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慈烺刚着手进行电学启蒙,就得到了荆王带回橡胶树的消息。如果是别的东西,朱慈烺兴许并不感兴趣,但橡胶在未来百年间都将是极其重要的战略物资。无论日后大明的汽车烧汽油还是用电能,橡胶轮胎却是无法替代的。
而且朱慈烺前世有一段不短的时间受聘于国营的橡胶轮胎厂,整日里盯着泰国、马来、海南、云南等天然胶的价格走势,至于手下工厂的车间流程也是一清二楚,至今没有忘记。
因此在橡胶实用推广上,大明更是省去了大量时间,可以直接着手进行橡胶硫化,研究优秀配方。
没有硫化过的橡胶虽然韧性十足,但不耐磨,可以做橡皮球和橡皮擦,却不可能做轮胎。直到一八三九年美国人查理?固特异发现硫磺和橡胶一起加热可以增强橡胶的弹性和强度,橡胶才有了工业实用价值。
固特异家族也因此找到了金饭碗,直至今日仍以橡胶轮胎闻名于世。
从西班牙人发现橡胶到美国人发现橡胶硫化,这两百余年的跨度,再次被朱慈烺轻轻一笔揭了过去。
“橡胶树和树种直接运往三佛齐种植。”朱慈烺知道马来西亚是橡胶迁徙的第一站,而且从后世的经验来看,马来西亚的产胶量反超了原产地,可见这地方应该是事宜橡胶树生长。
陆素瑶却不知道其中原因,对这道命令颇有些疑惑。只是出于职业操守,她对此没有任何质疑,飞快地记录了皇帝的旨意。
“命南海舰队和西南集团第一、二两个军,海陆并进接管三佛齐,在三佛齐寻找合适土地,建立橡胶园。”朱慈烺道:“其国人如有反抗,以《大明刑律》治罪。”
大明刑法规定:在明军有齐全文书的合法行动中,胆敢违抗者,以通敌论处。其刑罚最重者为族灭,轻者也是流放万里。
——又是一个古国覆灭了。
陆素瑶在关心交趾战事的时候曾经下功夫读了许多南洋诸藩的书籍,知道三佛齐也是经历了唐宋的古国,历来修贡不绝。如今只因为几棵树,大明天子一句话,这个古国便再难有自己的祭祀,想想真是有些……小激动呢!
“其地以交趾布政司兼领,土流并用。”朱慈烺道:“但橡胶树必须种活!从隆景八年开始,橡胶树存量与割胶量,计入交趾布政司考成范围。”
陆素瑶不由同情远在西南的交趾布政司诸公,他们还没见到橡胶树,就已经被紧紧拴在上面了。不过吏部大概会更加郁闷,因为但凡这种持续性开采的厂园,他们都得每年派人去核查,那可是三佛齐啊!
朱慈烺微笑道:“荆王这回算是立了大功。”
此时是隆景六年的九月,荆王朱和至已经返回了亚洲,正在永明城进行休整,等待海风,尤其是要总结这次航海绘制的海图,申请朝廷在几个适宜定居点进行垦荒移民,修建船厂,作为东行的重要补给据点。
当北京的圣旨传到日本之后,朱和至更是归心似箭。他已经意识到,自己看不起的泪树在皇帝眼中十分重要,甚至直接给这种树起了一个名字:橡胶树。
九月二十一,北风终于来了。荆王的十艘大船与三十艘小船在北海舰队的护送之下,驶往西南。其中载着橡胶树的那艘大船过了日本之后径直南下,在台海舰队的保护下前往南洋。荆王船队的其他船只,则转折北上,前往天津港。
朱和至在长达三年的旅途中,已经从一个青涩小伙子成长为果断坚毅的老船长。此刻,他站在船楼,眺望海平线处隐隐露出的黑点,那是大陆的标记,是故乡的身影。他深吸了一口家乡的海风,感受着不同于北太平洋的气息。
“王爷,前面是船队!”瞭望手传来消息。
朱和至端起千里镜仔细观察,方才发现自己以为的陆地果然是一排战船。
“上风口靠过去。”朱和至道。
他的指令很快就得到了贯彻,船队徐徐转弯,以抢占上风的姿态驶向那支来历不明的船队。
大海另一头的船队也发现了荆王船队的动向,舰长看得心头发寒,连忙传令道:“速速派出联络船!让荆王殿下降帆恭候圣驾。我舰队转向,抢占上风!”
舰长没有语无伦次,大明皇帝朱慈烺就正乘坐在这艘战舰上,左手边是武备大学教授杨威中校,右手边是六岁皇次子朱和圻。
“陛下,前方有支舰队,从规模上看应该是荆王船队。微臣已经命人前往联络核实。”东海舰队总兵官施琅上前禀报道。
“可。”朱慈烺点了点头。
这回他可不是心血来潮要出海游玩,而是要发出一个明显的信号:日后大明将从陆地走向海洋。征服海洋的人,也将成为名载史册的英雄。
在这艘东海舰队旗舰的船舱里,还有朱慈烺为荆王朱和至准备的嘉奖:移藩美洲西海岸的旧金山——当然,这个名字将被改成东荆府。从原时空的阿拉斯加到南下加利福尼亚半岛的广袤区域,都将归属于美洲都指挥使司管辖。
朱和至则将是美洲都司的首任指挥使,以及北美舰队总兵官。
现在正在下令抢占上风的朱和至对皇帝的决定浑然无知,他只知道在海上不能落入下风,否则尸骨无存。相比太平洋上的狂风暴雨,真正给他留下深刻印象的却是西班牙海盗的偷袭,从第一次遭遇损失了三条船之后,他就养成了时时占据上风的习惯。
“殿下!”侍卫冲到朱和至面前:“对面是东海舰队,他们让我们降帆候命……”
“东海舰队可以命令亲王么?”朱和至有些不悦。
“从法理上来说,”那侍卫回忆了一下自己的受训内容,“是可以的。各舰队在其治海洋面代表皇帝陛下。”
朱和至有些郁闷,正待祭出皇帝钦赐的金龙旗,只听那侍卫又道:“而且传令船说,皇帝陛下就在东海舰队旗舰上。”
“你个傻货!还不去降帆!”朱和至大声道。
在船上不可能有温文尔雅这回事。大海大洋在开阔人的心胸同时,也将温柔和文雅吹磨殆尽。这里不是文人雅士的后花园,而是斗士们的厮杀场。
两支船队相接之后,朱和至从小船登上了东海舰队旗舰,琉球号。
“臣朱和至,拜见陛下。”朱和至上了船,在甲板上见到了身穿蓝色便服的朱慈烺。
“荆王立功于绝域,朕心甚慰。坐。”朱慈烺笑道:“美洲风光如何?”
“回陛下,其极北之地终年为冰雪覆盖。又有森林湖海,景色宜人,然而半年黑夜,半年白昼,与人间不同。”朱和至道:“臣率船队继续南下,却发现美洲西海岸气候日益诡谲,春夏无雨,而冬日雨水颇丰,恐怕不易稼穑。”
这便是地中海气候的影响。
“美洲地阔八千乃至万里,纵长万贰仟里,荆藩所见不过是美洲一边一角,其内陆却有极适宜种植作物的沃土,不下千里。”朱慈烺道。
朱和至对于皇帝的断言没有任何怀疑。所谓圣人,不就应该是不窥牅而知天下么!何况这一路行去,发现皇帝陛下对沿途特别地形都做了标记,不论是博览群书还是生而知之,都足以让人信服。
“朕有意让你经营美洲,你意下如何?”朱慈烺问道。
朱和至略一迟疑,道:“臣敢不尽心!”
朱慈烺敏感地发现了朱和至的迟疑,笑道:“美洲广阔,甚至自立一国都可以,你这是与朕共天下了。”
“臣岂敢!”朱和至吓得跪倒在地:“和至是陛下的侄儿,亦是陛下的臣民,披肝沥胆只为陛下开疆拓土,岂敢存此不臣之心!陛下明鉴啊!”
朱慈烺抬了抬手,很满意朱和至的反应,笑道:“其实这天下本就不是朕一人的。从上古三代而至于今,华夏既有礼仪之大,又有服章之美,岂是一人之力?你远在异域,只要忠于华夏,忠于大明,不叫四夷乱华谋夏,朕便足以放心了。”
朱和至眼泪都流了出来:“臣愚鲁,只知道忠于陛下。”
朱慈烺知道这种话没办法硬灌给这个时代的人,他们还留存着信仰,而皇帝就是这个信仰的载体。
杨威站在皇帝身侧,看着荆王的反应,心中隐约觉得这人并不是一个合格的开拓者。远在泰东之地的美洲,与大明一年能有一两次通讯就已经很不容易了,正需要一个杀伐果敢,不受传统道德约束者前往主事。
孝子贤孙固然可以守成,但要开拓却不容易。
——不过往好处想,说不定这是荆王少年老成,城府极深,故意做出来的姿态呢?
杨威安慰自己。
“这位是武备大学教授,杨威中校。”朱慈烺道:“收纳美洲之地以为屏障便是他的谏言,故而朕叫他一起来了。”
杨威上前一步,向荆王行礼致敬,道:“微臣可否向大王征询一二?”
荆王自然是绝无隐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