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怀宝想也没想便点头道:“是应该去一趟,我要让小月月晓得我的专情,即使逃亡路上,她的小宝依然从未忘记过她。”
即使这一刻无名的心情沉重至极点,仍忍不住有翻白眼的冲动。
看着无名微微扯动的嘴角,程怀宝毫无自知之明道:“木头,你这是什么表情?”
无耻……
不!无耻这两字甚至无法形容程怀宝品性之万一。
无名长叹一声,心中不禁开始怀疑起自己怎么会和程怀宝这比无耻更无耻百倍的家伙成了生死兄弟的。
无奈的摇摇头,无名最终还是决定保持缄默,反正程怀宝的无耻他也早已有些习惯了。
痴痴的望着东方初生的旭日,仿佛伊人微笑的俏脸,无名不禁有些痴了,心中轻轻的问了一句:“姐姐你现在可好?无名这便去见你了。”
两天后,在程怀宝自何巧巧那里学来的简易易容术的改装下,两兄弟将肤色弄成棕红色,加之他俩山中近三个月中各自留了胡子,化装成两个中年江湖浪客,悄然踏上了千里寻情之路,返头向北,潜向律青园。
五天后,夔州府城中一座叫宝月楼的著名青楼在赤练蛇何巧巧的严令下改名了。当然,这是一桩微不足道的小事,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在巴东万里群山之中一处不起眼的山脊上,散落了一地尸骸,筋肉早已为野兽裹腹,只留下一地残缺不全的骸骨,骸骨旁散落着许多兵器,其中最为醒目的便是一把金刀,在旭日的映射下,绽放出刺目的金芒。
这一地尸骸原本是一群功力不俗的江湖健者。
曾经,他们还是共同追杀绝世双恶的同伴,却在一场血腥残酷的自相残杀中同归于尽了。
无名两兄弟心急如焚,一路昼夜兼行,只用了二十天的工夫便赶到了律青园。
律青园位于凤翔府府城北郊,是一座巨大的山庄。
律青园中黑沉沉的,看不见走动的人影,似乎是一座空屋,甚至到了院门外,也看不见里面的灯火,听不到人声笑语,一片寂静。
寒风阵阵,早已掉光了树叶的光秃树枝随风摇曳,象煞了群魔乱舞。
夜已深,两个灰影出现在律青园后墙背山的松林内。这一面的松林地势高,俯瞰百步外的山庄,黑沉沉一无所见,根本看不清目标的情景。
两条人影正是无名与程怀宝这对难兄难弟。
无名的双眉紧蹙,此次他俩心切爱人,不远千里昼夜赶路,真格到了地头,却为了难。
他与程怀宝目前的身份着实有些不妥,明着上门已不可能,可若说暗中潜入似律青园这等名门大派而不被发觉,简直比登天还难。
这不,两兄弟爬上一株巨松向下侦伺,奈何无名目力虽佳,也不可能下视黑暗的院落房舍,呼啸的山风又乱人听觉,这里绝非良好的侦伺所在。
两兄弟愁眉以对,程怀宝低声道:“他奶奶的,下面漆黑一片,根本什么都看不到,这可要咱们怎么潜进去,凭徐大姐在双尊院中表现出来的机关暗器之学来看,这律青园不是龙潭也是他娘的虎穴,咱俩进去岂不是白给?”
无名的眉心已皱成了一个死结,忽然眼中紫芒一闪,重哼了一声道:“小宝身上带了火折子吗?”
程怀宝一愣答道:“带了,你问这个做什么?”忽然他身形猛震,低声惊叫道:“我的亲娘,你这家伙不是要声东击西去放一把山火吧?”
无名冷然道:“你还有别的办法吗?”
程怀宝沉默半晌才无奈的摇头道:“暂时没有,不过跑到人家门口放火,咱们是不是……有点太那个了。万一到时候被律青园的人抓到,咱俩可就完蛋了,你认为徐大姐会原谅你吗?”
无名身形一僵,眼中燃烧起两团刺目的紫色火焰。
许久后,紫色火焰渐渐暗淡,无名徐徐吸了口气,以一种决不容人质疑的坚定口气道:“无论如何,我要见到姐姐,即使把天捅个窟窿也再所不惜?”
程怀宝眼见无名犯了蛮劲,他可没把握拦阻这等抓狂状态下的无名,心中又气又急之下,忽然灵机一动,一拍无名肩膀道:“我有办法了。”随即迫不及待的献宝道:“我们可以在府城中找个小要饭的,让他将咱们的信送至律青园,交给谭园主。”
无名双眉一蹙,摇头道:“你怎么能保证这封信肯定能够送入谭园主的手中,如果半途被人截了又如何?咦?我想到了!”
程怀宝精神一振道:“木头有什么好主意?”
无名道:“若是要饭的送信,未必能送得到谭园主的手上,可若换成是咱们双尊盟的人又如何?据咱们在路上听到的消息,律青园已昭告江湖,律青园与汉中帮,也就是咱们的双尊盟订立了盟约。”
双尊盟对内虽然名字不动,但在江湖上却不能如此,因此在谭菲雅的劝说下,纪中虽然不愿,也只得起了这么个虚应故事的帮名。
程怀宝被无名这胆大包天的主意吓了一跳,低声惊呼道:“木头你开玩笑?江湖上有谁不晓得徐大姐与小月月是咱们兄弟的心上人,照我看律青园周围各方势力的探子耳目多如牛毛,你这么明目张胆进去,不是送死吗?”
无名神色异样凝重道:“我顾不得那么多了,不知怎的,我最近只要一想到姐姐,便有心神不宁的感觉,仿佛……仿佛姐姐出了什么意外一般。无论怎样,我都一定要见到姐姐。”
程怀宝身形一颤道:“木头你莫要吓我,大姐怎么会出意外呢?”
无名面色沉凝依旧,双目望向下方百丈外的巨大山庄,没有答话。
程怀宝双眉紧蹙,忽然道:“也罢,还是我走这一趟吧,你这家伙不会骗人,进去太危险。”
无名默然半晌才道:“还是我去吧,江湖上认得我的人并不多,因此暴露的机会反而比小宝小得多。”
程怀宝琢磨了半天,最后不得不承认无名这话确实有理,无论精英大会还是襄阳之行,他皆大出风头,江湖上认得他的人肯定不少。反而无名行事一向低调,除了少数了解他的厉害的人,没人会留心他。
第二日中午,无名一身黑衣,腰胯斧头,扮作斧头堂下一名小兵的模样,直上律青园。
无名快行至大门前时,洞开的大门中忽然行出两名年轻的少女来,其中一名女子脆声喝问道:“来者何人?”
无名依足了江湖规矩,抱拳躬身一礼,扬声道:“汉中帮斧头堂侯三奉纪帮主之命送一封信给贵园谭园主。”
昨日整晚临时抱佛脚,程怀宝将所有能想到的江湖礼数,应答规矩一股脑全教给了无名,无名这才有方才这般得体的礼节应答,不至露出马脚。
两名女门卫显然晓得律青园与汉中帮的关系,面色登时一缓,一女道:“侯信使将信交给我便行了。”
无名又一抱拳道:“侯三临行前纪爷吩咐了,着我当面将信送到谭园主手中,还望两位姑娘通禀一声。”
二女秀眉微蹙,对视一眼后才道:“请侯信使在此稍待。”说罢一人转身入内。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一阵细微的脚步声从门内传出,无名装作不觉,心中却已勾勒出在襄阳曾见过的中年美妇赵琳的身影。
果不其然,没一会儿的工夫,赵琳缓步行出,一双美眸落在无名面上,瞳孔微不可查的缩了一下,随即她行若无事的一脸和蔼笑容道:“这位汉中帮的信使要见园主?”
无名晓得自己已被人认出来了,在门口便让人认了出来,这是他临来时始料未及的,面上镇定自若,暗中做好了应变的准备,待见赵琳似无揭破他的打算,便也配合着抱拳道:“小人侯三,奉纪爷的令送一封书信给园主。”
赵琳微带迟疑的眼神透露出她内心的矛盾,然而她没有犹豫的时间,哪怕片刻的沉吟犹豫都会令身后两名女门卫生出疑惑,她心中暗叹一声,终于决定成全眼前这胆大包天的小子与她最爱护的小师妹,张口道:“请信使随我晋见园主。”
赵琳不晓得自己这决定是对是错,若事情败露,将会为律青园惹来天大麻烦,然而她又确实无法狠下心肠阻止无名。
无名为了一份痴情而不惜生命代价的气概深深震撼了她,光天化日现身在律青园的大门口,这需要多么大的胆识!
无名的执著令赵琳对他多了一份赏识之外,也让她情不自禁生出些许感谓来,无论是强大还是弱小的女人,能够有幸遭遇一份如此弥足珍贵的情谊,一生还有何求?再想到自己夫君早丧,空留孤人在红尘,轻叹一声,失落与冷寂在眼中掠过……
律青园共有八进院落,外围是依山势修筑的四丈余高的山墙,园内遍栽花木,清幽雅致,处处体现出女子的娇柔,与寻常大男人为主的帮会堂口,有天壤之别。
赵琳是律青园的前园总管,负责律青园对外的一切事物,在她的带领下,一路畅行无阻,径直来到第五进院落。
进了院门,赵琳轻声道:“无盟主在此稍候,我去通禀园主。”
无名诚恳行了一礼道:“无名多谢赵大姐成全。”
赵琳苦笑一下,并未答话,轻移莲步,转瞬间消失在院中那座别致小屋的房门之中。
不一会儿的工夫,赵琳行了出来,玉面之上神情复杂,走至无名身前道:“园主请无盟主入内。”
无名抱拳行了答谢一礼,昂首行了进去。
在他身后,传来赵琳幽幽一叹,接着吱呀一声,院门合拢。
无名来至房门前,正待敲门,内间已传出谭菲雅那无比动听的声音:“不必敲门,进来吧。”
无名推门而入,只见谭菲雅娴静的坐于椅上,对于他的突然出现,素净的玉面上没有丝毫讶异的神情。
无名将房门关紧,前行两步躬身行礼道:“无名见过园主。”
谭菲雅一双充满智慧的明眸定定的落在无名清澈依旧的紫眸中,许久方轻轻叹息一声道:“无盟主不该来这里的。”
无名从不躲避别人的目光,这次也不例外,双眸如炯迎上谭菲雅的目光道:“我要见我的姐姐,希望园主成全。”
面对着无名坚定的眸子,谭菲雅发觉自己竟生不出拒绝的念头,从第一次见到无名时,她便有些喜欢这个目光清澈单纯至极点,不掺杂一丝杂质的青年,不是男女间的喜欢,而是类似长辈对晚辈的喜爱。
谭菲雅微仰玉首,目光转向窗外的蓝天,悠然道:“无盟主可曾怪过本座?”
无名眉头一蹙,纳闷道:“我怪园主什么?”
谭菲雅的目光又看向无名道:“本座明知道无盟主与程盟主是受人陷害,却不能为你们出面,反而扣下徐师妹与小月,致使你们两对有情人生生分开。”
无名眸中没有一丝波动,淡然道:“一切事情皆是我与小宝惹出来的,一切后果自然也应由我们两个承担。园主能够明辨是非,且帮忙照应纪中他们,无名与小宝对园主只有感激。”
谭菲雅忽然发现无名变了,虽然眼眸清澈纯净依旧,但他却成熟懂事了许多,再非襄阳首次见面时那带着赤子般天真的模样。
江湖岁月催人老!
谭菲雅心中生出一分感触,一时竟忘了该说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