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八年三月初,全国各地都进入春忙时节。晋南也有种粮的熟地,只是今年仍旧是个旱年,所以粮食种植就以易于成活的苜蓿、土豆、玉米、番薯之类为主。这些舶来的农场品还没有培育成后世的高产作物,但它们对气候和土地的耐受力极高,的确不愧救命粮之称。
官兵光复太原之后,很快就将控制线推到了滹沱河南岸。滹沱河的这一段流域由西北斜下东南,水流湍急,流量也大,所以南岸的土地容易得到灌溉,种的都是粟米之类的主粮。
伤兵被留在了后方,等待康复之后,或是分到村子里去当教官,或是转入当地的巡检司,帮助新来的文官巩固地方统治。
主要任务就是剿匪。
此时的山陕还是山林密布,并非后世的黄土飞尘,土匪山贼躲在山林里,时不时出来骚扰村落和过往商旅,实在是惹人忌恨。因为官兵势大,集村并屯之后又没有了销赃、采购渠道,不少土匪都借着“义军”的机会接受招抚,或是分地种田,或是被编入劳工营,都失去了为害一方的能力。
只有那些积年老匪,不相信官兵就此呆着不走了,仍旧不肯下山。这时候各地巡检司和村落的乡勇就有了练兵的机会。面对装备齐整的国家力量,这些老匪最终也落得灰飞烟灭,被发配矿场,下井挖煤采矿。
“近卫第三师还是要抓紧时间进行操练,争取尽早换装。”朱慈烺在军议上进行叮嘱。
单宁等原第三营军官依序升职,相应的军衔也升到了正常水准。然而让单宁尴尬的是,因为太原之战没有他的功劳,所以第三师的两位副师长的军衔已经跟他持平了。不过再想想自己一直守在真定府,因为左光先和牛成虎的功勋而得授少将,这已经是天上掉下来的月饼了,还能有什么可抱怨的?
不过如果真要抱怨也不是找不到理由……
单宁在军议之后请求单独觐见皇太子殿下。作为最早的东宫侍卫,锦衣卫大汉将军出身的单宁虽然位高,但却没有与之匹配的功绩。
他也曾听家里长辈说过,萧陌就是锦衣卫大汉将军的代表,萧东楼是土匪山贼收编后的代表,左光先和牛成虎是故明官兵的代表,上位者必然要把持平衡,不让一镇独大,以免尾大不掉。
然而身在军中的单宁并不这么看。东宫军虽然来源各异,但统合之后全都可以算是皇太子的嫡系部队,并没有因为老侍卫营就获得更多关照,也没有因为牛成虎的部下多是闯贼袁宗第的兵,而故意卡他的装备。
“可是殿下,末将从军以来,竟然一场大战都未参与。如今三师分驻北直和山西,这岂不是再也当不了主攻部队了么?”单宁忍不住大倒苦水:“殿下,我师若是再不经历一场打真正的大战,恐怕将士连血都要凉了!”
朱慈烺道:“以前咱们火器不足,只能用多放人的土办法守城。现在第一师的火铳装备率超过了四成,真定倒是可以交给他们守。我原本就打算将你第三师集结在太原、平阳一带,防备清军。”
单宁大喜过望,当即应声道:“末将誓不辱命!”
“不过孔有德和耿仲明五万人马已经从陕西调回了山西,不日就要度过黄河,山西防御战就交给你们第三师了。”朱慈烺道:“你若是丢了山西……”
“末将提头来见殿下!”单宁激动道。
朱慈烺点了点头,道:“地利和火力从来都是我军制胜之宝,不要因为激动而傻乎乎跟人拼命。”
“是!”
……
单宁决不至于傻乎乎跟人拼命,没有任何一个将领会放着黄河天堑不用。在第三师第一营调拨令下发之后,单宁直接将人马拉到了禹门口。东宫在去年正月在这里夺得了李自成的帅纛,虽然最终不得不撤退,但也不失为一场大捷。
现在孔有德和耿仲明就是打算从这里渡河,与北面的多铎南北夹击,夺回太原。然而黄河刚刚有解冻的迹象,既不能从冰上过,又不能用渡船,只能死等。
单宁利用这个时间,从容不迫地修筑了沿河工事,甚至还有暇为当地农民挖了几条河渠,引黄河水灌溉田地,一副要死守坚守的姿态。
不同于吴三桂的首尾两端,孔有德可是铁了心跟着满清的。说起来此人一家老小也都是被建奴戮尽,有着不可化解的血仇。当年他在辽东广宁军,杀建奴也是极其坚定。后来广宁失陷,孔有德投奔了毛文龙,成为毛文龙的义子,仍旧奋战在杀建奴的第一线,若是那时候战死了,肯定也是史书上赫赫有名的民族英雄。
后来袁崇焕杀了毛文龙,东江镇四分五裂,孔有德得孙元化收容,存身登莱。可惜孙元化有爱才之心,却无用人之能,辽兵在山东颇受歧视,食不果腹衣不蔽体,埋下了后来登州之乱的隐患。
再后来,孔有德对大明的仇恨甚至超过了满清。
朱慈烺当年也尝试着分析孔有德的心理,至于结论如何却连他自己都忘了。反正那时候的他完全无力干涉历史走向,而且登州之乱很快就牵扯到了党争层面,那就是崇祯帝的敏感区,谁碰谁死。
……
“他们哪里来这么多火炮?”孔有德手持长枪,身穿普通小卒的服色,站在黄河边看着东面的战备情况。
在东岸,一辆辆炮车拉着火炮进入炮位。炮手掀开炮衣,擦拭着黝黑的铸铁,让这些火炮看起来格外威武。
孙元化是徐光启的学生,也是组建炮兵的主持者。孔有德深受孙元化的信任,对于火炮自然了如指掌。如果不是他,满洲人就算再过一百年也未必能造出一门合格的火炮。此时此刻,孔有德心中细细计算着大明一年铸炮的门数。
就算放开胆子往宽里想,一年能够铸炮五十门已经是神速了。而北直、山西、河南、湖广,都有明军动辄出动数十门火炮的消息。如果算上现在东岸的这二十门炮,明军岂不是在去年一年中铸就了百余门红夷火炮?
按照十分之三的合格率,明军岂不是要铸炮三百多门?这得多少泥范?一个泥范起码要阴干三个月,怎么想也不可能啊!
——莫非是从葡萄牙人那里买来的?
孔有德很快就否定了这个结论:一门这样大小的红夷炮售价一千两,加上运费恐怕要高达一千二百两。十门就是一万贰仟两银子,明廷哪里来那么多钱买这么多炮?而且就算江南有钱,澳门的葡萄牙人也没这么多炮可卖啊!
莫非这些火炮都是假货?只是用来装装样子,想吓退我军不从此处渡河?
孔有德心中泛起一丝光亮,好像看到了希望。
……
“就打对面那几个清兵,看了咱们一早上了。”龙福才指了指黄河对岸的鞑虏,也不知道那些人算是巡河还是监视,反正就是看着他们不舒服。
炮兵组纷纷测定射击诸元,转动炮口,二十门火炮尽数瞄准站在西岸上的那伙诡异的清兵。
龙福才每每看到鞑虏就能怒火中烧,恨不得亲手将他们撕成碎片。可惜他不是关羽张飞那般的不世悍将,但万幸地是他学到了炮术,而如今手下又有足够的火炮可以让他一展所学。
“瞄准!”龙福才举起角旗。
“放!”
炮手们点燃了导火索,二十门火炮纷纷怒吼,射出一枚枚厚重的炮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