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心救了两人一命,程怀宝虽然心急无名,却仍不忘在俯身的同时,借机从怀中掏出了蜂巢,偷偷藏在袖中。
眼见和尚与道士没有趁机抢上偷袭,他心中暗自惋惜的同时,将心神集中在无名身上。
给无名号过脉,程怀宝心中连喊要命,无名体内的气脉衰弱得几乎已摸不到,莫说与人拼命,若不及时治疗,能不能保住小命都是一个疑问。
任程怀宝再是奸诈狡猾,在这一刻也有束手无策的棘手感觉。
现在摆在他面前的只有两条路,一条是与无名一块死,带着昏迷不醒的无名,即使他用蜂巢杀掉眼前这一僧一道,也绝逃不脱其余高手的追杀。
另外一条路便是不顾无名,独自脱身,兴许他自己还能有一线生机。
一边是舍不得抛弃兄弟却要以生命为代价,一边是隐现生机的活着的欲望,情义与生欲的抉择,同时也是生与死的抉择。
在这短短的一瞬间,两种同样巨大力量的拼斗,对程怀宝来说,不仅只是必须从两难中迅速作出选择的无比痛苦,更是对他心灵前所未有的一次震荡和伤害。
他从来没有想过,面对生死抉择的时候,在兄弟道义与求生本能之间,万物之主的人却显得如此茫然、艰难与无奈。
走?还是留?生?还是死?
强烈的斗争折磨着程怀宝的神经,撕扯着他的大脑!
然而,终究是要做出决定的。
眼望着无名失血过多后苍白虚弱的面庞,程怀宝狠狠一咬牙,做出了他一生中最为艰难的选择。
程怀宝身形猛震一下,因为就在这一刻,无名原本紧闭的双目已然微微睁开。
从无名那双无神的眸中,程怀宝读到令他肝胆俱裂的信息。
无名在无声的对他说:“别管我,小宝快走!”
程怀宝心中原本的犹豫不决在这一刻一扫而光,此时只剩下了一个坚定的念头——两兄弟同生共死!
读到程怀宝眼中透露出的心意,无名嘴角微微上扯,心中无比温暖的同时,却以微弱至极的声音坚定道:“小宝一定要活着冲出去,咱们两兄弟不能同时陷在这里。”
程怀宝张口欲言,却在无名的眸光中看到了无名的心意。
两兄弟若都死在这渺无人迹的苍茫群山之中,则勾结魔门的罪名便成盖棺定论,两人的死成了死有余辜。
心念电转间,程怀宝脸上扯出一丝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轻轻将无名平放在地上,紧紧握住无名那只因替自己挡下一刀而留下露骨伤痕的手掌,心中默默念道:“木头,你等着我!只要我能冲出去,一定能寻机将你救回来。”
无名的眸中忽然现出一丝笑意,微弱的点点头,眼神中道:“若我有意外,帮我照顾姐姐与你那没出世的干儿子。”
程怀宝虎目一红,险些涌出泪来,深深吸口气,低如蚊呐般喃喃道:“木头放心,若真被我逃了,三教五门的人心中有了顾忌,是不可能先杀你的,只要他们不杀你,我就一定能将你救下来。大姐与干儿子,还是你自己照顾吧。”
一阵强烈至极的晕眩感陡然袭来,无名一双眼皮渐渐无力垂下,使尽最后的力气道:“快走!”
程怀宝暗淡的眼神陡然亮了起来,眸中一片绝然的神光,猛然站起身来。
苍珏与智通心中一悸,晓得程怀宝要有所行动了,不禁同时戒备起来。
程怀宝向山梁下望去,一溜跃动的黑点。
他晓得那些都是追杀他们的高手,其中距离峰顶最近的只有不到百丈距离,也就是说,留给他的时间与机会不多了。
程怀宝心中已定下了破釜沉舟的决心,一反往日嬉笑怒骂的无赖形象,脸色沉凝,声音奇冷道:“苍珏,我与无名是受了魔门陷害,若你还有半分头脑,便不要拦阻我。”
苍珏面上一片莫测高深的神情,默然不语。
智通和尚喝道:“阿弥陀佛!大胆小贼,还说不是魔门余孽,蚀魂神烟乃是魔门四大长老中的毒魔的独门奇毒,怎会落在你二人手中的?”
程怀宝已没有时间同智通废话了,冷然继续对苍珏道:“若你还有半分香火之情,便莫要阻我。”这话实已是他最后的警告,若苍珏选择了出手阻拦,他将毫不犹豫的痛下杀手。
话音未落,程怀宝身形陡然拔起。
程怀宝身形才动,智通早有预料,几乎同时飞身而起,一脸宝相庄严,沉喝一声“咄”。
程怀宝只觉智通的喝声有若暮鼓晨钟一般直贯入自己的耳鼓,其音重似殷雷,却又若轻如游丝,感觉玄异无伦,在空中的身形微微一震,清明的灵台险些失守。
智通对程怀宝极为忌惮,一上来便施展出在江湖上与圆守寺佛门狮子吼齐名的禅喝神功,同时双袖齐挥,施出清禅寺傲世绝学金尊罗汉神拳的第七式,左拳快似飞杵,湍怒有声,遥隔近丈,轰轰拳风已然扑面而至,右拳却屈折弯曲,悠扬深缓,拳式飘忽令人无法揣度。
面对智通这等玄奥拳法,雄浑的功力,程怀宝双目尽赤,竟然毫不躲闪,人在空中长刀一领,施展出自创的小宝刀法中威势最大的一招一刀开山,夹带着一去不回之惨烈气势,以硬碰硬,径直撞向智通。
他拼命了。
己方已然占尽优势,只需缠住对手等待后援便算万事大吉,智通自然不会在这等时刻去跟程怀宝玩命,脚下一点,忽然变招,身形不进反退。
程怀宝等的便是这一刻,智通气势方泄,他左手拇指已然重重的按在了早已藏在手心多时的蜂巢发射机枢之上。
“锵!”
一声脆响!
三十枚飞针夹带着丝丝劲风,以肉眼难及的速度攒射向飞退的智通。
智通功力几近通玄,反应快如闪电,虽没料到程怀宝还有这等可怕暗器,却毫不因一时失招而心惊,飞退间强提一口真气,一双大袖狂舞,激起满天旋风劲气。
蜂巢所用的飞针皆是经过特殊设计打造而成,乃是专破护体真气的歹毒玩意。
而智通经过方才的长途追杀,早已气虚力乏,此消彼长之下,那还有不中招的。
他的大袖虽然扫飞了大半飞针,身上仍然挨了七八针。
飞针细小,虽然劲道强劲,但只要不射在要害上,便要不了人命,智通着意护住胸腹头面等要害,因此中针的皆为肩头手臂,虽剧痛难当,却无甚大碍。
受此偷袭,智通大怒,暴喝一声:“大胆孽障,佛爷超度了你。”喝罢不顾身上兀自插着的飞针,猛然拔起身形,飞扑向程怀宝。
程怀宝嘴角噙着一丝冷笑,不闪不避,长刀化作一道飞虹,直迎而上。
两人即将接触的一瞬间,智通忽觉得周身一麻,双掌凝起的无匹劲气竟然在这要命的关头气散功消了。
针上有毒!
这是智通斗大一颗头颅离开自己的脖颈时的最后一个念头。
血光漫天!
被誉为江湖上轻功最快的飞和尚智通被程怀宝一刀削首。
蜂巢中的飞针本来没毒,是程怀宝在夔州府首次用过蜂巢之后,嫌飞针的威力不足以取高手之命,才又后涂上去的,所涂之毒是何巧巧给他的十种毒药中毒性最烈的五步断魂散。
一刀劈死智通,程怀宝身形毫不停顿,顺着山梁的另一侧飞驰而去。
眼望着程怀宝远去的背影,并未出手相阻的苍珏一脸若有所思的神情。
片刻工夫之后,第一个后续赶到的三教五门的高手气喘吁吁的赶到山梁之上,看他那踉跄不已的身形与微微颤抖的双腿,显然已经体力透支了。
这位是柳叶派中有数的高手之一,叫慕容田,好不容易掠至山顶,累得着实够呛,一身青衫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般,头髻散乱的象个疯子,湿透的长发紧紧贴在脸上。
当看到崖顶的情形,慕容田忍不住狂喘道:“苍……珏……殿主,这……这……是……程……程……呢?”
苍珏悠悠一叹道:“贫道慢了一步,眼看着程怀宝暗算了智通道友后鼠窜而走,却无能为力,唉……”
慕容田又指了指倒在地上如死人一般的无名,张口欲言,却一片呼呼粗喘,哪里还发得出声音。
苍珏自然明白他的意思,摇首道:“贫道上来时无名已然如此,想来是伤势太重,无力再逃。”
大致了解了当前情形,慕容田再不多话,就这么站在一边默默运气调息。
方才那通狂奔实已令他几乎处于内腹崩坏的边缘之境,若不及时运气调息,有可能会转成难以痊愈的内疾,以后练功休想再有寸进。
慕容田调息的工夫,三教五门的高手陆续赶到,登上崖顶的众多高手无一例外,皆是气喘吁吁的连话都说不出。
三个清禅寺的和尚眼见自家长老身首异处横尸于此,面上尽现悲容,从苍珏的口中得知了程怀宝卑鄙暗算的经过,左右两名中年和尚满面悲愤之色,不约而同的将目光射向站在中间的那名老僧。
三教五门异常重视此次颜面攸关的抓捕行动,皆派出了各自派中的顶尖高手。
三僧中那个年纪甚老,满脸皱纹的老僧乃是清禅寺三号人物罗汉堂首座智隆大师。
智隆大师虽贵为一堂首座,但因他专心侍佛,从未出过寺门,反不如飞和尚智通来的出名,此次行动,除了三教五门几位首领外,其余人等竟无人识得他。
智隆大师眼望着智通身首异处的尸身,神色凄然,举起手掌,轻声诵念经文,虽然气息不稳,兀自急喘连连,然那诵经声却低沉浑然,震人心脾。
渐渐的容色转和,一脸宝相庄严,一代高僧,确是与众不同。
两名中年僧人见状,同时敛去心中嗔念,双手合十,随着智隆大师,一起咏诵经文。
低沉肃穆的诵经声似能洗涤人们心中的妄念,崖顶各派高手尽都面现敬色,望着那身材不高相貌平凡的智隆大师,同为佛门弟子的圆守寺五僧更是随着一起诵念经文。
待智隆大师念毕经文,苍珏轻叹一声道:“都怪贫道慢了半步,只能眼看着智通长老身中暗算却无能为力,无量天尊,三位大师节哀。”
智隆大师叹道:“此事怪不得苍珏道友。”
经过一阵调息,一众高手终于回过气来,圆守寺的渡空口唤佛号,沉声道:“阿弥陀佛,无名虽然就擒,程怀宝却逃了,咱们下一步该如何是好?”
渡空的话令得崖顶气压登时低了许多,所有人心中皆有一股沮丧的感觉,此次三教四门高手尽出,捉拿两名小贼,结果损兵折将后却还让程怀宝逃了,此事若传出江湖,三教四门可要颜面尽失了。
众多高手你眼望我我眼望你,谁也不知该怎样接话。
这时苍情撇撇嘴巴道:“程怀宝那厮与无名交情深厚,只需有无名在咱们手上为质,还怕不能令程怀宝低头?”
苍情在玄青观是除至真老祖与程怀宝外最有名的异类,虽然身穿道服,却满脸横肉,哪里像修道的全真,怎么看都像个横行乡里的地痞恶霸。
智隆大师光头轻摇声音低沉道:“阿弥陀佛!正道中人,岂能作出此等掳人为质的下作之事?”
苍情的性子有点愣头青,毫不在意智隆大师的身份,耸耸肩膀随意道:“那老和尚你出个主意如何?不说旁的,试问在场的有谁能追得上程怀宝那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