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庸不是不能接受死亡。而是他实在难以接受这种死法方式,大丈夫冒锋踩刃,喋血沙场,此乃本分。什么时候,生死却悬于对方手指之间。
这让他万万不能接受的。
这代表盛庸从小,苦练的弓马骑射之术,一日之间变成了笑话。
如果在原本战场之上,盛庸这种从小练习弓马骑射的将才。再带着一小队精兵,在万军之中,都敢杀一个来回。历史上靖难之战中,屡屡有燕王与大军走散的记录。就是因为燕王本身用的就是这种战术,一员猛将带着数百精骑,就足够撼动步兵方阵,一旦破阵,剩下的就是驱赶败兵冲击敌阵。势如破竹。
这才是盛庸所想要的战争。
所期盼的战争。
虽然说,何夕叶沈,还有傅友德等人都进行了军事改革。但本质上,一个主动,一个是被动。何夕等人是主动以军事改革,寻求更多的战略优势。而傅友德,只能被动用军事改革来挽回局面。
两者出发点不同,对火器大规模使用的心态就不一样。
何夕与叶沈等人都是满怀其他的进入新时代。而傅友德等人是被时代踹进来的。
如果有可能,傅友德等人是想将一切都留在过去。只是不可能而已。
盛庸的心情如何复杂,他此刻也不会让自己的心情影响到自己的决断,他闭上眼睛,又猛地睁开。此刻他的眼神之中,再也没有一丝丝软弱。有的只是满目的血色。
盛庸下令,各部只许进不许退。令骑兵督战,敢回顾者斩。
随即令炮兵阵地前移。
就在这个时候,北军也进行了最后的变阵。
原本是方阵变成了横阵。将炮兵阵地挡在后面。
双方进入彼此的射程之中。
首先发声的不是别的,而是虎蹲炮。
这家伙的射程与火铳射程相差无几,但是火力密度却差了老远,虽然跟随每一个百户的虎蹲炮也不多。但是此刻足以达到效果。
每隔百余米,就有一门虎蹲炮开火。
顿时对面第一列横阵倒下去很多人。
对方也开火反击了。
双方对射。
在不足百步的距离之内,尸体连连仆倒。
南军首先承受不住,有几个败退下来,虽然被一队骑兵就地斩首。
随即第二队,第三队,乃至后面的数万大军,滚滚而来。简直没有尽头了。
盛庸早就下定了决心。
此战不将对手的血流干,就将自己的血流干,并没有第三个选择了。
但是在火铳战法上,北军显然要比南军成熟。
当北军第一列承受的伤亡足够多的时候。
一声令下,第一列立即撤退,顺着后队留下的痕迹。撤到后面了。
随即,又面对火炮一阵轰击。
然后第二列生力军已经到位,与南军继续对射。
这就是后退决战法。
从整体上来看,北军是层层后退的。尽可能保持与敌人的距离,用火力杀伤敌人。
这种战法层次分明,要求中下级军官必须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做什么事情。撤退的时候,也不混乱。特别是后一点,尤其重要。
要知道。撤退标准就是达到一定的伤亡比例。再打去就可能崩溃的情况下,才让撤退的。
这个时候,一旦失控,撤退就变成了溃退。
那就大事不好了。
但是一旦做好了,就能给将士们更多信心。让他们知道,他们始终是有退路的,上面不会看着他们被打光的。虽然战场上,谁都会死。但是火铳对射,更多是运气,看谁倒霉。只要能坚持下去,上面就会给一条生路了。
如此一来,北军反而能比南军承受伤亡。
这种种安排之下,北军与南军的伤亡比,大概在一比三。死三个南军,才有可能打死一个北军。
而盛庸也看到了北军阵法精妙之处。但他没有办法更改。
一方面,中下层军官都是冷兵器时代成长起来的。对于火器打法其实并不是太熟悉的。更多是文盲,他们对新知识接受程度很低。
这种在枪林弹雨之中,变阵自如能力是完全没有的。
这不是一个人的能力,而是一个体系的能力。
在战场上,营官千户,排长百户等这些军官,必须站在队列一端。指挥射击,他们面临的危险一点也不比冷兵器时代冲阵的军官差。
甚至还大。
原因很简单冷兵器时代军官,都有很好的装备与盔甲,在战斗之中,很难被杀死。但是火器时代不一样了。即便还有盔甲,面对火器,很多时候也并没有什么抵抗能力。
在滑膛枪时代,他们与士卒一样,面对敌人的枪林弹雨。不过是赌自己运气好与坏而已。
细细算来死亡概率还要更高一些。
军官战死,并不是什么稀奇的时候,而即便军官战死,北军的变阵也没有变形,因为有足够的替补军官。
虽然何夕与叶沈一直觉得军官非常紧张,但是,总体上还是勉强够用的。而第一军作为第一个编练成功的军队,多以辽东卫所组建起来的。士卒之中有很多高丽人。
他们在辽东得了田产,对北京朝廷有感恩之心。愿意效死。他们内心深处也觉得自己低大明人一头,也特别服从大明军官的管理。
这种情况下,只要军官不死光。即便上不会崩溃。
一个营,有千户,营参议。镇抚,几个百户,钱粮官等等,几十个军官,想要他们死光,这委实有一些困难。
但是南军那边就不一样了。很多事情的维系于主将一人之身。
之前崩溃的南军,就是主将不幸吃了一炮,上半身找不到了。他们就自然崩溃了。在战场上无所适从。
这种情况下,南军维持攻势都很勉强,根本不可能,让前面进行轮动进攻。
只有前面死多少,后面补多少。保持进攻势头不变。但是这样一来,对于士卒的心理压力有多大,也就可想而知了。
想想吧,上前的人全部死光了。轮到你上前。
谁不害怕。谁不小腿子肚子打钻。
一个是赌运气,运气不好,就挂了。运气好就能撤回来,这些人在后面整顿一下,就可以重新列阵。准备再战。但是南军这里,那是成建制打光。更影响士气。
虽然在盛庸看来,冲过去,冲得越快,损失也就越小。但是对于具体执行的人,谁敢冲啊?冲得越快,岂不是死得越快吗?
不过,南军的根底不是别的。是刚刚开国不久的明军。
明军勇武之气尚在。
一名士卒受不了这种情况了。
后退有督战队,而且作为百战百胜明军,他们也是有傲气,也不愿意临阵脱逃。更不要说明白军都是卫所制度,他不是孤家寡人,身后有一大家子人,如果因为溃退被处决,是会牵连家人的。
而这种对射,对面的火力强太多了。
不是办法。
这种保持距离,双方对射这种冷静流的打法,不仅仅傅友德不适应,盛庸也不适应,他们都在努力适应。而下面的士卒们也不适应。
因为军官被打死了,这名士卒说道:“弟兄们,现在进也是死,退也是死,还不如来个痛快的。兄弟们跟我冲啊。”
随即将火铳扔了,抡起长刀冲了过去。
只是这名士卒的冲锋在密集火力之下,立即被掀翻在地,死的不能再死了。
只是他带起的冲锋阵势,却影响了南军全军。
本来南军还保持与北军对射的阵型,此刻一窝蜂地冲了上来。一时间人山人海的,是真正的人海战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