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商议如何反击对手的无名忽然神色一变,眸中紫芒一闪,冷道:“小宝走!”说话间倏然跃起。
六天六夜中不知多少次同样的经历,程怀宝早已习惯,无名走字刚从嘴里吐出,程怀宝的身影已然变虚,转眼间现身于一丈开外。
两兄弟行进间踩踏枯叶的声音传入百丈开外小心接近的猎人们耳中,所有人皆心中叫糟,又被狡猾机警的绝世双恶发觉了。
所有人不约而同放弃了暗袭的打算,全力展开身法,衔尾追去。
六天之中发生了不知多少次的戏码再次在这片洪荒丛莽间上演。
全力展身法追赶中的姚天兆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何无名与程怀宝总是能先一步发觉自己等人无声无息的接近。
天已全黑下来,星月之光被茂密的枝叶遮蔽,丛林之中一片漆黑,疲惫不堪的追兵各个一身酸痛的席地而坐,相熟的人们聚在一起,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聊天的主题无一例外皆与绝世双恶脱不了干系。
姚天兆、庞会与潘晨三人围坐在一起,全力追杀了整个白天,即使功力深厚若姚天兆,也觉体虚力乏,此时抓住一天唯一的休息之机,盘腿坐好,准备运气调息回复体力。
入山前本是志在必得的庞会此时早已丧失了成功擒人的信心,迟疑着低声道:“姚院主,咱们……唔……咱们还要追下去吗?”当着潘晨这外人的面,他不敢暴露与姚天兆的关系。
姚天兆闻言双目一瞪道:“两个小贼就在前方,岂有不追之理?”
庞会苦苦一笑道:“姚院主,两个恶贼机警绝伦,且轻功如此了得,在这茫茫山野之中,如何追得上?”
姚天兆冷哼一声,毫不给庞会留颜面的斥道:“本院亲自出马,若空手而回,本院的颜面何存,玉扇宫岂非要成江湖笑柄?”
庞会脸上神情一僵,不再说话,对姚天兆颐气指使的旧恨又上心头,低垂的眼帘挡住了眸中一抹凶光,一股在他胸中酝酿已久的杀机再次翻腾起来。
姚天兆从未将庞会放在眼中,对庞会命令喝斥已成他的习惯,却又哪里想到庞会今时已不同于往日,如今在夔州地面威风霸道惯了的庞会早非当年那个初出茅庐处处需他扶持帮衬的毛头小子了。
姚天兆眉头微蹙,虽然他外露神情总是一副镇定自若的模样,实则内心中也为眼前这等欲追不及,欲罢又不能的尴尬境地烦恼。他思索片刻后转过头对沉吟不语的潘晨道:“潘老弟,你有何看法?”
潘晨没有立刻答话,沉吟了半晌才道:“姚兄,请恕我直言,为今之际,最佳的方法莫过于放弃追杀,立刻退走。”
姚天兆眉头一皱道:“潘老弟何出此言?”
潘晨道:“根据这六日来那两个小贼的表现,我敢肯定,他俩定然精于山野生存之道。要想在这渺无人迹的洪荒丛莽中抓到这两个滑溜机警又轻功异常了得的小贼,实在太难。我方虽然人多势众,但皆无山野生存的经验,这几天来已陆续有人开始上吐下泻,显然他们的肠胃无法适应生食。照此下去,用不了几日,这几人便会体虚力乏,莫说追击搏斗,在这危机四伏的山林之中能否自保都成问题。到那时,多了这许多累赘,咱们便是想再追杀,也是有心无力了。”
听了潘晨这番话,姚天兆默然了。
虽然潘晨话中的意思与庞会相同,皆主张退走,然而潘晨在他心中的地位比庞会可高得多了,说出来的话份量自然不同,由不得他不认真权衡。
就在姚天兆沉思的当口,惊变突生,一声凄厉惨叫猛然响起,划破寂静的山林中,如此刺耳可怖。
随即传来重物坠地的闷响,是一名伏在树上的警哨。
所有人皆是高手,一瞬间已反应过来有敌人夜袭,仿佛炸了窝一般,同时跳了起来。
潘晨高声喝道:“俯身!不要站……”
他话还没有说完,又传来一声尖厉惨叫,显然又有人受了暗算。
如此一来众人皆聪明了,立刻匍匐于地。
每晚休息时,姚天兆总会轮流派出四名警哨,警戒四方,一防双恶的偷袭反击,二防夜间活动的猎食猛兽。
然而追杀了六天六夜,绝世双恶从未在晚上偷袭过,加之经过整整一天的山野跋涉,精神体力皆消耗过巨,因此值夜放哨的人麻痹大意之余,自然不免有些神志昏沉,这才让对手有机可趁,轻松潜至近身处下手暗算。
姚天兆运功于耳,立刻听到自己右方五丈外有极为细微的声响传出,他没有丝毫犹豫,身形似电,猛然飞出,人在空中风流玉扇已拿在手上,猛然挥出,一股锐风径直击向前方一团黑影。
黑影正是程怀宝,使用折叠小弩两度偷袭得手的他万万没料到姚天兆竟然这么快便锁定自己的方位,此时出刀相迎已经晚了。
危急关头,程怀宝猛然蹿起身形,人在空中飞起两脚,迎向袭来的扇子。
黑暗中视线不清,动手过招完全凭借听风辨形之术,姚天兆手腕轻振,手中玉扇瞬间劈出。
玉扇在空中划出数道美丽的线条,在旁观者眼中只会觉得扇影优美自然,但身在空中的程怀宝却难受至极,只觉自己踢出的两脚仿佛送上去让人打一般,尽失先机。
程怀宝陡然收脚,一拳击在旁边一棵树上,借力改变方向,有若一只大鸟一般横飞出两丈开外,终于摆脱被动挨打的局面。
姚天兆晓得只要被对手逃了,便又会陷入一追一逃的窘境之中,自然不肯放过眼前这等毙敌的绝佳机会,毫不给程怀宝喘息的机会,脚尖点地,身形如风般直追过去。
程怀宝方才落地,立时一个踉跄,显然方才一击他并未能全身而退,腿上经脉被姚天兆的真气攻入。
耳边隐约有风声传来,程怀宝晓得已到了最危险的关头,他没有分心运气打通酸痛的腿部经脉,借着踉跄之势一个懒驴打滚,钻入旁边一片生刺的矮棘树丛之中。
姚天兆一扇落空,立刻劈起一掌,强劲的掌风呼啸而出。
程怀宝不顾棘树的尖刺在自己身上留下道道血痕,伏地前蹿,差之毫厘的躲过姚天兆的可怖掌风,同时反手射出一支臂弩。
姚天兆出掌后立刻飞身跟进,忽然心中一悸,猛然侧身,强力机簧射出的弩箭又快又狠,瞬间射破他的护体真气,“噗”的一声,刺入他的左肩。
姚天兆身形一晃的工夫,程怀宝已然借机远遁。
两人这几招有如电闪雷鸣般又快又疾,说来话长实则不过常人眨了两下眼皮的工夫。
待潘晨与庞会等高手赶到现场时,一切已尘埃落定。
天很黑,庞会并未看到姚天兆左肩头上插着的那支弩箭,提着金刀道:“姚院主,可要追赶?”
姚天兆重重哼了一声道:“哼!追?怎么追?人少易于藏身,那两个小子往石丛密林中一钻,如何找法?咱们人多,不易隐匿行踪,敌暗我明,人多了一箭射来,总有一个人倒霉。两个小子的暗器可怕,你安的什么心思?想让大家平白送死吗?”
庞会没有反驳,低垂着头看向地面,心中恨极,握刀的手出现了罕有的颤抖,这在似他这等功力的高手而言几乎是不可能的。
潘晨大概也觉得姚天兆的话说的有些重,出来圆场道:“庞会主莫要在意,潘某也以为不追为好。两个恶贼只来了一个,另一个定是藏身于某处,只等咱们入伏,再行偷袭暗算,不可不防。”
好容易有机会与猎物面对面交上手,不但没能擒下人,反而肩头挨了一枚暗器,即使以姚天兆的沉稳老练也不禁感到颜面尽失,有些恼羞成怒,怒哼一声,转头而去。
庞会的眼中射出两道狠毒寒芒,狠狠盯着姚天兆的背影,其中蕴含着无限杀机。
返回头察看受袭的两人,一支尺长的精钢短箭齐根射入今晚轮值警哨的一名玉扇宫中年高手的肋部,血沫自他口中不断涌出,已然无救。
一时松懈疏忽,丢掉性命,何其冤枉。
另一名受袭的人是金刀会的高手,短箭射入小腹,没有伤到要害,江湖人大多皆懂些疗伤医病之术,且身上都带了疗伤之药,经过一阵救治,终于保住此人的小命,不过一两月内休想再与人动手搏命。
姚天兆一身内功已将入化境,护体真气将弩箭威力减至最低,入肉不过一寸,取下箭后敷上伤药便算完事。
对于江湖人而言,这等皮肉伤实在算不得什么,然而对于姚天兆而言,真正受伤的是他的自尊心。
本来听了潘晨那番话已萌生退意的他此时打定了主意,不拿下两个小贼,誓不回头。
一死一重伤,甚至连一行人中的首领,武功最为高强的姚天兆也挨了一箭,所有人心中皆感到一丝寒意,一种危险迫近大难临头的感觉笼罩在众人心头。
这一晚再没人能睡着,除了已死的那人外,所有人皆睁着一双眼睛直到天亮。
程怀宝狼狈逃回与无名约定的潜伏处时,已然筋疲力尽,眼见到了地头,精神松懈之下,脚下一软,一头栽倒在地。
黑影一闪,隐身于乱草之中的无名倏然现身。
眼见程怀宝浑身血污的倒在地上,无名眼中闪过一丝担心。
程怀宝挣扎着爬起身来,留在肉中的棘刺疼得他次牙咧嘴,咬着牙冲无名摇摇头道:“我没事,只是腿被一个高手的劲气扫了一下。”
无名上前一把将程怀宝提了起来,皱眉道:“你身上这是?”
程怀宝哎哟叫痛道:“疼啊!木头轻点!”
看着无名疑惑的目光,程怀宝没好气道:“为了逃命,在荆棘丛中打了个滚,险些变了刺猬。干他娘的,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放完狠话他又道:“打我一下子的那厮怕就是姚天兆了,果然厉害。”
无名眼中紫芒一闪,二话不说,背起程怀宝便走,此地并不安全。
无名背着程怀宝一口气跑出了近百里山路,终于在一条小溪旁停下了脚步时,天已大亮。
在一阵哎哟呼痛声中,无名为程怀宝将扎入肉中的棘刺一一拔出。
无名无力的靠坐在一棵树旁,背着二百多斤的程怀宝(注一:相当于七十公斤左右)跑这么远的山路,他也有些吃不消。
程怀宝将四肢全部摊开倒在地上,整个人成了一个大字。
无名忽然眉头一皱,站起身来道:“小宝,不能休息。”
程怀宝差点叫娘,忍不住叫道:“为什么?”
无名道:“现在是埋伏设陷的最佳机会。”
程怀宝一脸你开玩笑的神情,已没力气说话了。
无名可不管程怀宝愿意不愿意,上前一把便将他提了起来,口中道:“根据前几日的经验,咱们现在应有近三个时辰的时间,足够咱们选择一处合适的地点设伏。况且方才我背你而行,想来后面那些人定能发现,小宝以为他们会怎么想?”
程怀宝脑筋一转,两只眼忽然放出光来,兴奋道:“那群蠢蛋自然会以为咱们中有一人已受伤,且伤至无法行路的地步。哈……他们一定会放松戒心,全力追赶,然后一头冲入咱们设下的埋伏之中。哈哈……我实在是太聪明了。”这小子好厚的脸皮,明明是无名先想到的,他倒不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