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局面,何夕不得不出面了。
他不出面,这个局面就没有人能够收拾了。
只是何夕看着沐春两个熊猫眼,有一种忍不住想笑的冲动。毕竟沐春出生的时候,朱元璋已经有一些基业,所以沐春从小就是富贵公子出身,相貌堂堂。毕竟,人的相貌,一半是先天的好,一半是后天的。从小养尊处优,衣食良好,即便底子不好,也不会糟糕到什么地步。
沐春就这样的,他虽然年纪大了一点,但也是中年老帅哥。而今多了两个熊猫眼,更不要说,这熊猫眼之中愤怒的火光。
实在更令人想笑。
只是而今实在不能笑。何夕只能好言好语,好生安抚,让他大人有大谅,不要与对方一个书生计较了。
沐春也只能忍了。
一方面是何夕的面子。何夕这样的人物,既然开口了,他总不能不从。
另外一方面,就是他知道,他而今即便是报复,也不可能让对方怎么样?无非是让对方道歉,但是沐春想要的是道歉吗?
沐春这样的人,缺区区一个道歉吗?沐春想要的是,对方去死了。对于沐春来说,面子有时候比性命都贵重。
面子上过得去,表现的自己宽宏大度,但是实际上,沐春已经准备好了,等风头过去了。姓薛的可以去死了。
何夕未必没有猜出沐春的想法。但是那又如何?
倒不是,何夕不想帮助这个薛姓书生。但是他更知道三点。
第一,能来这里的人,每一个都不好惹的。他们背后都是有人的。而河东薛家,也算是源远流长了。从南北朝到隋唐,史书上有名有姓的人物,有三百多人。而且在南北朝的时候,在河东有自己的地盘。仅次于五家七姓的顶尖豪门,其中雄霸西凉的薛家父子,更是李世民一场败绩,薛仁贵等人,更是赫赫有名。
当然了,而今是大明不是隋唐,薛家也风流云散,不复当初了。何夕没有听过河东薛家有多大的势力。但是他能代表山西本地豪强来到这里,定然是有原因的。
即便何夕现在还没有查清楚这个原因。但并不妨碍,何夕认定这个事实,这可不是简单的黔国公持强凌弱,一般人敢打一个国公,打之后没有想过后果吗?
何夕才不相信的。
何夕才不会烂发善心。
第二,沐英毕竟与何夕关系不错了。沐英不在了。何夕不管出于什么样的理由,也不能帮别人。不帮自己的侄子。
更不要说,沐春也算是吃亏了。
最后,也是基于沐家实力。沐英不在了。沐家又从经营日久的云南撤了出来,更不要说,更不要说而今军中正是隆武勋贵与洪武勋贵之间的替换。沐家的实力将来还会衰落。
沐春能有多大的能力报复北方的地头蛇,也说不清楚。
这或许,沐春被打的另外一个原因,也是沐春如此恼怒的原因。
面子上的事情,看似仅仅是面子,但是本质上,却是里子的问题。
何夕这边安抚了沐春,随即又召见了这位狂生。
何夕首先看到的是这个人的资料。
薛贞,以儒学闻名。在宋讷门下求过学。在河东聚众教学,拜入门下有数百人之多,河东称之为薛师。闻名晋中。
是山西儒家的代表。
甚至可以说是北方儒家的代表之一。
何夕还没有见到薛贞,就有一种久违的感觉。
正如之前所言的,思想是不会死亡的。
除非从根本上驳倒,否则,用武力或者其他办法给铲除了。也会薪火相传,生根发芽。
何夕从薛贞身上,嗅出了宋讷的味道。
无他,何夕这些年对儒门很是了解,更明白,北方大部分地方,因为元末战乱,几乎成了白地,自然没有什么文化传承。这也是何夕的学说,很快就成为了北京的主流的原因。
但并不代表,整个北方都是这样的。
其中山西就不是这样的。
前文说过,山西是元末留下来的唯一毕竟繁华的北方省份。北方儒家一脉在山西也是很深厚的。甚至研究宋讷的话,就会发现,宋讷在战乱的时候,其实是避居山西的。
两人学问,一定是有关联的。
虽然不是师徒传承,但是必然在学问上有些承袭。
何夕忽然对薛贞很感兴趣。
很快,薛贞过来了。
何夕对薛贞第一感觉,觉得,他不像是读书人,而是一个武将,看薛贞的体格,给一身盔甲,就能去杀个三进三出的主。
怪不得敢给沐春两个熊猫眼。
何夕说道:“薛贞,你可知罪?”
薛贞毕恭毕敬的行礼,看上态度很低,但言语之间,却一点也不软,说道:“启禀何相,学生不知道错在何处?朝廷大战方定,北方百姓民不聊生,沉沦于生死之间,这个时候,黔国公不思休养生息,反而欲求发大兵,攻不毛之地,令朝廷国力虚掷,此不该打吗?”
何夕听了,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说。
如果说,薛贞的话,放在十几年前,无疑是正确的。无他,农业社会的积累是相当缓慢的。
对外战争这种消耗太大的事情,不管胜负,对普通百姓来说,都是一场灾难。
打赢了,普通人也不会有什么好处的。打输了。更是要他们承受代价。
只是而今不一样了。
而今的大明是一个初步的工业国家了。当然了,这种工业化程度还是很低的。但是因为征战的缘故,军事产业是有一点过剩的。
如果对外征战,反而能够拉动这个产业链。上上下下,上百万吃这口饭,甚至能够惠及大半个北方工业区。
何夕只是对这一件事情放手,其实就看到这方面的好处。
打仗在资本主义社会是一门特殊的生意。
与之前农业社会的逻辑是完全不一样的。
何夕说道:“如果别人这样说,我不会与他继续谈下去了。毕竟,夏虫不可语冰,但是你作为河东读书人之首,如果仅仅是这样的水平,就太令我失望了。我问你,你还有其他话可说吗?”
这么多年,何夕明白一件事情。
其实大明最顶级的人才,是很厉害的。或许,从人才的平均水平而论,大明是远远不上后世的。但是顶尖人才,却与后世顶尖人才,或许有差距,但是不多。
但是比何夕在后世接触过的人都厉害多了。
无他,后世一个普通大学生,其实是很难接触到那些精英人才的。
所以,何夕不敢小看任何一个人。
而且何夕这么多年,在很多事情上并没有藏着掖着。甚至恨不得大鸣大放,让全天下人都知道。
如果是一般人,根本不知道何夕这些做法,还以为这个社会还在十几年前的旧版本上,也是很正常的。但问题是,被这么多人推举出来,北方新一代大儒,真的仅仅是这个水平吗?
何夕深表怀疑。
薛贞沉吟片刻,说道:“陛下,民以食为天,天下以农为重。而今人心散乱,学生以为,当镇之以静,不应该再生枝节了。”
何夕一听就了解了。
薛贞或许不完全了解何夕的学说,毕竟这个时代信息传播速度,并不是太快的。但是决计不是一点都不了解的。今日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薛贞认为北方,或者山西的情况,已经很危险了。不能再继续下去了。
这个危险在什么地方?
以农为重,这个农决计不是传统农业。
毕竟,何夕在河北进行的一系列农业计划,想办法将农具卖给普通百姓,让下面佃户制度,演变成为农场制度等等。
虽然说,何夕的目的,其实是想改造农村。适应市场经济的趋势。让农产品商品化。从而推广纸币的用途,让市场上承接更多的纸币,让何夕有更多滥发货币的空间云云。
总之,是有很多理由的。但是不得不承认一点,不要管何夕出发点是怎么想的,但是何夕的做法,其实影响到了农业生产。河北地区即便在战争期间,农业产量也是节节高升的。更不要提,辽东辽河流域开垦出来的土地。
这固然有工具的进步,但是更多的是思想的转变。
之前佃户与主家之间,有很多额外的义务,但是而今不一样了。双方很多额外的义务,都不存在的。当然了,更重要的是,能够很容易赚到钱。
粮食生产出来,直接被卖走了。生产积极性,得到了极大的提高,而且河北自耕农的比例非常高,大家也都愿意卖力气。
这才有如此兴旺的情况。
而之前大明朝廷,固然有很多条款帮助农民发展,但是实际上,更多是一纸空文而已,毕竟真正种地的百姓,大多是不认识字的。
所以,薛贞说的农,不是农民,而是以土地为生的地主,或者说,就是北方儒门最大的支持者,也就是北方士大夫们。
他们急了。他们觉得日子过不下去了。薛贞是他们的代表,也是他们之中的一员,才在这一次会场上表现出如此急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