萧爱卿?如今中华联邦与我大辽两国交好,租界都换了,他怎么会动这步凶心恶胆?若真有阴谋,杀害一国之重臣,此事何等隐秘,宗用殿下又如何能知之?”
完颜宗用继续面不改色:“西门庆是何许人也?此君嫉恶如仇,手绾大权后更是无日不杀贪腐,谈笑风生间灭门绝户,只等闲事耳!萧相国……这个,馈赠收得确实多了些,西门庆视其如眼中钉肉中刺,起心害之,还需有理由吗?”
耶律延禧听了沉吟道:“难道是那西门庆突然兴兵袭击,血洗大名府杀了萧爱卿不说,还饶上了我大辽两万儿郎的性命?然后再决堤放水毁踪灭迹?”只是这话说起来太过匪夷所思——西门庆身为一国元首,却冒着两国失和的危险,和两万辽军大动干戈,只求胸中锄贪反腐的一时快意?
要说群龙之首是这样的莽人,耶律延禧自己都不会相信。
完颜宗用大笑起来:“西门庆杀人,何须用刀?陛下莫忘了他是转世天星,善能呼风唤雨,遣将拘神,喷云吐雾,播土扬沙,是天下最大的左道之人——这西门庆为了害萧相国,竟然以邪法发来一场大水,玉石俱焚之下,害了北朝南朝无数生灵的性命,真是忒也恶毒!”
耶律延禧继续紧盯完颜宗用:“宗用殿下何以知之?”
完颜宗用继续面不改色,在耶律延禧目光的卡位之下悠然反问道:“陛下可记得梁山有一人唤做智多星吴用?”
耶律延禧的脸色顿时变得无比精彩——智多星吴用他怎么会忘记?就是这人今年初春在辽国东京杀了萧保先,而今年深秋萧奉先又水葬在了中华联邦的大名府——萧家三兄弟一年之内死得只剩独苗了!细算起来,还是跟西门庆脱不了干系!
完颜宗用看着辽国皇帝脸色在纡徐款缓间微妙地变化着,他品尝到了旱地钓巨鱼的快感,于是心旷神怡地眯眯笑道:“那智多星吴用善能求神问卜,打卦算命,调铅弄汞,捉坎填离,亦是一位不世出的奇人。只是在梁山时一山容不得二虎,被西门庆所逼,吴用不得不远遁边荒,到了北地望天子龙气而至金国,辅佐我家狼主哥哥做了一番好大事业出来。只是他和西门庆之间恨大仇深,时刻不能相忘,因此以六丁六甲法常相值守,西门庆一举一动,却哪里瞒得过这吴用去?因此西门庆开坛作法水灌大名府,吴用虽隔万里,亦能洞若观火。”
耶律延禧站起又坐下,坐下又站起,缓缓地道:“如此说来,那西门庆是害我萧爱卿的罪魁祸首了?”
完颜宗用道:“那吴用虽是这般说,但他毕竟和西门庆有仇,结论不免失于偏颇。俗话说兼听则明,偏听则暗,或许那西门庆开坛作法,也只是想祈个雨浇个地什么的,未必就是对萧相国有什么企图,只是不小心水来得忒猛了些,无心酿大错,也是有的。”
听到完颜宗用苦口婆心地替西门庆辩护起来,耶律延禧心头的怒火“腾”的一下直蹿上了天灵盖,本来只相信三分的,这一下信成了七分,大叫道:“岂有此理!哪有祈雨浇地,浇得淹了自家一座城池的?若说其中无鬼,谁能相信?!”
完颜宗用讪讪地笑了笑,摸着鼻子小心翼翼地劝慰道:“不管别人信不信,反正我是信了——话说回来,不信又能怎的?那西门庆兵雄势大,正是时无英雄,遂使竖子成名——今世还有谁敢去招惹他?”
听得这小觑之言,耶律延禧愤怒心未息,虚荣心、好胜心、计较心又起,森然道:“寡人一国之君,挂甲百万众,岂惮于区区一南朝汉蛮吗?”
完颜宗用心中鄙夷地一笑,面上却是恭恭敬敬:“宗用哪里敢如此看待陛下?”
眼前的完颜宗用越是恭谨,耶律延禧心上的怒火越是轰轰发发,难以按捺,当下大叫道:“汝以为寡人真是那等无血性、只知忍气吞声的暗弱之君吗?”
完颜宗用继续苦口婆心,只是这回换了对象:“陛下也说,自己是一国之君,行事须当以国事为重!”
这时,连耶律延禧的皮室护卫也被他的大叫声惊动了,一时唯恐金国野蛮人对自家皇帝陛下做出甚么人神共愤的事情来,众护卫纷纷撞上来保驾。
此刻的耶律延禧,虽然满口豪言,其实心里也有些发虚,他真要有他所说的血性,面对年前女真人的侵略时,早就跟完颜阿骨打决死相拼了。所以别看耶律延禧叫得山响,底气根本不足,正是自尊心与自卑感比翼齐飞的敏感之时,偏偏手下护卫涌上来了。
这些人登场时,目光不免在皇帝陛下和金国使者间溜来溜去,而在耶律延禧现在的心中,任何人的目光都成了遮遮掩掩的冷嘲暗讽,这让一国之君脸面上如何挂得住?因此耶律延禧雷霆大动,把所有忠心有余、眼色不足的护卫们骂得狗血淋头,然后统统赶走。
待辽国护卫们都抱头鼠窜了,完颜宗用才目送着他们,悠悠地道:“陛下何人?何必在这些小人物身上妄动雷霆之怒?”
耶律延禧一听,哦!合着在你完颜宗用的心里,我耶律延禧只是耗子扛枪窝里横,只敢对自家人妄动无名之怒?!今天老子就要让你看看,就算寡人怕了女真,但积弱南朝的汉蛮,却还没放在大辽皇帝的眼里!
于是耶律延禧手按腰间剑柄,凛然道:“朕意已决——西门庆害死了我家萧爱卿,寡人早思报仇,这些天之所以按兵不动,只是因为要忙着调兵遣将,积草屯粮,只待万事俱备,寡人就要挂孝征南,饮马梁山泊了!”
完颜宗用口不应心地真实谎言:“陛下,自古兵者为凶器,圣人不得已而用之,陛下还请三思啊!”
耶律延禧冷笑道:“我知你金国曾经有意与西门庆的中华联邦结盟,你完颜宗用就亲自担任使者走了一遭,虽然事情不谐,但到底心里偏着南朝三分,因此才这般替那西门庆百般开脱——是也不是?”
完颜宗用便叫起撞天屈来:“陛下如此说,却置外臣一片诚心于何地?”
耶律延禧便蹑着完颜宗用言语的脚踪步步进逼:“宗用殿下说自己有诚心?既然如此,好——寡人给你个证明的机会!若殿下肯大力斡旋,使我大辽与金国结为兄弟之邦,从此唇齿相依,守望互助,便是真有诚心,否则……嘿嘿!殿下所谓的诚心,也不过如此罢了!”
完颜宗用支吾道:“这个……我大金确实真心与大辽求和结盟。只不过,如果陛下要对南朝用兵,明日金殿之上,群臣必然反对者多,赞成者少,众口铄金之下,都说是外臣今日挑唆了陛下,闹得南北兴起兵戈,众臣怎会答应?如此一来,陛下这兵固然发不成,连外臣也要受池鱼之殃,辽金结盟之事也非黄不可!”
耶律延禧听了,腰间宝剑出鞘,手起剑落,将亭中案几劈为两块,瞋目道:“寡人九五至尊,岂能被臣下宵小所左右?敢有拦阻兴兵者,就是里通外国、卖主求荣的叛逆贰臣,当与此案同!”
完颜宗用心下冷笑:“昏君入吾彀中矣!”
心里鄙薄,面上却勾勒出惶恐、钦敬甚至崇拜的复合型脸色来,这无声之马屁巧夺天工,奇于造化,落在耶律延禧眼里,大辽天子只觉得全身舒泰,就象在家里憋了一天后终于被主人拉出去方便的宠物犬一样。
却听完颜宗用慨然道:“我大金离那中华联邦路远水长,纵然护着他,也沾不上甚么腥荦儿,反而恶了大辽友邦,得不偿失——既然陛下有了定断,我意亦决,明日金殿之上,我大金将以结盟之诚意,鼎力支持陛下挂孝南征,为萧相国报仇雪恨!”这正是:
一片谗言风雨起,三寸毒舌兵戈来。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