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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箫声惊碎琴声

红尘 燕歌 15319 2021-10-14 13:07:43

刚喝了半葫芦烧酒,忽听北边那条岔路上马蹄声急响,顾风尘回头一瞧,那边跑过来十数匹马,马上骑士尽都是劲装箭衣,一看便是江湖中人。

顾风尘急忙将斗笠的纱巾垂下,挡住自己的脸,他倒不是怕这群人,自从练了百花神掌之后,他已不单单是内力高强,招式上也已跻身一流高手境界,要打倒这些人并非难事。他主要是不想惹麻烦而已。

那伙人奔到近前,看到顾风尘一人在亭中,便有人喝问:“敢问兄台,你曾见过一个带琴的人过去么?”

顾风尘粗着嗓子道:“不曾见过。”

这伙人也不多问,打马冲过。

顾风尘继续喝酒,没喝几口,又有几人骑马前来,也打问那带琴的人,如此不到半个时辰里,经过了四五批人。顾风尘暗想,这些人定是追杀那带琴的。此时他酒意上涌,全身燥热起来,一股不平之气升起,心道自己便是被江湖追杀的人,而这个带琴的与自己居然同病相怜,于是便起了侠义心肠。

这时秋雨渐停,顾风尘解下马来,向着众人前去的方向跑去。他的马快,没跑十几里路,便听到前方有人声传来,他拐过一个弯道,便看到不远处围着不少人,他慢慢走近,来到了人圈的外面。

围的人都已经下了马,大都拔出了兵器,准备厮杀。顾风尘坐在马上,看得清清楚楚。

约莫六七十人围成了一个半圆形的圈子,圈子里面是一道土坡,高有十数丈,坡下开有一个土窑,是烧制瓷器用的,不过看样子已经废弃很久了,土窑口坐着一人,约莫三十多岁,白面长须,宽衣博带,坐于一个蒲团之上,双膝上横着一张琴,那琴古色古香,一端的木制已烧得焦了,长须人坐在那里,手指轻拨琴弦,发出一声声清越无比的声音。

此人意态安闲,对于面前执刀亮剑的群雄,竟是一眼也不看。而群雄看了他这有恃无恐的样子,虽说都跃跃欲试,却也没有人敢冒冒失失地上前挑战。

顾风尘心头纳闷,这长须人做过什么,得罪了这许多人。难道也杀了不该杀的人么?

正想着,突然人群中嗖的一声响,飞出一柄袖箭,直射向长须人。看来发箭之人也心存畏惧,没有上前,而是先以暗器试探对方的功夫。

那长须人恍如不觉,等袖箭飞到丈外之时,这才随手从地上拾起一块碎瓷片,搭在琴弦上,一扯一松,那张琴便如同弹弓一般,将瓷片射了出去。

叮的一声,瓷片正射在袖箭上,这份准头令人吃惊。

瓷片非常薄脆,可从琴上发出来,居然硬如精钢,竟将袖箭撞的倒飞而回,比来势快了何止一倍,没入人群中,紧接着有人啊的一声,手捂眼睛跳了出来,群雄看得清楚,鲜血已从那人的指缝中流下。

此人正是发射袖箭之人,他心存试探,没想到袖箭反噬,已将他一只眼睛打瞎。

这人疼得啊啊乱叫,同伴有人将他扯出圈外,包扎伤口去了。

长须人露了这一手,立时震住了全场,所有人不敢再发射暗器。隔了片刻,突然传来一声大吼,有人踏步而前,向长须人攻去。

顾风尘看得清楚,这人生得五短身材,十分结实,一脸的虬髯,手中使一对日月轮,这种兵器是近身肉搏的家什,可见此人极为悍勇。

这汉子三五步便抢到长须人面前,手起一轮,向长须人当头斩下,长须人也不抬眼,手中那张琴突然一转,以琴尾向对方胸腹之处撞了过去。那汉子左手日轮挡在胸前,右手的月轮仍旧不改方向,想要把对方的头劈做两半个。

他这一招连攻带守,确算妙招,但长须人木琴的厉害,远远超过他的预料,这汉子的月轮离着长须人脑袋还有一尺,长须人的琴尾已经撞上了他横在胸前的日轮。

夺的一声,琴轮相撞,众人都认为木制的琴撞在精钢打造的日轮上,会琴身断开,最不济也要裂开大缝,哪知这张琴竟似比精钢还要硬上三分,竟撞得那日轮中间凹了下去,那汉子虎口已被震裂,手中钢轮拿捏不住,居然横着切进了自己的身子。

这一撞力道未绝,将这汉子直撞出数尺,方才倒地。他的钢轮切进自己肚子,几乎将自己切成两半个。

群雄见这汉子连一个照面都没走上,便尸横就地,无不大惊失色。长须人连站都没有站起来,随手便料理了对方,武功之高确实骇人听闻。

人群中抢出两人,将死人拖出圈子。

眼见长须人如此厉害,照理讲旁人会犹豫很多,哪知却有一人看出便宜,一晃身子,闪出人丛,拖着兵器上前来。

众人一瞧,此人是个高个子胡人,金发碧目,手中拖着一柄宣花大斧。他来到近前,也不问话,断喝一声,手舞大斧,当头便砍。

这胡人的宣花斧连柄足有八尺长,他站在七八尺外出招,先将自己立于不败之地,使对方的琴无法触到自己身体。这柄宣花斧足有五六十斤重,再由他抡起半空,由上向下猛挥,力道何止数百斤。无论如何,对方也不敢用琴来招架他的斧头。

他想得不错,长须人这次没有用琴,而是用手。

宣花斧挂定风声砍下,威势惊人,长须人并不像上次一样低眉弄琴了,他猛抬头看着斧头落下,当斧刃堪堪斩到之时,身子突然向后一撤,斧刃擦着他的鼻尖掠过,当真险过剃头。

那胡人以为这一斧得手,正自大喜,却发现砍空了,斧头下落极猛,收势不及,斧刃已砍进地里。

没等他运力拔斧,长须人已经伸出三根手指,捏住了斧头。

那胡人自恃力大,向后力夺,而长须人只是用三根手指,那斧头就像铸进了铁山之中,再也难动分毫。

二人一个咬牙切齿,一个意态安闲,不用说,胜负已判。

可那胡人似乎对自己的斧头过于爱护,明明知道夺不过来,却也不肯撒手,一个劲地猛拉。长须人嘴边泛起一丝冷笑,突然三指向前一送,将斧头还与了胡人。

如此一来,两股相反的力道便合成一股,那胡人骤然觉得一股大力涌来,自己立脚不定,向后飞退,而手中的斧柄被长须人的外力一送,加速向自己胸膛撞来。

由于此前他猛力回拉,急切间力道无法改变,竟只得眼睁睁地瞧着斧柄向自己前心刺到。

只听一声惨呼,这位胡人的斧柄刺入自己心窝,当场毙命。

只是刹那的功夫,长须人已经连伤三人,一个伤了眼睛,两个横尸就地。

群雄瞧着这样血腥的场面,都不觉得向后退开几步,一些人知道自己与人家相差太远,悄悄地退出人丛,拉着马逃了。

顾风尘也暗自吃惊,心想这长须人是谁?怎么江湖中还有这等厉害的好手,以前从未见过,在少林寺中时,也没有听师父他们说起。他见长须人如此厉害,已用不着自己援手,便也慢慢调转马头,准备走开了。

就在此时,人群中奔出七八个人,两个手执长鞭,另外的人或执刀剑,或执枪棒,一齐扑来。顾风尘见了,也为那长须人担心,便立马在外瞧着,手中暗握了几枚石子,准备随时援手。

两个手执长鞭的汉子最先攻击,嗖嗖两声,两条乌黑的蛇鞭飞卷过去,一条鞭缠住了琴尾,另一条鞭则卷住了长须人的咽喉。

眼见得手,这二人都是一喜,运力回拉,一个想夺了那琴,一个想将长须人勒毙当场。而另外五人则一齐攻上,枪剑并举。

长须人还是端坐不动,双手在琴弦上一拂,铮的一声响,琴弦上发出一股力道,缠住琴身的乌金鞭啪地断为两段,与此同时,长须人双手不停,居然在数人围攻之时弹奏出一首乐曲。

与初时他试弹时不同,此时他所弹出的琴音竟是嘈杂无比,绝不是美妙的乐曲,听来像夜鬼磨牙,像野狐惨嘶,像骨节断折,像铁石相刮,无一不令人牙酸耳悸。

这种噪音蕴含着内力发出,像无数细小的蜈蚣一样钻入耳内,令人头脑欲裂。

那攻来的数人听了,无一不面现痛苦之色,有两人内力稍差,已然抵受不住,丢了兵器,向后翻滚出去,双手捂住耳朵,方才慢慢平复下来,他们退得远远的,双手不敢丝毫松劲,生怕露出一丝缝隙,那魔音便乘虚而入。

剩下的三人也是身子齐齐一震,咬牙忍住,但手中的兵器已失了大半力道。等递到长须人身前时,已经是虚弱无力,长须人单手抚琴,伸出一只手来,随意一揽,已将一枪一棍一叉全握在手里。

那三人大惊,生怕他像前一次对付那使斧的汉子一样,用自己的兵器来伤自己,急忙稳住兵器,以防他回撞过来,但长须人只稍稍一用力,三般兵器从中齐折。

长须人竟能一心二用,这只手制敌,另一只手还在不断地奏出怪响,令人心烦意乱。

那三人知道不能取胜,只得退开数丈,避开琴上发出的内力。

如此一来,只剩了一个使鞭的汉子,他手中鞭缠住长须人咽喉,一再用力收紧,想要将长须人勒毙,但连运数次内劲,对方恍如不觉,鞭子既不收紧,也不松开,倒弄得他疑惑起来,呆立当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长须人打发了其余敌人,这才向使鞭的汉子看了一眼,一把握住鞭身,还未发力,那汉子已经大叫一声,丢了鞭子,撒腿就跑。

如此滑稽的场面,令顾风尘实在忍不住,笑出声来。群雄也都想笑,但此时的情景又笑不出来,整个战场变得十分怪异。

众人看得清楚,一人上去,固然不是对手,数人围攻,也无功而退,长须人如此高明的武功,想要赢他是不可能的了。

就当群雄萌生退意之时,突然听到后面马蹄声响,来了数匹马,有人说道:“咦,这里如何围了这许多人,难道有事发生么?”

另一个温文平和的声音说道:“你去看看,要不要咱们帮忙的。”

群雄纷纷回头看去,这一看不打紧,很多人脸上露出惊诧之色,也有数人现出欢喜的神色来,纷纷叫道:“南宫少主……”

顾风尘也吃了一惊,回头一瞧,来的正是南宫世家的主人,南宫岳。

南宫岳与顾风尘有过数面之识,顾风尘怕他认出自己,便跳下马来混入人群中,他用斗笠遮了脸,群雄中这样的人并不少见,因此无人怀疑。

南宫岳听到有人叫他,便跳下马来,走进人群,认识他的纷纷过来见礼,南宫岳记性极好,只有见过的,无一不识,便笑着与人招呼起来:“郭少侠,近来可好……哟,卢先生也在此,还有关二嫂……失礼失礼。”

众人见他来,都有了主心骨,有些心存巴结的人马上对他耳语几句,南宫岳听了一皱眉:“果有此事?”那人道:“正主儿已被困在土窑里,只是外面守了个煞星,武功极高,大家正一筹莫展,可巧您来了,我瞧也只有您,能降服此人了。”

南宫岳一抱拳,朗声道:“为了江湖正道,在下义不容辞。我便来会一会这位高人。”

群雄一阵欢呼,大家都知道南宫世家的厉害,可自南宫白死后,南宫世家的少主人南宫岳几乎没有在人前显露过武功,他名头虽响,却少有人知道他武功的路数,因此不免有人怀疑,南宫岳是否仅仅籍父之名,而自身却是武功平平之辈。今天有幸得见他出手,也算没白来一场。

南宫岳缓步来到长须人身前九尺处,双腿不丁不八,稳稳站定,负手而立,单就这份气势,雍容中略带平和,温文处不失霸气,毫无矫揉造作之感,只这一站,便显出与众不同。

长须人早看到他上前,手指最后一起,铮的一声,琴音清越,余响直入天宇。

南宫岳从小便修习各门学问,于曲乐一道十分精通,自是瞧得明白,笑道:“先生弹得好琴。”长须人并不开言,只用双目盯着南宫岳的肩头,仿佛没听到他说话。南宫岳接道:“在下与先生素不相识,萍水相逢,不敢为难,只求先生让开条路,我与窑内之人说上几句话便可。”

顾风尘心头暗想:原来这长须人守在窑口,是不想让人进去,不知里面藏的是什么人。长须人为了此人,甘愿与群雄为敌,以一己之力,来当万夫,果真是条汉子。

长须人听了南宫岳的话,仍旧不答,只是双手一起,开始弹琴。

群雄见他一拨琴弦,都轰然一声,向后退了几步。

但见长须人十指轻挑,琴声不再是以前的嘈杂之音,而是音律艰涩厚重,惊人心魄,南宫岳只觉四面八方仿佛布满了重重叠叠的敌人,一步步向自己逼进,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他定定心神,道:“好一曲‘十面埋伏’,既然阁下有意试我的音律,在下就先来领教领教阁下的琴音。”

说着从怀里取出一只横笛,凑近口边吹了起来。场中顿时飞起了一阵轻佻柔缓的笛声,却是一曲‘凤求凰’。

琴音虽厚重,但被笛声一扰,竟然不成片段。

原来古曲《十面埋伏》说得是楚汉相争的战史,而《凤求凰》却是司马相如向卓文君表达心意时所弹的琴歌,因有“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的词句,故此得名。士兵争战之时最怕思及儿女情事,因此笛声虽柔,却仍是使琴音大乱。

长须人见他破去《十面埋伏》,又奏一曲《广陵散》,此曲因晋时嵇康死前弹奏而名垂千古,嵇康因忤罪权贵而下狱论死,三千太学生求免未果,行刑之时嵇康神色不变,此曲奏得也是皇皇正大,从容不迫。

死姑且难憾其心,何况情事?

琴音立时逐散了笛声。

南宫岳微微点头,也换一曲,音律悠闲平畅,如明月映江,似清风拂岭,正是古曲《渔樵问答》。嵇康乃竹林七贤之一,最喜隐居旷放的生活,死虽不能动其心,但此曲中表达的境界最是令他想往,长须人奏《广陵散》时心志与嵇康临刑时相通,一听这曲《渔樵》,登时触动良深,琴音不自主地跟上笛声,同奏起来。

长须人猛省,忙震慑心神,改奏一曲《阳春白雪》,此曲孤高奥丽,世间能和者极少,渔夫樵子乃凡人俗士,固不能通晓其中妙处。一时间笛声复弱。

南宫岳略一思索,嘬唇而吹,音律婉转流畅,醉人心脾,却是一曲《春江花月夜》,以流美对孤高,自可与《阳春》比肩。

长须人见压不倒南宫岳,琴音复变,铿锵凄苦,隐有羯胡之音,正是后汉蔡文姬所做的《胡笳十八拍》。

蔡文姬为匈奴所虏,后被曹操以玉壁赎回,此曲既恋故土,又伤身世,凄苦悲凉自不必说。人生中愁苦远多于快意,这曲《胡笳》一出,登时便扰碎了《春江》的恬美境界。

南宫岳额角见汗,身形缓缓游走,吹出一曲《碧霄吟》。此曲志趣高洁,潇洒出尘,便如同一位名士隐者,不入俗流,自洁其身,将世间一切烦恼尽诸抛却。

只听笛声远及长天,流若浮云,立时压倒了琴音。

长须人背心尽湿,咬牙再奏一曲,音律时而巍峨峭拔,时而洋洋无绝,正是古曲《高山流水》。

南宫岳所吹的《碧霄呤》虽如隐者,但难免有知音不遇之感,听到这曲《高山流水》,自然忆起伯牙子期二人的典故,不自觉心向往之,同奏起来。

南宫岳亦猛省,冷汗涔涔而下,立时变调,吹起一曲《阳关三叠》来,此曲因唐朝王摩诘《渭城》诗中一句“西出阳关无故人”而得名,虽是抒发知己离别时的忧伤,但音调高亢而不低沉。

只听长须人琴声越来越响,南宫岳笛声亦越拔越高,最后只听“铮、呜”两声,长须人瑶琴弦断,南宫岳横笛亦裂。

原来钟子期死后,俞伯牙断弦摔琴,再不复奏,长须人听到这曲《阳关》,大起知音再难相见之感,决然断弦,南宫岳运用内力,吹奏高亢之音,拔到最后,笛子已然经受不住,竟被吹裂。

二人看似平手,但长须人断弦在先,已是输了半筹。

这一番音律相斗,虽没有刀光剑影,亦不闻火药硝烟,但却听得人心头如压了千斤巨石,一丝一毫没有放松余地。等到最后两声,弦断笛裂时,众人几乎同时由肚子里吐出一口长气来,合成波的一声大响。这声气吐出,大家才觉得如同将要溺毙之人得出水面,大口呼吸起来。

顾风尘内力高深,方才已经运起逆天神功,与两种音律相抗,因此虽不至吐出开声,但心头对二人这一番对奏,也是极为佩服,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亲耳所闻,他绝不会想到,简简单单的一琴一笛,也能如此对攻。

余音消失良久,众人才由激烈的音律相斗中缓过神来,相视骇然,紧接着同时爆发出一阵经久不息的喝彩。

长须人恍如不闻,慢条斯理地由怀中取出一根琴弦换上,南宫岳也将吹裂的横笛收起。众人都是纳闷,南宫岳为何不趁长须人换弦时上前抢攻?如此必有胜算。

大家只是这样想,却谁也不敢开声来问。

长须人换好琴弦,双目一抬,两道冷电也似的目光在南宫岳脸上一扫,问道:“你为何不趁我换弦时抢攻?”

他倒把众人的心里话问了出来,南宫岳淡然一笑:“不是不想,而是不能。”长须人道:“那却为何?”

南宫岳道:“阁下虽在换弦,但一手抚住商弦,拇指,中指,无名指三指曲起,食指与小指前伸,分明是‘七劫指’中的‘三指弹天’,我若贸然进击,势必无成。因此倒不如示人以宽,静观其变。”

这般一讲,身后群雄才恍然大悟。

长须人听了,冷然点头:“倒也不是迂腐之人。”南宫岳道:“阁下若还不让开,在下可要得罪了。”长须人道:“久闻洞庭湖南宫世家的大名,既然遇上了,更要领教一番。”说着他终于站了起来。

以前对付数人进攻时,长须人也从不站起,现在面对南宫岳,此人是江湖少一辈中顶尖的高手,长须人也不敢大意。

南宫岳一回手,从人递上一柄长剑,南宫岳倒执剑柄,剑尖向下,对着长须人一揖,行的是晚辈之礼,说道:“得罪了。”长须人将手中焦尾琴一横:“不必客气。”

二人一个执剑,一个横琴,看似都彬彬有礼,但话说完之后,一股冲天杀气便由二人之间升腾起来。

顾风尘也凝神静气,观看二人这一场好斗。

南宫岳料对方不敢先进招,于是左手捏个剑诀,右手长剑一晃,使出一招“薄暮冥冥”,长剑连划了五个圈子,向对方当头罩去。

他所使用的剑法,乃是家传的绝学,名叫“大观剑法”。出于范文正公的名篇《岳阳楼记》中的一句“此则岳阳楼之大观也”,全套剑法分为阴阳两路,极为厉害,而且绝不外传,因此江湖上的人多不闻其名。

如今南宫岳一出手,便使出了家传绝学,足见对长须人的重视。

这一招薄暮冥冥,招如其名,可以连划多个圈子,如同一道天幕般将人罩住,使其难分虚实。使用之人若可以连划三个圈子,便算学成,最高境界则是连划七个圈子,南宫岳随手一招,便能划出五个圈子,足见在这套剑法上,他的造诣极为深厚。

长须人眼睛一亮,也觉出这一招的厉害,实不知避向哪里。对方剑圈分为五个,前后左右中,将自己四面八方全部罩住,无论向何方闪躲,都会被一个圈子套住。

这五个剑圈中,只有一个是实的,另外四个都是虚招,但谁又能在刹那间瞧得出来!

长须人看不出破绽,却也不能闪躲,只见他单手执住琴的顶端,以焦尾那一端直直推了出去。

夺的一声,漫天剑圈一下子失了踪影,那张焦尾琴正顶在剑尖上,居然破去了这一招。

南宫岳也暗地喝了声彩,他一招既出,后招便源源不断地使了出来:阴风怒号,日星隐曜,去国怀乡,樯倾楫摧……

他的剑招灵动异常,都是一招使出,未等使老,后招迭至,快得让人咋舌。而长须人则守拙御巧,一张琴忽东忽西,直上直下,始终以焦尾那一端迎向剑尖。

长须人的琴远比南宫岳的长剑宽大,虽不甚灵动,封挡的面积却很大,只需要轻轻一移,便可将南宫岳的剑招挡住。因此任南宫岳快剑如风,却始终递不进去。

南宫岳自然瞧得明白,长啸一声,骤然变招。

这一次他的长剑变得威猛异常,每一招都是横斩竖劈,竟将长剑当成了大刀来用,风声呼呼,绝不像是一柄长剑能发出的,这也足可见得他内力不凡。

长须人见南宫岳变了招数,剑上贯注了极深厚的内力,自己若再用琴去挡架,恐怕被他的剑将琴劈裂,因此也变了路数。

他的这张宽大木琴居然使出了长剑的招式,而且在长须人手中,宽一尺长三尺的琴,每一招都是灵动非常,好像他手里的不是琴,而是换成了长剑。

围观众人无不张口结舌,看得目瞪口呆。

开始长须人是以拙御巧,现在则是以巧破千斤,已显露出绝顶高手的风范。

二人斗得极是激烈,南宫岳使的是一套破山刀法,眼看堪堪使完,仍未能砍中对方的木琴,便将长剑一压,另换了一套钩法。

以长剑做钩使,自是难上加难。须以内力逼弯长剑,才可使得。南宫岳将一套“离别钩法”使将出来,仍是深得其中之妙处。

众人见他掌中的长剑变化多端,连喝彩也忘记了,眼睛都不敢眨动一下,生怕错过了精妙的招式。

激斗之间,南宫岳突然一招“送君南浦”,长剑斜刺里穿出,剑尖弯如新月,巧妙地一钩,居然穿在木琴与琴弦之间,长须人想要抽出焦尾琴,却不料南宫岳的剑尖如钩尖,竟牢牢钩住了琴弦。

也不知这张焦尾琴的琴弦是何物制成,剑刃居然削不断,如果不是南宫岳以剑为钩,对方肯定已抽回了木琴。

如此一来,也不知是南宫岳制住了那张琴,还是那张琴制住了南宫岳的长剑,总之一时拆解不开。南宫岳并不抽回长剑,身形突然冲上,以单掌向长须人猛攻。

这样一来他大占便宜,长须人需要双手使琴,便腾不出手来应付他的掌法。

眼看南宫岳便可取胜,那长须人突然一声冷笑,居然放开了焦尾琴。此时云破日出,众人只觉眼前晶光夺目,长须人手中已多了一样兵器。

那是一把冰晶一般的短剑。长有一尺七寸,冰魄流光,晶华闪耀,不知是何种精钢打成。

这柄短剑,竟是从琴中抽出来的,原来它一直藏身于琴身之内。

南宫岳眼前一花,便知道不好,立时收手后跃,想要退出几步,但他的剑尚且钩在对方琴弦上,身形便不灵动,而长须人短剑亮出之时,招式已递出,一剑刺向南宫岳拍来的手掌。

这一剑如果刺中,南宫岳的左手多半要废了,就算不废,也势必重伤,对方若再趁机来攻,其结果不堪设想。

群雄也都齐齐惊呼,想要援手,但场中变化太快,大家又被长须人的短剑剑光所迷,再也不及相救。

眼看南宫岳便要被一剑钉穿手掌,只听铛的一声大响,一物飞射而来,正撞在长须人的短剑上,长须人没有想到会有人此时出手,而且飞射的力道又超乎寻常,短剑几乎脱手。他手上加劲,抓牢了短剑,但已经歪了方向,擦着南宫岳的手掌刺过,并没有伤到南宫岳分毫。

那物撞歪短剑之后,落于地上,是一块小小的石子。

南宫岳虽然贵为世家公子,可交手经验并不输于江湖老手,眼见对方短剑刺歪,争的便是这一刹那的功夫,他右手一撤力道,长剑剑尖弹直,又由钩变回了长剑。

剑锋是直的,因此琴弦便缠不住长剑,南宫岳这才抽出剑来。

长须人的应变也殊为迅速,一刺无功,用手将琴揽过,转了半个圈子,掌中的短剑已重新没入琴身当中,不见分毫,同时他转脸,向顾风尘这边看来。

那块石子自然是顾风尘暗地发出的。

他一直暗握石子,本来想助长须人的,但方才一见南宫岳危急,不及细想,将手中握的石子弹出一颗,他运上逆天神功,石子虽小,但力道却大得惊人,这才救下南宫岳。

顾风尘不愿看到南宫岳受伤,一方面是因为晴儿是南宫世家的人,与这位南宫岳多半是亲兄妹,二来他觉得南宫岳为人不错,做事也极为得体,多一些这样的人在,江湖才不会显得那般血腥和无情。

南宫岳自然知道有人援手,也向顾风尘这个方向看来。

顾风尘身边的人也左顾右盼,想看是哪一位好汉发的石子,顾风尘也随着他们乱看,同时手掌一握,手心的石子尽成石粉。

由于众人大都结伙而来,对于自已伙伴的武功都十分清楚,因此知道不是自己伙伴发的,顾风尘只一个人,又遮着脸,便显得十分惹眼和可疑。因此大家的目光都慢慢向他看来。

顾风尘心知要遭,唯今之计,赶紧脚底抹油才是。

他正要开溜,突然听到土窑里有人发出一声轻微的呻吟。

所有人都听到了,大家的目光一下子转向土窑,只见随着呻吟声,土窑里慢慢走出一个人来,站到阳光之下。

此人脸色惨白,口角溢血,甚至已有血块凝结在花白的胡子上,他似乎在努力抑制着自己的呻吟声,同时控制着身体,不使之倒下。

顾风尘一见此人,不由得猛吃一惊,几乎要叫出声来。

这个受了重伤的人,正是以前曾有过数面之识的,红莲教的地王,秦唐关。

群雄一见秦唐关现身,有人便叫了出来:“是他,是秦老儿……”人们一边叫,一边向上涌来。

长须人当机立断,身子向后一飘,一手执琴,一手挟起秦唐关,飞身向土坡上跃起。那道土坡高有十数丈,他手中又挟了一人,万万跃不上去,这一跃只跳起一丈多高,然而就在身形下落之时,长须人手中的木琴挥出,在土坡上一戳,琴尾入土,他的身子便挂在半空,随后他足尖一点,又跃上一丈来高。如此数次反复,长须人已跃上土坡。如飞一般向西南方向跑下去。

群雄哪里肯放,纷纷绕过土坡,尾随而追。

这些人中,顾风尘跑在最前面,他不是要杀秦唐关,而是想救他。若真能救得他的性命,日后也好在泠菱面前提起,让她消除对自己的气恨。

因此他展开轻功,快似风火流星一般地跟了下去。

群雄都去追,只有南宫岳不动分毫,仍旧稳稳地站在当地,面带微笑。仆人上前问道:“少主,您为何不追呢?”

南宫岳反问:“追上去干什么?”

那仆人道:“那人是红莲教的秦唐关,相传他身上带着逆天诀,这些人追他,想是为了那东西。如果您出手,定然可以得到。”

南宫岳淡然一笑:“就算逆天诀在秦唐关身上,有那弹琴的人在,谁又能得去!况且……逆天诀已经不在地王手中了。”

仆人一愣:“您怎么知道……”

南宫岳道:“这是你家二小姐探来的消息,假不了的。”

他飞身上马,喝道:“我们还有很多事要做,大家快走。”几名仆人跟着他,飞奔而去。

却说长须人带了秦唐关,如飞一般跑了十数里路,已将身后群雄远远甩在后面,除了顾风尘越追越近,长须人估算一下对方的奔速,知道再有半盏茶的功夫,他便可以追及自己,四下一看,右边有一片密林,便拐了进去。

顾风尘看看身后无人再跟来,便叫道:“先生不要惊忙,在下不是来杀人的,而是有话要问那位受伤的前辈。”

长须人充耳不闻,直奔进林内,才在一棵大树下将秦唐关稳稳放好,自己执琴以待。

顾风尘奔到切近,稳住身形,不急不喘,拱手道:“看来这位先生也是红莲教之人,不然不会如此回护秦前辈。”

长须人不答,反问:“你有什么话要问他?”

顾风尘道:“不知秦前辈如何受的伤?何人所伤?”

秦唐关此时被挟着跑了一路,免不了内伤又发作起来,只是他性子倔强,不肯未弱于人,压住要吐出的两口血,咬牙笑道:“老子一时不慎,被人偷袭了……”

说了这两句,又要吐血。这回压也压不住了。

顾风尘见他伤得如此之重,心头暗惊,心道此人位列三王,不用说内功是极高的,就算是诸葛闲云,好像也无如此功力呢。

秦唐关好容易忍住咳血,笑问道:“小子,听你的声音好熟,摘下面纱来我看。”

顾风尘将头上的斗笠摘了下来,道:“秦前辈,是我,顾风尘。”

秦唐关一见是顾风尘,便微微一笑:“原来是你,过来,我有话对你说……”

顾风尘走过去,秦唐关向他轻轻招手:“俯近一些,我站不起来了……”顾风尘向下一俯身,将耳朵向秦唐关凑去。

他本以为秦唐关想问他什么事,却不料他的脑袋刚一低下去,秦唐关猛地奋起一掌,向他脸门打来。

顾风尘万万没有想到秦唐关会向自己攻击,只觉得一股劲风扑面,眨眼对方的掌便到了。

秦唐关虽然重伤欲死,但这一掌是奋起全身之余力,却也非同小可,如果真的拍上,顾风尘这张脸势必五官尽毁,头骨碎裂而亡。

千钧一发一际,幸亏顾风尘修习逆天神功,自然而然地不经思索,身体便做出反应。他的脑袋如同被发石机抛出的石头一样,突如其来地向后一甩,连他自己都没想明白为何会来这一招时,整个身子已经被脑袋带动,一齐倒飞出去。

后面尚有一棵小树,这下子再也避不过了,只听喀喇喇一声响,顾风尘撞到了树上,将此树从中撞为两段。

秦唐关见一击不中,惨笑两声,伸出大指:“你好……好……厉害的逆天神功……”

顾风尘以为他在试自己的功夫,便道:“前辈不必如此,你的伤要紧。”秦唐关怒笑道:“我的伤……不错,我的伤,岂不是拜你所赐么!”

长须人听了,眼神一寒,冰刀似的目光盯在顾风尘脸上。

顾风尘一皱眉:“秦前辈,你说什么?你的伤……”

秦唐关道:“卑鄙小人……有如此武功,还要偷袭,你……根本不配用这逆天神功……”

顾风尘道:“前辈只怕误会了,在下自杭州城外一别,从未见过前辈,何时偷袭了?”

秦唐关冷笑:“我知道你不会承认……但世上身怀逆天神功的,仅你一人耳。”他尚想说下去,心情一激动,扯动了内伤,吐血不止。长须人急忙上前,用掌心护住他心脉。

秦唐关轻轻摇头:“我不中用了。很快就会去地下见泠教主,可是我无颜面对他……我辜负了他的期望……”说着由腰间解下一块玉牌,递与长须人:“将此牌交与教主,从此地王,可以另换他人了……”

长须人默然无言,将玉牌收起。

他从掌心处传来的心跳可以断定,秦唐关已是回光返照,时刻不多了。

顾风尘急道:“在下可以发誓,绝未偷袭过秦前辈……”秦唐关不住地冷笑。长须人默然转身,面对着顾风尘:“我来领教你的逆天神功……”顾风尘连连摆手:“我们不是敌人,我可不想与你打。”

长须人道:“你偷袭秦先生未成,又追到这里,还不是想将他置于死地么!只要你过了我这关,随你杀人。”

顾风尘见分辩不清,也有些怒了,说道:“我没有偷袭他,我顾风尘从不说假话,也没必要撒谎。”

长须人道:“方才发石子击歪我短剑的,也是你吧。其余那一伙乌合之众,没这样的功力。”顾风尘道:“不错。”长须人道:“你帮四大世家的人,难道不是与我红莲教为敌么!”

顾风尘道:“我……我本来是想帮你的……”这话说出来,连他自己都觉得底气不足。

长须人冷笑:“如此说来,我还要感谢你的好心了。”

顾风尘摆摆手:“算了,不说也罢。我只想让你明白,就算我杀人,也不会暗中偷袭……”

长须人转头向秦唐关道:“你料想得不错,他承认了……”

顾风尘一惊:“我承认什么?”长须人道:“他的伤不是被暗算的,而是正面交手,被一个身怀逆天神功的人打伤。那人也用黑纱斗笠蒙着面目,和你差不多。”

听了这话,顾风尘大吃一惊,暗想世上难道真的有第二个身怀逆天神功的人么?就算是英天傲,也没有练成过,那会是谁呢?

没等他多想,长须人突然身子一晃,直冲了过来,一手挥琴,一手撤出短剑,交击而来。

他知道顾风尘身怀逆天神功,不敢大意,因此琴中夹剑,剑啸琴音,已经用上了自己的绝学。

顾风尘无从分辩,况且长须人的琴剑招式奇诡,哪敢有丝毫疏忽,只得打起精神,全力应对。

二人便在林中交起手来,长须人边打边道:“秦先生放心,我既已知道凶手,定会为你报仇。”

秦唐关哑笑道:“多谢……”他又奋起精神道:“你们要打,就打远一点,让我一个人静一静。我不想让人……看着我死……”

长须人心头一酸,暗想:自古美人与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他如此说,是想要死得有尊严些。

顾风尘更是心头剧痛,这个老人曾经害过他,但相缘巧合之下,他的一本逆天诀,给了自己重生的机会,以此来讲,实是有恩于他,可现在自己居然成了杀他的凶手,成了他死前最恨的人。这个转变实在让人难以接受。他想上前分辩,力陈自己冤枉,但看到秦唐关平静的眼神,突然心头也明白了,一个人要死了,此时最幸福的,莫过于平平静静地去想一想生前最美好的事,自己若上前,那么秦唐关连这点幸福都不会再有。

与此相比,自己的冤屈,实在算不了什么。

顾风尘虎目含泪,知道再做什么也于事无补,只得慢慢撤向林外。长须人也正有此意,二人便一前一后,出了林子。

忽听身后人声喧哗,群雄已然追近。

长须人一闪念,不再理会顾风尘,提气疾奔而去。顾风尘明白他的意思,他想将众人引走,不让他们找到林中的秦唐关,于是便大叫一声:“休走,把那老儿留下……”

二人这次跑得并不算太快,好让群雄跟上来。

眨眼间,群雄已然跑过了那片密林,然而其中有一个人,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停下脚步,向地上仔细看了几眼,然后没有去追长须人,而是慢慢向着林中走来。

他所看到的是几滴血迹,那是长须人奔跑时,扯动秦唐关的内伤所致。如果不细心绝难看到。

此人走入林子,仔细寻了一会儿,终于看到了那棵树下的秦唐关。

秦唐关已接近于弥留之际,但先天的知觉告诉他,有人接近了。他勉力睁开眼睛看去,面前出现了一张熟悉的脸孔。

这人居然是长河帮帮主,过江风。

开始秦唐关隐居于易水河边的渔村时,这位过帮主为了给侄儿报仇,遍寻江湖,终于找到了他,这才引出秦唐关带着逆天诀逃亡江湖的事。

这期间过江风几度失去了秦唐关的踪影,可他毫不放弃,一路在后紧跟,同时散出无数财物,广设眼线,今日能最后追到秦唐关,也算功夫不负有心人了。

过江风站到秦唐关面前,努力压制住心头的狂喜与悲痛,叫了一声:“秦兄请了。”

秦唐关微然一笑:“过帮主,你终于追到我了。”

过江风道:“不错,这也算是冤有头,债有主,天网恢恢吧。”秦唐关道:“我先来此,是主,你是客,请坐吧。”过江风也看出秦唐关已是重伤欲死,再无反击能力,便坐到他身边,二人并肩而坐,谁也不看谁,都仰着头看天。

秦唐关道:“我已经快要气绝了,你再不动手杀我,岂不是遗恨终生?”过江风道:“就在方才,我已经不只一次的想要亲手杀了你,可是……我平生不杀无力还手之人。”秦唐关努力抬起手,在他腿上一击,极是虚弱无力:“我还能还手……”

过江风呵呵大笑:“你想痛快地死么!我偏不给你这个了断,我要看你一分一毫的死,死得透透的。”

秦唐关无力再笑,只在嘴边泛起笑容来:“果然是个属狗的,嘴里吐不出……象牙……”

过江风收了笑容:“你杀我侄儿的时候,倒是满痛快的。可这个仇,我记得太深了,你知道不知道,那是因为我侄儿……他……”

秦唐关道:“他不是你侄儿,是你儿子……”

过江风惊问:“这个你也知道?”秦唐关道:“我身为红莲地王,知道的事远比你想像的要多。”过江风道:“那你为何在我围攻你之时,不将此事挑明?那样一来,我帮中子弟定会心生嫌缝,帮中长老也会将我赶离帮主之位,长河帮定然大乱。”

秦唐关冷笑:“揭人之私,算什么英雄好汉。他是你儿子也好,不是也罢,总归是我打死了,心痛的人是你,老来丧子大不幸,因此你找我报仇,我也不怪你。”

过江风霍然站起:“过某虽然恨你,但也不得不承认,你是条光明磊落的汉子,我……要与你决斗。”

秦唐关听了,不置可否,他心里明白,只要对方小手指一动,自己便一命归阴,可过江风提出与自己决斗,那便是没把他当成将死之人相待,自己固然要死,可却是在决斗中死去,对于江湖人来讲,这已是最大的褒奖。

将军死战场,谋士死朝堂。而身为江湖人,便要在轰轰烈烈的决斗中,轰轰烈烈地倒下。

秦唐关已经站不起来,过江风上前,将他搀扶着,靠在树上,点住他心腿的穴道,令其不能弯曲,好支住秦唐关的身体。

随后过江风退后几步,拱手一揖,朗声道:“老朽长河帮过江风,领教秦兄高招。”

秦唐关鼓起最后的力气,拱拱手道:“在下……红莲地王,秦唐关,请过兄赐教……”

说完这句话,他的双手摆出个势子,放在胸前,眼睛里突然放出光来,他仿佛看到了自己年轻时的影子,那般的意气风发,那般的桀骜不驯,那般的目空四海,那般的一意孤行。

过去了,又回来了……一切的一切,仿佛又回到了他身上,与他的灵魂凝为一体。

在他眼神中的光消失的一刹那,他的笑容凝结在脸上,他的死,轰轰烈烈,而成全他的,居然是他最大的仇敌。

过江风眼看着秦唐关双手垂下去,并未收势,而是叫了一声:“看招!”举手上前,一拳向秦唐关胸前打到。

这一拳并无多大劲力,因他未运内力,所以也只是轻轻一触,然后他仰天长叹一声:“儿啊……儿,为父与你报了仇啦……”说出这句话时,他已是老泪纵横。

两名老者,一生一死,一哭一笑,他们之间的恩怨已化阵清风,无声无息地散了。

再说顾风尘与那长须人,二人为了引开追兵,初时跑得尚不算快,等到离着林子远了,这才加快脚步,没一会儿已经看到不追兵了,长须人便开始绕圈子,顾风尘尾随其后,二人绕了好大一个弯儿,这才又回到那片林子。

此时二人已经离开了约莫多半个时辰,长须人进得林内,直奔那棵大树,等来到树下,不觉一愣。

顾风尘也随后到了,眼前已不见了秦唐关,而在他倒卧的地方,多了一座坟。

坟的土色很新,一看便是刚刚堆上去的。坟前不封不树,亦没有墓碑,不过二人心里都明白,这是秦唐关的坟,只是不知谁埋葬的他。

长须人向顾风尘怒视,冷笑道:“看来你还有帮手……”顾风尘一摊双手:“阁下误会了,我孤家寡人一个,没有带第二个人来。”长须人道:“那么说,是他自己埋的自己喽。”

顾风尘道:“也许是好心人路过……”长须人截道:“这个世上,岂会还有好心人?”顾风尘也觉得自己的话没有道理,道:“事到如今,只有挖开来看一看了。如果埋的真是秦前辈,这样的葬法,对他是不公平的。”

长须人道:“那是自然,红莲地王,死了也要葬回黄山去。”他看看顾风尘:“我真想将你埋在这里。”顾风尘苦笑:“那我一定会说,你埋错人了。”长须人道:“你还想说,自己不是伤他的凶手!”

顾风尘道:“我与他无冤无仇,甚至还帮助过他护送孙女儿,与红莲教也颇有些交往,为何要杀他?”

长须人道:“你叫顾风尘,哪一派的?”

顾风尘道:“在下刚刚当上碎心城主。”长须人一愣:“碎心城主?女人的头儿?”顾风尘脸上一红:“暂且当当,重阳会后,就会让贤。”长须人道:“你也去赴重阳之会?”

顾风尘道:“不错,碎心城早收到过请柬,自然要去。”

长须人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突然冷笑:“如此说来,花月痕与你的交情,非同寻常呢。”

顾风尘道:“我是帮过她,但也都是小事。花城主大度,才会让我来当这个城主。”长须人道:“她大度……倒不如说,她很欣赏你。”顾风尘道:“惭愧了。在下无德无能,只求自保,才做了城主。”

长须人问道:“自保?有人要杀你?”

顾风尘道:“我杀了武林少主诸葛仁,江湖上已发了对我的格杀令。你没有看过到?”长须人摇摇头:“有办完事刚回中原,还没注意到这件事。”他顿了顿,道:“你杀诸葛仁,得罪四大世家,又杀秦唐关,与红莲教结仇!如果真的都是事实,那你不是疯了,就是病得太严重。”顾风尘苦笑:“在下既没疯,也没病,事实上,杀诸葛仁都算是失手误杀,我……从没想过要杀人。”

长须人看了他几眼,好像已经断定他没说谎,终于道:“我会查清楚这件事,如果你真的没杀地王,重阳大会我也不会找你麻烦。如果你没说实话……最好还是别上光明顶。”

顾风尘道:“重阳大会在下是一定要去的。”长须人点头:“你走吧。”顾风尘看看那坟:“秦前辈的尸体……”长须人道:“我会起走的,红莲教自然有红莲教的葬法,这个不用外人操心。”

听了这话,顾风尘只好点头,道:“在下告辞。重阳会上见了。”

说完,他向林外走了几步,突然心头一动,转回身问道:“阁下还是认定了我是凶手吧。”长须人淡然一笑:“你看呢?”顾风尘道:“我只是感觉,不知对错。”长须人道:“如果我认定你是凶手,为何不杀你为地王报仇?”

顾风尘嘴边泛起笑容:“那是因为,你实在没有把握杀得了我。对不对?”长须人慢慢收敛笑容:“阁下不死,我不得安。”顾风尘说道:“也不用急,重阳会上,你便有机会了。”

他顿了顿,继续问道:“阁下必然是红莲教要人,敢问可否报个万儿?”长须人将手中琴在胸前一横,铮的拨了一响,缓缓道:“在下红莲八骏,绝地候,雷音。”

顾风尘点头:“果然好手段。”说完他出了林子,向原路而来,他的马在初时追赶雷音时,丢在原地,等他回来时,发现那马仍在那里等候,一边地上躺了两个人,似是农民,正在那里捂着肚子翻滚。

原来这二人见此马无主,上前要牵,哪料那马性烈,将二人两蹄踢翻,顾风尘苦笑摇头,留下两块碎银子,要他们去看大夫,然后飞身上马,向着黄山的方向奔去。

他边走边想,秦唐关所说,难道是真的,世上真的有第二个练成逆天诀的人么?可能他猜错了,伤他的人并非用的逆天神功,而是别的一种功夫。

秦唐关的内力已是极深厚了,自己在内力方面或可高于他,然而大千世界,无奇不有,谁能断定武林之中便再也没有更高内力的人了?难道高过秦唐关的内力的,一用是逆天神功么?

这样一想,顾风尘便打消了疑惑。

路上行了四五天,到了黄山脚下。

这天已是九月初七,离着重阳大会还有两天,顾风尘早到了两日,只觉得黄山左近与往常不同,仿佛有很多双眼睛在不住的窥视着自己,然而四下看时,又不见人影。他知道,红莲教如此大的典礼,不可能不预先在四下埋伏眼线暗探,一定已发现了他。

既然如此,顾风尘索性在黄山脚下的一个镇店里住了下来,等候碎心城众人。

这天夜里,他独自喝了半坛酒,在镇外散心,只见星光满天,极是灿烂,不禁心头一酸,又想起泠菱来。如今她在山上,自己在山下,虽然中间只隔着一座光明顶,却像隔着银河一般,不敢与她相见。

心里想着,脚下不觉得向着光明顶的方向走去。待得发觉时,已是按捺不住心思,索性提着半坛酒,展开轻功,如飞一般向光明顶而去,他想,就算无法和她说话,只要能看上她一眼,也聊慰内心之苦。

不多时便到了光明顶下,他尽拣些荒僻之处行走,便有眼线,也不易发现他,因此十分顺利的便到了。

眼看着面前的高峰,顾风尘十分感慨,这已是他第三次来此了,第一次来是为救莲儿,怀着一腔必死之恨,第二次为了救泠菱,怀的却是满腹的惭愧之心,如今这一次,他的心情更是复杂,连他自己都无法形容。

他将身形隐在暗处,正思索着如何上峰,突然远处暗影中似乎有人影一晃,顾风尘心头一惊,暗想,难道有人也想上峰刺探么?他凝目观瞧,果然那是一条人影,看动作极是轻灵,如同猿猴一般,攀登而上。

顾风尘将酒坛撇了,展动身形,在后面悄无声息地随着。

前面那人没有发觉有人追踪,只注意前方,并不回头观瞧。顾风尘很快便拉近了些距离,此时已经看清楚那人背影,瞧来有些陌生。

二人一前一后,从峰的另一侧攀上去,渐渐接近了峰腰。

突然顾风尘看到前面那人停了,回过头来四下乱张,此人脸上蒙着黑布,看不到面孔,顾风尘立时隐住身形,幸好峰腰处密林山石,容易藏身,所以那人并未发现有人在后。

蒙面人看了一阵,放下心来,身形一飘,落在一块大石上,轻轻学了几声鹧鸪叫,叫声方落,一棵松树后便转过一个人来,蒙面人见了,跳下大石,向那人走去。

顾风尘心生疑惑,暗想,这二人夤夜密会,而且一般的鬼鬼祟祟,定然不是好人,当此重阳大会前夕,光明顶上突然出现这两个人,很可能对红莲教不利,因此顾风尘便慢慢摸了过去,看看四周,那棵树周围数丈之内都是平地,没有树木石头可以隐藏身形,因此只得在蒙面人驻足的大石后面伏了下来,侧耳倾听。

此时半山寂寂,山风徐来,静谧非常。那二人也极小心,从不高声,只是低声轻语,顾风尘修习逆天神功之后,耳力惊人,这才勉强能听到一句半句,初时尚未在意,但是二人说着说着,突然也不知谁的嘴里,迸出一句“定要杀了那丫头……”

顾风尘大吃一惊,再静听下去,二人说了片刻,只闻山风,不见任何动静,因此也有些松心,声音稍稍大了一点。顾风尘又隐隐约约地听到几句。

“万一赢不下来,该当如何?需有后招才行……”

“你放心……我自有计……”

“何计?不妨说明……我也好归报主人……”

“只要……坐下……便没人能救……”

“那是为何……”

“坛下……我会埋……百斤火药……”

接下来便是二人一阵冷笑。顾风尘心头大惊,暗想这人是谁,好毒的心肠,他要埋下火药,是想炸死接任教主的泠菱么!

顾风尘知道泠菱没有中毒,但这个消息已经严密封锁,外人并不知晓,因此四大世家与白莲教这才有恃无恐地前来搅局。顾风尘猜想,泠菱多半会在最后时刻出头露面,接任教主之位,但面前这人显然心思更毒,所料更远,他会不会就是在红莲教潜藏的奸细呢?

正想着,那边两人已经结束了谈话,上峰来的蒙面人跳上大石,向峰下跃去,树后来人则将身子隐入黑暗中,眨眼间便不见了。

顾风尘真想将那蒙面人擒住,问个明白,可又一想,此人是要回去送信,我万一将他捉了,他的主子收不到回信,多半便地改变计划,如此一来,前功尽弃,对方说不定会另想办法,那么今晚自己冒着危险探听来的,将一无用处。

只这么一耽搁,蒙面人已经去得远了。

顾风尘为难起来,要不要将自己方才见到的一幕告诉泠菱?可他又转念一想,还是先不上峰去为好。一来自己现在仍是红莲教的仇人,红莲教对自己的敌视尚未打消,更何况他们认为自己还是杀死秦唐关的凶手,只要一上峰,就会招来群起而攻。

围攻倒不是最可怕的,可怕的是,到时候自己无论说什么,红莲教的人都不会相信,这样做只能使那奸细更加小心,也许会换了更为阴险毒辣的奸计。

因此,还是不上峰的好,自己等到重阳大会那天,再见机行事,方为万全。

顾风尘静下心来,细细思索着,眼前这一场大典可以说是危机四伏,变数众多,不知有多少批人马正算计它。就他所知的,白莲教与自己是一方,四大世家是一方,曾要胁过自己,让自己误杀了诸葛仁的一伙是一方,算上红莲教,已是四股势力。更不要提其他门派。

这么多的势力,想的也不完全一样。

四大世家肯定是想来捣乱一番,让这次大典成为江湖笑柄,一旦成功,红莲教威风扫地,日后在江湖中便不会为人看重,四大世家仍旧会领袖武林,到时红莲教再想重振声威,已是万难。他深知四大世家的作风,一旦占了上风,马上痛打落水狗。

而且就算捣乱不成,四大世家还有后招,他们在红莲教潜藏的奸细,多半会将此人扶上教主之位,如此更加可怕,一旦此人成为教主,红莲教便会被四大世家控制,后果只能是全教覆灭。

这是四大世家的打算,而白莲教则又不同,雪衣娘与英天傲的目的,是想堂堂正正地入主红莲教,一洗当年的耻辱。他们的想法要简单一些,可从手段来看,似乎比四大世家更胜一筹。英天傲其人惊才绝艳,这许多年来一直不声不响地培植势力,他麾下的白莲教已是四处生根,防不胜防,这个从来投奔他的人当中可以看出,不少人已是成名高手,谁知暗中却都是白莲教徒。

而算计自己的那伙人呢?这些人背景神秘,藏头露尾,心肠与手段都极为狠辣,为达目的不惜一切。在顾风尘心目中,最可怕的,其实是这伙人。因为他们隐藏得更深。直到现在,这伙人的最终目的,顾风尘还是不知道,若说他们想入主红莲教,似乎没这个本事,如果只是来捣乱,又没有理由。况且从他们陷害自己,夺取遁地甲来看,肯定有一套极周密的计划,不像是得过且过之辈。

而至于红莲教自身来讲,泠菱假做中毒,不知是为了什么,其中定有深意,一方面红莲教示弱于人,必有大谋,另一方面,他们是否知道内中有奸细?这样做的目的,会不会是将计就计?那天自己闯进小楼见泠菱时,雪无痕等人要跟进来,可瓶儿力阻他们在外,肯定是不想让他们知道泠菱无恙,连雪无痕等人都要瞒住,料想那奸细也不知道内情。

一时间,诸多思绪纷至沓来,顾风尘已理不清楚,最后他索性不再去想了,此时天边已有些发白,眼看就要天亮了,顾风尘便顺着原路下得峰来,回到住处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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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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