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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0章 十月围城

官居一品 三戒大师 12402 2025-03-20 16:20:11

张居正思维敏捷,虽然在他不太了解的领域,但依然没有乱了思路,冷笑一声道:“原样进原样出,汇联号是做慈善堂的吗?”

“怎么可能呢?哪有不逐利的商家?”沈默笑起来道:“还是说说,我为何会让汇联号推行银票汇兑业务吧!这是因为我在东南经略任上时,所需军粮物资,时常要在各省分别采购,用车船拉着现银到处走,极不方便也不安全,所以就萌生了用银票支付的想法。就这个问题,我也询问过不少商户,他们普遍反映,能有一种方便结算的方法就好了,哪怕是交点钱呢。我便以东南总督的名义,照会汇联号的老板,希望他能做这个保管和支付的生意,当然作为报酬,每次提取现银时,汇联号都会收取一定的手续费。”

“我听说,日昇隆为了挽留客户,已经把这个费用取消。”张居正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马上指出道:“甚至对一些大储户,还付给利息。我想,汇联号的手续费,也收不长了吧?”

沈默的笑容有些僵硬,张居正这话,戳到了他的痛处。日昇隆的不讲规矩,把一个银行业的秘密,暴露于天下,轻叹一声,他点头道:“其实在几百年前,经营银号和当铺的商人便意识到,当客户积累到很大数目,但同样每天都会有人来提现,同样每天也都会有人来存钱,一段时间后,他们发现,库中总是有大量的金银闲置。后来,他们得出结论,只需要保留其中一部分作为支付准备,其余部分可以用来放款,以取得利息。”顿一顿道:“显然,日昇隆准备走这条老路。”

“汇联号会不会跟进呢?”张居正紧紧地盯着沈默。

“商业竞争,如逆水行舟,肯定要跟的。”沈默淡淡道:“而且说实话,有偿存款是必然,是趋势,也是历史的转折点。即使日昇隆不搞,早晚汇联号也要推行的。”

听他拔得这么高,张居正难以置信道:“好像这是第一次,听你如此热烈的赞扬一样事。”

“不错。”沈默点头道:“推行银票通兑的目的,是为了便于商业,促进生产。生产发展、商业繁荣了,投资致富的机会才会多,就算是没有那个胆量能力,去直接投资,还可以把钱存在银号,让银号去投资,自己安稳的吃利息,稳赚不赔,也比光靠天吃饭强。”

“照你这么说,还可以抑制土地兼并呢。”张居正不由笑了。

“为什么不可以呢?为什么这个社会的上层,会那么热衷于囤积土地?不是他们深深的热爱这片土地,而是除此之外,根本不知道干什么好。”沈默微笑道:“传说西北富家热衷以土窖藏银,历久不用,东南则无矣。非东南不如西北富足。盖其或可办工场、投实业,或以之取息于兴办工场、投资实业者。给富户们多一个选择,至少会分流一部分,涌向土地的资金吧?”

“照你这样说,有百利而无一害了?”张居正玩味地望着沈默道。

“只要保持一个比较高的准备金程度,就不会发生风险。”沈默双手交叉,回望着张居正道:“对国家对百姓,都没有什么坏处。”

“对国家也没什么好处吧!”张居正冷冷道:“商人们玩得再热闹,国库还是饿死老鼠。”

“首先,国家和朝廷是两个概念。”沈默淡淡道:“另外,我是赞同征收商税的。”

“真的?”张居正的身子陡然坐直。

“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沈默缓缓点头道:“一味的损不足,而补有余,是违反天道,必受其咎的。”张居正一直认为,沈默这个出身江浙的大商人之婿,是个十足的商业代言人,但现在,听到这斩钉截铁的回答,他有些含糊了……

秋后的阳光透过纱窗,洒在沈默的身上,给他整个人镀上一层金光,却又让他的面目陷入阴影,即使面对面,张居正也没法看清他的样子了。

“好吧!”张居正咳嗽一声道:“现在可以来点水了。”

“求之不得,”沈默莞尔道。说着拉了拉桌角的垂线,过不一会儿,王启明便进来添水,退下时,还细心的留下了暖水瓶。

连喝了三杯,解了口干舌燥,张居正才搁下茶盏,幽幽道:“江南别忘了,日昇隆那边还上杆子求着和户部合作呢!我完全可以撇开汇联号,授予日昇隆独家行钞之权,并立即禁止一切私出之票。”说着挑衅般地望向沈默道:“你说,如果我许他们一分利,他们还会不会听你讲道理?如果我再给百姓一分利,还会不会有人反对行钞?”

“此乃罔民之举!”沈默冷笑连连道:“禁票而行钞,则钱庄昔日收存储户之银,皆不复还银而只还钞……储户千万之银,一朝悉化为纸,虽古来暴乱,也难及其一分吧?”

“你怎敢说宝钞就一定不如银?”张居正瞪眼道:“若我再退一步,使民以银易钞,便加以一分之利,以钞完纳粮税,又加以一分之利,使百姓获二分之利也,谁不以银易钞?”

“按照你说的,完银百两而获二分之利,不过少完银二十两耳,还是要赔八十两呢!如果再把这二十两换成宝钞,则二分之利,亦化为纸……”沈默云淡风轻的笑起来,指点江山的样子,就差来副羽扇纶巾了:“巨万之银,悉化为纸,谁肯以银易钞?”

“你……”张居正拍案道:“难道只有你汇联号发的是钱,我户部发的就全是纸吗?”

“第一,汇联号不是我的;第二,汇联号的银票,是以真金白银和十年积累的信用,做双重保障的。”沈默看一眼张居正道:“户部还有信用可言?太仓又有寸银为质吗?”

“我说过,让日昇隆来担保。”张居正的面庞发红道:“你的银票可兑付,我的宝钞就不能兑付了吗?”

“那你去找日昇隆吧!”沈默笑起来道:“看看他们答不答应。”

张居正也笑起来,道:“好像不能答应……”除非晋商的脑袋全都让门夹了,否则他们凭什么为政府滥发的白条买单?

两人对着笑一阵,张居正仍然不服,另起话头道:“银票非纸钞,却又无异于宝钞,进可攻、退可守,江南使得好手段,不就是想把朝廷排除在外,让票号来行钞天下吗?”

“如果你非这么认为,”沈默淡淡道:“大可如方才所说,下令取缔银票的流通,你是专管发钞的户部侍郎,有这个权力。”

“那我也太不自量力了,”张居正嘴角浮现苦笑道:“比起靠山如王屋、太行的大票号,我这个侍郎可什么都不算。”他敢打赌,只要自己敢把这个打算大白于天下,攻击自己的奏章,便会雪片般飞到内阁,结果肯定是,银票照行不误,自己却只能黯然下课。

毕竟汇联号和日昇隆已经成立了十年,其发行的银票也早就深入人心了,就算皇帝也不能拿他们怎样了……如果连这点都看不明白,那他张居正还是趁早辞官回乡,还能保全身家性命。

“太岳兄说笑了。”沈默摇头道:“票号也好,银票也罢,都只是新生的事物,远没有那么强大,”说着诚恳地望着张居正道:“但真的是利国利民的好事,需要你我的保护。”

“我承认,你说的都对,但你也说了,纵使有再多保证,银票和宝钞一样,本身都是不值钱的纸吧?”张居正声音低低道:“如果民间多用银票,一旦票号钱庄倒闭,便全归无用,而国家来行钞,即可绝此风险……”他还是不死心。

“呵呵……”沈默喝口茶,他知道,这是最后的战役了,便语重心长道:“票号不过取富户千百万两之银,哪怕最终其悉化为纸,恐怕其危害,也无法与国家取百姓千万亿之银,一开始就化为纸相比吧?票号倒闭,犹有朝廷可为百姓做主;可一旦朝廷的钞票破产,又有谁能为平民百姓做主呢!”

张居正无话可说,便又起一头道:“前代大贤云:‘操钱之权在上,而下无由得之,是以甘守其分耳。’万物之利权,收之于上,布之于下,此乃国家之体统……”

“观大明宝钞今日的窘境,又有何体统可言?”沈默轻叹一声道:“钱庄票号,终究只是经营生意,时刻需以信用为本,受官府、行业、储户之多重监督,尚能以保值为要,不敢滥发。但朝廷发钞,粉饰再多,本质上也只有一个,就是弥补财政不足——以无价值之纸张,换取百姓之钱财,说到底,就是一种掠夺!官府强权,下民易虐,你如何去遏制官府的滥发冲动?!”他心中不由自嘲,想不到自己竟成了货币拜物主义者,但又不得不承认,在这个历史阶段,这种思想是最合适的。

其实张居正已经被沈默说服了,但他这辈子,还没让人全面压制成这样,所以嘴上还在继续放刁道:“这个不难,我只需事先预估天下之用,约定造钞之数,一旦印制够数,则立即停止,俟二三十年之后,再行添造,仍如旧式,不改法也。”

说完,他也意识到这办法苍白无力。果然,沈默也被他的强辩搞得火大,毫不留情的反驳道:“宋、金、元之行钞,未尝不想足用而止也!但最后全都滥发无度,为什么?是因为足天下之用,和足国家之用是两码事!”道理很简单,足天下用的意思,是说钱数足够社会流通了,和国库是否缺钱,没有任何关系。就像后世,中央银行虽然是发钞机构,但你不能说,这些钱都属于它。

“如果国家遇到财政危机……就像现在,正常赋税不能满足国家,朝廷必然要诛求于民,诛求之法,又以增钞最为隐蔽、快捷、不会很快引爆矛盾。恐怕就是太岳你面对这种情况,也没有别的选择。然而增钞滥发,虽掠民财解一时之急,却使钞票贬值,仍然不足国用。还会伤害民心,得不偿失,不啻饮鸩止渴。”

张居正无语了,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点头道:“好吧!你赢了,我可以搁置这个改革。”

“明智之举。”沈默赞道。

“但我有个条件。”张居正道。

“请讲。”沈默眉头道。

“银票既然有行钞的功能,就不能脱离朝廷的监管。”张居正目光坚定道:“我要求向发行银票的票号,派驻户部人员监管。户部保证不干扰票号的正常经营,但必须掌握发行银行券及储备银的数量,并可以就此发表意见和建议。”显然,他早预想好了各种可能,并知道该如何应对。

这倒让沈默有些踯躅,汇联号的储备金率,以及具体的银行券数量,都是大秘密,岂能轻易为朝廷所知?于是道:“这个我不能替他们答应,汇联号不是我的下级,日昇隆我更不熟。”

“真人面前不说假话。”张居正沉声道:“日昇隆不用你管,汇联号一定会听你的。”

心念电转,沈默知道必须当断则断了……既然自己说银号置于官府的监督之下,那人家派人监督,也在情理之中,容不得再说个‘不’字……事实上,他早有心理准备——官府和票号之间,必须要做出一定程度上的妥协,才能在银票的通行上达成谅解。

两人都知道,户部派代表进驻票号意味着什么——那不啻于政府承认了银票的法币地位啊!

为了这个,也得答应张居正的要求。“只要日昇隆答应,我会说服汇联号的。”沈默也不是那种优柔寡断之人,便给了他肯定的答复。

“好。”张居正重重点头道:“我相信你。”

“唉……”虽然达成了协议,但张居正依然闷闷不乐。

沈默知道他为何不乐,轻声安慰道:“我知道你对币制改革给予了厚望,无奈国库空虚,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是啊……”张居正长叹一声,有些疲惫道:“藩王不纳税,官绅不纳税,商人也不纳税。朝廷的赋税全压在平民百姓身上,百姓不堪重负,就只能将田土卖给藩王或者官绅,自己或为佃户种地,或去工场做工……如此下去,国库永远一空如洗,百姓也一贫如洗,大明亡国之日不远了。”希望越大,失望也就越大,他现在的灰心,没有人能体会。只见他直直地望着沈默道:“难道真拿他们没办法了吗?”

“有办法,可眼下还做不到。”沈默淡淡道。

“是改制吗?”张居正的眼中光芒一闪道。

“太岳慎言。”沈默不置可否,这是张居正的答案,但不一定是自己的。

“我知道,有些话不是眼下当说的,”张居正的声音又充满了希望,紧紧攥拳道:“拙言,我自诩救时之才,平日目无余子,但今天,我真得服了你。我愿与君相许,齐心戮力,一起匡扶社稷,力挽狂澜!”方才还唇枪舌剑的辩论加谈判,现在又情真意切的志同道合,这种转变,非常人能够,换言之,太岳非常人啊!

好在沈默也非常人,他动情地握住张居正的手,道:“还是那句话,我以我血荐轩辕!叔大,你我从此便是同志了!”说完心道,怎么这话怪怪的。

“拙言……”张叔大热泪盈眶。

“叔大……”沈拙言盈眶热泪。

这番表白,怎么说呢?要说全假有些冤枉他俩,可要是谁全当了真,就等着被对方当枪使吧!

两人心中同时一阵恶寒,但都若无其事的坐回位子上。张居正继续道:“就算币制暂时不改,但其它方面的改革,也是刻不容缓,吏治要刷新,税法要改革,还有工商、军制……各方各面,全都迫在眉睫!”

沈默点点头,示意他说下去。

“但朝廷却长久陷于内耗,人与人斗,其乐无穷,把政事也当成了斗争的工具。”张居正痛心疾首道:“结果拉帮结派、党同伐异、推诿扯皮、人浮于事,让有志者消磨心智,使无用者尸位素餐……拙言这两年,应该深有体会吧?”

沈默无奈地点点头,自从南方回来,自己毫无建树,哪怕当上了一部尚书,还是做不了什么事,把大好的光阴都浪费了,一想就觉着心疼。

“如果再不改变,你我的志向也早晚被消磨掉!倘若一事无成,眼睁睁看着亡国之日!该是我辈中人多大的耻辱啊!”张居正声音压得很低,却仍如惊雷滚滚道:“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我们必须结束这些无意义的内耗,让这个国家,走上它该走的道路!”

沈默一阵心惊肉跳。

谢绝了留饭,张居正回去了,虽然他的方案被否了,但若能将票号置于朝廷的监管之下,除了可以控制银票的发行之外,对下一步无论开征商税也好、推行一条鞭法也罢,绝对妙用无穷。

沈默看似被摆了一道,但一点也不沮丧,他根本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用不了多久,张居正就会明白,任何人答应你的事都不算数,只有你自己能做主的事才算数。

倒是被张居正提醒,不谋万世者不足谋一时。他意识到现在各分号掌柜的权柄过大,虽然都是若菡看中的人选,但指望一个人永远英明,永不变质,本身就是极不靠谱的。集体决策、监督有力,才是长久兴旺的保证,在汇联号成立董事会和监事会,必须要提上日程了……其实沈默早就有这样的打算,但都被若菡阳奉阴违,拖延下去了。

沈默知道,她不愿意分权,更不愿被掣肘,认为那样不利于自己发挥,但如果不在早期就把体制完善好,将来一定会吃大亏的。不能因为一帆风顺,就麻痹大意,必须回去好好沟通。

看着张居正的轿子离开,沈默转回内院,便看见王启明过来,恭声道:“大人,有个西夷,自称您的朋友,已经在前面等了半天了。”说着掏出个名刺,笑道:“会说咱们的话,还懂这个。”

沈默接过来,见封面上画着个十字架,便明白了,打开一看,果然是‘西学后进沙勿略拜上’,他不由笑起来道:“快请……哦不,还是我亲自去吧!”说着便拍一下王启明:“愣着干什么,头前带路啊!”

“哦!是……”见大人如此重视那夷人,王启明不禁心里打鼓,原来前面的知客,对那夷人态度可不怎么好,还差点把人家撵出去。

沈默来到会客厅中,一进门便看见个红发碧眼红胡子的外国人,穿着青布儒袍,外套黑色缎面薄夹袄,头带同色六合帽,正在那里像模像样的喝茶。

“哈哈哈!沙勿略神父,见到你真是太好了。”伴着爽朗的笑声,沈默迈步进入厅中。

“沈大人……”沙勿略赶紧起身,朝沈默深深一躬道:“能见到您才是太好了。”

“都好都好,”沈默虚扶他一把,双方重新序座后,他面带热情的笑容道:“东南一别,转眼便是一年多,神父别来无恙啊!”

沙勿略的脚上穿着方头寿字鞋,头发和胡须,都按照大明的规矩,梳理的整整齐齐,举手投足间,中国味比原先醇厚了许多,他闻言笑道:“是啊!从大人的家乡出发,在下一路向北,用了几个月的时间来到北京,在大人的兄弟……南明先生的照应下,我已经在京城愉快生活一年多了。”南明是诸大绶的号,与沙勿略分开前,沈默除了官方的介绍信,还把他引见给了在北京的诸大绶,请他代为照顾。

沈默心说,你倒是住得安稳,总不会打算移民吧?便笑道:“真是抱歉啊!我回京也已经一年多了,但是种种缘由,始终没机会再和你相见。”

“大人的事情,我都听南明先生说了。”沙勿略道:“您要操劳国事,完全不必为我分心。”

“时间还是有的……”沈默摆摆手道:“跟我说说,进京后的情形吧!对了……你开始传教了吗?”

“呵呵……”沙勿略耸耸鼻子,苦笑道:“比想象中还要困难,我在澳门、在福建、在上海,那都是开放的城市,人们对外国人并不陌生,交流起来比较容易。”顿一顿道:“但在北京,除了一些南方来做官的官员,大部分平民,都没见过我这样的……我走到哪里,都有人尾随,我一说话,他们却笑着一哄而散,像看怪物一样看我。”

“哈哈……”沈默笑起来道:“少见多怪,这也是没办法的。”

“这种情况下,我只能先把传教的事情搁在一边。”沙勿略笑道:“主要精力都用在学习大明的理解习俗,研读传统的经典书籍,让自己从里到外,都和大明人没有区别……这样,才能京城的人交朋友。”其实他积极学习中国文化,还有个目的,是为了将天主教义,融合进中国的古代经籍之中……他费了很大功夫,从《中庸》、《诗经》、《周易》、《尚书》等书中摘取有关‘天’和‘帝’的条目,用来比作西方天主教义中的天主,为天主教义更容易被明国人接受做准备。当然,没必要跟沈默说那么细。

“你有心了。”沈默点头道:“这个国家的人,有根深蒂固的传统,不尊重这些传统,就没法在这个社会中生活,更别提传教了。”他看见王启明在门口比划个夹菜的手势,便笑道:“到饭点了,咱们边吃边谈。”说着对王启明道:“就在这吃吧!”

王启明便带人上来,把餐桌摆上,又端铜盆上来,请两人净了手。才把四荤四素八样菜肴,从食盒中取出摆好……虽然不丰盛,但都很精致,王启明深谙部堂大人的口味。

“上班时间,就不陪你喝酒了。”沈默对沙勿略道:“不过你可以喝点……”

“客随主便。”沙勿略摇头笑道:“大人不喝,我也不喝了。”

“那我就以茶代酒。”沈默端起茶杯,朝沙勿略一举道:“为咱们的重逢干杯。”

“敬大人。”沙勿略赶紧双手端起茶杯,轻轻跟沈默碰一下,啜饮一口,搁下茶杯道:“您的热情令我如回家一般温暖。”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沈默谦和的笑起来,两人安静的用一会儿餐,他又问道:“那么除了学习之外,你还做了些什么呢?”

“还遵照大人的指示,将一些泰西的科学技术,还有新奇的西洋方物介绍给人们,吸引大明人的关注。”沙勿略赶紧搁下筷子,轻声道:“还用西医为民众治病,随着治好的病人越来越多,我也有些了名气……”

“这都是为传教做准备吧?”沈默不动声色道:“你们耶稣会那边催你了吧?”

“都瞒不过大人。”沙勿略有些不好意思道:“我的上级,耶稣会的会长罗耀拉,命令我尽快展开工作,为耶稣会求得在大明合法传教的权利。”顿一顿道:“所以我特意来衙门拜访大人,因为这是一次正式的请求。”

沈默坐正身体,道:“请讲。”

“耶稣会准备了一船礼物,已经送到京城,请大人代为进献给皇帝陛下。”沙勿略目光希夷地望着沈默道:“并代为引荐。”在他看来,参见皇帝,是打开传教之门的钥匙。

“我很乐意效劳,”沈默笑起来,端着茶盏轻啜一口,又一脸抱歉道:“但以我看来,你很可能没法达到目的。”

“为什么?”沙勿略有些焦急道:“据我所知,贵国宗教是自由的啊……”

“你说的都没错,”沈默淡淡道:“可形势比人强,谁也没办法。”说着拿起桌上的湿巾,擦擦手道:“你应该知道,我国刚刚失去了一位皇帝……”

“是的,国丧期间,我还为先帝祈福过呢。”沙勿略恢复了镇定,传教士最不缺的就是耐心,不然也干不了这行。

“那就应该知道,先帝在位时,因为沉迷一种宗教,不仅大兴土木、蓄养教徒、甚至还荒废了政事,整日和教徒们一起修炼。就连最后去世的原因,也被怀疑是吃了教徒进献的丹药。”沈默低声道:“现在刑部正在审讯此事,你不会没听说过吧?”

“听说过。”沙勿略点点头,道:“据说先帝的《遗诏》,还有新陛下的《登极诏》上,都强调要严惩那些教徒呢。”

“说的就是,”沈默一脸沉痛道:“皇帝陛下和大臣们普遍认为,先帝因为宗教误国,甚至损害了龙体,对宗教的信任已经降到冰点,甚至开始反感宗教人士。”

这话从大明礼部尚书的口中说出,对沙勿略的打击可想而知,虽然见惯了风雨,但仍难掩失措道:“大人,我那该怎么办?”

“你放心,大明是文明之邦,断不会发生欧洲那样的宗教极端事件,”沈默适可而止道:“我只是认为,现在觐见皇帝,可能结果不会太好。”

“那就先不见。”沙勿略急了,抱拳道:“请大人千万别对本教另眼相看。”一着急,他都罕见的用错成语了。

“别着急,别着急。”沈默笑着安抚他道:“我的一贯态度不会变,就像在上海,南京、苏州一样,全力的支持你,我的朋友。”

“这是我的荣幸。”沙勿略朝沈默感激地笑道:“我能认识大人,真是圣母的赐福,您和您的朋友,对我的关照和帮助,是我一生都无法报答的,主一定会赐福你们的。”

“认识你也是我的荣幸,神父。”

沈默的笑容,如阳光般和煦,让沙勿略恢复了镇定:“请大人指点迷津。”

“其实你一直以来,都做得很好。”沈默便热情的出谋划策道:“在没有被接受之前,不能急着行动,要先树立自己美好的形象。现在你的个人形象,算是树立起来了,大家都知道,沙勿略是个好人,智者,绅士,但对你们教派的了解,还远远不够。你便贸贸然要求传教,就算我们的皇帝仁慈,恐怕大臣们也不会答应的。”

“您的意思是,让我先私下一下宣传本教?”沙勿略问道。

“不能提‘教’字啊……”沈默一脸诈唬道:“现在国人敏感着呢,你又是个异族,恐怕一听见你宣传,就要立刻扭送见官了。”

“那该怎么办?”沙勿略有些糊涂了。

“圣人云,大音若希、大成若缺,”沈默高深莫测道:“最高明的宣传,不是高喊自己教派有多么厉害,而是让人们自动认识到,你们教派的优点。”

“我明白了。”沙勿略惊喜道:“您是让我,以后做什么事儿,都打着本教的旗号?”

“是的,”沈默淡淡道:“虽然我没法批准你传教,但身为大明主管宗教方面的官员,批准你以天主教徒的身份,在京城活动,还是没问题的。”又道:“你还可以佛朗机使团的名义,招呼不超过五十人同伴在京城暂居……”五十人,是大明规定使团进京的人数限制,而使团进京后,一赖好几年的情况,实在太多了。这不是滥用职权,而是在职权范围内灵活处事,谁也挑不出毛病来。

“太好了……”听到沈默的优惠大派送,沙勿略一阵阵狂喜:“大人您真是天使下凡。”若不是东方世界的礼节不允许,他真想上前使劲拥抱一下。

“为朋友两肋插刀嘛!”沈默慷慨地笑道:“不过千万记住,不要私自传教!神父你当然不会,但你那些后来的伙伴,可能一时心急,做出什么不可收拾的事情,那可就不好办了。”

“大人放心,我以圣母玛利亚的名义发誓,我会精选进京的同伴,一定会约束好他们。”沙勿略重重点头道:“不给您添任何麻烦。”

“很好。”沈默点头笑道:“我相信你。”说着站起身来,朗声道:“好了,神父,你的担心没有了,我们的饭也吃完了,不如咱们去花园里散散步,聊一聊你对大明的看法?”

“求之不得。”沙勿略早就憋了一肚子看法和疑问,他知道现在就是释疑的绝佳机会……能聆听这位英明的大明高官的见解,必然会自己日后大有好处。

两人便离开会客厅,来到后院的小花园中……礼部人少,衙门可不小,各司官吏都在前院办公,整个后院都留给尚书和侍郎大人,比起拥挤不堪的户部、吏部,显得十分奢侈。

走在落满黄叶的石径上,沈默轻声问道:“你来大明也有几年了,不妨说说对这个国家的看法。”说着看看他道:“我现在不是朝廷官员,只是你的朋友,所以……”

“我当然会说真心话,说谎者是上不了天堂的。”沙勿略正色道。

‘看来我注定要下地狱了。’沈默不禁悲哀的想道:“请讲吧!”

“这是一个幅员广阔、物产丰富的伟大帝国,毫无疑问它是世界上最大最富强的国家,欧罗巴的所有国家加在一起,也不能和大明相提并论。”沙勿略的说法虽有些溢美,但是属实。

“我要听的,不光是好话。”沈默却不买账道:“这些年来,你就光说好去了,现在我要听听不好的地方……”

“呃……”沙勿略毕竟是西方人,性情率直,不善掩饰,便真得打开话匣道:“我发现大明的百姓和官员,大都对海外世界全无了解,以致很多人认为,大明就是整个世界,其余的番邦小国,只在世界的边角。你们很少在著述中提到外国,即使偶尔有提到的地方,也会理所当然的一律统称为‘荒蛮之地’。当然,大人不一样……”

说完他看看沈默,见他神色如常,示意自己继续,便接着道:“结果便导致他们,对我这样的外来人士,相当的排斥和抵触。”难得有个倾诉的机会,沙勿略也就索性一吐为快了:“大明人把所有外国人,都看作是没有知识的野蛮人,并且就用这样的词句来称呼我们!”

看来这位神父的自尊心,还是被天朝上国的轻视,给伤得不轻。

沈默轻声安慰道:“大明闭关锁百五十年,几代人都没见过外国人了,难免有些大惊小怪,但请相信我,大明百姓是富有教养的,大多数人,还是会以礼相待的。”

“这我完全同意。”沙勿略点头道:“在度过最初的陌生后,我们都成了好朋友,都争着请我吃饭,问这问那,十分的友善而好奇。”顿一顿道:“我发现,大明人有一种天真的脾气,一旦意识到外国货的质量更好,就喜好外来的东西超过自己的东西;一旦认为外来的观念是正确的,就彻底否定自己的传统。我感觉,他们的自大和排斥,是出于他们不知道世界上有更好的东西,有更多的科学和真理。”说着挠挠头道:“不过这也难怪,大明的四周全是野蛮国家,人们很难没有这种骄傲,可一目真相大白,他们就像变了个人似的,用大明的话说,就是‘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吧!”

庭院中十分安静,只有脚踩在树叶上的沙沙声,和沙勿略那沙哑且略带些生硬的说话声:“这两年,我用了大量的时间学习中国的古代经典,但恕我直言,并没有什么收获,反而让我更加的……迷茫。”

“为何迷茫?”沈默轻叹口气道。

“我发现所有被社会认同和广泛阅读的书籍,都是关于道德哲学方面的,而且这些书也缺乏逻辑规则的概念,因而在对某一方面进行阐述时,毫不考虑整个体系的各个分支间,存在的内在联系,结果就是一系列混乱的格言和推论。”沙勿略有些歉意道:“这些话说得太重,但古语云‘爱之深、责之切’,我实在是无法理解,如此伟大的国度,在知识领域怎会如此混乱?”

沈默点点头,示意他说下去,于是沙勿略接着道:“而且在数学、天文学、几何学等科学方面,存在严重的空白和不足。我猜测,原因可能是在大明,只有研究哲学,才被认为是在钻研学问,才有可能被任命为官员。而官员,几乎是大明唯一受人敬畏的职业,所有侧身其中者,都被公认达到了幸福的顶峰。结果就导致,没有人会愿意费劲去钻研数学或者科学,除非因为种种原因,不得不放弃学业的,才会去钻研数学和医学,这些并不受人尊敬的行业。”

“你的观察很细致啊……”沈默颔首道:“是的,这是社会的病态。”

“我觉着病根,就在于官员的选拔制度上,在我们泰西人看来,‘科举制’,是一个组织空前严密,完全将社会笼罩起来的伟大工程。”沙勿略两手一摊道:“但它只考应试者的哲学水平,主考官也都只从哲学元老中选出,从不增加一位军事专家或数学家或医生,更没有在大明罕见的科学家了。”说着有些不以为然道:“在大明,人们似乎都认为,擅长于哲学的人,可以对任何问题做出正确的判断,但实际上,隔行如隔山,他们并不能胜任。一个国家需要有建筑的、会计的、军事的、法律的……各方面人才共同管理,而不应该全部交付给哲学家来掌握。”

“说的都很好啊!”沈默还是第一次,听一个仔细观察中国许多年的外国人,来评价自己的国家。沙勿略说得或许不全正确,但真的让他感悟很深:“那你认为,我大明应该如何改正呢?”

“我觉着这不是问题,大明的官员都是精通哲学的学者,这让他们有很好的风度和个人修养,喜欢听取由理性提出的看法,即便他们有不对的地方,但只要有人能理性地向他们指出,经过理性思考后,他们会慢慢被说服的。”沙勿略站住脚,深深望着沈默道:“最大的障碍是让他们能走出故有的桎梏,以平等的态度对待未知的世界,尤其是哲学以外的学问。”

“不错。”沈默点点头,沉声道:“那该如何破除桎梏呢?”

“唯有科学之光。”沙勿略一字一句道。

“说得好。”沈默点头道:“科学,这确实是大明最需要的。”

沙勿略右手按在左胸,向沈默深深一躬道:“耶稣会愿尽绵薄之力,派遣正直诚恳的学者,协助大人传播科学的光芒。”

见他如此上道,沈默笑起来道:“我谨代表个人,热烈欢迎啊!将来遇到困难,尽管来找我。”两人很清楚,这是个各取所需、两好合一好的事情,但都心照不宣。

“有您这句话,我就更有信心了。”沙勿略开心的笑起来,说完从袖中取出个天鹅绒面的小盒子,奉送给沈默道:“这是小小心意,不成敬意。”

沈默一愣,才反应过来,感情这老外在中国时间久了,也学会送礼了,不禁莞尔道:“你我之间,哪还用这套?”

“这是耶稣会送给大人的,”沙勿略解释道:“为感谢您对鄙会的照拂,一点心意而已,请不要推辞。”

沈默平时是不见礼品的,但这老外的态度很坚决,他推让了几次也不行,只好先收下,心说回头弄点别的,让人给他送去吧!

待把沙勿略送走,沈默回到签押房,打开那小盒一看,只见深蓝色缎面的底衬上,静静躺着一只金质表壳,白银雕刻表盘,天然水晶表镜的怀表。能在这个年代,看到这只有掌心大小的精致怀表,对沈默的冲击力可想而知。

他拿起极具质感的怀表,仔细端详起来,只见表盘上表现的,是小镇河畔一人垂钓,一人独步桥头的情景。天鹅悠游湖面,两岸观象台、教堂、城堡、塔楼、屋宇、小丘和垂柳等诸般风情景物历历在目,触手可及。表盘外圈铜环上,有荷兰郁金香与鲜花手工錾花饰纹。怀表有罗马数字计时刻度,钢质烧兰的‘大教堂指针’,正无声无息的走动着,一件多么完美的机械艺术品啊……

沈默深深的震撼着,心中却是一番大煞风景的惊诧……难道欧洲的机械工艺,已经先进到这种程度了?浓重的危机感涌上心头,让他的见猎心喜大打折扣。其实沈默不知道,即使在欧洲,这也只能算是手工艺品而已,距离真正的工业生产,还要好几百的时间呢……

“大人……”王启明在门外轻唤一声,把沈默从精神世界中唤醒,下意识把那怀表收入抽屉,低声道:“什么事。”

“主客司郎中崔宗尧求见。”

“请进。”

于是不一会儿,一个四十多岁的五品官员,从外面进来,恭敬的行礼道:“参见部堂。”

沈默和气笑道:“崔大人请坐吧!看茶。”

“多谢部堂。”书吏端上茶水,崔宗尧再次致谢。他知道沈默不喜欢打官腔,赶紧直入主题道:“有南洋吕宋国使节,向主客司投递国书,要求朝见。”

“吕宋……”沈默默念这个地名。

“哦!那是个南洋岛国,”崔宗尧却以为,他不知道这个地方,赶紧解释道:“洪武初年,曾入贡称藩,我朝也遣官赍诏,抚谕其国。至永乐年间,共计入贡五次,之后便久不至,不知此番前来,又是何种目的。”说着把淡绿色的国书奉上。

“那使节目下在何处?”沈默接过来,简单一看,沉声问道。

“在上海等待回文。”崔宗尧道:“准许与否,还需大人定夺。”

“嗯……”沈默淡淡道:“以往的惯例如何?”

“一般是不许觐见的。”崔宗尧苦笑道:“尤其是现在这光景,说实话,咱们真受不起。”外使前来,一般都是朝贡的。所谓朝贡,就是藩国入朝,贡献方物。说是来进贡送礼的,但真消受不起,因为明朝自诩天朝上国,往往要给予十倍,甚至百倍的回礼……结果许多小国看到好处,便纷纷踊跃前来‘朝贡’,其实就是想揩冤大头的油,与诈骗无异。

虽然明朝地大物博,可也吃不消,所以严格规定了入贡的资格和周期,以及贡团的规模,这才把开支减下去……结果许多属国一看不划算了,就再也不上门了,比如吕宋,就是这种情况。后来明朝又奉行闭关锁国,国力也开始式微,于是更加奉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时常以‘贡非期’、‘贡非道’或‘贡不合法’而却贡,现在一看是百多年不上门的藩国,崔郎中便下意识的想往外推。

沈默拿着那国书看了两遍,摇头道:“加上通译才十个人,这显然不是入贡。”

崔宗尧还真没注意到这点,轻声问道:“那会是什么呢?”

“不管是什么,人家不远万里来了,”沈默看向他,慢而坚定道:“而且这是开海禁以来,南洋第一个前来朝见的国家,有重要而深远的意义,都不能却而不见。”

虽然搞不清,什么是‘重要而深远的意义’,但部堂既然说是,那就一定是了,反正到时候人来了,主客司就接待呗!操那么多心干什么?于是痛快的改了口风,道:“部堂说得对,是属下考虑不周了。”

沈默也懒得跟他细说,便道:“那此事就全权交给你负责了。”

“可是,入贡的路线、人数、时间……这些事体,向来是部堂大人轻定的。”崔宗尧有些犯难,见沈默面色有些不快,赶紧改口道:“当然,大人事忙,属下代劳也是应该的。写成条陈再给您过目吧!”

“嗯……”沈默这才点点头,又道:“以后主客司要重视起藩属各国来,他们的基本情况、最新动态,都要及时搜集,建立档案,及时备查。对待各国使节,也不要一味的摆出天朝上国的架势,吃了亏还让人家笑话。”

崔宗尧哪知道,沈默刚和老外聊过,精神受了刺激。心说,这是怎么了,咋想出一出是一出?只能唯唯诺诺的应下。

“别回头就抛之脑后,就先从这个吕宋开始……下个月向本官汇报进度。”沈默顺手就写进了记录本中,将口头命令变成了硬性任务。

“是……”崔宗尧哭丧着脸道,苍天啊!多么浩大的任务,想想都让人蛋疼。

沈默不是被沙勿略说得恼羞成怒,拿手下撒气,虽然确实很气,但他不是那种随心所欲的人,所下的每一道命令,都是有深意的。

为什么要收集吕宋的情报,因为他要让朝廷知道,那里正发生着什么——言外之意,沈默对那里的情况了若指掌……

吕宋,就是沈默原先时代的菲律宾群岛中的最大岛,位于亚洲东南部,西濒南中国海,东临太平洋,与台湾遥遥相望,物产丰饶,地理位置十分优越。宋元以来,中国商船常到此贸易,本朝更是有不少大明百姓,为了躲避官府的苛捐杂税,举家迁来定居……吕宋现在的国王拉贾苏莱曼,是比较开明仁慈的君主,对吃苦耐劳,掌握先进技术的明朝移民十分欢迎,允许他们在首都定居,并给予优待,这也导致当地华侨越来越多……根据沈默手上的数据,在吕宋国首都马尼拉居住的中国移民,已经超过了两万户,成为当地最大的少数民族。

但中国有句古话,叫‘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吕宋的地理位置太优越了,尤其是在这个大航海时代,它是连接亚洲与南美的天然中继站,也就顺理成章的,成为了野心勃勃的海上第一强国——西班牙人想要征服的目标……他们已经占领了南美洲,正野心勃勃的想要染指亚洲,把南太平洋,变成西班牙的内湖。

可按照在教皇面前立下的两强契约,子午线以东归葡萄牙,以西归西班牙,按说西班牙是不能染指东方世界的。不过这对雄心勃勃的西班牙国王菲利普二世来说,绝对不是问题,他根据地球是圆的这一新鲜理论,打定主意要钻这个空子,命令墨西哥总督组织船队,拼了命地向西向西,最终也到达了东方——吕宋群岛中部的宿务岛。这里北上可抵吕宋、南下可达棉兰老岛,岛上有良好的港湾、充足的粮食、物产,是一个进可攻退可守的好地方,于是西班牙人将其作为在亚洲的第一个殖民点。

起初,西班牙人企图以温和的方式,与岛民建立关系,但在受挫后马上原形毕露,决定使用武力强攻,远征队集中了所有的大炮向当地居民的村庄猛烈轰击,同时派出一队士兵在炮火的掩护下强行登陆。岛民们进行了抵抗,不过在西班牙人的优势火力面前,还是被迫撤退到海上。西班牙人在构筑了据点和工事后,软硬兼施处理撤退的村民,一方面扬言不追究岛民的抵抗行为,另一方面又表示要惩罚继续不归的岛民,并要毁掉他们的房子和庄稼,嘉靖四十三年五月,返回家园的岛民们,被迫与西班牙人比签订条约,承认西班牙统治权。

在血洗了两个岛的穆斯林城堡后,西班牙人彻底占领了宿务,他们马上着手寻找返回墨西哥的航线,在往返航线确定后,来自墨西哥的支援便源源不断到达,他们面临着选择战略方向,继续扩展势力的选择——是北上征服中国,还是南下,和葡萄牙人争夺香料群岛。如果南下,那么宿务就可成为他们的中心据点,如果北上,就需要到北部吕宋岛的马尼拉去。由于此时的香料大量涌入欧洲,香料的价值没有那么大了,况且据报告吕宋岛也产有香料,而且他们更希望打开中国的大门,在美洲和亚洲的征服让西班牙人的自信极度膨胀,认为中国人也和印第安人差不多,征服他们不会费什么力气。因此他们不愿意向南与葡萄牙发生冲突,最终决定向北发展——侵占吕宋群岛,然后以此为跳板,进攻中国。

西班牙人的狼子野心,早就大白于天下,吕宋国王拉贾苏莱曼,一面积极组织防御,一面接受大臣的建议,向久不联系的宗主国大明求援。刚才崔郎中所说的,正是前来求援的吕宋使团。

作为时刻关注海洋,关注两强的沈默,自然对此一清二楚,也早早就在准备应对。是的,他准备跟大名鼎鼎的西班牙人较量较量,但在这之前,还要先过朝廷这关。不得到朝廷的允许,师出无名,也没有任何意义。

过了几天,转眼进了十月。沈默却不得不把目光,从遥远的南海转回京城……

漫天西北风卷起黄土枯草,也吹来了边塞的报警声。

‘胡虏每岁秋高马肥必扰边’,早已成为大明经久不息、循环上演的戏码。又因为天子守国门,也就免不了‘帝京频见狼烟起’了。京城的百姓,也早习惯了每年这个时候,看到一匹匹插着火红小旗的快马,在街道上呼啸而来,呼啸而去,甚至连京师戒严也不惊慌。

可这次,他们真的害怕了,因为是老魔头俺答亲自来了,据说麾下有十万铁骑,规模之大,已经是许多年没听说过了。

九月二十二日,俺答攻陷石州,屠城,男女被杀五万余人,焚烧房舍三日不绝。之后掠交城、文水等地。另有察哈尔土蛮部进犯蓟镇,掠昌黎、抚宁、乐亭、卢龙等地,直至滦河。所到之处,杀掠焚毁不可胜计,京师震动。

十月一日,京师戒严,令五城御史加紧盘察,巡仓御史督运漕粮入城。次日,天子早朝,令六部九卿议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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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戒大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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