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这个局面,何夕是有所预料的。
只是他也没有想到,宋讷会做得这么绝。
何夕问道:“宋大人,您这样做?不怕我报复吗?”
宋讷说道:“我为朝廷大臣,在此一日,就守大节。决计不能让你这种人在国子监散布异端邪说的。你要么早早离开国子监,寻你的荣华富贵去。你在国子监之中,就只能忙这些事情。”
何夕说道:“明白。我也是朝廷大臣。陛下十几年开国,方才有如此局面。不能容忍让你这腐儒,耽搁朝廷大事。”
宋讷说道:“胡说八道。”
“好了。”何夕说道:“宋大人,不用说了。很早我就知道,咱们两人是说不到一起的。既然大人出招,也请看看下官的奏疏的。”
何夕毕恭毕敬从身边掏出一本奏疏,递给了宋讷。
宋讷接过一看。却是《请重修元史疏》。
这正是何夕的反击。
《元史》就是何夕找到的突破口。
何夕在奏疏之中,首先指出元史之中的谬误。
元史作为二十四史之中修得最不好的史书。里面问题之多,几乎不可胜数。
当然了,元史有天然缺陷,也是很正常的。因为元史修得时间太短了。不足一年。是政治产物。在元朝灭亡之后,朱元璋急于建立正统。而《元史》修订,就是建立正统的标志之一,虽然主持修《元史》的宋濂是大儒。但是这样急促的修建,自然出现很多问题。
什么为一个人写了两个传记?
各种生僻的译名,还有传记与传记之间的矛盾等等。大问题,小问题。可谓不胜枚举。
不过,这仅仅是一个引子而已。
毕竟《元史》是什么样子,不仅仅何夕知道,大明朝上下也是知道的。
何夕从这个问题上引出来,盛世修史。而元史的质量不好,反而影响到了皇帝圣明的名声。然后以史学大家的身份提出了包括重修元史在内的一系列史学著作。
包括各种专门史。比如财政史,军事史,等等。
但是这种修订规模宏大。需要人手很多。为了不重蹈覆辙,重现元史的局面。他建议建立史局。专门负责这些事情。而为了培养专门史学人才,在国子监之中另设一堂,分出一些监生,专门学习史学。
何夕这一篇文章,写得堂堂正正,一气呵成。
宋讷一时间也找不到反驳的点。
因为元史修得实在太烂了。他也看过。何夕说得有些道理。但是宋讷即便政治目光再差劲,也能看得出来,何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而是在于单独教育的史堂。
只要何夕掌握了单独的教学权,他到底教些什么。就不好说了。
何夕的学问,本来就离经叛道了。再让他是这样做,对理学是相当不利的。
“不行。”宋讷说道:“这一件事我不同意。”
何夕说道:“宋大人,您似乎忘记了一件事情,在下,国子监司业,也是朝廷命官,是有单独的上奏权的。您作为我的上官,在下上奏之前,让你您过目,这是对您的尊重。但是并不代表,您能拦得住。”
“给你的是副本,正本已经送往通政司了。”
“对了,您的安排,我个人是尊重的。但是家中有事,请假一旬。十日之后,我定然来履职。到时候国子监的庶务,我一定给您处理得妥妥当当。”
“如果大人没有事,我就先走一步了。”
宋讷脸色铁青。一句话说不出来。
何夕说的每一句话,都戳中了他。
上奏,他拦不住。在他看来,简直就是在示威。至于请十天假,回来服从安排。这更是子啊阴阳怪气。因为根据宋讷的推断,这一件事情,十日之内,就要闹开了。
不管结果如何,何夕都不太可能服从他的安排。
何夕见宋讷不说话,就退后行礼。转身就走了。
何夕出了宋讷的值房,看着碧蓝色的天空。长出一口气。心中无限感慨。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何夕大概明白了朱元璋的想法。而今他与宋讷之间的斗法,才是大臣之间争斗样子。
宠臣的威胁之所以强大。最重要的是他们知道皇帝在想什么,可以投其所好。
其实何夕也具备这样的实力。
他知道朱元璋心中是怎么想?单单这一点,就超过了很多人。他就不信朱元璋对这个合理建议有拒绝的想法。
这也是他作为大明臣子第一封奏疏。
……
夜里,烛光摇曳。
朱元璋微微愣神。他想起自己已经去常州的女儿,一时间有些担忧。不知道是担忧安庆公主,还是担忧马皇后的病。叹息一声,继续批阅奏疏。随即他一愣,从奏疏目录之中发现了何夕的奏疏。
朱元璋一声招呼,徐正立即从所有奏疏之中,将何夕的奏疏翻了出来。
朱元璋细细看完之后,随即轻轻一笑,说道:“孺子可教也。徐正。”
徐正立即说道:“奴婢在。”
朱元璋说道:“将这封奏疏,传抄礼部,翰林院。下令相关大臣会议,给朕报一个结果。”
徐正说道:“是。”
朱元璋说道:“还有,今后何夕的奏疏放在最上面。”
人都好为人师,朱元璋也不例外。甚至淮西勋贵之中,有很多将领都是朱元璋调教出来的。作为老师,最喜欢那种一点就透的学生。而何夕就是。大明朝廷运作规则,大明文臣斗争的那些手段。以及其他方面的事情,何夕一点点明白。
朱元璋心中暗道:“或许过一段时间,何夕就不用怎么教了。只是何夕这孩子心善,有些鬼蜮伎俩。却不是他所能有的。俺应该给他找一个谋士。”想到这里,朱元璋内心之中已经有了人选。
朱元璋已经有了预感。那就是何夕独当一面的速度,要比他想要得快。
或许他很快,就能让何夕负责更重要的事务了。
……
月色洒在地面上,方孝孺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中。
方孝孺很是清廉。
他所在的宅子,不过是一个数间房带院子的小宅子。而且是官屋。也是因为他在秘书监工作。否则这样的官屋,他也是租不到的。
方孝孺是很少有时间在家里的。作为秘书监的副手,他的生活作息,要无限地与朱元璋靠拢。至于朱元璋什么作息,就不用多说了。也只有日落之后,才能回家。与妻子儿女们见上一面。
只是方孝孺虽然忙碌,官小而权重。比起历史上,山中隐居的生活,专心学问的生活。也不知道那一个更好。
只是方孝孺回到家中也不安稳。他看见一个人在这里等候多时了。
不是别人。正是刘三吾。
方孝孺也知道刘三吾是为了什么而来,他与妻子说了两句,让妻子与孩子都在房间里面。他与刘三吾坐在院子里面。相对而坐。
方孝孺说道:“刘大人,方某身为天子近臣,嫌疑之地。刘大人本不该来。”
刘三吾说道:“我知道。但是方先生乃是宋老夫子衣钵传人,宋老夫子生前,目方先生为儒门宗师之选。而今危及儒门之事。我不得不登门。自然是有些不妥。但是这一件事情,我不登门,先生就能不问吗?”
方孝孺在儒学上很有天分。宋濂从不在学问上限制方孝孺,虽然他年纪尚轻,学问不俗。更不要说有宋门一系的师兄弟。地位不低。所以遇见大事,刘三吾也不能不来问方孝孺的意见。请求方孝孺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