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友德说道:“你的心意我领了,但是这一件事情,还用不上你。你在怀庆奋战数月,即便你不在意,也要理解下面的将士,而今恐怕没有再战之心了。登莱之地,而今已经不可复得,我过去也不过是收拾残局,让局面看得体面一点而已。将来能力挽狂澜者,非卿莫属,你现在要做的就是谨言慎行,厉兵秣马,等待时机。”
“不要让我失望。”
傅友德内心之中,已经有很不好的预感了。
他很明白,他与朱允炆之间的关系,自从他复出之后,已经很冷淡了。
一而在,再而三的失利,很多人对他的攻击,也会接踵而至,将来如何,他已经不敢多想了。
也只有走一步算一步了。
整个局面他也不过是勉力支撑而已,他对盛庸说的话,是真心的话,但未免有一些鼓励的心思在里面。盛庸将来能不能带领南军挽回局面。傅友德不知道。
但是他感觉,能挽回局面的将领,不会在老一辈将领之中,大概在年轻将领之中。盛庸是最有可能的。
盛庸只觉得浑身热血上涌。说道:“末将一定不会辜负国公。”
正如傅友德所言,他到山东很快稳定住了形势。
以济南,青州,等几个要点城市为核心,依托泰山,以及泰山余脉,北军挡在山东北部。不能让他们攻入鲁南。只是情况已经很被动。
无他,哈刺不花的登莱攻势,说明了沿海水陆联动的可能性。即便傅友德再厉害,也抵挡不住海上的船队。傅友德所部是不会登萍度水的。
不过,傅友德立即下令在淮安建立淮河水师。母港建立在海州。要守住海州,与淮河出海口。
其实,这些所谓水师本质上,就是从淮河海运到辽东的船只组建的。大都是遮洋船。这才能够迅速组建成功,但是依靠城池,河流,守守港口,或许还有一些可能。更多事情,想都不要想了。
……
战况纷纷到南京。
让朱允炆一夜都没有睡。
这种局面如何能睡得着啊。
几乎半年之后,北军在四个方向多路进攻,每一路都有胜利。对南京来说,就是各个方向全面败绩,这种压力让很多人喘不过气来。
其中也包括了朱允炆。
其实,在傅友德看来,而今的局面虽然不好,但也没有到崩溃的地步。
但问题是,傅友德是傅友德,朱允炆是朱允炆。
傅友德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最低谷的情况,他也见过。但是朱允炆可就不一样了。朱允炆从来觉得,平定北京之乱,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就好像汉平定七国之乱一样。
是他登基的序章。很快就过去了。一开始觉得,最多几个月的战事,打到了两年。而今还节节败退。
他不由的从内心深处想起一件事情,那就是他不会败吧。
一想到这里,朱允炆就大汗淋漓,整宿整宿的睡不着觉。
朱允炆内心之中的恐惧,强烈要求朱允炆,他必须做些什么。似乎只有做些什么之后,他才能觉得安心。
朱允炆在这种情绪的驱动之下,再次召开了内阁会议。
朱允炆一开始就确定了主题说道:“而今前线连战连败,天下议论纷纷。诸位可有良策教朕。”
“陛下,”韩国公说道:“臣以为前线作战不利,多是因为火器不足,北贼编练全部火器军,共六十万,十二个军。而我军全部火器军队,不过十万之众,不足以应对各方挑衅。臣以为应该编练火器军。最少也要六十万之众。”
韩国公李祺的发言有了一个重大的转变。
在此之前,韩国公一旦开口说得不是别的。就是为韩国公身后的将领们找一些位置安置。好在前线建功立业,从而再次进入人生的第二个巅峰。
但是而今战场形势也越发明显了。
怀庆战役,已经让很多人看不懂了。如果维持一道几十里宽的战线。数万大军在这个宽度上展开。大军如何调度,骑兵,炮兵如何使用,甚至可以说,军队本身的一些细节如参谋体系,地图绘制,都有些看不懂了。
很多章程还是当初开国定下来的。但是更多的章程,都是重新拟定的。与之前的章程,有继承与衔接,但依旧截然不同了。
打仗的将军,尤其是打胜仗的将军们,是最现实的。
能就是能,不能就是不能,毕竟在战场之上,是没有人跟你讲人情的。之前是不明白,不了解。他们才觉得,何夕小儿,毛都没有长齐,搞什么新战法。而今却不敢这样妄言了。
面对前线的困难,也不看擅自说什么我上我行了。
反而说火器数量的事。
火器数量不足是不是事实,当然是事实了。双方工业上的差距,从来是北京方面的制胜法宝。但是这一点之前,并不被很多将领承认。
他们觉得他们已经武装到牙齿了。铠甲数量是他们之前想都不敢想的,几乎是一人一甲了。对面多一些火器又能怎么样啊?
而今,韩国公这种表态,其实代表着军界已经达成共识了。那就是北京那边那一套打法就是好,就是厉害。
一切都要按照北京那一套打法来,才是唯一的正道。
从河间之战,豫北战役,怀庆战役,桑干河之战,等一系列战事,用鲜血向所有人证明了这一点,对这些人来说,也不知道是好还是不好了。
好处也很简单,军事改革的阻力在一点点变小。
很多人也在权衡利弊,但是在能不能打胜仗这个检验标准面前,也不敢多说什么。只能屈从。
而如果没有这一场战争的威胁。想让这一群人平白放弃自己的利益,还是相信,他们个个都圣人更好一点。
朱允炆说道:“齐大人,军械方面到底有多少缺口?”
齐德说道:“陛下,如果按照北贼的编制来编练,我军缺少的火炮火铳有数十万之多,还有更多的是战船,山东水师投贼,长江以北,我们已经没有足够的水师力量了。”
朱允炆一愣,说道:“你的意思是,贼人随时可能入长江到南京城下。”
齐德跪倒在地,不敢多言。
但是沉默本身就是一种力量。
朱允炆只觉得有一些头晕目眩。
他从来没有想过战事严重到这个地步。
只是很多事情,人都是自己吓自己的。
从海上入长江,攻南京城,这是最理想的情况了。毕竟南京城中此刻也驻扎着十几万大军,火器数量是最多的,特别是城头的火炮,前线缺少火炮的时候,从来没有调集南京的火炮。
南京城防之坚固,南京火炮数量之多,南京将士之精锐,从来是一等一的,更不要说,南京附近百姓归心朝廷。
只要朱允炆能够稳住阵脚,不要搞出下面人献城的事情,这南京城想要打下来,非旷日持久不可。
而且无后方无依托,数万将士,孤注一掷。胜了自然不用说了,败了最少一两军都要折在这里了。郑成功就是前车之鉴。
这样的的军事冒险,只有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才会去选。比如靖难之战的燕王,那真是有进无退,因为他知道,即便是退回去,也不过一个死,不过是死的办法不一样而已。北京已经不可能支持持续作战了。
但是而今局面完全不一样了。
何夕还巴不得战事打得时间长一点,因为只有这样,才会给各方面势力足够的压力,才能新政成为所有人的共识。
事实证明,这一场战争,正是变法的催化剂。
何夕于公于私,都不会采取如此冒险的措施。但是在朱允炆哪里却不这样想的。朱允炆内心之中,对军事不算内行,他根本没有想过很多现实的困难。从而衡量这一件事情的可能性。
因为仅仅这个可能性,就足够他的后背冒汗,浑身发冷了。
此刻朱允炆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万万不能让这一件事情成为现实。朱允炆说道:“丁显。”
朱允炆连首辅,或者先生也不叫了,直呼其名。这代表着极大的不满与不尊重。
丁显说道:“臣在。”
朱允炆说道:“你身为首辅,你怎么看?”
丁显说道:“陛下,请给臣一点时间,朝廷的确没钱了。”
朱允炆说道:“朕不管,最少编练百万精兵,还有兴建水师,规模不能下于北京。如果做不到这一点。首辅,好自为之。”
丁显听了,浑身一颤。他自然知道好自为之是怎么样的。
方孝孺还是他亲自处置的。
他能不知道该怎么样好自为之吗?
只是真不是丁显不做事,而是很多事情,他太这难办了。如果各种改革那么简单的话,朱元璋为什么要在死前布置这一场大战。
实在是,不这样做,很多顽固观念根本不可能被摧毁。只有战争才是社会发展与改革最大推进与破坏方式。
破坏与建设本身就是双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