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能还是很尊重耿炳文这位老将的。毕竟大家都是一个圈里的人物。如果没有这一场南北之战,说不定,他瞿能在某些事情上还会求到到耿炳文门下的。
而今这个情况,耿炳文想要做什么,瞿能大概清楚。
只是他忽然有一种兔死狐悲之感,叹息一声,并没有说话。示意令身边的人等一会儿。
不过一会儿功夫,里面传出痛哭之声。
耿炳文自杀了。
耿炳文自己知道自己的身体,其实也差不多到油尽灯枯了,即便能熬过去,又能活几年啊。虽然很多时候人们都说生命是无价的。但是赔偿上,老人总是比青壮年赔偿少。也是一样的道理。
以耿炳文的身份地位,他只要投降,一定能活下去,甚至荣华富贵或许还能保留一部分,但是未来在政治上的处境,一定不会好的。
到了耿炳文这个年纪,不想接受今后十几年的憋屈生活了。
早几年走,晚几年走,又有什么区别啊?
耿炳文死之前有遗言,令身边的人全部投降。瞿能上前瞻仰了耿炳文的遗容,耿炳文临死的表情,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让瞿能不胜唏嘘。下令厚葬。
耿炳文之死,算是关中战死落下了帷幕。
耿炳文不在了,再也没有人维系军心士气。南军在关中的统治彻底崩溃,北军所过之处,望风而降,甚至几个骑兵,就能让一个县城投降。数千人向几百人投降。
简直如同狂风扫落叶一般。
在关中地区,也只剩下两个地方了还在南京手中。第一就是潼关。
很早的时候,耿炳文担心潼关的问题,就让潼关由河南方面管辖。虽然说,潼关是对东侧的防御更严密一些。但是而今,却是西侧最为危险。
于是。耿炳文为了以防万一,还有统一调配的需要,这才让洛阳管辖。也就是盛庸负责。
所以即便耿炳文全军覆没了也不会有事情。
只是情况更加岌岌可危了。
其次就是蓝田。
耿炳文不打没有把握的战事,他既然要带着主力撤退到蓝田,很早就在蓝田有所布置,因为交通便利,南方来的大量物资都云集在蓝田附近。
再加上蓝田已经在秦岭山脚下了,有地利存在。
耿炳文原本的布置,足够抵挡北军的攻势。
虽然说,耿炳文之死,大军近乎全军覆没,但是依然有两三万人逃回来蓝田,再加上蓝田原来的驻兵,足可一战。
而且这将士在这种情况下选择南逃,而不是北投,就说明他们是南京的死忠。在很多事情上已经与南京方面分割不开了。
虽然人心浮动,但是想投降的人倒是不多。
只是有一些人根本不在蓝田逗留,直接跑到河南去。好在明军到底开过未久,军中还没有腐化堕落,虽然打了败仗,折了主将。但是洪武年间积累下来的老将,不知道多少。
很多人不显山不露水的。但是在关键的时候,就很顶用。
一员名叫杨文老将,也不过是指挥使,在群龙无首的情况下,当机立断,斩杀逃将,代掌诸军,才算是将局面给稳定下来了。
一旦局面稳定下来,南军蓝田大营就不是太好打了。
不过,北军胜仗越打越多,就越从容不迫。瞿能的选择也就越多。瞿能一边派人上奏,请京师派官员来接管地方,一方面与蓝田潼关方面对峙。
另外与汉中方面联系,希望汉中能出奇兵,顺汉水直入襄樊之地。将蓝田之敌给包围下来。
只是这些事情都需要时间。
……
安邑城中。
赵庸的脸色很难看。
看着手中的书信。
他沉默了好长一段时间,说道:“耿炳文真不在了吗?”
宋晟的使者说道:“世叔,这一件事情,又怎么能骗人啊。世叔如果不相信的话,可以等上几日,就知道真假,只是如此一来,大功就不是世叔您的了。”
以双方错综复杂的关系,找一个对方亲密的人来劝降,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
不过所谓的亲密关系,也不过是劝降的敲门砖而已。真正要劝降是要天下形势的变化,与朝廷手中的筹码与开价的。
不过,何夕早就下令,所有劝降都不可能开什么高价格。
一般来说都是保留原职,将功折罪而已。
不过,即便何夕在这上面并不积极,但是在形势越发有利于北京的时候,很多人的心思也都动摇了。
其中包括赵庸。
要让赵庸动摇并不容易。
作为韩国公一系推到前线的将领,在朝廷是有人的。他的家人也都在南京。这些人在有利的情况下,都是他的支持。而今却都是他负担。
他投降的话,就要面对家眷处死,还有与韩国公一系的其他将领结仇。
这种仇不是国仇,而是私仇。
其实到了这个地步,对于南京能够坚持多久,山西能够坚持多久这一件事情,韩国公一系上上下下都有思考,也有议论。
韩国公一系内部,他们都觉得,在北京不可能有他们的位置,当初杀蓝玉的时候,他们也没有少出力。几乎不可能被北边原谅了。
能坚持就坚持。即便坚持不住了,也要在有统一协调的意见,将来也好互相提携。
毕竟,他们当初都是洪武一朝的失意人物,只要失去了权力,此刻重新得到,才会知道权力是多可贵的。
他们拼命想要保住。
赵庸投降容易,他一投降,对南京韩国公一系就是一个重大的打击。
这才是问题所在。
这就很对不起南京的老兄弟们了。
所以南京韩国公那边,其实让他找准时机放弃山西,退入河南,留的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只是,朱允炆太爱面子,他才不肯下这样的命令。
赵庸只能做不能说。
只是赵庸也要为自己着想。
如果说赵庸这几年最大的感觉是什么?
是老了。
在洪武年间,他是一点也不觉得老。他被朱元璋压制的时候,他天天想的都是复起,想的是夺回权力,想得是回到中枢。
毕竟,四五十岁。作为一个大将,很老吗?
他甚至比傅友德要小一些的。
他当时的感觉,就是傅友德能做到的事情,我赵某人做不到吗?
但是这些年,也就三四年的时间。赵庸就就完成了中年到老年的过度。
或许,人感觉自己老了,很多时候是心态上的老。
比起徐达临终之前,还在研究新军队的编制与变化,比起耿炳文七十多岁,还完善新防御战术。赵庸虽然年轻,但是当他发现,自己年轻时候打仗无往而不利的那一套,不管用了。过时了。
他想学习新战术,根本学不会。
只是这些新东西,云里雾里,好像是天书一样了。不会就是不会,不懂就是不懂。
赵庸看着自己同时期的将领,或折戟沉沙,或缩在后面不敢出头。
洪武年间的心气也散了。
很多时候,人的野心是与能力相关的。当赵庸发现,而今他似乎成为一个无能之辈,就好像他年轻时候,在战场杀取下的那些首级一样。
也是很有名的大官,结果什么也不是。
人一老,就没有那么多心气了。
他固然爱自己的家人与子孙。但是在乱世之中混出来的人内心之中,都是有一股狠劲的。这股狠劲不仅仅是对别人,也是对自己。
毕竟在乱世之中,什么样的人间惨剧没有见过,什么样的场面没有经历过,这些人内心之中的道德观是后世很多人不能理解的。也就是心太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