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天祺所居的西安府郊那座大宅院中,在院落中心的地下,有一座隐秘至极点的地牢。
地牢之中关了一个人,一个被知情的人视之为可怕妖怪的女人。
白魅缓缓睁开她那双绝世美丽却又空空洞洞,仿如没有灵魂一般的晶眸。
晶眸中忽的闪过一丝波动,白魅感觉自己醒了。
经过这次长达十余日的坐息,白魅忽的发觉,整整困扰了她十余年的那股奇怪的东西似乎烟消云散了,仿佛打破了一层笼罩在她脑中的隔膜一般,她的思维从未象这一刻般清晰。
随之而来的,是两年来始终占据在她脑海深处的一个雄壮如山的身影更是显得无比的高大与清晰起来。
白魅的心中忽的生出了一股冲动,她要去找这个人。
她要找到这个完全与众不同的令她感到无比亲近的人。
她想他……
苦涩中带着一丝甜蜜的,不顾一切的思念。
白魅空洞的晶眸中忽的泛起一丝属于人的情绪波动,就像一只完美玉像忽然有了生命一般。
她缓步向外走去,说是走,实则似乎双脚根本便未着地一般,说是飘倒更贴切一些。
一排小儿手臂粗的铁栅挡住了她的去路。
白魅冷冷的望着面前的铁栅,缓缓伸出一双没有丝毫血色的玉手,握住了两根铁栅,晶眸中猛然射出两道耀目的光芒。
在铁栅外两名看守高手不敢置信的恐惧眼神中,专为困住白魅以精钢打造的儿臂粗的铁栅竟然渐渐变弯。
白魅仿佛无形无质的幽魂一般穿出铁栅,似缓实疾的飘到两名看守的身前。
在白魅的面前,两个武功不俗的看守仿佛恶狼爪下的小羊羔一般,完全失去了抵抗与逃跑的意识,酥软的身体禁不住浑身打颤,两双眼眸中已完全被恐惧所占据。
白魅并没有似以往发狂时那般杀掉所有眼前的活人,一双空洞可怕的晶眸落在两个看守面上,经过一阵足以令人发疯的静默后,忽的张口道:“他……在……哪?”
白魅的声音虽有些口吃,却别样的清脆动听,然而听在两个看守耳中,却仿佛催命符一般,两人被吓得身躯一震,早已软绵绵的双腿哪里还能支撑身体的重量,膝盖一软,扑通两声瘫软在了白魅的面前。
至白魅的身影消失在地牢出口外许久后,两个看守才从恍惚中醒过神来。
他们竟然没死,那个杀人如儿戏的可怕女妖怪竟然会说话,而且没有对他们下手?
还没来得及庆幸,两人猛地记起了自己的职责,总算表现出训练有素的模样,迅即作出了应有的反应,一时间地上院落之中的警铃声尽皆响起。
紫旗令主陈龙壁脚步匆忙的来至陆天祺的房门外,声音中带着一丝惶然道:“启禀圣尊,白魅出关了。”对于那个代表着血腥与死亡的女妖怪,即使以他的令主之尊,也是心中畏惧。
房门打开,陆天祺缓步行了出来,虽然他的外表平静依旧,实则在听到白魅出关这个消息后,他的心中有一丝喜意。
只因为白魅对于他争霸江湖计划而言,实在是至关重要的一环。
没有白魅,即使他的计划进行顺利,江湖一片大乱,正道诸派自相残杀,凭他现有的实力仍然不足以一举将正道的残余势力铲除或降伏。
陆天祺自怀中取出摄魂神笛,缓缓吹动了能够控制白魅心神的摄魂曲。
白魅来到院落之中,当空烈日的光芒令久居地牢的她的眼睛有些不太适应,微微抬起洁白如玉完美无瑕的玉手,拦在额前,衬上她玲珑绝美的娇躯,自然之极的便有一股出尘的美丽。
现在的她虽然仍是死气沉沉不似活人,但举手投足间却比闭关前的她多了一丝旁人难以察觉的味道,人的味道。
一声惊恐的呼叫引起了白魅的注意,那是一个一身紫色劲装的年轻汉子。
这个陆天祺麾下的紫旗弟子,曾经亲身经历过白魅发狂时的恐怖血腥景象并侥幸在利爪之下逃生,眼见白魅冰冷的没有一丝人气的目光盯上了自己,登时吓得魂飞魄散,想也不想,转身就跑。
他刚刚迈出了五步,身边微风一动,白影一闪间,在他身后十数丈远的白魅竟似个鬼魂般倏然出现在了他的身前。
这人心胆俱裂,猛地站定身形。
白魅清冷动人的声音又再响起:“他……在……哪?”
这个已然吓破了胆的紫旗弟子哪里听得清白魅在说什么,极度恐惧之下几乎语不成声的哀求道:“不……你……别……别过来……”
经过两年闭关苦修的白魅真的不同了,心中没有一丝杀念,只想赶紧找到心中那个令她思念不已的身影的她,不再理会眼前这个已快吓瘫的紫旗弟子,静静的转身,向院门行去。
出了这座院落的院门,不分东南西北的白魅随意的走在院落间的巷道上,一路之上,惊呼之声不住响起,几乎每一个见到她的人都被吓得不轻。
白魅并未理会那些被吓得鸡飞狗跳的人,只是静静的走着。
忽然,白魅的耳中听到了一个常人根本听不到的声音。
这声音她无比熟悉。
摄魂曲!
白魅忽然站定,微微仰起玉首,十多年来养成的习惯令她空洞的眼眸中闪过一丝迟疑。
但随即,那丝迟疑便被一抹坚定的神采代替。
现在的她再不是以往那个神意受人控制的白魅了。
得九阳保命金丹之助,经过近两年时间的闭关苦修,现在的白魅终于突破了魅影幽魄神功的第八重境界,将这套诡绝天下的奇功练至大成。
神功大成的她,灵智尽皆恢复,寻回了完全的自我,丹田之中的阴丹也已完全成形,体内经脉之中的极阴之气终于取得了一种微妙的平衡,再不会因为极阴之气的反噬而狂性大发的随意杀戮。
摄魂曲之于现在的她而言,什么也不是。
做出决定的白魅不再理会摄魂曲的召唤,在一众受惊过度的紫旗弟子的目送下,有如鬼魅一般飞掠出这座院落。
没人知道当陆天祺晓得白魅再不受他的控制时,所受到的打击是何等的巨大。
在紫旗令主陈龙壁的眼中,高深莫测的圣尊只是不发一言的反身走回到自己的房中,自始至终没有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
陆天祺在房中整整坐了一天一夜,什么也没做,甚至什么也没想,只是坐在那里发呆。
当距离梦想与目标只有咫尺之遥的时候,一个意外的发生将一切打翻打散,即使智慧通天如陆天祺,也有些承受不起这等毁灭性的打击。
当陆天祺终于从房中行出来时,仍然是那副莫测高深的神情,旁人根本无法测出他心中的丁点想法。
仔细询问过白魅离开前与她有过接触的几人后,陆天祺重又陷入沉思之中。
“他在哪?”
这是白魅口中唯一吐露的三个字?
白魅口中的他是谁?
几乎没有经过任何思考,陆天祺已然得到了答案。
无名!
只可能是这个能与白魅携手游街的无名。
没想到自己之前的预感竟然如此准确,那个无名果然给他带来了最大的麻烦。
陆天祺忽然生出一股荒谬的感觉,他费尽心思培养出最强武器白魅来,却是平白为无名那个古怪又不可思议的小子做了嫁衣。
无名!
陆天祺的心中又重复着这个名字。
这个名字的主人已经数次令他感到意外了,在他以往算无遗策的一生中,大概只有他那个绝代无双的兄长陆天涯与玄青观的逍遥子曾经令他感到过意外。
许久之后,陆天祺的声音果断而自信的喃喃道:“我没有输,我也不会输!无名……”
两道令人心寒胆颤的寒芒自他的眸中射出,一股可怕的肃杀之气弥漫在室内。
一个精妙而又狠毒无比的计划在陆天祺的心中酝酿而出,这是自陆天涯死后,他首次认真的将一个人当作了对手。
无名!
只有这个古怪的小子死了,白魅才有可能重新回到他的掌控之中。
而此时的无名,浑然不晓得一场大劫即将临头。
当陆天祺紧锣密鼓的召集所有得力属下布置他那个彻底消灭无名兄弟的罗网时,无名与程怀宝这两个小子还在闷头赶奔汉中。
他们这一行风光得紧,由于他们用于掩饰的身份是朝中宰相大人打算入川回老家祭祖的三公子,因此这一路上不但畅行无阻,且所到之处的官面人物莫不是拍马相迎。
程怀宝这个滑头小子冒充起宰相三公子的贪婪挚友来,简直是入木三分,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将一众前来贿赂拍马的地方官员糊弄的团团转。
沿途所有官员的行贿他是一概的来者不拒,甚至送的礼薄了,这无赖还看不上哩。
至于无名这位冒牌三公子,则成了一个神秘人物,永远待在车上,从不露面。
这倒反而没有引起那些行贿官员的怀疑,因为真正的大人物,从来都是不会轻易抛头露面的。
一路之上,吃香的喝辣的,更有无数飞来的横财,可把程怀宝这个贪婪的小子开心坏了。
若非无名那个关于汉中府不好的预感,天晓得这个胆大包天的无赖会打着宰相的名义干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来。
令程怀宝惊奇的是,前后数个州府十数个县城竟然没有一个官员去质疑如月手中那枚不知打哪弄来的宰相私印的真假。
难道这些当官的都是傻瓜不成?
刚刚经韩陵渡渡过汉水,顶多再有五日,便能到达汉中。
程怀宝终于憋不住心中的纳闷,翘着二郎腿,手中把玩着那方美玉雕就的宰相私印道:“如月丫头,你们打哪弄来这个蒙人的玩意?别说,还真是威风管用得紧!”
如月始终缠绕在身畔公子身上的心神终于回过神来,轻声答道:“宝爷,这方印说真不真,说假可也不是假的。”
如月的话登时勾引起了程怀宝的好奇心,无赖精神一振道:“此话怎讲?”
旁边的如霜得意的道:“这个宝爷就有所不知了,京城印王陈兆宇是咱们圣门……”
圣门这两字方自出口,如霜已然晓得自己闯祸了。
这两个字可是现在宝爷心中最大的忌讳,临行前有一个龙卫不小心说漏了嘴,结果当场便被程怀宝折磨的屎尿横流。
这等惨烈的教训登时铭刻在了每一个玄圣殿属众心中。
在那个倒霉的龙卫的惨叫声中,所有人无一例外的在心中拼命的念叨着玄圣殿这三个字,生怕记错了将来换自己倒大霉。
在程怀宝无比危险的目光中,如霜赶忙改口道:“是咱们……玄圣殿在京城的坛主。宰相的印章都是出自他的手中,因此宝爷手中这方印绝不会有人看出假来。”
程怀宝冷冷的哼了一声,虽然如霜的口误触了他的禁忌,但看在无名的面上,也没真格去计较,心中忽然想起自己答应赵志南他们要帮于指挥使报仇那事,或许可以借助魔门……
呸呸呸!
程怀宝脑海中习惯性的出现魔门二字后立刻自我纠正,没办法,十多年的习惯可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改过来的。
程怀宝并未立刻急着从如月姐妹口中打探她们在京城的实力如何,这些事情由无名问才更合适。
想到无名,程怀宝面上不禁泛起一丝苦笑,自从上路以后,无名便仿佛入了定的老僧一般,每日几乎无时无刻不在练功。
或盘腿炼丹,或摆出一种奇怪的卧姿练功,往往是一入定便是一天或一夜的工夫不会醒来,再加上一个沉迷于南疆巫术的神棍与两个魂都被无名勾走的丫环,天晓得他这一路是何等的寂寞难耐。
幸好还有一堆捧着无数珍宝献上来的白痴官员……
程怀宝暗自庆幸练功的无名不会将这些珍宝充公的同时,一双眼眸忽的若有所思的望向以一种奇怪的卧姿躺着入定的无名,因他灵敏无比的气机在方才那一刻感受到了无名身上出现了一丝微不可查却又奇异无比变化。
他说不出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也不晓得无名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变化,但却肯定那无疑是好的方面的变化。他不急,等无名醒来,自然会告诉他。
心中忽的生出一种紧迫,若是无名真的能将他体内那个古怪玩意练化,到时候恐怕十个小宝也不是一根木头的对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