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名!这古怪无比的小子就是那个无名?那个入观第一天便因严重伤人被发配到逍清子长老那里学道,拯救玄青观近两千门人弟子逃离殉道日的噩梦,被认为有史以来年纪最轻却对玄青派影响深重的无名?
如此说来他能自解穴道似乎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玉真心中如此自我安慰。
其实连逍灵子更高明的制脉术都制不住无名,何况玉真那点功力的点穴术。若非无名进入道心至境后体内经脉得到最大程度修复,原本被紫极元胎冲击的乱七八糟的经脉已基本恢复原状,他的点穴术甚至找不到无名的穴道,自然更谈不上制住穴道。
随着无名体内经脉的修复,紫极元胎吸收体内真气灵气的能力更加厉害,半刻工夫不到便将玉真封穴的内力吸收的点滴不剩。
无名之所以一直任由玉真提着也不挣扎,只是因为他没感觉出玉真的敌意,而无名可不会觉得被人提着有什么不好,感觉似乎与骑在黑子、大灰的背上差不多,只是有一点点不舒服罢了。
无名随意的坐在逍灵子身边的蒲团上,却不知这举动在玉真甚或所有玄青弟子的眼中是何等惊世骇俗兼大逆不道,偏着头道:“那老道让我明天清晨再随他学道。”
逍灵子皱了皱眉头,他也想不通逍清子怎会破例只讲了半天道便将无名放了出来,不过随即他注意到无名说话从来不带敬语,鉴于自己是玄青观执掌刑罚的规法殿殿主,怎的也要稍尽职责,当下道:“无名,不要总是老道老道的,说起长辈时要使用敬语。”
无名才不管什么叫敬语,他心中最惦记的是习武,是让自己变得更强,直通通道:“你现在教我武功。”完全肯定句,甚至可以说是个命令句。
玉真虽已不把无名当正常人看待,听到他在长老提醒过后仍然你你我我的,仍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注意到玉真的逍灵子被转移了注意力:“玉真你不在观前当值,怎的擅离职守跑回规法殿来?”
玉真身子一抖,回过神来,躬身行礼道:“启禀长老,弟子发现无名在观中穿行便上前阻止,哪想到他竟突然暴起袭击弟子。”说着指了指撕裂的道袍以示证明,又道:“弟子才将他带回规法殿请长老定罚。”他本还想说无名不敬尊长,可看到无名对长老那更加大逆不道的举动,他决定还是不说为妙。
逍灵子看了看玉真道袍上那条巨大的裂口,心中可为了难,按照观规无名这等行为最轻也要打上几十大板,再禁闭个一年半载,可如此一来谁替他去殉道……哦……是学道。
就在逍灵子左右为难的时候,等的不耐感觉受了欺骗的无名大声质问道:“我要你现在教我武功你怎不答,昨天是你这老道亲口答应我的,难道想赖账。”
尖锐的童音在原本安静的大殿内回响,伴随着一阵倒吸凉气的声音,殿中其他护法弟子的头不约而同的转向了声音发起的方向。
逍灵子从未试过像现在这等窘迫,一张老脸胀得通红,颤抖的胡须、紧抿的双唇与太阳穴处跳动的青筋显示老道要发飙了。
就在这时,一个苍字辈中年护法弟子慌慌张张毫无一点高手风范的跑进大殿,边跑边惊慌叫道:“师……师父,大事不好了,大……大事不好了。”
来人是逍灵子的得意弟子苍字辈有数高手之一苍穹。正一肚子火气没地方发泄的逍灵子见到苍穹那慌张窝囊的模样登时爆发出来,怒喝道:“混帐!苍穹你这是什么样子,修行了三十年的功夫都修到哪里去了?”
被师父如此训斥,苍穹却仍没有一点好转,一阵风般掠到近前跪在地上结结巴巴大叫道:“他……他回来了。师父,那个人回来了。”
逍灵子的胡子翘起半天高,但想及能让平日稳重的苍穹如此慌张,应该是有大事发生,强自按捺住胸中怒火,喝道:“什么那个人回来了?到底什么人?”
苍穹似是费尽力气才将那恐怖之人的名字道出:“麻……烦!”
逍灵子冷哼一声不屑道:“什么麻烦?”可随即一个噩梦般的人物猛然自记忆深处蹿起,老道那么高的修为也忍不住有些失态的惊道:“什么?麻烦?是……是那个麻烦吗?”
没等苍穹点头,突然间一个苍老的声音响彻天宇:“逍遥!立刻前来接驾。”
逍灵子脸上立时没了血色,颤抖的双唇中吐出几个字:“麻烦真的回来了。”
无名才不管麻烦不麻烦,还嫌不够乱的道:“老道你说话算不算数?”
逍灵子一震醒过神来,哪还顾得上与无名纠缠,匆匆站起身形向殿外冲去。
无名怎甘心被骗,叫着“老道休跑”,追了上去。
搞不清状况的玉真傻愣的看着眼前鸡飞狗跳的一幕,呆呆的问道:“苍穹师叔,什么是麻烦?”
没人答他,规法殿内所有三十岁以上的护法弟子皆一副大祸临头的模样。至于那些三十岁之下的护法弟子,脸上的表情是与玉真一模一样的迷茫一片。
玄青观山门处,一老一少。
小的是个浑身痞气的少年,一身衣衫满是补钉,发乱如草,然而若仔细打量便会发现他的五官非常标志,眼睛又大又圆,鼻子方正挺扩。此时他正歪着脖子满面邪笑的盯着山门前高大的一座三间四柱七楼牌坊撇嘴道:“老杂……咳咳……老道,上面写的什么?”
老的是个老道士,身材瘦小干枯,一身道袍已破旧的看不清原本的颜色,脸上沟壑层叠满是岁月的痕迹,一对迷茫无神的小眼睛听了少年那前两个字突然射出两道危险的光芒,令早已领教过他厉害的少年立刻改正错误。
老道头上稀稀落落几缕花白枯发上歪歪扭扭的别着个破道冠,好一副不起眼的模样。只是如果懂行的人仔细观察就会发现,那破烂道冠竟然是玄青派道冠中级别最高的五老冠。
玄青派道冠共有五种,一为黄冠,也称月牙冠或偃月冠,是初入门的道子辈小道士戴的。二为五岳冠,形如覆斗,上刻五岳真形图,玉子辈弟子顶戴。三为星冠,也是覆斗形,上刻五斗星形,苍字辈弟子顶戴。四为莲花冠,也称上清冠,逍字辈的诸位长老才能戴。
最高级的道冠是五老冠,冠如莲瓣,中绣五老像,乃是玄青派中那些辈分超越四辈弟子之上的超级长老所戴。
老道哼了一声道:“青风,再让为师听了那混账话,有你好消受的。”
少年悻悻道:“你这老道好没道理,少爷我在崇州城过着好吃好喝的逍遥日子,凭什么要随你来这等鸟不拉屎的野地来学武,少爷也再告诉你一次,少爷叫程怀宝,不是什么狗屁的青风。”程怀宝心中暗自问候老道各辈祖宗,强自将他掳到这穷山僻壤不说,还硬给他起了个道号叫青风,说什么是玄青观青字辈弟子,真格是岂有此理。
老道昏花的眼中又险出那种危险的光芒,死死盯在少年程怀宝的脸上,心中却泛起一丝无奈的感觉,这小子是第二个能令他无奈的人。
脑海中不禁回想起刚见到这小子时的情景。自己在崇州城大街之上无意中发现这个小子,当时他正在偷一个富商模样人的钱袋。这并不是吸引老道的原因,真正的原因是这小子竟然拥有百年难得一见的最适合修习武学的身架骨骼,俗称为一步登天。
老道近百年的岁月里首次起了收徒的念头,便跟在少年身后而去,又意外发现原来这小偷竟将自己偷来的钱送了给几个睡卧街头的残疾孩子。
能有如此心性更加坚定老道收徒之心,在一街角无人之处将少年拦下,仍是那副要死不活的模样道:“小子,可愿随老祖习武。”
谁承想这少年惊讶的打量一番老道后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不能自制。
老道身份何等尊崇,从来只有人怕他,有生以来头一遭遭人笑话,倒也觉得新鲜无比,竟没发作。
少年擦了擦眼角笑出的眼泪,抱着笑痛的肚子强忍道:“老道你骗人也不要用如此可笑的话来骗,就你这随时蹬腿闭眼的模样还要教我武功,哈哈……”说着忍不住又笑了起来。
老道脸上神色丝毫未变,只是眼中射出两道异样目光,后来少年才知道,当这异样目光出现时,肯定有人要倒霉,而那次倒霉的正是他。
老道伸指遥空在少年身上点了一下,一股无形指气透指而出,少年好似毫无知觉一般,仍在大笑,只是似乎笑得更加开心。
突然,大笑中的少年发觉了不对,怎么……怎么他明明不想笑了,却怎么也止不住这笑声,他猛然想到定是眼前老道士搞得鬼,当下喝问道:“哈哈……老杂毛……哈哈……你……哈哈……在少爷……哈哈……身上搞了什么……哈哈……鬼……”
老道一副悠闲自得的模样答道:“小子你不是喜欢笑吗?老祖便成全你,要你一次笑个够。”
一阵花样百出兼恶毒至极的谩骂夹杂在笑声中从少年的口里喷泻而出,足足半个时辰没有一句重样的。老道也不生气,只是冷眼看着,只有眼中不断闪烁的那种危险的光芒透露出他心中其实早已怒火翻滚沸腾了。
终于,少年骂不动了,别说骂,便是笑都已上气不接下气,他从没想过笑竟是一件如此痛苦的事情,比屁股上挨板子痛苦一百倍,而倒霉的是此时的他正在经历这等非人的痛苦。
少年开始求饶,那些痛苦忏悔的词汇与笑声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感觉有些可笑。
老道心肠硬如坚石,任凭少年怎么哀求就是不理,直到少年力竭昏倒。
少年苏醒过来之时,发现自己已身在一处不知名的树林之中,费力的坐起身来,感觉身体虚弱的紧,抬眼见那恶老道就站在自己身前,登时忘了自己受过的罪,破口大骂道:“干你娘,你个有娘生没娘养的老杂毛……”
老道头一次遇到刚受了自己教训还敢如此辱骂自己的人,二话不说又是两指点了过去,少年痛苦倒地,浑身抽搐,双眼翻白……
如果这少年不是天下最倔强的人,便绝对是天下最记吃不记打的人,再次醒来后的他好似根本没记住方才的两次教训,仍是破口大骂。
就这样,一老一少一路斗法,一个硬要收徒,一个坚决不干,谁也拿对方没一点办法。
少年程怀宝对老道危险的目光早已习惯无比,斗法了一路,知道老道的底线是什么,毫不在意道:“这道观好大,老道你真的是这里面的道士?”
老道冷哼一声道:“为师乃是玄青观中最为人尊敬的元老级长老,能拜在为师的门下,是你前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程怀宝撇撇嘴,才不信老道士的话,就凭他那没一点德行的所为,会为人尊敬才是见鬼的事情。
两人说话间已来至山门前。
玄青观山门面阔三间,为砖石垒造,三券门。两侧各建八享照壁,门前有石狮、华表各一对。
看着程怀宝满面不信的神情,老道心里不爽至极,有心显一显自己的身份。敲门不用手,抬脚咚咚踢了两下正中的朱红木门。
旁边小门吱呀一响,出来一个小道士,看那身灰色道袍,是道字辈新入门不久的弟子。
小道士迷惑的看了看一老一少,虽见两人衣着邋遢,却没有小瞧,打一稽首问道:“敢问前辈来玄青观有何事?”
程怀宝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喃喃道:“好一个玄青观中最为人尊敬的元老级长老,这可好,人家连认都认不出来。”
声音虽轻,却怎瞒得脱老道那对灵耳,老道脸面上有点挂不住了,迷糊小眼猛然睁圆,重重一哼,声如闷雷,震的那小道士脑袋一晕,身子乱抖。
恰巧此时苍穹离此不远,听了这无数次在噩梦中出现的哼声当即知晓什么人来了,立刻屁滚尿流般跑去禀报师父。
小道士知晓来人大不简单,更是恭敬道:“不知……不知前辈……”
没容他说完,老道已截断道:“逍遥那小子现在可在观里?”
小道士被他这天大的口气吓得有些结巴道:“掌……掌门现在……在……在观里。”
这会儿程怀宝调笑的声音自后面传来:“老道你就别装了,这么大年纪了还骗人家小道士。”
老道自遇到程怀宝后第十三次生出将这混账小子挫骨扬灰的想法,这会儿他真希望自己是魔门的人,不用那么多顾忌就好了。
他已将他所会的所有手段都用了,便是换成个铁人,怕也早也化作一滩铁水。偏偏这小子受罪之时倒像个正常人般哀叫求饶,可过后又仿佛没事人般忘了个干干净净。
没想到这世间除了逍清那整天讲道的小家伙外,还有能让他头痛无比的人存在。
老道郁闷之极,猛然扬声道:“逍遥!立刻前来接驾。”声如洪钟,响彻天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