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与长沙学宫的诸位从事所撰列的《后汉书》纲领,刘琦所写的那些纲目列传,在细枝末节上显得非常之粗糙,远远不及诸位从事们所林列的列传严谨全面,他的这份纲领,在场任何一个从事的水平都可以超他三条街。
但令蔡琰惊奇的是,在编撰纲领细节的方面,刘琦的水平虽然很一般,但他这份缣帛之上,确实有些内容可以称得上是超越先贤的。
按照刘琦自己的话来说,他确实是达到了创新的目地。
其他的汉书和汉记中,个人列传一般是囊括汉朝历史上的风云人物,宗室王侯,重要将领等等,
这些人对大汉朝的发展贡献巨大,为他们单独列传自然是无可厚非。
但是刘琦所列的纲目中,除了这些重要人物的传记外,还有一些比较特殊的列传……《党锢传》《宦者传》《文苑传》《独行传》《方术传》《逸民传》《列女传》!
相比与前书,这确实算的上是极大的亮点。
不过这些别出心裁的列传,在蔡琰看来,当中却也有些容易引起争议的地方。
《文苑传》主叙大汉文化圈中的大能贤士,《逸民传》中记录的是那些不愿为官的隐居名士,这些列传自然是会受到诸位学官们的肯定。
《方术传》……方术之道在汉朝也是备受推崇的门术,特别是谶纬之术一向为世人所深敬深畏,自可独列一传。
《独行传》则是讲了那些高绝之人所办的惊世骇俗之事,列之为传当之可也。
但这《党锢传》《宦者传》《列女传》……就容易引起非议了。
蔡琰的眼眸中流光闪动,她此刻看向刘琦的眼神与往昔相比明显有了一些区别。
她莲步轻移,将那卷缣帛递给了庞德公,轻声道:“尚长公,刘府君所撰的《后汉书》纲领,当中确实是有独到之处,不过也有些东西似不合时宜,还请尚长公审阅。”
庞德公伸手接过了蔡琰递过来的那卷缣帛,缓缓地打开观看……
不多时,却见庞德公一直处于微阖状态的双眸突然间睁大了。
刘琦仔细观察,发现庞德公的脸色竟是也有了几番变化。
他先是露出了些惊讶的表情,接着似又有些欣喜之相,但随后又微皱眉头,似有犹豫。
琢磨了半晌之后,庞德公遂将那卷缣帛交给了司马徽……司马徽看后亦是喜惊参半。
然后又是韩暨,和洽,杜袭等人……众人看过刘琦写的纲领之后,表情各异,有的惊有的喜有的则显得很疑惑。
从事彼此低声交谈,暗中议论纷纷。
但不论众人持何样的表情,刘琦都能够感觉的出来,这些人适才看向自己时,眼神深处的那份轻蔑之情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他们就好像刚刚认识自己一样。
虽然这些人对刘琦所撰的这份纲领的部分内容依旧有些质疑,但总体来说,他们还是很佩服刘琦的。
这些五业从事都是名士出身,不说学究天人,却也足可称之为才冠一州,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对夸夸其谈之辈他们绝不会服气,但对能拿出真材实料干货的人,他们也绝不会故意打压。
士人亦有士人的底线和行为标准。
从事赵俨第一个站了出来,道:“尚长公,刘府君所列的这份纲领,虽然在细则上确实有需要改进之处,但俨承认,府君所列之纲领确实是做到了推陈出新,若以此为细则进行深撰,则这部《后汉书》……”
说到这,赵俨略作沉吟,斟酌了片刻,方才缓缓言道:“若是撰写的精准得当,确实有望可成超越先史之著!”
庞德公捋着胡须,点了点头道:“诸公都有什么意见,大可提出来,今日伯瑜来此,其身份乃是某徒,并非南阳郡首,诸君有什么话,但说无妨,无需顾忌。”
从事王谦笑道:“谦与府君,少有往来,我虽知刘荆州虽有名士之才,然于刘府君之能,却一直不甚了然,可今日方知虎父无犬子,刘府君年纪轻轻,于著书之道却有这般领悟,当真是令人惊叹……王谦佩服!”
刘琦急忙道:“王君过赞,刘琦不敢当。”
杜袭道:“府君无需过谦,这在座之人,哪个不是一方名士?岂会因为府君的身份而故意吹捧?实在是府君年纪轻轻,确有真才实学!方能令我等出此肺腑之言。”
“不错,府君有逸才。”
“我是佩服了。”
“哈,说句实话,刚才府君批我等纲领之时,我心里是真的不服气,但看了府君的纲领,方知人外有人!”
“府君若是不为一方之长,坐镇学宫,久后亦当是荆楚学宫中人之首,日后可为天下名士。”
“真乃一州之才也。”
庞德公听了众人的话,也是乐呵呵的,表情显得非常高兴。
自家的徒儿得到了众人的认可,他这个当老师的脸上自然也有面子。
庞德公当初因刘琦一语而被点醒,遂入了荆楚学宫,并收刘琦为徒……但对于刘琦的学业,庞德公其实并未抱太大的期望。
在他看来,刘琦在学术上的成就再高,也不可能高的过刘表。
可现在的情况看来,庞德公知道自己是看错了刘琦。
说不定,他今后在士林中的名望,或可超越自己。
司马徽在一旁道:“伯瑜所撰纲领,确有可取之处,然正如昭姬所言,当中还是有一些东西,似不合时宜,不知诸君以为如何?”
繁钦言道:“水镜先生之言是也,依在下观之,府君所列的纲领中,有一些并不适合单独列传。”
刘琦道:“愿闻其详。”
繁钦拱手道:“首先便是这《党锢传》和《宦者传》,以钦度之,这两卷就不宜单列成传以后世……毕竟党锢之祸曾令贤臣枉死,若将党锢者列传,恐有抨击先帝治政之嫌!至于为阉宦之人列传……恕我直言,他们不配!”
刘琦转头看了看庞德公,问道:“老师也是此意吗?”
庞德公淡淡道:“我倒是想听听你的见解。”
刘琦站起身,向着在场诸人做了一礼后,随即义正言辞地道:“适才繁君所言,确实有道理,党锢之时,多有贤臣被害,或死或逃,有的终身不能为官,严君亦是当中一人,但也正是因当年党锢,使多少名臣同僚含冤而亡,饮恨而终,如今党锢虽解,但死去的人确确实实的是死去了,而我们士人立书,讲的是实事求是,遵守史实,在座的诸位皆是学宫中的学士,却并非朝臣官僚,又何须多有顾忌?”
说罢,却见刘琦的声调突然提高,道:“若是不为党锢中的义士单独列传,我等这些学经之人,死后下了九泉,又有何脸面去见那些在冤屈而亡的先贤?”
在场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再一同看看刘琦,心中陡然间竟是升起了一丝异样之情……
他们此刻,隐隐有一种感觉……身为宗室的刘琦,此刻并没有站位到刘氏宗亲的一边,反倒是真心实意的为他们这些经学士人考虑。
而对于刘琦而言,《后汉书》中的任何一卷列传删去,都不可以删掉《党锢传》。
党锢之事,根本就不存在所谓的谁是谁非,只是一场皇帝与士人集团的一场政治较量而已,宦官不过是皇室的工具,在一定程度上而言,这也是桓灵二帝利用宦官与士人掰手腕的延伸结果。
这场政治较量对后入而言没有谁对谁错,若是要做评价,只需看后入所处的立场为何。
山阳刘氏是党锢的受难者,自然要倾向士人。
刘琦现在的举动,是有些拆先帝台的意味……何况他还是宗亲
但即使这样做会有抨击皇室的嫌疑……自己扇自己耳刮子,但这对刘琦来说并不重要。
桓、灵已经死了,但士人们还活着,刘琦不怕死人,但他要提防活人。
长安的小天子刘协,还是他那些已经死去的父辈,虽然跟刘琦是同宗,但眼下这皇室一脉已经毫无威信可言……自己著书,就算是抨击了桓灵,又能怎么样?
损贬了他们,但换来的,却是天下士子对山阳刘氏的一致认可,这个耳刮子,在刘琦看来是抽的值得的!
就在这个时候,却听司马徽问道:“那《宦者传》呢?伯瑜亦是士林中人,应知阉宦昔年乃是士林中人最大之敌,为这些人单独列传,真的可取?”
刘琦正色道:“正是因为这些宦者是党锢中事的行刑者,他们妄自参与朝政,屠戮士人,为祸甚深,所以当更应该给这些宦者列传,传于后世,以为警醒。”
司马徽恍然的点了点头,又问道:“然纵观古今,为女子单独列传的,似是没有。”
刘琦拱手道:“原先没有,那不代表我们不可以为之,天下女子亦多英雄者,班昭博学,乐羊子妻断机劝夫求学,桓少君择夫轻富贵重品行,哪一位不足矣流名于后世?为什么不能为女子们列传”
说到这,刘琦又转头看向了蔡琰,道:“便是携父两万余卷简牍孤身入荆州,以振天下学风的蔡昭姬,亦是士人中的豪杰,也当攥录于此传记中!”
蔡琰没有想到刘琦居然会提议将她也写入列女传中,愣在了当场。
她的心不知为何,竟开始砰砰的跳了起来。
适才刘琦那不拘于常理,力数历代知名的贤德女子要为她们列传的话,此刻在蔡琰的脑海中不断的盘旋着,给了她极大的触动。
不知为何,此刻的蔡琰竟然有些不敢直视刘琦,这种感觉可是她原先从未有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