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七年八月十日,巴哈纳、石廷柱所率领的一万虏兵行进到了藁城,距离真定不过五十里。然而在这里,他们遭到了明军的第一次进攻。
拉发式地雷完全取代了火药引燃式地雷,大量收缴来的不合格火药成了地雷的发射药,用来抛射各种碎石、铁钉,大面积杀伤步兵。萧陌之所以最终将东虏兵放到了藁城,正是为了有足够的时间预设战场,填埋地雷。
第一轮的地雷打击让巴哈纳颇为紧张,迅速将主力布置在了南面,准备应战。然而营属工兵早就选定了骑兵适宜冲锋的地区,布置了铁蒺藜、拒马和壕沟,这使得巴哈纳只能先派出大量包衣冲锋,用性命扫开路上的障碍物,填平沟壑。
“开炮!”
随着火炮开火,一条条血路在华北平原上铺开。
东宫炮手掌握了先进的炮术,科学的训练,在实战中展现出了远胜东虏的战斗力。石廷柱的正白旗汉军虽然也有火炮,但是并没有掌握炮术。那些被挟裹去辽东的炮手并不愿意为孔有德卖命,也更害怕别人学会了炮术之后导致自己的优势丧失,被人遗弃。
这直接导致汉军旗炮手在火炮的最大射程发炮,铁弹丸落地之后虽然形成了跳弹,但滚到东宫军阵列前方时已经是强弩之末,根本不会造成伤亡。
“把炮运上去!”巴哈纳在战斗开始就找不到石廷柱了,高声喊着,也不知道有没有人去传令。他怒骂道:“人家的火炮都是放在阵前的!咱们的炮呢!”
在同样的窘境之下,石廷柱也想到了将火炮前压,尤其是那门三千八百斤的神威大将军炮。在他看来,十斤的铁子足以让明军阵列崩溃。
然而三千八百斤的火炮在没有道路的战场上运动,就如同一只缓缓移动的蜗牛。围成一团的辅兵和炮兵,又是勾人心弦的活靶子。龙福才站在居中炮位前,拉住了正要下令点火的炮长,咬牙道:“让我来。”
炮长硬挺了挺胸,道:“报告中校,按照操典,人炮一体,卑职不能让开!”
龙福才看了他一眼,嘴唇蠕动,突然眼中射出一抹凶光,重重将那炮长推开,占据了放射:“修正:高三度,左偏一。”
其他炮手显然没有炮长那么坚持,连忙修正射击角度。龙福才接过火把,点燃了火绳。随着刺啦啦的引燃声,火光深入炮膛,在一声轰鸣声中,吐出了八斤重的炮弹。
龙福才紧紧抿着嘴唇,看着炮弹落向运炮的人群。
一声巨大的金铁交鸣声响起,炮弹准准击中了那门神威大将军炮。
“天佑皇明!”炮手们异口同声惊呼起来。
那名被推开的炮长也站回了自己的岗位,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这门炮造成的战果。
——如果这位中校教官不修正角度,炮弹是肯定打不准的!
炮长略带崇拜地望向龙福才,丝毫不掩饰心中的惊诧。
在这种距离上要一发命中,简直是如有神助。
龙福才抿着嘴唇退开了炮位,平淡下令道:“快速射!”
受到鼓舞的明军炮阵明显加快了发射速度,那些擅长速射的弗朗机炮更是对冲入有效射程的敌人倾吐弹丸,整个战场充满了硝烟。谁都不知道,刚才那神仙下凡的一炮,其实瞄准的是运炮的士兵。
原本龙福才想看到的结果,是炮弹在人群中掀起腥风血雨,以抚慰他妻儿在九泉之下的阴灵。然而却是误中副车……不过也算是个不错的结果。
“刚才那门炮,集体三等功!”军法官骑着马跑到炮阵前,大声喊着,他的声音很快就被炮声湮没了。
……
“皇爷,咱们得快些了,前面已经在打炮了!”王承恩骑在马上,气喘吁吁对崇祯帝道。
崇祯也嗅到了空气中的硫磺硝烟气味,只觉得臭不可闻,如果不是之前太过坚持要亲临战场,现在真是忍不住想转头回去。听了王承恩的话,崇祯更是没脸提回去的话了,远远看到红旗翻滚,道:“前面就是望台?”
一旁的东宫侍卫上前道:“回皇上,前面就是望台,殿下就在那边亲临督战。”
崇祯觉得自己的腿肚子有些发抖,又见其他侍卫一副兴冲冲恨不得飞过去的模样,只得打马快走,往那望台去了。
望台其实是一个天然的小土岗,适合观察整个战场,发布指令。朱慈烺站在土岗上,下面三五丈就是萧陌的将旗,也是整场战役指挥处。相比于满洲人的扁平化指挥,东宫这样的指挥方式更加能够保护高级军官,及时发现敌阵的薄弱点。
“殿下,萧陌这时候要是再不冲,东虏就有可能逃了。”尤世威焦虑地看着一营阵地的火炮,彻底打蔫了东虏的冲锋势头。
“不会,现在东虏还看不起咱们,肯定会等火炮停了冲锋的。”朱慈烺并不相信东虏会因为这点火力就逃离,除非再加上数十门炮,真正做到戚继光所说的终日火炮不停。
“圣驾到!”
王承恩赶在前面,扯开嗓子喊道。
朱慈烺别过马头,带着尤世威等人小步纵马到崇祯面前,行了东宫军礼,道:“请恕臣等甲胄在身,不能全礼。”
崇祯扫了一眼众人,尤其看了看并没有身穿甲胄的朱慈烺,道:“朕想亲自看看我皇明健儿是如何杀贼的。”
朱慈烺退到崇祯身边,命人为皇帝牵了缰绳,带到观察位,奉上千里镜,耐心解释起下面各部司的位置,旗号的含义,以及战场进度。
崇祯听得云里雾里,看了一会儿只觉得头晕目眩,空气中的硫臭混杂着血腥气息,让他更加胸闷欲呕。
“等炮击结束之后,东虏就会冲锋了。”朱慈烺道。
“那如何是好!”崇祯面色惨白。
“呃?”朱慈烺顿时明白了皇父的惊惧,连忙解释道:“怕的是他不冲。儿臣这次布置了四倍于敌的战力,为的就是将这支东虏兵彻底吞掉。”
崇祯越发惊恐,道:“九酋不会派出十万大军南下么!”
“李自成领了百万大军打山西,多尔衮抽不出人的。”朱慈烺淡淡应道,伸臂指向战场:“看,炮手停射了,东虏在往后退了。”
“那是不是要打完了?”崇祯低声问道。
“不,是东虏要再冲一次,先收缩包衣,列好阵型。”朱慈烺知道崇祯对战阵完全没有概念,扫盲道:“沙场上,从来都是破阵即破敌,一旦阵列溃散,那就是待宰的羊羔子。”
“那还不让我军大炮快射?”
“炮管也是需要冷却的,否则会炸。”朱慈烺看着对面蓝色的甲衣开始汇聚,道:“那些灰色衣服的是包衣阿哈,也就是他们的奴隶,大多是汉人,也有朝鲜人。父皇看那些蓝色甲兵,那是东虏正蓝旗的精锐——正蓝旗满洲是上三旗,旗主是黄台吉的长子豪格。”
“他在对面么?”崇祯问道。
“呃,他被他叔多尔衮削了爵,没入关。”朱慈烺有些失去了耐心,正好此时正蓝旗甲兵也完成了编队,驱赶着民夫和包衣往前冲阵。
在这些甲兵身后,身穿白甲的巴牙喇横列一排,手持大刀,充当督战队。非但畏缩不前者会被立刻斩杀,就连受伤哀嚎的也会被剁下脑袋。
“他们冲过来了!”崇祯失声惊呼道。
萧陌的中军将旗往前倾斜,火炮再次发出怒吼,随之而起的是一个个鸳鸯阵司局,高声吼出气壮山河的“虎”字,发起了反冲锋。
崇祯只觉得浑身血液冲上了脑袋,手心里冒出的冷汗不觉湿透了缰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