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话之人是个红脸汉子,盔明甲亮,威风凛凛。这时他斜眼瞥着折氏双姝,直把她们认作了两个英武男儿,一时间心中不快:“只说这回出兵,没了哥哥钤辖着,老子就算出头了——没想到路上随便撞上两个人,人材也生得胜过老子百倍——这他娘的到哪儿说理去?”
折美凤见其人气势不善,不想多生枝节,便粗起嗓子道:“吾等是奉了麟府州管界都巡检使折可求之命,特往开封府公干,有关文路引在此——你们是何处人马,也敢来阻拦?”
红脸汉子闻言大喜:“我们是梁山明教联军,誓要和赵宋朝廷做个对头的——尔等既是官府走狗,却休要怪我翻脸不认人了!弟兄们,还不与我拿下?”
一听“梁山”二字,折家姐妹皆是喜出望外,但眼见擒拿手气势汹汹已经将要抓上身来,折美鸾急叱道:“且慢!我妹夫是梁山头领浪子燕青,你们谁敢无礼?”
那红脸汉子听了搔头,问后边赶上来的一人道:“史进兄,梁山上浪子燕青是哪一位?”
九纹龙史进摊手道:“小弟上山亦晚,却不省得山寨里有个甚么燕浪子!”
红脸汉子便扭头变脸道:“好你们两个小黑脸儿!竟然敢消遣本大爷?你们胡编什么燕青燕白,本大爷光棍眼里不揉沙子,须瞒不过我去!弟兄们!把这两个冒认皇亲、招摇撞骗的小黑脸儿给我揪下马绑了!”
他左一个小黑脸儿,右一个小黑脸儿,折美鸾听着大不是滋味儿。麟府路风冷沙重,折氏双姝又常年在战场上浴血拼杀,肌肤自然比深闺碧玉来得粗糙些,再加上连着几天没日没夜的赶路,容妆惨淡是必然的。但女孩子爱美本是天性,沙场巾帼和深闺红粉都没甚区别,听红脸汉子言语中好生无礼,折美鸾心中已是大恨,当即冷着黑脸拔出雁翎刀,厉喝道:“你这厮,满口胡吣!借你一百个胆,你敢上来试试?”
一见她亮了兵刃,红脸汉子哈哈一笑,也闪电般掣出一条枪来,扑楞楞一抖,人面枪缨相映红,喝道:“天下还没本大爷不敢之事!小黑脸休走……”
没等他把话说完,就听折美凤一声大喝:“慢!我姐妹此番有事送信,无心伤人,且请三奇公子西门庆前来说话!否则误了大事,只怕某些孤陋寡闻之辈担待不起!”
红脸汉子闻言怒从心头起,冷笑道:“西门庆哥哥一军之首,岂是想见就能见的?你们……等等!”
他脸上的神色突变古怪,瞪大了眼睛指着折氏双姝道:“你们……你们自称姐妹——你们原来是女的?!”
折美凤冷冷地道:“怎么?瞧不起女人吗?”
原来英武男儿是英武巾帼!红脸汉子闪电般把掌中本来杀气腾腾的长枪藏在了身后,堆起了无辜的笑容道:“不敢!不敢!”这时再仔细一看,两个美眉皆是长身玉立,虽然生得黑了些,但黑得飒爽,黑得俏丽——红脸汉子心中喝彩:“她们的人品,原该比我高明百倍才对!”
这时,九纹龙史进上前道:“在下梁山明教征西联军先锋官九纹龙史进,这位兄弟是……”
不等史进介绍,红脸汉子已经抢着道:“小生阚松,字万林,小名小龙,因使得一路好乱披风快枪,又号北风乱飞,是明教五行旗烈火旗掌旗使。小生我三岁就练武,四岁就成名,五岁闯荡江湖,六岁打遍江南没有对手,七岁时江南好汉异口同声送我一个美号,叫做大宋无双的小剑客——为盛名所累,小生今年二十七岁属大虎的,到现在还没娶媳妇呢!”
周围梁山喽啰明教弟子一听,“嗡”的一声全乐了,心道这阚旗使脸皮可够厚的啊!你娶没娶媳妇,关人家两位才见面的姑娘什么事儿?也来这般说嘴?
折氏双姝听这阚万林言语轻薄,心下均是大怒,当下折美鸾收起雁翎刀,正色向阚万林一抱拳,恭声道:“我道是谁,原来是大宋无双小贱客阚怂兄在此,却是我走眼了。常言道闻名不如见面,见面更胜闻名,今日一见,方知阚兄大名名不虚传,吾姐妹敬服!”
阚万林只当这美眉莺声燕语说的全是好话,浑身骨头都轻了三十两,当下温文尔雅地道:“哪里!哪里!却不知两位姐姐尊姓大名?仙乡何处?去向何方?若有叫小生帮忙之处,只管吩咐——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折美鸾心底磨牙霍霍:“我倒想你现在就去死,你肯吗?”她正绞尽脑汁地思忖着怎么样才能再接再厉地阴损这阚万林两句时,折美凤已经道:“我姐妹来自河东麟府路府州,我叫折美凤,这是我妹妹折美鸾,我们有要紧书信,要面交三奇公子西门庆!”
阚万林心底欢喜赞叹道:“折美凤?折美鸾?果然是人如其名,好一对美丽的鸾凤,堪配君子——不过,折美凤折美鸾是谁?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
他是江南人,除了这次征西,足迹不过长江,自然没听说过——九纹龙史进却已经吃了一惊,失声道:“莫非是力抗西夏的折家将中人,号称‘麟府双姝’的折美凤与折美鸾吗?”
折美凤心下暗暗得意,但还是抱拳行礼道:“吾姐妹虚名不敢有辱君听!”
史进连连作揖:“失礼失礼!原来是折家将双姝至此,却是吾等忒怠慢了!杨春兄弟,快快飞马往中军报信!”
白花蛇杨春是史进副将,答应一声后,催马去了。史进这才道:“贵客远来,不敢失礼,便由小将恭送二位女英雄往中军!”
话音未落,就听旁边一声大喝:“且慢!”
众人侧目间,就见阚万林已经一身正气,满怀豪情地站了出来,慨然道:“史进哥哥,你是咱们征西军的正先锋,先锋先锋,有事先行,若不先行,还叫什么先锋?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的正事,你当仁不让;这肃迎大宾,恭送贵客的琐事,就交给小弟我吧!”
史进听了,哭笑不得,他这几日和阚万林相处下来,已经知道这货虽是个好男儿,但想媳妇已经想得走火入魔了,今日既见了折家姐妹,如何肯放过这天赐的逢迎讨好的机会?
摇了摇头,史进心道:“麟府双姝武艺高强,心骄气傲,也不知多少想要抱得美人归的家伙在她们姐妹那里碰了钉子——今日不是我小看你小阚,你想追到这俩姐妹?难啊!”
不过看阚万林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史进就知道这家伙已经是老房子着火,烧起来就没救了。现在出口劝他,反而多结无谓的冤家,索性顺水推舟:“既如此,便偏劳万林兄弟了!”
“好勒!史进哥哥你就瞧好儿吧!”阚万林一语双关的同时,向着史进使了个男人间才能心领神会的眼色,史进向他点点头,心中却叹道:“可怜的万林兄弟!又要碰上钉子户了!”
于是在阚万林的殷勤招呼下,麟府双姝穿军而过,迎向西门庆中军。一路上,折美鸾牢牢记着阚万林的旧帐,丝毫不假其辞色,折美凤则在敷衍着阚万林的同时,密密地套他的话,阚万林老实,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折美凤问:“却不知,梁山明教的这一路联军何以名为征西?”
阚万林便慷慨作色道:“叵耐宋朝昏君,割我中华之地于西夏,是可忍孰不可忍?在下得知后,怒不可遏,遂向敝教方腊教主和西门庆哥哥慷慨陈词,誓不与西贼并立于天日之下!两位哥哥见我有击楫中流之志,大壮之,遂起联军五万,令小弟为副先锋,往击西夏,复我边疆!”
西门庆方腊奋起征西,阚万林慷慨陈词,这些都是有的,阚万林这番话中并无一字虚言——只是前后顺序被颠倒了一下,听起来倒象是因为有了他阚万林的慷慨陈词,所以西门庆方腊才不得不兴兵征西一样。
折氏双姝当然不会去计较这些细节,但听到这五万精兵是打西夏去的,二女就欢喜不尽,心中均想:“只消将这一路人马搬到麟府路,何愁西贼不退,家乡不保?”
当下折美凤接着问道:“大队行军,必有根本——却不知贵军至西陲后,将以何处为行营?”
阚万林嗓子一痒,便引吭高歌了两句“兴兵不向别处去,铁流千里卷河东”,显了一显自家文艺方面的才华,然后才正色道:“此次西征,为保证粮道,因此大军将以河东太原府为行营,背靠河北,手辟西疆,稳健进军,直取西夏兴庆府,却是围而不攻。西夏四处开花侵我国土,首都兵力空虚,一闻有警,各路只好千里回援,跋涉到兴庆府下时,必已兵疲马渴,力竭不能兴——正好今日灭三千,明日灭八百,次第收功,榨尽西夏军力后,边疆失地不攻自复——这是西门庆哥哥亲自制订的军略,在下不才,也在其中指点了不少关键所在。”
老天作证,阚万林并没有说谎——军议之时,他做为一个江南路痴,确实指点着地图,就河东太原府、西夏神勇左厢军等关键所在,提出了“怎么走”之类西门庆必须加以重视的问题。
阚万林这么一说,折氏双姝倒也肃然得有些起敬了,再加上河东太原府和麟府路相距不远,救兵朝夕可至,二女都不由得松了一口气。折美鸾便合什道:“阿弥陀佛!菩萨保佑!我府州终于可以无恙了!”
阚万林心思灵动,听她这么一祝祷,就已经猜到了她们姐妹的来意,这家伙便暗想道:“我何不如此这般,这般如此,叫她们姐妹伏我?”这正是:
只道真心迎娇客,又说假话泡美眉。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