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州乃四省通衢,南北交汇之要地,咽喉命脉之所关。”朱家骏点着徐州,将四周所毗邻的府县一一报出,就像是给众人上了一堂地理课,可见下的功夫果然不少。
“占据徐州,可以屏蔽南京,也可以全山东之地。”朱家骏说着,似有若无地点了点淮安、庐州一片地方。
淮安是刘泽清逃亡之地,庐州是黄得功的驻地。加上徐州的高杰和寿州的刘良佐,正是原历史剧本中的江北四镇。此四镇对于南明而言,是北部最后一道防线。而在这个世界,却是山东背后的盾,或者是矛。
从朱家骏的角度来看,成为矛的可能性更大。
东宫军体系的组成与大明其他军镇差别太大,以至于士兵在融入东宫体系之后,自发地对其他大明军镇产生了排斥感。尤其朱家骏这样的老人,一路走来,所见的只有东宫军浴血奋战,而大明官兵却是望风而降,从骨子里就不会认同那些打不得仗的军镇。
本着东宫的训示:猪一样的友军与敌军同类。
朱家骏首先想到的就是解决这些猪一样的友军,好让山东这个基地更加安全。
“不过更主要的,还是南下就粮。”朱家骏将竹鞭收入手中,轻轻拗成一个弓形,道:“我本人在随军驻屯日照后,亲眼见了日照县前后翻天覆地的变化。若是有东宫系县官整治地方的手段,即便是灾年,百姓也未必熬不过去。徐州水网稠密,虽然有黄河水患,但仍旧有不少能够垦殖的土地,如果我军占据了徐州,以东宫官员的能力,应该能够救活更多百姓。”
更多的百姓意味着更多的兵源,意味着自己更为强大!训导官们每日挂在嘴上的“保护百姓就是保护自己”,已经深入人心。
“上尉,”曹宁举手提问道,“虽然军议认为东虏主力不会立即南下,但如果发生东虏大军压境,抢夺徐州,贵部怎么守?”
“全军向东,走淮安、安东卫,返回山东,向第二近卫营靠拢。”朱家骏脱口而出道:“第二近卫营最近的野外拉练已经都越过我部驻地了,如果有东虏大军南下,肯定能够支援我部。”
朱慈烺当即转向曹宁,这位第二近卫营的参谋长只是嘿嘿一笑,手中虚扬了一下,便不说话了。
第二近卫营并没有因为操典的约束失去活跃的性格,又尤其善于山地作战。鲁西南是著名的沂蒙山区——山地、丘陵、平原各占了三分之一。此处盗匪丛生,萧东楼借拉练之名行剿匪之实,每次都是“偶遇战斗”,以为足够掩人耳目了,今天却被朱家骏一语道破。
朱慈烺朝闵子若招了招手,闵展炼当即附耳过来。
“拿二营最近的战损表给我看。”朱慈烺道。
闵子若很快步出会议室,找到值班参谋,调出文件,送了进去。
看到闵子若一出一进,曹宁颇为后悔,知道引起了皇太子的注意,必须要有一个合理的解释了。他并不是有意刁难朱家骏,但是扩编近卫师的事早就在军中传遍了,萧东楼当然想将游击营纳入麾下。曹宁借机发问,是早就算好了游击营绝不会南下退避,只能投靠近卫二营。谁知道朱家骏不是省油的灯,答得不卑不亢,还顺便把二营给卖了。
独立营上下,也是一心想扩编成独立师,最好还能得个威风凛凛的称号。至于一营、二营伸过来的禄山之爪,必须干脆利落地砍掉!
角落里又有一名少校举手问道:“如果死守徐州,让近卫一、二营从侧翼攻击东虏,是否阔以?”
尤世威轻咳一声:“现在是否让游击营南下徐州,尚未成为决议。”
那少校道:“秉将军,攻占徐州有百利而无一害,关键在于如何用好徐州。”他顿了顿,道:“徐州有铁有煤,又有水力可用,正适合铸炮。如果徐州能在我军掌握之中,火炮铸造速度将是日产十尊以上。”
朱慈烺挪动了一下身子。山东的确是煤铁大省,但登莱二府却没有发现现成的铁、煤矿。目前用的煤,是从兖州运过去的。铁矿虽然有,但基于铁矿质量和冶炼手段,只能用来打造农具,铸炮的铁模和材料主要还是得从芜湖采购苏钢。
如果占据徐州,在那里打造煤铁复合产业中心,无论军工还是民用,都能得到极大的支持。
朱慈烺突然发现:手下的这些军官们,战斗欲望比自己还要强烈!
“但如果游击营守不住,我们自然不能把炮厂放在徐州。”那少校道。
朱家骏已经在心中计算了游击营的战斗能力,当即道:“只要东虏大军低于一万人,我部单独守御没有问题。”
“上尉,你这么说有根据么?”朱慈烺终于发话了。
朱家骏转向朱慈烺,鞠躬行礼,道:“东虏以骑兵为主,我部如果野战或有不敌,但如果只是借助地势进行守城之战,却是有信心以一敌十。”
朱慈烺摇了摇头:“我们还没有跟东虏打过,不要太过于盲目自信。尤其是军事决定,绝对不能想当然!”
朱家骏脸上一红,恭敬行礼道:“卑职谢殿下指点!”
朱慈烺对尤世威点了点头,朝后靠了靠。
尤世威清了清喉咙:“如果没有异议,游击营攻占徐州计划,就此呈报军议了。”
“报告!”曹宁站了起来:“报告,我部认为,应当以游击营进占徐州为中心,制定一个巩固徐州,保全山东的作战计划。为此,我近卫二营请求将防线前移至兖州府。”
那个考虑火炮铸造的少校闻言,不禁也是跃跃欲试。然而曹宁在第二近卫营是仅次于萧东楼的人,下面哪个校尉不看他脸色?这少校即便想学曹宁,却也知道自己不能代表火器司,这等提案还是得由司里先讨论决定,然后才能往上提议。
朱慈烺对于军队运作原本就有些一知半解,更多的还是在参照一般组织行为。眼前这情形,让他发现其实是总参谋部在大战役制定上的缺失,而下面的营部级参谋又无法着眼大局。
要想立刻就有个全知全能的总参谋部是不可能的,但完全可以慢慢培养出来。
“尤将军,”朱慈烺道,“可以抽调各部参谋组建临时参谋团,将徐州这事好好议一议。”
尤世威见朱慈烺上心了,当即应道:“末将遵令。”
朱慈烺转向那个少校,笑问道:“听你口音有点怪,是哪里人?”
“秉殿下!”那少校见皇太子亲自与他说话,颇有些激动地行了个军礼,话到嘴边却是舌头打结道:“卑职湖、湖……”
“湖广?”朱慈烺有些奇怪,湖广的口音好像不是这样啊。
“湖建!”那少校终于说出来了道。
“福建?”
“是,湖建!”少校应道。
朱慈烺笑了,道:“你叫什么名字?什么时候入伍的?”
“卑职洪祖威,崇祯十六年在西安入伍。”洪祖威道:“卑职当时有幸得闻殿下演说关学大论,心中倾慕。后来随军辗转,决意弃笔投戎,如今累至少校。”
洪祖威报上了简历,让朱慈烺更是心中好笑,看来这就是当年被驯化的那批士子中的一位。不过那些人中绝大部分都转了文官,如今在各地担任行政辅助工作,没想到还真有人加入了军中,而且还成了少校。
“你是哪一部的?”朱慈烺问道。
“卑职现充任火器司参谋。”洪祖威道。
“火器司?”朱慈烺奇道:“火器司没怎么打过仗啊,你怎么积功升衔的?”
“卑职入伍前是举人,分配至火器司之后评为参谋局上尉参谋。”洪祖威道:“因为在铸炮法上有所改进,刚升为少校。”
“你是那个把炮口竖起来的人?”朱慈烺想起了最近铸炮法上唯一的改进。
果不其然,洪祖威咧嘴笑道:“正是卑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