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房之外,刘琦端着酒爵,坐在一处静室内,轻轻地泯着酒水,定定的望着炉火中的火苗出神。
“陛下,四炷香了。”典韦在一旁对他沉声道。
“四炷香了?”刘琦从愣神的状态回过神来,看向典韦道:“死了没有?”
典韦摇了摇头:“没死,还在牢笼里转圈圈呢。”
刘琦闻言哈哈大笑:“四炷香都没下得去手,估计是不可能死了。”
典韦有些不解地看着刘琦:“陛下一开始就断定他不会自尽?”
“朕其实也说不太准,但朕想试一试,若是马日磾真的愿意自尽,那就任他去死吧,就当朕履行适才对他的许诺,算是给他这个马融后代一个礼遇。”
说到这,刘琦笑盈盈的又向酒爵里倒满了一盏酒。
“等再烧四炷香,朕进去与他聊聊。”
典韦低声问刘琦道:“马日磾若不自尽,陛下打算如何处置?”
刘琦笑道:“他既不想死,又不想死后玷污清名,你说他还有什么路可以走?”
“陛下指的是……归顺?”
“不错。”
典韦恍然而悟:“原来陛下一开始,就是打算要来收服此獠的!”
“莫要如此说,人家好歹也是一方大儒,声名响彻关西,不可无礼。”
说罢,刘琦站起身,伸了一个懒腰,道:“这一次审讯完毕之后,朕势必要血洗朝堂,清理反叛各族,这其中受到牵连的人,何止万计?虽然血腥……但朕不能给自己留后患,不得不杀……可一旦都杀了,只怕也会留下污名。”
典韦道:“陛下杀的都是叛臣,而且还有这么多供词证据,如何还会留下污名?遗臭万年的,也是他们。”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很多事情,都是不一定的。”刘琦淡淡一笑,道:“士人的嘴,骗人的鬼,那些平日里自诩文人雅士的,一旦骂起人来,那一个比一个狠,有时候真的是能将黑的说成白的,白的说成绿的,防不胜防。”
典韦不是很懂刘琦的话中之意,对儒林这方面的事情,他也并不很想懂的。
不过,典韦还是能够从刘琦的话中,听出一个关键的讯息。
“陛下是想用此人来证名?”
刘琦呵呵笑道:“典尉在这雒阳待了一阵,也多少懂的些朝堂中事了?”
典韦拱手道:“都是承蒙陛下栽培,平日里不吝赐教。”
刘琦背着手,在牢房中漫步,道:“虽然都是士人,但马日磾的身份和其他的人不一样,扶风马氏名震关西,马日磾的祖父马融可谓天下名家,通各家学说,遍注群经,其门下徒子有千人之多,徒孙更是论以数万计……卢子干,郑康成皆是其门徒……而卢植和郑玄后又开宗立派,闻名天下,北方古文经士子又大半是其等门徒,刘备和公孙瓒也是卢植的弟子,这当中与马家牵扯到一块的士人,何其之多?”
典韦听的迷迷糊糊的,不过却抓住了个中的精要。
“陛下是想借赦免马日磾,来让与马氏有关系的那些士人,站到陛下这一边上来?”
刘琦摇了摇头:“他们不会站到朕这一面上来,但他们一定会支持马日磾所说的话。”
“别人不说,只说郑玄郑康成……马融乃其师也,马氏一门乃其师门,师门有难?你说他会怎么做?”
典韦是个粗人,这中间的道道不是很懂,于是便见他摇了摇头。
“师门这种关系,是撇不清的,马氏一门若是被拽下水了,郑门不可能一点打击不受,即使他能抗住,但他也不想面对师门是汉室正统叛逆这个事实,只要朕放过了马日磾,而认定马日磾是被其他的那些士人家族胁迫的,同时马日磾也自己愿意承认这个事实……那典尉觉得,与马氏沾染师生之门的那些学派……例如郑学一系,会如何说此事?”
典韦一边琢磨,一边犹犹豫豫地道:“别人不知道,反正、反正某若是郑玄……那、那肯定是说马家没反,他是被其他的士家胁迫的!这样郑门的名声就保住了。”
“郑门是如今天底下最大学派,各州各郡皆有研习郑学的士子,郑门的长者都这么说了,跟郑门沾亲带故的那些儒林士子和各家学派,又得如何说?”
“他们肯定是要跟着师门一起说啊!说马家是被胁迫的,是被其他那些人胁迫造反的。”
刘琦点了点头,笑道:“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典韦还是有些稀里糊涂。
“这跟陛下有什么关系?”
刘琦无奈地拍了拍他的手臂:“那么多大道理你都琢磨出来了,还差这最后的一点关键想不通?”
“嘿嘿,臣愚钝,请陛下指点。”
“马家是关中儒林大族,郑学乃古文经第一学派,北方民间士人十之有四五出自这两个学派,再加上与这两门同气连枝的,北方七八成的儒林风向都可掌握,他们若是都响应马日磾的说法,说马家是被胁迫的,那是不是就等同于坐实了……这些供词,统统都是对的?”
说罢,刘琦从桌案上拿起了那些供词,轻轻地甩了甩:“那朕现在就算是认定了他们勾结袁绍,想要颠覆汉室江山,也不算是污蔑了吧?”
典韦目瞪口地看着他:“不,不算。”
“其实就是这么简单……朕现在要杀人,这一次朕要杀的血流成河,但朕不许任何人挑出朕的毛病,朕要全天下的文人,都认定,朕这一次杀的人,再多,那也统统都是该杀的!”
……
八炷香的时间过去了,牢房的门骤然打开了。
在里面已经不知所措的马日磾,被这一声响吓得浑身一个激灵,差点从原地蹦了起来。
他惊恐地转头看向从牢房内走进来的刘琦,慌张的神情尽皆表露无疑。
“还没死呢?”刘琦的眉毛一挑,似笑非笑地道。
“老、老夫不死!”
“用不用典尉帮帮你?”
“不!不行!老夫不死。”
刘琦轻轻地叹了口气,抱着膀子无奈地看着他:“马公,你这样让朕很难做啊。”
马日磾抿着嘴,一脸苦相。
半晌之后,却见他终于跪下,冲着刘琦低声道:“请陛,给臣一条明路,生路!”
“你真的想要明路?”
“罪臣,为了马家,想要!”
“朕若给你指明了路,那你可莫要反悔,不然下场怕是会更惨。”
“罪臣不会!”
“好,那朕就给你指条明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