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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波诡云谲常变幻

红尘 燕歌 26755 2021-10-14 13:07:43

便在此时,向飞花身后的那株大树上飞起一枝烟花,在空中炸开,缤纷的火花四射,黑暗中瞧来极是醒目。

顾风尘不解,看这支烟花,便是他在五戒庄外看到的,发自泠菱手中。难道泠菱便在那株大树上?可敌人来袭,隐藏尚且不及,怎么还主动招呼?

向飞花倒极是镇定,没什么表示。顾风尘道:“敌人来攻,我去抵挡一阵。”向飞花笑笑:“用不着,我的顾大侠,安静在这里呆着,什么事也不会有。”

此时几位门主都来到身边,向飞花与他们低语几句,几人点头,迎出林外。

顾风尘心中疑惑不解,忽听那些马蹄声齐齐在林外停下,像是已包围了这里。他身负绝艺,自然不怕,可最担心泠菱。林中独不见纳兰,想必正在与泠菱医治眼睛,一旦被扰,后果必然不妙。

正思想间,只听脚步声响,几位门主带了两个人来,顾风尘一见这二人,心中大定。这两人他都认识,一个是铁芙蓉,另一个是引雪衣娘上黄山的女子。

向飞花不认得这二人,任厚方才已与她们通过姓名,便做了引见,铁芙蓉自不必说,另一女子名叫沈柔,这二人都位列红莲八骏,地位在几位门主之上。铁芙蓉排名第五,是为逾辉候,这位沈柔排名第七,便是腾雾候。

现在以顾风尘所知,红莲八骏已见过五人,分别为:

超影候雪无痕,

逾辉候铁芙蓉,

超光候舍得道人,

腾雾候沈柔,

扶翼候周错。

另外三候,绝地候,翻羽候,奔宵候,尚未得见。

铁芙蓉问:“教主呢?方才她明明发了信火。”向飞花指指头顶:“在树上,纳兰姐姐正给她医治呢。”铁芙蓉一惊:“医治?怎么回事?”她转头盯着顾风尘,因为她知道泠菱是与顾风尘一起下山的。

顾风尘极是尴尬,只得道:“是我没看护好泠教主,她……落入四大世家的圈套,被毒伤了眼睛。”铁芙蓉道:“伤很重么?”顾风尘道:“听马副门主讲,是辽东双龙堡的独门毒药,叫什么兰香白露。”

铁芙蓉一向对顾风尘非常欣赏,此时却气愤非常:“我家教主中了毒,你却是好好的呢!”顾风尘无可辩驳,只得闭口无言。铁芙蓉一向得理不饶人,问道:“到底怎么一回事!我家教主智绝天下,岂会无缘无故地落入人家圈套!更况且这回她是秘密行事,没有大事发生,绝不肯暴露身份,以致遭人围攻,是不是你与四大世家……”

向飞花急忙道:“不是他,是我们外八门被四大世家设计捉了,教主得到消息来救我们,才落入圈套的,这位顾大侠舍了性命救出教主,方才又单枪匹马上峰救得我等脱险,实是本教的功臣。”

铁芙蓉道:“功臣!他没看护好教主,何来功臣一说!如果教主有意外,哼哼……”一边的沈柔劝道:“好了,铁姐姐不必再骂,这位顾大侠也被你抢白得够了,若换作是我,早已老羞成怒,翻脸动手啦。”铁芙蓉像是对这位排名低她一筹的沈柔极是服气,便道:“我只说心里话,但愿教主逢凶化吉。”

此时树上传来纳兰的声音:“你们再吵个不休,教主无法静心,可就化不了吉啦。”

铁芙蓉急问:“教主她怎么样啦?”

纳兰春荑道:“你们都闭上嘴,老老实实呆着,过一会儿便有好消息。如果吵闹不休,惹得教主生气,血气一涌,便前功尽弃。”

此话一讲,立时林子里一阵寂静,半点声音也没有了。

一只乌鸦也不知被什么动物惊到,嘎嘎地飞起,才叫两声,飞离树尖,沈柔抬手一扬,一道乌光射出,那只乌鸦已是身首两分。

顾风尘暗自点头,心道此女子看似貌不惊人,下手却是异常果断。此时想来,自己会过八骏中的五人,皆是性子不同。雪无痕阴鸷之外,尚有洒脱之态,铁芙蓉乃爽快之性,又不乏奸狡,舍得道人貌似守正,实则心思变通,周错看来粗豪,却思虑周全,眼前这位沈柔,话语不多,却果敢狠辣。当真是各人各性。

此时林中寂寂,大家心中各有所想,最多的心思都在泠菱身上。一个个侧耳细听,却听不到树上有任何动静传来。

众人屏住呼吸,只听得到自己心跳,尚未有片刻之功,却都觉得真似数年之久。

终于,枝叶间哗啦声响,纳兰春荑跳了下来,却不见泠菱。向飞花急问:“教主怎么样了?”众人也都围过来,急切之情,一望可知。

纳兰春荑笑道:“我的手段,尽可放心。只是毒药侵入眼睛,费了些功夫。”

铁芙蓉这才开颜笑道:“此次教主脱险,纳兰门主,实是居功至伟。”纳兰这才向她行礼:“见过尊候。”沈柔问道:“教主还在树上么?”

纳兰点头:“她老人家尚不能下地。”铁芙蓉一怔:“这却为何?”纳兰道:“双龙堡的兰香白露极是厉害,是将一种特异的兰花埋于地下,取其汁液炼成,中毒之人只要接了地气,便毒性加重,因此我与教主在树上施治,取‘木克土’之意,方才治得。此时毒性稍退,一接地气,毒性便上攻,因此不能下地。”

一边的马休听了,佩服得五体投地。

除了他之外,几乎所有人都觉得不可思议,医治毒药,尚用得什么五行相生相克之理,果是深奥。

铁芙蓉道:“教主要多久才可痊愈?”纳兰道:“只需三天,便可恢复如常。”众人听了,都大大松了口气。向飞花道:“我就说嘛,纳兰姐姐一来,万事大吉。”

纳兰春荑红了脸,低声道:“我们还是出林去,教主吩咐,只留下顾大侠,她有事要问。”

众人齐齐看了一眼顾风尘,便一言不发,走出林去。

纳兰走在最后,看了一眼树上,低声道:“教主让你上去说话。”语罢便随着众人走了。

一个偌大林子,此时只剩顾风尘一个人站在树下。

顾风尘心里惦记着泠菱的伤势,便轻手轻脚地爬上树去,那树枝叶非常茂盛,从下向上看,只见层层的绿叶,不见人影,直爬到离地两丈多高的地方,才见泠菱躺在一个大树杈间,身边折了很多枝叶,做成了一个简单的躺椅,虽然简单,但却很坚固,即使起了大风,也刮不下来。

顾风尘轻叫了一声:“泠教主……”泠菱早知道他爬上来,嘻嘻一笑,说道:“他们都走了么?”顾风尘道:“都走了。”泠菱道:“快来。”顾风尘不知她要干什么,便道:“你不要动,小心跌下去,纳兰说,你不可以下地,以免接了地气,毒性上攻。”

说着,他坐到泠菱身边的一根树杈上,只见泠菱脸色如常,只是眼上包了一块白巾,泠菱伸手过来,握住了他手。

顾风尘感觉她的手好凉,亦有些微微发抖,好像极是害怕,便问了一声:“你很冷么?”泠菱道:“不冷,只是……只是有些……害怕。”顾风尘笑了:“你堂堂红莲教主,那天晚上面对数十名高手围攻,尚且不怕,现在怎么怕了?”

泠菱低声道:“我是怕……怕万一我的眼睛瞎了,就再也看不到你了。”顾风尘一呆:“不要胡思乱想吧。”泠菱道:“这可不是胡思乱想,在你走后,我一直都这么想。”顾风尘十分感动,却不敢让她过于激动,便逗她道:“你眼睛很快就可以复原,因此我也害怕。”

此话一出,泠菱也是大为不解:“这是什么意思?”

顾风尘道:“你眼睛一好,看到我的样子如此难看,定会大加嘲笑,因此我也害怕。”泠菱道:“你样子怎么了?我才不会嘲笑你呢。”

其实此刻顾风尘的模样确实好不到哪里,那时困在塔里,虽然没有被火烧到,可塔里极热,连熏带蒸,还有大股浓烟袭来,那滋味可想而知,顾风尘的眉毛头发全被燎焦,脸上也是片片红紫,那是被飞来的火星烫伤的,说实话,他没被烧死塔中,已是天大的侥幸。至于模样如何,就不必细想了。

泠菱看不到他的样子,只是伸出双手,轻轻向他抚摸,顾风尘要躲,又怕一晃动树干,泠菱掉下树去,只好握住她的皓腕:“不要乱动,小心跌下去。”

泠菱道:“他们打伤你了么?”

顾风尘知道如果不告诉她,她会一直问下去,便道:“打倒没打伤,只是受了些香火,差点升天成佛。”

泠菱叹息一声:“为了我,你是真的舍出性命去了。”顾风尘道:“大丈夫本当如此,况且我答应你的事还没完,自不能食言的。”泠菱道:“是啊,我不让你走,就是想与你谈这事。”

顾风尘道:“雪衣娘约你本月十五,现在已经是初三了,此地离西湖尚有些路程,可你眼睛不便……”泠菱道:“也没什么了不得。纳兰已给我眼睛敷了药,只要三天内不张眼,就可痊愈。”顾风尘道:“那我们休息三天,等你眼睛完复,再上路不迟。”

泠菱道:“这个自然。我要说的,却不是这些。”顾风尘道:“你想说些什么?”泠菱道:“如今我的形迹已露,四大世家定然会派人尾随,因此再去西湖,诸多未知之数。”

顾风尘愣了愣:“你讲得对,我却没想到这一点。”

泠菱道:“因此,为了掩人耳目,我必须用一计。”顾风尘道:“你安排吧。我听候差遣。”泠菱道:“你真的听我差遣?”

顾风尘失笑道:“我什么时候不听你差遣了?自从遇上你,我便是孙猴子跳进如来佛的手心,就想脱身,也无能为力了。”

泠菱脸上飞起一片红霞:“你倒明白,也不枉了我一场辛苦。”说罢,她取出一料药丸,递过去道:“把它吃了。”

顾风尘吓了一跳:“这是顺天丸?你那天逼着太岳派的掌门吃的么?”泠菱一昂头:“是啊,你敢吃么!”顾风尘道:“吃了会怎样?是不是明目清耳,化痰止咳?”

泠菱忍住笑:“当然,不但如此,还是十全大补,益寿延年呢。”顾风尘接过来,看也不看,便丢进口中。

药丸入口,变得极是滑溜,很容易便滚下了喉咙,泠菱道:“你……你真吃了?”

顾风尘笑道:“当然,不是你让我吃的么!怎么,心疼了?”

泠菱道:“如果这真的是顺天丸,你不怕后果么?”顾风尘道:“我只知道,你不会害我。如果要害,早在汾河船中,便可将我淹死。”泠菱不说话了,只见眼上那块白巾下慢慢流出一丝水渍,居然还有一股药香。

顾风尘知道她流泪了,急道:“你不要哭,一旦泪水把药冲没了,可对你伤势无益。”

泠菱并不理会,声音突然变得很低,像是怕被人听去:“你那么相信我,体贴我,不要说我眼睛坏了,便是死了,也不枉这一生……”

顾风尘听她如此说,心中也是一荡,他虽然粗豪,却也明白泠菱的心意,先前还道是泠菱一时冲动,自己只是个粗鲁汉子,如何会被她青眼相中!现在看来,泠菱并非一时怀春,这种情愫早在她心底生根抽芽,不可抑制了。

无论如何,一个女孩子对你牵肠挂肚,总不是什么坏事。顾风尘以前虽无意成家,可也阻止不了别人的想法,幸好泠菱也没什么过分的言语。

顾风尘怕她继续流泪,便转了话题:“你何时才能下树?我们又不是猴子,不能总呆在树上,这里又不长果子。”

泠菱破涕为笑,道:“纳兰说只不让我下地,就算下地,也不可触到地面,可以骑马坐轿呢。嘻,说得神乎其神,我却不信。”

顾风尘忙道:“还是信了吧。人得了病,就得听大夫的。”泠菱道:“那好吧,我便骑马好了,麻烦顾大侠去与我牵一匹来。”顾风尘应了一声,跳下树去。

他走了几步,突然感觉到一阵眩晕,像是喝了几十斤烈酒一样,脚下竟虚浮起来。自从他习了逆天神功之后,曾被迷药迷倒过两次,看这次的情形,又像极了前两次。

顾风尘立时意识到,是他吞下的那粒药丸在作怪。这鬼丫头又不知在搞什么鬼了,他转头向树上看去,枝叶丛杂看不到上面,就当他想要高声问问的时候,脑中一阵轰鸣,便扑倒在草丛中了。

泠菱嘬起小嘴吹了声哨子,林外跑进几个人,正是纳兰与任厚等几位门主,还拉着几匹马,向飞花爬上树去,小心地将泠菱扶下来,接到马背上,另几人将睡倒的顾风尘也架上马,嘻嘻哈哈地出林而去。

与此同时,诸葛仁与南宫岳也都骑在马上,向五戒庄急奔。

南宫岳紧皱眉头,不时地向后张望。诸葛仁笑道:“你还在为万兄弟担心么?”南宫岳道:“不错,他那个脾气,只怕不肯轻易退下来,对方好手众多,他肯定会吃亏。”

诸葛仁道:“你这样看他?那就错了。”

南宫岳哦了一声:“诸葛世兄,我对万兄弟的评语,难道不算中肯?”诸葛仁呵呵笑道:“非但不中肯,简直是大错特错。”南宫岳也笑了:“我一直以为,自己看人很准呢。”

诸葛仁道:“南宫世兄看人很准,这个我不否认,这不是我说的,是我父亲说的。其实整个四大世家,以识人来讲,自然以南宫家族为最高……”南宫岳道:“世兄不必客套,只讲万兄弟便了。”

诸葛仁道:“万兄弟脾气倔强,人所共知,说句不好听的,他骨子里有种兽性。”南宫岳点头:“这个自然。”说这话的时候,二人声音都压低了些。诸葛仁接道:“可你不要忘记,万兄弟曾经在野林中与野兽为伍,据收养他的尼姑讲,他曾经一连数月隐匿山林,那可是深山老林,单靠着脾气倔强与一股蛮力,绝活不下来的。”

南宫岳道:“这个……我却没有想过。”

诸葛仁道:“我父亲曾说过,在你我等第二辈子弟中,尤其以万兄弟,最为深不可测。他的行动与思虑,大异于常人。因此在遇到什么难事时,尽可托付于他,而他也定不会让你失望。”

南宫岳点头:“既然连世伯也这要样说,看来我是多虑了。”

诸葛仁道:“我听那老尼讲,万兄弟曾经一连三天不吃不睡不动地伏着,不用任何武器,成功地抓到了一只野狐。因此万兄弟心思之巧妙,耐心之可怕,绝对是你我想象不到的。”

南宫岳长吸口气:“如此看来,万兄弟在很多方面,远胜我等。”诸葛仁道:“不错,如果不是他性格孤僻,外貌奇异,咱们四大世家第二辈中领头的,应当是他才对。”南宫岳道:“话虽如此,我却觉得你才是最合适的,无论从年纪阅历经验能力来讲,都非你莫属。”

诸葛仁摇头苦笑:“这副担子太重了,江湖无事时,尚且看不出来,如今大敌来袭,便显得我这个头头,有些无所作为了。”南宫岳道:“话不能这么说,此次红莲教来袭,肯定已谋划多年,雪无痕自来送信,太岳派被灭门,咱们四大世家麾下的数个门派均遭血洗,甚至一些江湖散人也突然变得生疏起来,这一切,都是红莲教干的。他们是想先剪除我们的羽翼,再逐个击破。”

诸葛仁道:“如果这次能将那个泠教主捉获,红莲教便会土崩瓦解,可惜功亏一篑,红莲教大举来援,看来咱们真的小看了那几个门主。”

南宫岳道:“我倒觉得,这位泠教主太爱冒险,不像是教主所为,以红莲教这般势力,很多事用不着教主出马。”

诸葛仁一惊:“不错,这倒让我有了另一种想法,这位自称泠教主的姑娘,会不会是个冒牌的?她将我们所有注意力都吸引来,而真正的红莲教主也许带着手下爪牙,在干其他不为人知的大事。”

南宫岳也悚然动容:“世兄讲得好,此事或许真如你所说,不可不防。”

二人纵马而奔,谈谈说说,此时突然由前方奔来几匹快马,马上骑士不住打马加鞭,顷刻间来到眼前。见了诸葛仁等人,猛地勒住丝缰,那马人立而起,一声长嘶,马上骑士一齐滚鞍下马,动作极是伶俐。

诸葛仁见这几人都是四色丝巾包头,便知道是四大世家的信使,心头不禁一惊,暗想:难道方才的话应验了,真正的红莲教主做出了惊天动地的大事么?

为首的骑士单脚跪地,双手托上一封书信,道:“少主,八百里加急。”

诸葛仁急忙接过书信撕开,身后从人举高火把,诸葛仁将书信凑到南宫岳面前,二人齐看。

信中只有寥寥几行字,却使二人看后,都皱起了眉头,南宫岳道:“真有如此事么?”诸葛仁道:“看样子假不了。”南宫岳道:“此事我们既能知道,红莲教自然也知道。”诸葛仁道:“不错。此事事关重大,我已不能独处,必须告知我父亲与另几位叔伯。”

南宫岳道:“如果等几位世伯商量定了,再报回来,不知要几天,万一此事属实,岂不误事?”诸葛仁道:“不要紧,我等一边通报,一边赶去那里,万一有事,我们便随机应变,也比傻等在这里强。”南宫岳点头,诸葛仁将书信封了,交给信使,要他即刻赶往五戒庄,在那里用飞鸽传书,将此信传给见贤庄的父亲。

吩咐完了,二人便不回五戒庄,打马向东方而来。

却说顾风尘吞了药丸,不久便晕晕沉沉地睡去,在睡梦里,恍恍惚惚间,觉得身子飞了起来,飘飘荡荡任意东西,脚下一片花红柳绿,正自欣赏之时,前面一座大山,雄奇巍峨,山中一座大庙,气象宏伟,顾风尘觉得好生熟悉,猛地认出正是少林寺,不由得心中一阵大喜,急切间想要落下来,却怎么也收不住身子,眼睁睁地看着少林寺由脚下掠过。他想大声呼叫,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突然一声霹雳,将风尘打下地来,却是一处陌生市镇的大街上,街头有很多人,男男女女形形色色,很是热闹,但奇怪的是,这些人都是静立不动,如同木雕泥塑一般。风尘如走在一群玩偶当中,心中恐惧不已。不由得怀疑自己是不是真实的。

没有人动,只有声音在响。风尘停下脚步细看,却发现不少怪现象:

一个峨冠博带气质高贵的老人正在煎饼摊前扇火,满头珠翠遍身罗绮的贵妇坐着破烂的驴车,头戴金冠身着龙袍的人正在街边乞讨,八抬大轿里坐的是蓬头跣足的痴呆,酒楼中呼卢喝稚的尽是猪狗……

种种情形,全不合常理。但细细想来,却又另有深意。

正贪看间,猛听一声怒喝:“孽徒,你做得好事,这次却饶你不得……”

只见远处一位老僧怒冲冲而来,正是广性。顾风尘心中一慌,正撞到一个人身上。那人猛然转过身来,却是英莲。风尘大喜道:“妹子,是你……”英莲不答,却露出一口血淋淋的牙齿,正咬在顾风尘咽喉上。

顾风尘大叫一声,坐了起来,咚的一声,脑袋正撞在木板上,又躺了下去。他摸摸脑袋,只觉得甚是疼痛,明白自己未运上内功。四下看看,漆黑一团,用手一摸,四周全是木板,鼻中还嗅到一股木香。

他不明所以,急忙用力上推,顶上的木板吱吱地开了一道缝,顾风尘再一用力,咣当一声,木板掉落在地,发出一声大响,阳光透入,他这才看清楚,原来自己躺在一具棺材里。

这倒满有意思,他还没死,却先进了棺材。

顾风尘苦笑一声,暗想这定是泠菱的鬼主意,她说自己行踪已露,要用一条计策,看来便是诈死这条计了。不用说,身边定还有一具棺材,泠菱定然藏身于内。

他向边上看去,出乎他的意料,那里并无任何东西,此时身下骨碌碌做响,原来棺材放在一辆马车之中,正在前行。顾风尘明白了,泠菱躲藏的棺材定在另一辆马车中。

想到此,顾风尘也觉得有气,躺棺材便躺棺材,自己也不会太介意,为何要吞什么药丸?为的是把自己迷倒,才好行事,可事先却不告知,真把自己当成泥人了,想怎么捏便怎么捏,岂有此理。

想到此,他爬出棺材,一掀车帘,看到外面的车夫背对他而坐,那人只顾赶车,丝毫没听到他出得棺材。

顾风尘向前后望去,不禁吃了一惊,原来这一路上,只见到自己乘坐的这辆马车,并无其他车辆,连人也见不到一个。

泠菱没有与自己同行,而自己这又是去哪里呢?他看看天上的太阳,慢慢辨别出了方向,在向西行。心中又是一惊。西湖本在东北方向,自己为何被拉着向西,那可是黄山的方向啊。

顾风尘大惑不解,眼前除了这车夫,又无别的人可问,只好去问车夫。他扬声道:“喂,那赶车的……”叫了三声,车夫全无动作,只是自顾挥鞭打马。顾风尘怒了,跳到车辕后,伸手将那车夫提了起来,车夫百来斤的重量在他手里,如提草灰。

那车夫大吃一惊,回头一看,又是一惊,顾风尘道:“你是什么人,带我去哪里?”车夫指指自己耳朵,做个手势,意思是自己耳音不好,让他大声些。顾风尘心头有气,运起内力叫了一声,那车夫如被雷击,终于听清楚了,便由怀中取出一封信,交与顾风尘。

顾风尘打开观看,上面字数不多,但字体娟秀小巧,一看便是女子所书,上写:逢君以来,受惠良多,西湖之约,非君之事。暂请将息,切勿疑虑。棺中盘费,恳请笑纳。

下面没有落款,只是画了一朵莲花。

顾风尘不用猜,也知道这是泠菱手笔,大意是西湖的约定,是红莲教之事,本与他顾风尘无关,因此请他回去歇息,还在棺材中留了盘缠。

看过之后,顾风尘觉得十分不解,当初下山之时,泠菱力求自己同行,可如今却主动将自己送走,未免差别过大,这当中,难道出了什么事端不成!

又一想,红莲教诸人皆在她身边,内中有不少能人异士,泠菱自当无恙,至于西湖之约,确属红莲教内私事,人家不让自己跟着,若是一定要去,倒显得别有用心。不如就此撒开,泠菱信上没说要自己去黄山等候,那意思便是随他去哪儿都可以。

他回头查看棺材,果然里面有一个小包,打开一看,有金有银,约值数百两。顾风尘揣了起来,不愿再坐棺材车,便跳下来,吩咐车夫自去。那车夫想来也是红莲教中人,也不多问,径直去了。

顾风尘顺着大路走了一段,来到了一处市集,人来人往极是热闹。他也不知睡了多久,腹中早咕咕乱叫,便坐进一家最大的酒店,呼酒要菜。

伙计送上酒菜时,顾风尘一问日子,不觉吃了一惊,原来自己已经睡了两天,看来那药丸之药力,果然不小。

这些天来,顾风尘除了赶路,便是心急火燎般的救人,没一刻清闲,此时一个人坐下来,了无挂碍,正好痛快吃酒。在他记忆里,自己从来没有如此阔过,腰悬数百两的金银,按理说应当美味珍馐,满满摆上一大桌,才得快意,可他节俭惯了,就是喝酒,也从不挑剔,只要了几斤熟牛肉,摆上一大坛高粱酒,十分豪迈。

他一大碗一大碗正喝得快意,此时已经正午,食客渐渐多了起来。这个市集处于南北官道要冲,各路客人都有,其中不乏江湖中人。顾风尘身边便坐了两桌江湖豪客,身边都带着兵器。

顾风尘本来无心理会旁人,但也无法阻挡那些人的说话传入耳朵,有几人尽是口出大言,讲得是自己所谓的英雄往事,顾风尘听了几句,不禁暗自发笑,这几人无非是讲自己在某某年月,于某处以一敌众,杀败了多少巨盗强敌,那些巨盗强敌的名号也尽是些什么“威震八方”、“金刀豪侠”、“无敌书生”之类的,顾风尘一个也没听说过。

一边听着这些人的口沫横飞,一边大口喝酒,权当听评书下酒了。顾风尘面前的一坛酒已下去少半坛了。正在酒酣耳热之时,突然身后一桌的江湖豪客将话题改了。

一个中年瘦削汉子道:“李兄,近日江湖中出了件大事,你可知道吗?”他对面的汉子道:“除了红莲教重临中土以外,还有什么事可称得上大事呢,赵兄。”

姓赵的汉子道:“数月前,红莲教的至宝逆天诀,突然出现在江湖上,这事你有耳闻吧。”姓李的汉子道:“自然知道。那是红莲教的地王秦唐关散布的,这老头儿也不知为何,自己引火烧身,弄得江湖上各路人马纷纷尾随,听人说打了不下数十场恶仗。死的江湖人也不知有多少,后来秦唐关突然失踪,有人说,这本是红莲教的一条诡计,就是让大家自相残杀。”

边上一人道:“不错,算算时间,秦唐关大造消息时,正好是红莲教入关之际,江湖朋友把目光都移向那莫须有的逆天诀,结果红莲教竟是无人理会,顺顺当当便到了黄山。”

顾风尘心头冷笑:你们哪里知道,那逆天诀并非莫须有,我就亲眼得见,而且亲身习成了。

李姓汉子道:“赵兄说的大事,就指这个?”赵姓汉子继续道:“非也,当时追秦唐关的,除了有名的幽冥双煞,金刀卫家,还有长河帮的过江风帮主,他与秦唐关有私仇,倒不全是为了什么逆天诀。可是就在这些人身上,发生了一件大事。”

李姓汉子道:“愿闻其详。”

姓赵的道:“这事也非我所亲见,而是听一位朋友讲的,这位朋友有个毛病,爱与人打赌,上月一天,他于湖北河南交界之处一个叫七义坡的地方与人赌赛,赌什么呢?那里有个乱坟岗,他自称胆大,便与人赌在岗上烂棺材里与死骨睡上一夜。赌注是十坛好酒。”

李姓汉子道:“赵兄,快说大事,什么赌赛,睡棺材,这算什么。”

赵姓汉子灌了一碗酒,哈哈一笑:“李兄只是性快,急得什么,听我慢慢道来。那夜,我这位朋友便上了乱坟岗,打开个棺材,里面果然有具烂得只剩白骨的死尸,他睡了进去。结果不到三更天,你猜如何?”

另一人似是胆小,牙齿格格两声,道:“莫不是死人还魂,骨头自己站了起来?”

赵姓汉子摇头:“那倒没有,死人没动静,倒是岗子外面有人来了。”

李姓汉子道:“是那位过帮主么?长河帮一向不过黄河的。莫非是幽冥双煞?”赵姓汉子道:“错了,来得既不是过帮主,也不是幽冥双煞,而是一位奇怪的人。说他奇怪,是因为事后我那朋友讲,他从棺材里看去,借着月光,看到来人从头到脚都罩着黑纱,看不到半点相貌身材,就像幽灵一般。”

那胆小之人又是格格两声,道:“此人独自来乱坟岗做什么?难道是个偷坟掘墓的?”赵姓汉子道:“乱坟岗,都是穷鬼葬地,哪有什么宝物,便是偷坟也偷不到那里。我那朋友也正自纳闷,这时又有人来了,来人有两个,便是幽冥双煞。”

李姓汉子笑道:“幽冥双煞上乱坟岗,也算恰当。”

赵姓汉子道:“接下来的事,便要称做大事了。那幽冥双煞见了这人,居然大气也不敢喘一声,垂手低头,好像做错了事被捉到的孩童一般。咱们都清楚,幽冥双煞为人是出了名的桀骜不驯,能让他二人俯首帖耳,战战兢兢的,天下又有几人!”

李姓汉子来了兴趣,急问:“接下来如何,那人说了什么?”

赵姓汉子道:“说这事诡异,就在于此。那先来的人居然半字不吐,只是从怀里取出一张纸,递给幽冥双煞,二人接过去看了一遍,竟然双双跪下磕头,说以后无论何事,但凭吩咐,他二人水里水里去,火里火里去,不敢有半点怠慢。先来的人只是摆摆手,让幽冥双煞走了。我那朋友说,幽冥双煞倒退着走出五六十步,这才敢回身。”

李姓汉子咂咂嘴:“能让幽冥双煞如此听话,我还真想不出是谁呢。”赵姓汉子道:“如果这就完了,也不能算奇事,更奇的还在后面。我那朋友寻思,幽冥双煞走了,这位奇人也该移驾了吧,不想这人并不走,还静静立在那里,片刻之后,那位过江风帮主,居然也来了。”

另一人虽然胆小,却心思缜密,突然问道:“这位朋友怎知那便是幽冥双煞与过帮主,他认得这些人么?”

赵姓汉子道:“他虽不认得幽冥双煞,但事先幽冥双煞与那奇人对答时,曾自报姓名,加之身形举止独特,肯定不会错,至于这位过帮主,我那朋友曾见过的。因此虽然天黑,可一听声音便知道是他。”

李姓汉子道:“方兄莫要岔开话头,还听赵兄的吧。”

赵姓汉子道:“那位过帮主的派头要比幽冥双煞大了不少,一来便问对方到底是谁,日间为何戏耍他,还要晚上约他来此,看来白天时已经吃了此人的大亏。那奇人也不回答,仍旧取出一封书信递过去,过帮主接过时尚且满不在乎,可没看两眼,手便开始颤抖,等看完后,居然也是连连拱手,自称惭愧,后面的话,也与幽冥双煞一般了。”

李姓汉子道:“从头至尾,那奇人还是一语不发吧。”

赵姓汉子点头:“说真的,我那朋友到现在还觉得,那奇人多半是个哑巴。”

李姓汉子连连叹息:“连过江风这般人物,也拜倒在此人脚上,真不知此人是什么来头。”赵姓汉子道:“那一个晚上,居然来了十数位高手,过程全都一样,难道这还不算得一件大事?”

那姓方的道:“莫非,此人便是红莲教的大人物?”

赵姓汉子道:“错了,来的人中,多一半都与红莲教有仇,若那奇人是红莲教中人,那些高手宁死,也不会说那样的话。”

李姓汉子道:“既不是红莲教中人,难道是四大世家的人?”

赵姓汉子笑道:“那便更不是了,四大世家会用这般诡秘的手段么?况且来的人中,有人本就是四大世家的附属。”方姓汉子突然动容道:“难道江湖中,又要兴起第三股势力不成!”

赵姓汉子一拍大腿:“还是方兄猜得准。我那朋友与我一讲,我第一个念头,便是如此。试想这不算大事,什么算大事!”

那姓方的脸色大变,低语道:“现在的江湖,少林武当仍是魁首,可这两派久已不参与江湖争斗,说得明白一些,他们还在恢复元气。此外便是四大世家,风头一时无两,已经直逼少林武当。如果单以势力来讲,只怕连少林武当也难望其项背。正道这两股势力,此消彼长,倒也能维持一时平衡,如今又要兴起第三股势力,不知是黑是白,再加上红莲教重临,嘿嘿,江湖从此便是多事之秋了。”

李姓汉子道:“方兄不必过于忧虑,也未必如赵兄所讲,真的有第三股势力出来,那位奇人降服了那些位高手帮主,也不一定非要在江湖中兴风作浪啊。”

赵姓汉子道:“我倒盼着有人来兴风作浪呢,好好一个江湖,每天只是吃饭喝酒,有什么意味,还需要风云际会,才看得到高手对阵呢。你瞧着吧,以后的江湖,有热闹看了。”

几个人讲完这些,又将话题扯到无用的琐事上,顾风尘不再理会他们,心中暗想,如果真的这人所说,江湖从此多事,自己还是尽快撒开的好,眼下泠菱已不用自己帮忙,今后如何相处,还是未知之数。

他并不顾念儿女情事,虽然对泠菱起了爱怜之意,但终究相处日短,并未达到刻骨铭心的地步,加之他心性粗豪,终是不太在意。

顾风尘吃喝已毕,扔下点散碎银子,大步出了市集。

走在路上,顾风尘心中一片空空荡荡,觉得江湖之大,自己却无甚可为。虽有盖世神功,却一无用处。便随步所至,任意东西,但方向总是向着北方,在他心中,仍是想回到家乡,看一看自己打的农具,摸一摸熟悉的铁匠炉。

正行走前,前方官道上飞来几匹快马,马上之人一看便是江湖中人,一个个箭衣劲装,腰悬兵器,跑得满头大汗,犹自不肯停歇。顾风尘闪在一边,让这几人过去,心中并未在意,可又走一段路,前面又跑来一伙江湖人。

如是者数番,他半天之内,便见到了四五批人马,看方向都是向东而去。可见东方有大事发生。顾风尘暗想,莫不是与红莲教有关的?但也只是一想便罢。

正走之间,只见前面又跑来一匹马,马上坐着一名女子,也是江湖打扮。顾风尘暗道:这女子不凡,只是一个人去,比前几伙人厉害得多。

正想着,那马跑到近前,马上女子看了一眼顾风尘,突然脸色大变,用力一勒丝缰,胯下快马长嘶一声,人立而起。那女子可能跑得太过疲累,一时坐不稳雕鞍,竟摔下马来。

顾风尘吃了一惊,但男女有别,也不好上前相扶,只是关切地看着她。那女子爬起来,跑到顾风尘面前,扑地跪倒在地,叫道:“顾大侠,我可找到你啦……”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这女子认得他,可顾风尘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对方,只好将那女子扶起:“这位妹子,快快请起,你是哪位,找顾某何事?”

那女子道:“我是碎心城主花月痕属下……”

顾风尘这才恍然大悟,月前他救过碎心城一众女子,还做了碎心城的上宾,如果按着花月痕的意思,非要他做城主,但顾风尘自思是个男子,做了女人城的城主,诸多不便,因此没有答应。此时想来,虽然时间相隔不久,但此其间事情太多,竟然忘记了这一节。

想到此,顾风尘也自欢喜:“原来是碎心城的姐妹,那更不用施礼了。妹子找我定有要事吧。”

那女子道:“顾大侠,你快快救救花城主吧。”

顾风尘一惊:“花城主怎么了?难道又有人去碎心城捣乱?”

那女子道:“倒没有人去碎心城捣乱,唉……一言难尽,总之花城主与碎心城有难,我们几人拼了命杀出来,就是希望找到顾大侠救命的。”顾风尘点头:“那好吧,我们边走边谈。”

眼前只有一匹马,那女子道:“顾大侠,你骑了我的马,快快赶去……”话音未落,前方又有马蹄声响,又是四五个江湖人骑马跑来,顾风尘笑道:“这下有马骑了。”

说完他纵身而起,落在那四五人之前,那几人正跑得兴发,突然眼前多了一人,自己的马匹收势不及,眼看便要将来人撞倒,这些人纷纷猛勒马缰,大声叱骂。可没等骂出第二句,眼前已失了来人踪影,没等回过神来,自己的脖子被人捏住,然后身子便飞了起来,扑通扑通地摔在路边。

再看顾风尘骑了一匹马,手中拉着另两匹,扬声道:“咱们走吧。”

那几名江湖豪客眼睁睁地看着一男一女与四匹马绝尘而去,回想方才顾风尘那如鬼如魅的身形手法,哪敢追赶,只得自认晦气罢了。

二人一边打马向北而行,顾风尘一边问起事情的由来。那女子大略地讲了一遍。

原来自顾风尘走后,花月痕与一众女子十分惦记,天天扳着手指算日子,等到过了十五日,仍旧不见顾风尘转来,花月痕便派人前往黄山打探消息。此时顾风尘与泠菱已下了黄山,赶往西湖去了。来人没有打探到任何关于顾风尘的消息,只得回报花月痕。

花月痕听了,心内不住叫苦,认为顾风尘定然已被红莲教害了,亦或扣住不放,她一不做二不休,立即带了十余名城中高手,收拾下山,赶往黄山要人。

她深知碎心城的势力与红莲教相差太远,此行的十余人均已抱定了埋骨黄山的打算,于是一行女子杀气腾腾地向黄山扑来。

便在前天,众女来到一处叫做青苗镇的所在,天色已晚,便打尖住店。镇子不大,只有一家客栈,叫做金马客栈。花月痕等人便住了进去,不想到了后半夜,也不知从哪里来了一伙高手,夜袭客栈,将花月痕以下数人捉了,只逃出去了三名女子,这三人便分做三路,向黄山急奔,期望能够见到顾风尘,好让她去救花月痕。

天幸这名女子走对了路,正好碰到顾风尘,如果这一回错过了,花月痕等人便没有任何希望了。

顾风尘听完了,感觉十分蹊巧,便问:“与你们对敌的那众高手,可曾表明过身份?”那女子道:“没有,暗夜之内,上来便打,谁也不知对方究竟何人。”顾风尘道:“那他们捉了花城主等人,意欲何为?”

那女子道:“我们三人脱围而出时,对方并未紧追,只是对我们讲了几句话,要我碎心城全体人众归服于他们,否则便要杀了被捉的花城主与那些姐妹。我想,他们定是故意让我三人去报信,这才没有追杀。”

顾风尘点头:“你说得不错。他们要碎心城归服,既已捉了花城主,只逼她服了便罢,为何……哦,对了,花城主那般强硬,定然是死也不肯,所以对方这才以花城主要胁碎心城。只要碎心城姐妹全体归服了,花城主嘛,自然也就无足轻重了。”

那女子点头:“顾大侠猜得极是。”

顾风尘道:“花城主等人被囚于何处?”那女子道:“只在金马客栈。”

当下二人纵马狂奔,因有四马可以换乘,脚程便快了不少。刚过午夜时分,便已赶到金马客栈所在的青苗镇。

此时夜深,镇子上一片死寂,只是街头巷尾偶尔挂着一盏气死风灯,光亮不大,显得昏黄而迷蒙,顾风尘打量打量这镇子,但见房屋低矮破旧,街道狭窄脏乱,不时有野狗在街上穿梭,也是瘦得皮包骨头。整个镇子的孤贫苦寂,一望可知。

顾风尘清楚,这般贫穷的镇子上来了花月痕等人,定是十分惹眼,被人盯住了。碎心城在巢湖称霸,整个湖面上的采菱捕鱼行船等业,都由碎心城掌握,因此虽不说富得流油,也算财力雄厚。花月痕等人久走江湖,如果不是担心自己的安危,定然不会犯了如此大忌。

二人来到金马客栈外,只见客栈门上的灯笼只明着一盏,照着上面灰蒙油浸得几乎看不出来本色的招牌,乍一看去,这只是家再普通不过的客栈,可谁又知道,内中竟是藏龙卧虎,连花月痕那样的高手,都失手栽在里面。

顾风尘将四匹马拴在门外的拴马石上,看了看那女子,轻轻点头,二人一齐纵身,跳进墙内。

那女子带路,二人一路来到马房,顾风尘心头暗气,把人关在这里,岂不是当牲畜看待了!

刚进了马房,便看到迎面放着一个铁笼,约有一人多高,三四尺长,铁笼内蜷缩着一人,看衣着发式,正是花月痕,只是长发披脸,看不到面孔。

那女子一见,喜出望外,轻声呼叫:“城主,城主……”花月痕应也不应,动也不动,仿佛已晕迷过去。

顾风尘见那铁笼的每一条铁栅,都有小臂粗细,万万折不断,拉不弯的,只是一面有把大锁,虽然也大得出奇,可比铁栅到底细多了,于是他大步上前,一手握住铁栅,另一只手拉住那把大锁,运上全身劲力,猛地一扯。

只听崩的一响,那把大锁上粗如中指的精铜锁杆,已被他生生拉断,锁头一断,顾风尘一把掀起这一面的铁栅,钻了进去。

花月痕似是觉察到有人进来,微微一动,哼了一声,顾风尘大喜,来到她身边,轻声道:“花城主,我是顾风尘……”

听到这声呼唤,花月痕这才有了动作,她缓缓抬头,隔着瀑水般的长发,看了顾风尘一眼。

顾风尘道:“此地不可久留,我背你走……”说罢背过身去,蹲下身子,准备背她。

可便在此时,花月痕的身子突然变得灵滑无比,嗖的一下,就地一滚,滚到了另一侧的铁栅栏前,随手推开了栅栏,滚了出去。

如此一来,铁笼里就只有顾风尘一人了。

随后只听当当几声,两条粗粗的铁棍已将两面可推开的铁栅栏插死,顾风尘跳到笼边,伸手便推那铁栅,但见铁棍一插,两边的销头已然合上,从里面万万打不开的,看来这铁笼是高手所制。

整个笼子变成了一个老鼠笼,而顾风尘便是那只老鼠,被牢牢地困在笼里。

再看那位“花月痕”,一插死铁栅栏,便随手扯下了头上的假发,甩去身上的花衣,露出了本来面目。居然是个男子。只是身材削瘦,低矮些罢了。再看与顾风尘同来的女子,也面带冷笑,插好了铁棍之后,便退后几步,生怕顾风尘隔着铁栅,仍可伤到她。

与此同时,客栈中灯火通明,一下了涌出来不下三四十人。借着灯光看去,这些人中多半都戴着面具,不露真容。

看到这种情况,顾风尘反倒心头安定下来,不用说,自己像那天的泠菱一样,也是身陷重围。只不过自己比泠菱更惨,被人家关进了笼子。

那些人涌出来后,首先奔过十几个大汉,人手一张硬弩,箭已上弦,对准了顾风尘,只要他稍有异动,便会发箭将他射杀。那笼子非常狭窄,不要说跳跃闪避,转个身都困难,要想避开四面而来的弩箭,绝对不可能。可以说,顾风尘已陷入死地。

灯火通明中,对方人群中推出几个女人来,为首的一个正是花月痕,这几个女人都被蒙着眼睛,身子僵直,看似被点了穴道。顾风尘皱皱眉头,不知花月痕到底如何了。

这时对方阵中走出一人,头戴一个鬼脸面具,向顾风尘拱拱手,说道:“顾大侠,久违了。”

顾风尘理也不理他,眼睛只是盯着那引自己前来的女子,目光如刀,刺得那女子不住倒退,最后直退到一人身后,再也不敢露头。

鬼脸人接道:“以如此手段请顾大侠前来,确是礼貌不周,可谁都晓得顾大侠神功盖世,若不如此,只恐请不到您啊。”

顾风尘冷然一笑:“用不着客气,有什么话就直说。”

鬼脸人笑了:“早知顾大侠爽快,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那在下也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了。我等绝没有伤害顾大侠的意思,只求顾大侠能答允一事,我等马上放您出来。”

顾风尘道:“你怎知我会答应?”

鬼脸人道:“我知道顾大侠曾是碎心城的恩主,而这干女子为了你的事,不惜准备杀上黄山,与顾大侠同死,此种交情,非同一般。如果这件事顾大侠不应,那么这几位臻首蛾眉,红颜知己,便会香消玉殒,化成一场春梦了。”

顾风尘冷笑:“你要胁我!”

鬼脸人道:“不敢,在下只是实话实说,她们是生是死,只凭你顾大侠一句话。”

顾风尘道:“顾某平生,最恨被人要胁,我今日应了你,办成了事,你不放人我能怎么办!便是今日放了,日后有什么事,再将人抓来要胁于我,我又怎么办!”

鬼脸人道:“一之为甚,其可再乎!这样的事,此后绝不会再有了,我等说话算话,事情一成,立时放人。”

顾风尘打个哈哈:“红嘴白牙,最难相信。”

鬼脸人突然阴冷地一笑:“不错,红嘴白牙是难以相信,我想这样东西,顾大侠总能相信了吧……”

说着他朝边上的人一努嘴,一名汉子会意,突然手起一剑,从一名碎心城女子的后背捅入,由前心冒了出来。那女子惨呼半声,便摔倒于地,立时魂归地府。

顾风尘没料到他说杀人便杀人,不由怒吼一声:“住手!”

那鬼脸人一笑:“怎么,顾大侠想通了?”顾风尘怒道:“你杀一个已无还手之力的女子,算什么英雄好汉。”鬼脸人道:“谁说我是英雄好汉?说实话,这里除了你顾大侠和这几位碎心城的巾帼红颜,没有一个是英雄好汉。我们全是卑鄙无耻,唯利是图的坏人。英雄好汉四字,再也休提。”

面对这种坦承其奸的人,顾风尘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好。鬼脸人冷冷地道:“我再问顾大侠一句,您肯不肯为我等办一件事?”

顾风尘怒发冲冠,胸膛起伏,神色可怖,一嘴钢牙咬得格格作响,说道:“我若不应,你便接着杀人,是不是?”

鬼脸人点头:“自然如此,不过顾大侠也不必担心,等到这几个人杀完了,您若还不应,我就没办法了。”

顾风尘看了看花月痕等女子,那些人脸上无半点戚容,均是平定如常。他明白这些人的身世,都是惨不堪言,因此悍不畏死,虽被制住穴道,口不能言,身不能动,却人人在脸上显露出这般表情,以定顾风尘的心绪,让他不要以自己这干人的生死为念。

看罢,顾风尘的心头也平定了许多,此时此刻,他的心头忽然泛起了久违的诵经之声,以前在少林寺每天诵念的经文,赫然变得无比清晰。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舍利子,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是故,空中无色,无受想行识,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法,无眼界,乃至无意识界,无无明,亦无无明尽,乃至无老死,亦无老死尽,无苦集灭道,无智亦无得。以无所得故,菩提萨埵,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一切颠倒梦想,究竟涅槃。三世诸佛,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故知般若波罗蜜多,是大神咒,是大明咒,是无上咒,是无等等咒,能除一切苦,真实不虚。故说般若波罗蜜多咒。即说咒曰:揭谛揭谛,波罗揭谛,波罗僧揭谛,菩提萨婆诃!

在心头的诵经声中,顾风尘突然平定了下来,对鬼脸人淡淡一笑,说道:“你杀了她们吧。”

这几个字出口,不要说鬼脸人,连他身边所有的人都似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一个个面面相觑,都呆在当地。如果没有面具遮挡,诸人脸上肯定都是同样的表情——错愕!

谁也不会想到,这样的话会从顾风尘嘴里说出来,这些人在设计之前,已将顾风尘的性子摸得十分清楚,知道他曾经单掌救孤,千里护送,绝对是位大忠大义之人,己方只要将碎心城这干女子向外一推,刀在脖子上一架,顾风尘便会乖乖就范。如不就范,便杀一两个女子以惊其心。顾风尘定会不忍心这干女子全部横尸眼前,而硬着心肠不应。可如今听来,那六个字如同丧钟一般在众人耳旁鸣响,顾风尘若真的不应,这一番苦心设计,全成泡影,便连顾风尘一起杀了,又有什么用。

众人全都盯着鬼脸人,看来此人是他们的主子,鬼脸人似乎在犹豫不定,反问了一句:“顾大侠真的想看她们死在眼前么?”

顾风尘盘膝而坐,双目低垂,说道:“死乃大解脱,生乃大悲苦,如能解脱悲苦,死便是生,方生方死,方死方生,是生是死,又何足论。”鬼脸人道:“说得不错,可要死的不是你顾大侠,而是几位无辜女子,她们未必如你这么想。”顾风尘道:“世人生死,皆由天定,孰能不死,只不过早晚时日罢了。她们或许今日死在我眼前,或许三十年后死在我所见不到处,又有什么分别。你动手好了,只求你杀了她们之后,顺手连我也一起杀了。因为如果你不杀我,我便会天涯海角去寻你,为她们报仇,我说得可够明白?”

鬼脸人似乎在玩味着这话,但那几名女子,连同花月痕在内,无不是垂下两行泪珠,浸湿了眼布。她们虽然不能言语,可听得清楚,顾风尘已经决心要与她们一同赴死。

这些女子情路悲苦,无一不是遇到了负心的男子,被玩弄摧残,最后抛弃红尘,在她们心底最深处,无不渴求遇到一位能尊重自己的真男子,大丈夫,无时无刻,不离不弃。正所谓同生易,共死难,今日顾风尘要与她们同死,却又不似一般的红尘男女那般殉情,此情此义,已非“知音知已”这般词语所能表达的了。

那鬼脸人见顾风尘意决,不由得也是恼羞成怒,冷笑道:“我倒要看看,你能忍得住多久!”说罢回手一伸,伸出两根手指,又一名汉子手起一刀,杀了第二名女子。

顾风尘脸上肌肉抽动了几下,终究没有抬眼,只是口中默念经文,谁也听不到他念的什么。

这次轮到鬼脸人将牙齿咬得格格响了,顾风尘的做法完全出乎他的意料,现在他只觉得自己从一名人偶的操纵者,变成了操纵的人偶。顾风尘一闭眼,便将他提到了火炉上,烤得全身火烫。

鬼脸人此时已完全没了办法,看起来顾风尘并未虚张声势,他是真心与众女一同赴死,这可是大违本意。但事已至此,又不能放人,一时僵在当地,不知道如何是好。那第三根手指伸出一半,却迟迟未伸直,弄得第三名女子身后的汉子,将刀举在半空,也不知该不该落。

正在此时,突然人群中走出一人,来到鬼脸人身前,凑在他耳朵边上,轻轻嘀咕了几句,鬼脸人身子一震,连连点头,虽然看不到脸上表情,可也觉得出,有人给他出了主意,正是这个主意,使他十分欣喜。

果然,鬼脸人缩回了手,不再示意杀人,而是阴阴地一笑,道:“既是顾大侠宁愿与这些女子一同赴死,也不愿意答应我等的要求,那没办法,我也只好用一些非常手段了。”

说着,他缓步走到那第三名女子面前,转了一圈儿,顾风尘不知他要干什么,冷眼观瞧,鬼脸人在那名女子身前站定,转向对着顾风尘一笑,突然伸手一扯,哗的裂帛声响,早将那女子上身的衣服撕下一大片,露出了雪白的肩颈与红色的抹胸。

顾风尘急忙低头,不敢观看,怒喝:“你干什么!”

鬼脸人阴笑道:“顾大侠放心,我不杀她,只想让她风凉风凉。”说着又是一把,将那女子上身除了抹胸以外的衣服全部撕去。

碎心城的女子均是失身伤心之人,这种女子一旦被人骗走贞操,必然视身体如无上至宝,再不容别人污辱,如此在大庭广众之下暴露身体,简直比死还难受。

身边众人一片嘻嘻哈哈,纷纷评头论足,不少的污言秽语脱口而出,极是难听。

顾风尘高声怒吼:“你们当真不是人,是禽兽……”鬼脸人将手伸到那女子的抹胸前,回头笑道:“顾大侠若还不答应,我下面要做的,可就是连禽兽也不如了……”

看他的意思,如果顾风尘不应,那么他便要扯下这女子的抹胸,让这女子光着上身暴露在众人面前,如此一来,这女子……

顾风尘不敢想下去。

鬼脸人道:“我数到三,顾大侠若还不答应,我便下手了。一,二……”

顾风尘大叫一声:“且慢。”

鬼脸人笑道:“顾大侠有话要说么?”顾风尘怒发如狂,他可以不在乎这女子的性命,但贞节却与旁的东西不同,在那种时候,女子所信奉的,都是生死事小,失节事大。尤其碎心城的女子,本已不畏生死,但却把曾经失去过的贞节瞧得至重。

顾风尘恨得气堵胸膛,一时讲不出话来。

鬼脸人道:“顾大侠若还犹豫,我便换个手段,我或许会将这几个女人的衣全扒光,天亮时扔到最繁华的城市街头,或许会挑断她们的手脚筋,弄瞎她们的眼睛,废去她们的武功,卖到妓院里做人彖,你觉得哪种手段好一些呢?”

顾风尘听得毛骨悚然,知道此人绝对不是说笑,他既可以连眼睛都不眨便杀了两个女人,更不要说这等手段了。

听着鬼脸人得意扬扬的笑声,顾风尘知道这番不能不答应了,便冷笑一声,道:“好吧,算你狠。我应了你便是。”鬼脸人双手连拍,哈哈大笑,向手下人挥挥手,几名大汉将花月痕等女子押走了。

鬼脸人面对顾风尘,道:“其实顾大侠若早答应,这两位姑娘也不必血溅当场了。”

顾风尘冷然盯着他,头上青筋暴起:“你废话太多了。”

鬼脸人点点头:“那便实话实说吧,我等想要一样东西,却拿不到手,想请顾大侠出马,帮忙夺来。”顾风尘道:“你们想要什么?在什么地方?”鬼脸人道:“这样东西叫做遁地甲,现在西湖。”

此言一出,顾风尘悚然动容,问道:“你怎知道遁地甲在西湖?”

按他所知,雪衣娘在黄山时曾对泠菱说过,如果泠菱想取回红莲教的至宝,便于这个月十五来西湖。当时峰头尽是红莲教的要人,这种消息绝不会透出去,为何眼前这帮人会得知?

鬼脸人听他一问,笑道:“我怎知遁地甲在西湖?顾大侠这话问得有些笨了,便在此时,江湖上几乎已无人不知遁地甲在西湖了。”

顾风尘一惊:“此话怎讲?”

鬼脸人似有些疑惑:“顾大侠真不知道?”

顾风尘脸一沉:“我有心思与你开玩笑么!”

鬼脸人一想也是,便道:“本月初三,中原江湖上突然出现了无数告示,内容全一样,都写得是本月十五,遁地甲将在西湖出现,特发此令,介时自有人主办一场夺宝英雄会,谁能拔得头筹,这件宝物便归谁。如此大事,顾大侠岂会不知?”

顾风尘猛吃一惊,看来此事定然是雪衣娘自己透了出来,她并不想让红莲教轻易得手,索性借此大做文章,弄得天下皆闻,到时红莲教以一教之力,想要力胜天下英雄,可是难上加难。

再一想,泠菱不要自己跟随的真正目的,也在于此。她定已得到了消息,想到那时候西湖会有一场恶战,顾风尘虽然内力高深,但毕竟不是红莲教的人,如此凶险之举,是不会让他相随了。

泠菱此举,是为了顾风尘的安危着想。

一想到红莲教,他心中又有了疑惑,问道:“那遁地甲乃是红莲教的镇教之宝,你等只恐不是红莲教中人,为何要人家的东西?”

鬼脸人冷笑:“遁地甲并非红莲教中人所制,也是由旁人手中夺来的,他可夺来,人亦可夺去。物本无主,强者得之罢了。”

顾风尘道:“怪不得我此来的路上,遇到数股人马,想来都是去抢那宝物的了。”鬼脸人点头:“今天已是十二,再过两天,便是夺宝英雄会的日期了,时日无多,顾大侠还需早做决定。”

顾风尘道:“英雄会上高手如云,我若抢不来宝物,又当如何?”鬼脸人笑道:“那便是顾大侠失约,自不用说,只好怪花城主等人命苦了,到时各地烟花行院中,或许会把她们做为头牌。”

现实已是非常清楚,如果夺不来宝物,花月痕等人的下场,比死要可怕万倍。顾风尘虽参得透世人的生死,却解不脱世人的苦难。唯今之计,只好应下这桩万难之事。

于是顾风尘终于点头:“好吧,我只好尽力而为,可一旦我力尽身死,也算尽了最大努力,你会放过她们么?”鬼脸人冷笑:“顾大侠是要以一死,来换花城主等人的命了,可眼前的形式,您无权提出任何条件,我只认宝物,宝物不到,便算失约。”

顾风尘心底一股凉气直冲上来,对方竟是如此狠绝,绝不管他的死活,看来要救得花月痕等人,只有将遁地甲抢来这一个方法了。

鬼脸人说完,向后挥挥手,他手下诸人慢慢散去。

顾风尘紧盯着鬼脸人,冷冷地道:“阁下藏头露尾,不是条汉子!现在我答应你,可你记着,一旦顾某有命归来,定然饶你不过。”鬼脸人一笑:“在下也怕这一招,因此才藏头露尾。如果顾大侠目光如炬,能透过面具识破在下,那也是命中注定。”

说罢他哈哈一笑,转身欲走,但又想起一事,回头道:“一旦顾大侠得手,最好能在本月二十以前,将宝物送到此地,不要耍什么花招,介时英雄会上亦有我们的人在。还有,不得对任何人讲起今日之事,只要顾大侠提到一个字,便算失约,后果嘛,你自然知道。”

顾风尘看着他转身而去,咬牙冷笑。

鬼脸人一走,剩下的十余名执弩大汉也慢慢退去,最后走得一个不剩,空荡荡的马房只剩顾风尘被关在铁笼中。

顾风尘心头纳闷,为何答应了条件,对方还不放他出去,又一想便明白了,对方是怕自己一旦脱困,会捉住他们中的人,以交换花月痕,于是先将花月痕等人押走,再慢慢退去,至于笼子,他们自然会派人来开,可定会等到这些人去远之后。

想到此,顾风尘索性躺倒身子,以臂为枕,在笼子里呼呼大睡起来。他跑了一路,本已十分疲劳,因此立时便睡了过去。

直睡了将近一个更次,忽听脚步声响,顾风尘自习成逆天神功后,耳朵极灵,早已听到了,而且听得出来,此人并无武功,脚步沉滞拖沓。待来人到了笼子外,他猛一睁眼,吓得那人倒退了几步。

来人提着一盏灯笼,看起来是个掌柜,此时他全身颤抖,说话都颤巍巍的:“好汉休……休得动怒,我……不是他们一伙……”顾风尘喝道:“那你来做甚!”那掌柜道:“他们吩咐小的,在他们走后……半个时辰……便来放好汉出去。”

顾风尘道:“那还不动手。这铁笼子小如鸡笼,憋也把人憋死了。”

掌柜连连应声,将两边的销头扳开,抽去铁棍,顾风尘推开铁栅,钻了出来,一把揪住掌柜,提了起来,喝道:“你助纣为虐,实在该杀,知不知道!”

掌柜吓得几乎尿了裤子,哭道:“好汉饶命,小人只是开店的,那些大爷们凶神恶煞一般,我哪敢不听……”

顾风尘道:“那你说,他们落脚处在哪儿?”掌柜头摇得像狂风中的树叶:“小人不知,他们也没跟我说……”顾风尘也只随口一问,知道鬼脸人那伙奸贼极是狡诈凶残,掌柜的如果知道他们的情况,一早已被灭口了。

想到此,便放了掌柜下来,道:“好吧,我也不难为你,你快去备些干粮食水,我路上要用,再备两匹马。”

掌柜指指马房:“那些大爷们早吩咐过了,马房里有他们带来的两匹千里马,哦,他们这样说的,我也不知是不是,还有路上吃用的东西,都在马背上了。”

顾风尘走进马圈,果然看到两匹马,极是神骏,背上放着包袱与水袋。看到这些,顾风尘暗自点头,心道这鬼脸人一伙确是心思缜密,早将东西与他备好了,换言之,便是一早就已算定,顾风尘必然会落入他们的圈套,也必然会答应他们的条件。

如此厉害的人物,是从哪里冒出来的?瞧这种手段,绝不是四大世家所为,顾风尘突然想起市集中喝酒时,听那几名江湖豪客的话来。心头不禁一动,难道这干人,便是他们所形容的“第三股势力”么?

此时已无暇多想了,赶路要紧。顾风尘跳上一匹马,拉起另一匹,要掌柜开了大门,风驰电掣一般,跑上了官道。

他算算路程,此地到杭州西湖,足足将近六百里路,需要在两天内赶到,那么每天需要跑三百里路,可算长途跋涉,如果不是好马,定然无法及时到达。

可一跑上大路,顾风尘便放了心。那两匹马看来跑得不算太快,但跑得极稳,由此可知,未尽全力,这种跑法,需要的不是疾冲的快马,而是有耐力的马,看来那鬼脸人一伙倒也是懂马之人。

顾风尘心下稍安,知道自己不会误了期限,定可在十五那天赶到西湖,他骑在马上,凉风扑面,朝天一望,月隐星迷,不见光亮,一如前路般不可测知。此时已是六月,草木繁茂,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可顾风尘心头却总蒙着一层死灰,回想这些天来的遭遇,当真是一波三折,自己无意中踏入江湖的那天起,就始终被人牵着走,一半由于心中的道义使然,而另一半,也只可说是人算不如天算,树欲静而风不止,真不知何时才是了局。

一边想,一边纵马飞奔,顾风尘觉得自己几乎已变成了那些牧人,整日骑在马背上。

如此跑了一天,离杭州已不过二百里路了,胯下的马果然是好马,丝毫没有力竭之象,反倒越加精神了。

此时已是午后,到了一处叫做禹桥的地方,面前横有一道大溪,溪上有一道石桥,看起来溪水很深,水流也急,唯一的通路便是那座桥,此时桥头聚集了约有四五十人,纷纷吵闹喧哗,不知出了何事。

顾风尘跨马走近,只见狭窄的桥头已是人头攒动,马匹挨擦,挤不过去,心想:难道桥已断了?若是如此,那可麻烦得多。

细细一听又不像,桥头上有人长呼,还有拳脚相撞之声,似是在打斗,顾风尘便在马背上站了起来,脚踏雕鞍,举头观瞧。

果然如他所想,石桥并未断折,此时桥中部位正有两人在比斗,顾风尘站起看时,正好看到一人被打得飞了起来,卟嗵一声落进溪水里,刹那间被水冲走,幸好那人还识得水性,挣扎着露出头来,尚不会被淹死,只是不知要被冲到哪里去才会止住。

此人一败,桥上只剩一人,顾风尘只见此人像是个穷酸秀才,头戴一顶破方巾,身穿一领污秽的长袍,脚上的鞋子破了洞,露出脚趾头来。

方才这秀才也不知用什么招数将对手踢下溪去,之后便一言不发,盘膝坐在桥中央,眼睛看着奔流的溪水,瞧也不瞧众人一眼。

顾风尘明白,这秀才挡住桥头,不想让别人过去,再看自己这边的人众,大都是江湖中人,身悬刀剑,其目的,多半也是西湖。这秀才不知是何来路,但其目的一望可知,定是为同伙断路,不要过多的人去西湖搅这摊浑水。

他看看四周,除了此桥外,无路可行,看来只有打倒这秀才,才可以通过。

刚想到这里,又有一名胖和尚手舞铁禅杖跳了过去,秀才等他的禅杖将要砸到头上时,这才身子横移三尺,避了过去。铁禅杖击在石头桥面上,迸起火星,将一块青石砸出个坑来。

顾风尘看这秀才的身法极是怪异,足不动臂不摇,移动之时如同被人牵着绳子拉动一般,再看这胖和尚力气虽大,兵器也重,可远远做不到收放自如,肯定不是秀才的对手,便也懒得看,只等秀才也将和尚送进溪水中时,便自己上前。

正在此时,身后得得声响,又来了一匹马,顾风尘只注视着桥上动静,没理会后来之人,不想那人的马与他的坐骑一并头时,突然咦了一声,叫道:“网中大侠,怎么会是你!”

顾风尘尚未看来人是谁,便听到一阵铃铃之声,立时想起自己在去黄山路上遇到的那位不穿鞋子的姑娘,低头一看,果然是晴儿。

他重新坐回马背,笑道:“原来是你。”

晴儿小嘴一嘟:“我问你,上次在路上,你怎么突然跑了?”顾风尘道:“上次的黄山之行,本是顾某私事,不敢劳动姑娘。”晴儿道:“本来还想和你一起去看看黄山的风景,不想被你给甩了,我想,肯定有别人陪你看风景吧。”

顾风尘回想起泠菱,初时心中甜甜的,可马上便觉得心头一酸,暗想:遁地甲是泠菱发了誓要夺回的,此次到了西湖,难免要见面,可我如果不与她对敌,花月痕等人便要遭难,这可如何是好……

他这一想心事,脸色便沉了下来,眉头紧皱,晴儿一呆:“呆子,在想什么?”顾风尘不愿对她明言,便努力展颜一笑:“没什么,我在想,怎么才能过得桥去。”

晴儿头一歪,看着他发狠:“这次又要到哪里去?”

顾风尘吓了一跳:“你还要跟着么?”晴儿撇撇嘴:“就算你以为自己是块香肉,别人也不尽都是恶狼啊!为什么偏要跟着你!”顾风尘松了口气:“这倒是,顾某哪算得什么香肉,只是一具臭皮囊罢了。”

晴儿卟的笑了:“为什么这多人挤在这里?”顾风尘道:“因为桥上有人横着,不让人过去。”晴儿哈了一声:“难道要收过桥银?”

顾风尘笑道:“可能是,方才有人不肯交,被丢到桥下去了。”

正说到此,只听桥上一声嘶吼,卟嗵一声响,那胖大和尚也被扔了下去,此人太过沉重,因此水花溅起老高。

顾风尘笑道:“看看,又一个不肯交的。”

晴儿吐吐舌头:“如此狠辣,想来是穷极了,待我给他些银子吧。”

顾风尘哪有时间在这里空耗,便道:“给银子也不成,还是我来劝劝他好了。”

他二人这般对答,前面早有人听在耳朵里,都回头望来,貌似不屑,一人冷笑道:“听你这么说,肯定有把握了,请啊……”说着众人拨马让出一条道来,顾风尘与晴儿打马上前,来到桥边。

那秀才将和尚扔下溪去后,仍旧盘膝而坐,对众人不理不睬。顾风尘问头前的一人:“这位兄台,那秀才要干什么?”

这人已来了许久,自然明白,听顾风尘一问,便道:“这秀才一早便在桥上,也不说话,只要有人一过,他便跳起来,将人抓住扔下桥去,不管你是有无武功,还是死了爹娘老婆,都休想过桥,天知道他有什么病!”

顾风尘笑道:“他既不让过,那你们就不过,又有什么打紧?”

这人愣了愣:“那阁下过还是不过?”顾风尘道:“自然要过。”这人一摆手:“那你上去跟他打过啊。”

顾风尘道:“是不是只要打过他,便可以过啊?你们这些人,过去了几个?”这人道:“自我来了以后,一个也没过去呢。你如果能打赢这疯子,大家过去之后,也念你个好。”顾风尘点头,又低声问:“这秀才已经打过几场,你看他的武功,路数如何?”

这人一皱眉:“恕我眼拙,这十几场架打下来,根本看不出人家的路数,只见上去一个,掉下一个,人家用的招式,似乎不算是武功,反正我是连见也没过的。”

顾风尘心头也暗自吃惊,但有急事在身,便是天王老子挡路,也得拼一拼。

想到这儿,顾风尘跳下马来,大步上前,向那秀才一拱手,道:“这位先生请了。”

身后那人道:“不用说什么废话,这人根本是个哑巴,从始至终,一个字也没说过。”

顾风尘笑笑,暗想此人倒也干脆,摆明了不听任何人言语,要过桥,便打倒他,极为简单。顾风尘喜欢与这种人交手,颇合自己的性子,为了尊重起见,他还是说道:“这位先生既想过招,我便得罪了,看招。”

说罢挥手一拳,打向秀才头顶。

他这一拳,用的是少林罗汉拳,这套拳法在江湖中流传极广,一般武人都会,但顾风尘运上逆天神功,打出来的罗汉拳便与所有人的不同。

何处不同?

不同之处,在于顾风尘的拳,没有丝毫风声。

少林罗汉拳法,招如其名,任何一拳打出,都如同金身罗汉在降龙伏虎,双拳虎虎生威,令人胆寒,其中一大特点,便是拳风凌利,可以起到震慑敌胆之功效。因此武林中人修习,便以拳风的威猛与否来判别功力高低,可此时顾风尘打出的这一拳,竟是丝毫声响皆无,旁人离得远了,倒也没什么反应,但那秀才却是悚然动容。

此人是武林中一位大高手,如何不知道这一拳的厉害,他早从眼角瞄到顾风尘出拳,但是拳出无风,也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虽无拳风,但拳底那股劲力,却如怒涛暗涌,威势极猛。

实则顾风尘这一招,是受了周错的启发,那一次与周错对拳,于顾风尘来讲实是受益匪浅,使他知道了世上拳法,还可以另辟蹊径,可以完全不同于寻常拳法。

周错的“将错就错”拳法,可以将拳劲完全转移,顾风尘自无这般能力,不是做不到,而是法门不对,但将拳风隐于无形,倒是可以。因此他内力激荡之时,微微回缩,以消去拳风,真正到了亢龙有悔,收放自如的境地。

那秀才知道来了硬手,也不敢怠慢,身子向后退出,避开了顾风尘的拳劲,但马上从地上弹了起来,前跨两步,回到了原地。

这一退一进,一起一行,只在眨眼间完成,在外人看来,真的如鬼如魅,不是人力所能做到的。

顾风尘心下也自骇然,他自从见过雪无痕之后,对于江湖上的轻功好手们已不在意,认为有了此公,便再无人能出其右,但眼前这人的身法,竟似比雪无痕还要快。

其实也不尽然,雪无痕的轻功自是天下无对,而这秀才的身法,只是极为诡异,处处出人意表,因此才让人觉得轻功极高罢了。

顾风尘已无暇多想,既已交上了手,便不能留情,不然自己也要被扔下溪去,于是喝一声:“小心了!”这次却是飞起一脚,踢向对方前胸。

秀才居然动也不动,一任他的脚踢在自己身上。顾风尘大为错愕,幸好这一脚并非想踢伤对方,只用了三成劲。

可是甫一触到秀才前胸,顾风尘便觉得不妙,对方身体居然隐隐有一股吸力,将自己的劲力吸了进去,紧接着秀才的右臂突然甩了过来,直砸顾风尘的膝弯处。

这一击极是诡异,那条右臂看起来不像是秀才有意打出,倒像是被扔出来似的。秀才仿佛一个木偶,自己的胳膊不由自己控制一般。

但这一拳却是实实在在的,如果不挡架闪避,只怕要被砸断腿骨,顾风尘急忙一撤腿,闪退一步。

他退后,秀才也不追击,只是冷冷地瞧着他,等他上前。顾风尘摸不清对方的招数武功,便小心了许多,上前击出一拳,秀才还是不闪,任其拳头打在自己肚子上。

这一次顾风尘用了五成力,而效果与上次相同,仍旧觉得一股吸力传来,将自己的拳劲吸去,而后秀才的左腿又与上次一样的弹了出来,飞踢顾风尘的下阴。

幸好顾风尘早有准备,又一次闪了出去。

一连打出三招,秀才都是以不变应万变,每回拳脚着体,总能将劲力吸走,然后飞起一脚或抡出一拳还击。

顾风尘终于明白,秀才的这门功夫真是奇诡绝伦,他是用自己的身体传递外力,将之贯注于四肢,然后回击敌人,说白了,就是以敌人的劲力打回敌人,如此功夫,他自己不用出一分力,便是与敌人打上一年,他也不会疲累。

平心而论,秀才的这套功夫,远比幽冥双煞的“食鸡肋”、“借荆州”功夫要厉害得多,幽冥双煞只是将劲力传导到外人身上,还需要加上自己的力气,虽说人越多效果越显著,但终究会有力竭之时,只要打到最后,自己的力气不济,便再借不到力,伤人也会越来越轻。

中原江湖中从未有人得见如此功夫,因为这秀才从未在江湖中露过面,因此那些久闯江湖的老手们,也不知此人是谁。

顾风尘隐隐得知了其中关窍,不由得雄心陡起,暗想:你能将敌人的劲力反击回来,或是因为我的劲力不足,等我加上几分力,看你还能否接得住。

想罢,大喝一声,单拳中宫直进,运上了九分力气,这一次他没有隐藏拳风,桥面上赫然风声大作,直似风雷之音,慑人心胆。

身后诸人齐齐变色,万万料不到顾风尘这一拳,居然有如此威力。看来眼前不要说是人,就算是座泰山,也要被打塌了。

这一拳仍旧打向秀才前心,顾风尘仿佛认准了这里,一连数招都是落向此处。其实这也是顾风尘不肯使诈的做法,他用的少林拳法,堂堂正大,绝不会似秀才那般奇诡。

眼见这一拳打来,秀才仍旧镇定自如,毫不变色,任他足可开山碎楼的拳头打在自己前心上。

一拳落实,顾风尘心头有些不安,生怕秀才受不住,会将他活活震死。但是开弓没有回头箭,再想收回些劲力,已是不及。

卟的一声,拳头着肉,内劲狂激,秀才前心连同后背处的衣服砉的一声,同时裂开了一长条口子,再看秀才,居然毫无损伤,不但毫无损伤,他的双臂双腿突然一齐击出,双拳直擂顾风尘双耳,双脚则踢向顾风尘双股。

顾风尘霎时间已然明白,秀才的确抗不住自己的这一拳,但他却能将自己这一拳的劲力化为四股,分注于四肢之上,力分则弱,自己的九分力道分于四路,每路便只有二分的力量,因此秀才仍旧可以接得下来。

顾风尘再次退后,一挑大指,笑道:“果然好手段,只是不知阁下这套功夫,叫什么名字?”

他久在少林,耳闻目睹,便觉得少林乃天下武学之宗,正所谓天下武功出少林,任何功夫都不脱少林底蕴,但这次入江湖之后,所遇到的尽是些奇门武功,有的与少林功夫天差地别,这才知道江湖之大,无奇不有,其中的奇人异士,绝不逊于少林历代高僧。

那秀才恍如不闻,仍旧定定地看着顾风尘,一言不发。顾风尘一皱眉,暗想此人难道真是哑子?

正在此时,身后的晴儿走了过来,笑道:“不行了是吧,我瞧了半天,都是你打人家一拳,人家还你一拳,最后可好,你打一拳,人家还了两拳两脚,如此岂不吃亏!”

顾风尘一时也想不出如何破解秀才这套功夫,如果用兵器,自己手头没有,况且就算有,他用不惯兵器,也不一定比自己空手厉害。听晴儿如此问,便道:“不错,此人武功,怪异得很。”

晴儿嘻嘻一笑:“有什么怪异的,不就是礼尚往来么!”

那秀才一直对任何人不理不睬,看也不看,但听了晴儿这话,蓦然抬头,一对寒星般的眼睛盯在了她脸上。

顾风尘问道:“什么礼尚往来?”晴儿道:“人家这套功夫,就叫礼尚往来,正所谓来而不往非礼也!我说得对吧,归先生。”

秀才那对寒星般的眼睛,赫然闪动了一下。

顾风尘问:“归先生?你认得这位秀才?”

晴儿道:“我只认得他的功夫,红莲教三才之一的‘人王’归去来,便是眼前这位,失敬了。”

身后众人一听“人王归去来”这几个字,立时群情耸动,大家交头接耳,议论了几句,便一个个拨转马头,原路回去了。

刹那间,原本还热闹非常的桥头,变得冷冷清清,只剩下顾风尘等三人。

顾风尘在红莲教中听过“三才”的名号,却从未交过手,自己曾落入“地王”秦唐关手中两次,那时均是被他劫持,自己神功未成,没有交过手,只觉得他武功与胆魄,都是极高的。而眼前这位“人王”,想来也不在秦唐关之下。

归去来听到晴儿叫出他的名字,微皱了一下眉头,他自从闯荡江湖以来,一直以行踪诡秘闻名,红莲教本就是个很神秘的教会,因此外人对归去来只闻其名,未见其人,而他出手的次数也少之又少,是以江湖人都不知道他以何种功夫名震天下。自红莲教出关后,更是绝足不到中原,没想到眼前这位年纪轻轻的小丫头,居然一眼便看破了自己的身份,怎不叫他诧异。

可诧异归诧异,道路还是不让的,以他的名号,早吓跑了一帮江湖好手,眼前这位汉子内力极高,但仍旧胜不得自己,加上一个女娃子,也强不到哪里,因此归去来也并未太在意。

想到此,他又恢复了以前的神态。

顾风尘见归去来并未把自己放在眼里,也不禁有气,以前他的性子并非如此,便是受了天大的冤枉也不在话下,可眼下不同,如果自己过不得桥,便要错过了夺宝英雄会,一旦夺不到宝物,可要连累花月痕等女子,自己就算万死,也难辞其咎了。

情势所逼,顾风尘怒从心头起,额上青筋暴突,准备要拼命了。

晴儿见此情景,知道他要与对方一死相搏,便轻轻一拉他,低声说道:“先别急,到这里来说。”

她拉起顾风尘退到桥头,远离归去来,归去来视如不见,还是负手而立,眼望桥下流水。

顾风尘不知她有何事,问道:“我们要绕道么?”晴儿道:“这是必经之路,如果绕道,得多走两天呢。”顾风尘又要上前:“那你休得拦我,就算拼死,我也要过桥去。”

晴儿仍是拉住他:“不要急,桥是要过的,可不能硬闯!”顾风尘摇头道:“此人武功邪门,只恐使诈也不含糊,想要智取,谈何容易!”晴儿盯着他:“你定要过桥,是不是桥那边还有一个女孩儿等着你去救啊?”

顾风尘苦笑一声:“不是桥那边有一个女孩子等我去救,而是桥这边有好几个……”突然想到鬼脸人的话,不得将那晚的事讲出一个字,立时收住话头。

晴儿一皱眉:“你说明白点。”

顾风尘道:“我没功夫说这些,如果本月十五我赶不到西湖,那就万劫不复了。”晴儿一惊:“去西湖!你也要去夺那遁地甲么!”顾风尘道:“你也知道此事!难不成你我目的相同?”

晴儿道:“我只是去瞧热闹,可没本事夺宝。这夺宝英雄会几乎轰动了半个江湖,去夺宝的高手数也数不清,到时候肯定热闹非凡,但从红莲教出关之后,江湖上平静了这么多年,好容易有戏看,岂能错过!”

顾风尘道:“我也没把握,可必须去,如果连眼前这桥也无法通过,还谈什么夺宝。”晴儿笑道:“我有办法。”顾风尘好像也想到了,喜道:“不错,你的兵器,那张网定可以制住这位归先生。”

晴儿摇头:“他的武功太诡异,我虽知道他的人,可对付不了他的武功。况且就算你能胜人,多半也得两败俱伤,哪能余力夺宝呢!要想过桥,只有想点歪门邪道了。”

顾风尘也笑了:“什么歪门邪道?把桥弄塌么?那我们岂不是也掉进溪里了?”晴儿的一对大眼睛四下乱转,突然看到身后生着几棵大树,高有数丈,不禁计上心来,满有把握地道:“有办法了,把耳朵凑过来,你长那么高,我踮起脚尖也够不到。”

顾风尘低下身,将耳朵凑在晴儿嘴边,听她嘀咕了几句,也不禁卟嗤的笑了,低声道:“这主意不错,是你先过还是我先过?”

晴儿想了想:“你先过好了,我只是去瞧热闹,你可是正事呢。”

于是顾风尘便一纵身,跃上了树尖,足尖钩住树枝,身子倒垂下来,叫道:“扔上来吧。”晴儿只一扬手,一道银光闪起,那张由相思线结成的网便飞了上去。顾风尘抄住一端,将网绳绑在树枝上,叫道:“拉吧。”

晴儿双臂运力下拉,身子慢慢向后退去,由于网绳绑在枝头,整棵树被慢慢拉成了弓形,亏得晴儿的膂力不错,将那树拉得几乎树尖垂地,顾风尘吊在上面,几乎已碰到了地面。

眼见得树快要断了,顾风尘叫道:“好了,松手!”

晴儿突然将手一松,整棵树猛然弹起,如同一弓巨大的弹弓,将顾风尘弹了出去。顾风尘丝毫不用发力,借着树的弹力,像一块抛石机发出的大石一般,远远飞了出去。

这一飞可不止数丈远近,几乎要飞过溪去,等到去势渐缓,顾风尘这才长吸口气,身子一翻,运起逆天神功,硬生生又将身子向前射了两丈多远,飘然落地。

双足一踏实,已然跃过了溪水,上了对岸。

归去来初时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等到明白时,已然晚了,顾风尘早落了地。这一切尽在空中进行,归去来便是有心,也无力阻止。

晴儿一见把戏成功,在另一边拍手大笑。

归去来哪容顾风尘如此安然过桥,迈开大步便追上来。顾风尘按着事先的安排,也不上前厮杀,转身就跑。

这二人一个追一个跑,刹那间离了桥边很远,晴儿这才跳上树去,解下自己的网,然后骑上马,拉上顾风尘的马,纵马过桥追赶。

归去来身形如风,没几个起落已然追到顾风尘身后三尺外,顾风尘也是有意要他追近,要论武功,自己并不怕他,就算打不赢,平手总还可以做到。见他追到,便停住身子,拉开架式准备动手。

此时晴儿也跑过桥来,格格而笑,归去来看了看顾风尘,又回头看了看晴儿,轻轻摇头,叹息了一声。

顾风尘道:“归先生不必懊恼,我二人不敢与你敌对,只得取巧,可不算胜得过你。”

归去来并不理会,只慢慢伸手到腰间,缓缓向外抽出一条铜链来,链子极细极长,约有一丈七八尺,铜链的尽头是两只握在一起的手,也是精铜铸就,手呈拱手之形,也是彬彬有礼。

晴儿脸色变了,忙拉着马跑到顾风尘身后,她知道这条形如流星锤的家伙是归去来的独门武器,有个很奇特的名字叫“别来无恙”,好像久别重逢的朋友见面时,都会相对拱手,嘴里说的一样。名字虽别致,但一旦动起手来,可就不那么有礼了,世上几乎从没有人看过归去来用兵器,今日他亮了出来,绝不是拱手相送的意思。

顾风尘也猜到一二,凝神戒备。

归去来叹息完了,低声道:“主人有话,过桥者死,你若不死,我死。”说罢慢慢将兵器转动起来。

很显然,归去来已动了杀机。

这下子连晴儿也有些慌了,不用兵器的归去来,已是绝难对付,现在独门兵器在手,更是形式危急。

顾风尘紧盯着对方的兵器,双脚站定,双膝微曲,暗暗将逆天神功运至全身,只待归去来兵器飞出,便施出全力,接住锤头。

归去来的兵器越转越急,呼呼之声越来越响,居然已不是普通的破空之声,而是像有人在漫天呼啸。慢慢地啸声越发响了,初时如轻风吹檐,后来似狂风摧屋,到了最后,竟然如同海啸潮汹一般,连天色仿佛也暗了一暗,左近林中的飞鸟全部被惊飞而起,其中一只飞得稍近,只听卟的一声,竟被兵器旋出的气劲击中,立时撞成一团血泥。

如此声威,令顾风尘也吃了一惊,另一边的晴儿禁不住用一手捂住了耳朵,而那两匹马最是难受,四蹄乱踏,得得有声,想脱缰而逃,又被晴儿牵住,挣脱不得,情急之下,长嘶不已。

一时间,场中风鸣马嘶,杀机四溢。

顾风尘有心想抢先进击,却一想对方的古怪功夫,只怕自己一打到对方身体,那条见鬼的兵器便会借力向自己招呼。归去来可以将外力随意转化,当然也可以转到兵器上。因此他决定,还是静观其变。

归去来内力激荡,因此使得兵器在急旋时发出啸响,以震敌胆,他平生只用过两次兵器,都是一击而中,眼前的顾风尘虽然内力不俗,但他还是有把握将之一击而杀。

此时兵器的啸响已达到极致,几乎可以震聋人的耳朵,顾风尘虽然身具逆天神功,也不由得皱了皱眉,他一方面戒备对方进攻,又要运起心神,将巨响屏于神外,因此稍一分神,已被归去来觉察。

只见归去来单手一送,这条“别来无恙”便如同一位久别的老友一般拱手而来,撞向顾风尘前心。

方才顾风尘连出几招,都打归去来的前心,而归去来可不是位以宽待人的长者,他信奉的是以牙还牙。

顾风尘心知不好,急忙震慑心神,抱元归一,双掌五指微曲,手臂亦是微曲,迎向飞来的锤头。

他知道,自己的生与死,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

归去来曾经两次击出兵器,第一次是在二十一年前,他首次用兵器,对阵的人是号称“风雷双锤”的东方霸,风雷双锤,一个重四十斤,一个重五十斤,与他的锤头相撞,结果是风锤断,雷锤裂,东方霸也被活活震死。

而上一次出手,则是五年前,他在天山将上门挑战的西域高手乌索夫击败,那乌索夫用的是西方奇人铸造的宙斯盾,二人交手只一招,归去来便将那面盾击成碎片,乌索夫号哭而去。

而此时,他面前的顾风尘,手无寸铁,居然想以双手接住他的一击。

归去来并非是骄傲的人,但他心中也认定了,顾风尘只要双手接出,必定手骨臂骨肩骨肋骨全碎,五脏出血而亡。

此时晴儿虽然内心极度紧张,可也不敢说半个字,高手对阵,只是一转念间便分胜负,自己万一出声,只会对顾风尘造成不利影响,她明白这些,因此只能在后边观看。

飞锤挂着巨啸,闪电般打来,顾风尘则运足神功,要接他这一锤,到底是归去来的锤猛,还是顾风尘的手硬,马上便见分晓。只是这结果,二人必损其一。若顾风尘接得住,归去来便再也拦不住顾风尘走路,自己势必自杀以谢主人,若顾风尘接不住,必然会被活生生震死。

正是两虎相斗,必有一伤。

哪知飞锤刚刚出手,赫然远方有人喝了一声:“看箭!”然后只听破空声响,一枝抓笔粗细的大箭斜刺里射来,目标便是归去来的咽喉。

听这枝大箭的破空声,便知道发箭之人贯注了内力,虽然箭镞沉重,可并不影响其速度,归去来瞧得奇清,自己的锤头撞上顾风尘之时,那枝箭也要穿透自己咽喉。这一锤就算能将顾风尘震死,自己也要同归于尽。

好一个人王归去来,他竟是不动声色,只用手指在链子上轻轻一压,锤头赫然改了方向,由向前直击,变成侧飞,正迎上了射来的大箭。

当的一声,箭锤相击,火星迸射,大箭被撞落在地,但这一锤也无法再进。

与此同时,远处林子里有人叫了一声:“还不快走……”

晴儿反应过来,一拉顾风尘,二人立时跳上马背,向前飞跑。归去来哪里肯放,刚要展开身形追击,林子里又接连飞出了七八枝大箭,看样子是以连珠的手法射出的,几枝箭前后几乎连成一线。

归去来只得挥舞兵器,将来箭一一撞落,仅仅这一刹那功夫,两匹马已经跑出数十丈,而且二人的都是好马,越跑越快,不容易追了。况且林子里还在射箭,那人也不照面,意图只是阻住归去来,不让他赶上顾风尘,归去来空有一身本领,一肚子火气,也是无处发泄。

他一边挡开箭枝,一边接近那林子,等到林中不再射箭,归去来闯了进去,只见地上扔着一枝巨弩,远处林间人影乱闪,早去得远了。

归去来怔在当场,心头闪起一种不祥之感,他收起兵器,展开身形,急匆匆赶向杭州。

他此时心中却是另一番想法,居然有人接应顾风尘,那么便说明,早已有人安排了计划,不管是什么计划,总之自己守在桥头已没有任何意义。再向深处想,接应之人定然是由杭州向这里来,而非已过桥之人回头接应,那么杭州那边多半有更厉害的人在策划这一切,这可是大事,必须要让主人知道才行。

因此归去来脚下生风,抄小路直向杭州赶去。

顾风尘与晴儿怕归去来追赶,一路上不住的打马,如今可不管什么马的耐力如何了,要得只是快,那两匹马也跑发了性,直奔出五十来里路,才逐渐慢了下来。

二人回头一瞧,身后并无归去来的影子,不禁心头一宽,放松了马缰,开始节省马力,让它缓缓而行。

晴儿嘘了一声,道:“方才好险呐,如果不是有人相助……”顾风尘哼了一声:“就算无人相助,我也接得下那一锤。”晴儿嘻嘻一笑:“先别吹牛,我猜这位归先生必然也去西湖,到时候你们再痛痛快快地打上一场啊。”

如此一说,勾起了顾风尘的烦恼,他自习成逆天神功之后,虽然与不少人对阵过,但终究只是内力强劲,至于招式,那便稀松平常了,平时练的少林武功,江湖人大都相熟,不易取胜,这次西湖的英雄会上群英云集,自己只凭内力强,万万笑不到最后。要知道,江湖上内力强的人并不少。

晴儿见他愁眉不展,便问道:“你觉得自己不成么?”顾风尘点点头:“江湖上高手无数,我只是内力强,多半不济事。”晴儿转转眼珠:“那也好办啊,你先在一边猫着,等到最后再上去,只要打倒一个,宝物就是你的了。”

顾风尘冷笑:“这主意你想得到,别人也想得到。而主办英雄会的人,更想得到。只恐不能如愿。”

晴儿道:“那可如何是好?现在只剩一天便是大会日期,学什么功夫也来不及了。”顾风尘摆摆手:“算了,不想了,大丈夫只求尽力而为,至于成败之数,付于老天吧。”晴儿嘻嘻笑道:“也不尽然,我倒有个主意。”

顾风尘道:“你有什么主意能使我一天之内学到精妙的武功?”

晴儿道:“其实也用不着你学,只要你眼神好就行。”顾风尘一呆:“什么意思?”晴儿嘻嘻笑道:“现在先不说,过一会儿你就明白啦。”说着打马而前。

二人并马行来,前方有个大集,晴儿对顾风尘道:“你先过去等我,我买些东西。”顾风尘不知她买什么,只得随他,先在前面去等候,没过片刻,晴儿来了,手里托着一个玩偶娃娃,约有一尺多长。

顾风尘笑了:“到底年纪小啊,还玩这个!”

晴儿小嘴一嘟:“我买它才不是玩的,是帮你夺宝物的。”顾风尘更加疑惑:“难道它老人家也要下场比试不成!”

晴儿嘻嘻一笑:“它老人家当然不会下场,我告诉你,我这人见多识广,江湖上的武功我总识得八九成,到时候你下场与人赌斗,我在你前面观战,暗中指点你去破对方的武功,怎样指点呢,就拿它喽。”

顾风尘这才恍然大悟,一挑大指:“聪明。”

晴儿道:“到时候,你只看我如何攻击这娃娃,你便如何攻击眼前的人,只要你眼神好,反应快,可保取胜。”

顾风尘马上向她作了个揖:“多谢姑娘。如果顾某能夺得宝物,姑娘便是首功。”

晴儿非常得意:“那还用说。我看还是先演练一下得好。”

顾风尘道:“好啊,我唯姑娘马首是瞻。”晴儿道:“那便开始了。注意,我怎么打,你便怎么打哟。”顾风尘点头。

晴儿转转眼珠儿,突然立掌如刀,刺向玩偶的咽喉,顾风尘马上也如她一样,立掌刺出,晴儿马上变招,横截一掌,顾风尘也照她的模样一掌横截。

试了几招,顾风尘反应不错,晴儿放了心,突然她冒出个坏点子,努力憋住笑,一掌向自己的脸上刮去。

顾风尘不查,只记得要随她而变,想也没想,一掌也拍向自己脸皮。

晴儿是在捣鬼,手掌堪堪拍到脸上时,突然减缓,只在脸上轻轻一抚,而顾风尘却惨了,结结实实地给自己来了一记耳光。

啪的一声,二人一齐愣住。

随即晴儿迸出一声大笑,打马狂奔,顾风尘这才反应过来,知道上了她的当,若换做十年前,他定然会上前教训晴儿一顿才罢,如今已非顽皮调笑的年纪,只是摇头苦笑,也跟了上去。

作者感言

燕歌

燕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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