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夕不用打探,不数日。陛下北巡之事,已经传遍天下了。
朱元璋北巡的路线,乃是巡运河北上,到开封,然后过黄河,一路到北平,在北平停留一段时间,然后再定行止。或许朱元璋的心中早有预案。只是还没有宣之于口。
清丈诏下达之后,江南地域,并不是很太平的。但是太子亲自出镇苏州。而且江南重地,之前是张士诚所有。当初大明打下这里之后,就狠狠震动了一番,二十年来,余威尚在。
并没有什么大问题,纵然有一些人用各种办法暗中抵制,反抗。但是朝廷只算粗不算细,反正你们这里报上来数目,与热气球估测出来的不一样。那就一定有问题,打回去重做。一次两次不行。第三次,就会由京师户部调遣精兵强将。去代替他们清丈了。
太子当国有年,自然有自己的班底,也有自己的手腕。在这一件事情上,太子也是乐意去做的。只有小乱,没有大事。盖因太子也知道,同样一件事情,落到他手中,与自己父皇手中,是完全不一样的两种处理方式。
朱元璋这才放心北巡。
这一次朱元璋北巡,带了一个很大的班子,其中最重量级的人物,不是别人。就是韩国公李善长。
聚宝门外的码头之上,无数龙凤旗帜,遮天蔽日,朱元璋的龙舟相当之大。大到将外秦淮河给堵住了。必须在两岸安排纤夫,才能拉动龙船。但这一条船,也只能走长江一段,到了扬州,进入运河,就要换船了。
虽然说朱元璋做事并不奢靡。但是很重视体统,他之所以要这样的排场,并不是,他想要这么大的排场,而是皇帝就应该有这样的排场。他排场小了。不会有人觉得,朱元璋勤俭节约,爱民如子,只会觉得大明朝虚弱无比,连排场都撑不起来。
后世有很多老板,用大半身家弄一辆好车的逻辑是一样的。
用不来多少时间的龙舟尚且如此。其他排场更不用说。出动了整个长江水师护航。更动用京营数万大军。前呼后拥。
这还仅仅数出行的排场,此刻太子带着整个南京城的文武百官,来送行,更是堵塞了聚宝门内外。连南京城东南方向好几个城门一并封锁了。不许进入。
朱元璋说道;“太子留步吧。京城的事情就交给你了。南方如果有军情,就去请魏国公参与,其他方面的事情,你自己拿主意吧。不要忘了我交代给你的头等大事。”
太子行礼说道;“儿臣不敢忘,请父皇放心,南方数省清丈,决计没有任何问题。”
朱元璋说道;“这是国家大政。杀得人头滚滚,也要做下去。”
太子说道:“是。”
朱元璋目光扫过来送行的大臣们,几乎所有大臣都不敢与朱元璋对视,目光与朱元璋的目光一触,就深深低下了头。朱元璋的目光落在徐达身上,说道:“魏国公,南方军事,就交给你了。”
徐达虽然病愈了,但是身体越发虚弱了。早已免朝了。今日来送行,看上去都清瘦了许多,并不是当初冲锋陷阵的大将了,反而好像是一个干瘦的老人。不过,无所谓,哪怕徐达卧病不起。只有他有一口气在,就足够震慑天下。
徐达说道;“老臣定然不负所托。”
朱元璋一摆手,就转身登上了龙船。后面的大臣深深拜倒在尘埃之中。只听一声呐喊。无数人一并拉纤,再加上大帆缓缓地升起,好一阵子,才发展一声尖锐的摩擦之声。
整个龙船缓缓动了。
朱元璋在龙船之上,也感受到脚下一震。不过,很快就恢复平静。即便是龙船缓缓地前行。朱元璋也没有感到多少颠簸。
朱元璋说道;“李先生,这一次李先生陪朕看一看大明的大好河山,说实话,李先生当年致仕之后,离朕而去,朕一直深表遗憾。今日,也算是重述旧缘。”
李善长咳嗽一声,说道:“陛下,老臣老了。八十多岁的人了。实在不堪颠簸。还请陛下放过老臣。”
朱元璋大笑说道;“李先生哪里的话。这分明是老当益壮。哪里显老?”说到这里朱元璋悠悠一叹,说道;“其实朕也老了,这一次出来,也想看看大明的大好河山。就想起李先生一起。”
朱元璋这一句老当益壮,可是话里有话。
朱元璋用海外利益分化勋贵们。很多勋贵都愿意了。特别是陆仲亨是其中代表。此刻的陆仲亨在南洋大有不想回来的意味。至于,南洋那边很多官员弹劾陆仲亨,什么贪得无厌,各种贪污受贿,等等。朱元璋权当没有看见。
甚至有人暗地称呼陆仲亨为锡侯。
为何如此?一方面,就是陆仲亨在旧港外岛发现了锡矿之后,就看上了这一门生意。东南亚一带本来就产锡矿。陆仲亨在做买卖上,还是很机灵的,他用自己的权势,垄断了东南亚锡矿的生产。反正在大明主导的贸易体系之中。谁家的锡矿都必须让他点头,否则,陆仲亨就会让他们知道,在南洋该怎么做人。
陆仲亨为代表,更是有大量勋贵南下。只是,勋贵之中,有一批李善长的死忠。死硬无比。
一开始,这一批勋贵,是看不上海上的东西的。但是他们没有想到海外如此赚钱。之后再想参与,就晚了。
海外各地,一个萝卜一个坑。他们想吃现成的。先行的人不答应。就如同陆仲亨,谁敢抢他的生意。他敢在朝廷上,上演全武行。
吃不到大头,吃一些边边角角的,他们还不乐意。
于是,他们就想在政治上,有所动作。简单,就是得不到就毁掉。当然不是真毁掉。而是给这些既得利益看,你们如果不分我一杯羹。那么这一桌子菜,谁也不要吃了。
双方之前的情分,也荡然无存。
此刻没有闹得太厉害,完全是矛盾还没有升级。但是时间长了,肯定会闹出事情来的。
朱元璋其实对这一件事情,是乐见其成的。
对付一个庞大的淮西集团,朱元璋也不惧怕,只是就要动荡一些,动作大一些。多杀一些人而已。后果也严重一些。而今分成两派,更好对付。如果说,朱元璋没有准备对大明动大手术。他完全可以居中调停,让双方杀得血流成河。两败俱伤。
正是因为朱元璋要变法。所以他才要求,在其他地方稳定。
大明勋贵是权力顶尖一批人。而这一批对海运反应迟钝的人。都是在原本在土地兼并上,占有优势的人。无他,陆仲亨为什么拼命出海,不就是他家虽然有爵位,但是除却爵位都是空的。没有其他进项。
而这些对海运迟钝的勋贵。都是大地主,有很大庄园。这些庄园有些是合法的。是朝廷赏赐的。有些的来历就不好说。有些干脆是隐田。他们权势滔天。想在黄册上动手脚太容易了。
也就是说,朱元璋这一次清丈要对付的人。与李善长身边的人,不能说完全是一伙人,但也有相当部分的重合。
这就是朱元璋这一次出行,一定要带上李善长的原因。
这一批勋贵,朱元璋并不是太在乎。毕竟,大明六国公。常茂被贬,常家的代表是蓝玉,蓝玉在高丽打仗的。很明显不想管事。冯胜在北平。他滑不溜秋,也不会乱来的。申国公早死,邓镇一个小辈,也不敢冒头。李家也是同样的道理。李景隆老爹不在,全部仰仗朱元璋。更不要说反对意见。徐达与汤和,是朱元璋的铁杆。
而且汤和更是第一批进入海运的人。赚的不少。只是汤和不贪,主动收手了。
唯有李善长。
那一批勋贵,什么侯什么伯。在朱元璋心里根本不算什么,就如同灰尘一般,弹指可去。唯独李善长。他是如同徐达一样的人物。哪怕垂垂老矣,只要有一口气,在不能轻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