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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常恨风流如云散

红尘 燕歌 19717 2021-10-14 13:07:42

也不知过了多久,顾风尘闻到一阵香风,同时有东西递到自己口边,透着浓浓的药气。

他张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床上,身上盖着锦被,头下枕着软枕,看来枕被皆用熏香熏过,四周一片幽香。

屋子里亮着一盏宫灯,明亮的灯光下,床边坐着一人,正用调羹舀了一勺药汁,送到他嘴边来。

那是个女孩子,相貌有些眼熟,顾风尘略一回忆,便记起她便是那日红菱儿船头执伞的女孩子,看来她是受命来护理自己的。

顾风尘并不喝药,把头一侧,不再看她。

那女孩子也不生气,好像早知道他不会喝,只是笑道:“你以为这是伤药么?告诉你吧,这是毒药,喝了会烂肚穿肠,苦不堪言,你若怕死不敢喝,我便去倒掉。”

顾风尘正在头晕眼花,没有完全明白,受不得激,便强撑着身子坐起来,一把抢过药碗,咕咚咚喝个精光,然后砰地将碗摔碎在地上。

那女孩子笑笑,起身收拾了碎碗瓷片,对顾风尘笑道:“我叫瓶儿,有事只管叫我。”说完向外走去。

顾风尘此时才发觉,自己居然是光身裸体的。全身上下,只有前胸缠着块白布,看那白布是新的,也刚刚换过。

他怒道:“我的衣服呢?”

瓶儿皱眉道:“你那身衣服,脏也脏死了,早扔啦。亏你还惦记着。”顾风尘道:“那我如何出得门?”瓶儿指指床头枕边:“早给你准备好了。”

床头果然放着一套衣服,整齐地叠在那里,内衣外衣都有,尤其那件外衣,光滑柔顺,一看便用得是上等绸缎。

顾风尘道:“我不要你们的,扔了我的衣服,那就给我找回来。”瓶儿小嘴一撅:“你看好了,那可是十两银子做的,比你那身破衣服好看一百倍。”顾风尘道:“好看便如何?我偏不穿。快拿我的衣服来。”

瓶儿双手叉腰,站在门前,嘻嘻笑道:“我偏不与你拿,你能如何?”

顾风尘心头怒起,暗想我一个大男人,死且不惧,难道还怕光身不成。想到这里,他随手掀起锦被,一个纵身便跳下床来。

瓶儿本来想看他窘迫的样子,哪知他竟真的赤身下床,自己一个女孩子,面对着一个光身男子,成什么话,吓得惊叫一声,背过身去,双手紧紧捂住眼睛。嘴里叫道:“你……你好没羞……”

顾风尘由一股气火支撑,猛地跳下地来,却没能站稳,摔倒在地,只觉天旋地转,眼前金星乱冒,胸上一股热流涌出,伤口又流血了。他咬牙站起,赤条条地向外走去。

瓶儿听着他向自己走来,连耳根子都红了,两手捂得更紧。

顾风尘出得门来,发现这是一座小楼,自己身在二层上,楼檐上吊着几盏灯笼,看天色已是接近黎明时分,下面是个花园,百花盛开,姹紫嫣红,芬芳扑鼻。他一步步走下楼去,折了一大片芭蕉叶子围在腰间,用一条春藤缠住,向外便走。此时听得铃声响起,从楼上传来,想是瓶儿见他铁了心要走,拉响铜铃告知外面的人。

顾风尘冷笑,暗想自己已是百死余生之人,尚有什么可怕,他现在想的,只是找到红菱儿拼命。因为按她的条件,自己并未闯过最后一关,莲儿定然已经被害,只要确定莲儿已死,他便自尽当场,以谢风觉。

花园的出口是个月洞门,顾风尘刚开门口,便觉眼前一花,有人挡在面前,定睛一瞧,不是别个,正是红菱儿。

当真不是冤家不聚头,顾风尘叫道:“我正找你,你倒来了,休走看拳。”说着一拳打去,红菱儿眼见他赤身露体,腰间围片芭蕉叶子,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见他拳头打来,未到中途,已开始摇晃颤抖,便知他身体未复,这一拳虚弱无力。

红菱儿飘身一闪,道:“我救你命,你却反来打我,当真是狗咬吕洞宾。”

顾风尘道:“你杀了莲儿,便是杀我,还要我感激你么!”红菱儿脸一红:“杀她便是杀你!你跟他什么关系,同生同死么?”顾风尘道:“那倒不是,她一死,我愧对好友临终嘱托,也只好一死谢罪。”

红菱儿幽幽叹息一声:“如果她没死,你也就不用死了吧。”顾风尘道:“那是自然。只不过我未闯过三关,你岂能放过她?”红菱儿道:“你以为这三关是为了阻你救她么?”

顾风尘道:“自然,难道还为了别的?”

红菱儿道:“我说过,这丫头在我眼里,不值半文钱,还用得着如此大费周章么!其实那三关,都是为了你。”

顾风尘道:“为我?”

红菱儿道:“这个以后再给你讲,现在随我来吧。”

说完她丢给顾风尘一个包袱,嗔道:“穿上衣服,披片叶子出来,像个茹毛饮血的野人,很好看么!”顾风尘接过包袱,道:“不是我的衣服,我不穿。”红菱儿道:“你打开瞧瞧啊。”

顾风尘扯开包袱,从里面抖出一套衣服,细看之下,果然是自己的,从内到外,一件不少,只是已经洗得干干净净,烘得干干爽爽,连上面的破洞也细心地缝补好了。

红菱儿背过身走到墙外,等顾风尘穿好了衣服,这才招呼他同行。

顾风尘走在红菱儿身后,此时喝下的药力发作,觉得全身暖洋洋地,气力渐生,这才知道那是疗伤圣药。他心中并无多少感激之情,眼前的这位红菱儿,处处透着诡异之举,从野店中第一次见到,给自己的感觉便是如此,后来她尽灭太岳派,未免太过心狠手辣,而是汾河船中的一番情景,现在想来,又并非做作,自己险些掉进河里时,她那一脸关怀的神色,绝对是出自于真心。

她到底想干什么?

二人各怀心事,谁也不开口,就这样走着。顾风尘觉得自己仿佛被香气包围,低头一闻,才知香气不但来自红菱儿身上,也来自自己的衣服。看来像是熏染过了。

看着衣服破洞上的针脚,顾风尘心头一荡,他父母过世极早,记事不久,就被师父带到少林寺,平时只是自己缝补衣衫,更无别人代缝,于是脱口问道:“衣服是谁缝的?”红菱儿转过身来:“怎么了?缝得不好么?”顾风尘道:“岂止是不好,简直惨不忍睹。”

红菱儿一呆:“怎么说?”

顾风尘道:“针脚粗细不一,又歪又斜,这种女工活计,定是从未拿过针线之人缝的。娶老婆可不能要这样的,衣服穿出去,没得让人笑话。”

红菱儿脸一红,嗔道:“有人给你缝,你还挑三拣四,活该让你没衣服穿,哼哼,怪不得快三十了还没娶到老婆。”

这话顾风尘在村里已听了不少,不过都是背后说他,并无人敢当面嘲笑,其实他生理上并无毛病,只是少林寺呆久了,每日里只是喜欢打熬力气,对男女之事毫无兴趣罢了。自从还俗归家,以打铁为生,也只是多了喝酒一项爱好,他心怀极大冤屈尚能忍受,这点风言风语,更是理也不理。不过此时听红菱儿当面怀嗔,便有点挂不住,想要反驳几句,却无从辩起,只是嗯嗯了几声,终于没有开口。

红菱儿本以为他定要抗声争辩,不料却毫无声息,不由回头望去,见他低头不语,神情甚是落寞,便道:“怎么,我说中你心事了?”

顾风尘道:“哪里!姑娘说得很对。看来我这辈子是讨不到老婆了。活该打一辈子光棍。”

红菱儿嘻地笑了:“你讨不到老婆,可别怪我乌鸦嘴。”

顾风尘淡然一笑:“我自己命中注定,绝怨不得姑娘。”红菱儿转转眼珠,说道:“我看那丫头长得也不坏,此回你舍了性命相救,她无可报答,说不定再长两岁,便以身相许。”

顾风尘一呆,这一点他倒是没想到,于是随口道:“大丈夫扶危救困,乃分内之事,要什么报答!”红菱儿道:“她若非报答你不可呢?”顾风尘道:“最难消受美人恩。那样的话,顾某只好一走了之,再也不见她面。”

红菱儿转过脸来,笑靥如花,好像听到了世上最动听的话。

顾风尘道:“有什么好笑。”红菱儿道:“你肯受人嘱托,却不肯让人报恩,是不是?”顾风尘道:“是又怎样,与你何干?”红菱儿道:“自然有干系。你别忘记,最后一关你可没过成,所以我是杀那丫头,还是放她,全在我的喜好。”顾风尘道:“不错。你想怎样?”

红菱儿道:“我也嘱托你去做一件事,你应不应?”

顾风尘道:“何事?”红菱儿道:“至于何事,你先别问,如果我说了,你不应我,也是无可奈何。”顾风尘道:“我若不应,你便杀了莲儿,是不是?”

红菱儿道:“也未可知。”顾风尘道:“你要我做的,可是杀人之事?为救一人而杀一人,我却是不干。”

红菱儿道:“杀人用不着你,我手下有的是高手。”

顾风尘道:“不是杀人,却是何事?”

红菱儿道:“自然是一件极难做到的事,你若应了我,我马上放了莲儿。”顾风尘冷笑:“你不怕我出尔反尔?”红菱儿道:“自然怕了,可是我认定,你不会出尔反尔。”

顾风尘道:“为什么?”

红菱儿道:“不为什么,如果这是一场赌局,那我赌的就是我的眼光。”

说罢,她停住脚,侧头看着顾风尘,在等他回答。顾风尘深知红菱儿诡计多端,她要自己去办的事,多半是刁钻古怪,难于启齿的事,可看她的神色,自己如果不应,肯定救不下莲儿。

顾风尘仰头看天,天空灿星满布,闪闪烁烁,使他觉得似曾相识,这满天的星辰,居然像极了莲儿那对水灵灵的大眼睛。

红菱儿也是神情紧张,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他。

过了半晌,顾风尘才道:“带我去见莲儿吧。”红菱儿十分欣喜:“你答应了……”

顾风尘道:“可如果你要我做的事伤天害理,我绝对会出尔反尔,这里事先讲明。”

红菱儿点头:“好啦,我这就带你去见她。”

说罢来到走廊边上的一个大花盆前,那盆中栽着老大一株万年青。红菱儿扳住花盆,用力一转,只听嘎嘎连响,另一边的墙上霍然开了一个洞。

二人走进去,里面一条暗道,前行十余步,又推开一道门,眼前便是一间屋子,屋子里面燃着灯,一个人影映在窗上。

看那影子正是个女孩子,顾风尘抢上几步推开房门,向里一看,果然见一人正在低首啜泣,正是莲儿。

莲儿抬起头,见到顾风尘,悚然一惊,以为自己眼花,等揉揉眼睛细看,这才欢呼一声,扑上过来。

顾风尘将她拉到灯下,仔细看了一遍,发现她除了泪痕满面以外,倒没什么变化。红菱儿在一边冷笑:“你放心,饿不瘦她。”莲儿看到红菱儿,向后缩缩身子,显然极为害怕她。

看罢多时,顾风尘拉了莲儿,向红菱儿一拱手,说道:“多蒙关照,就此告辞。”红菱儿道:“你去哪儿?”顾风尘道:“在下答应过朋友,要送莲儿到甘肃去。”。

红菱儿道:“可你也答应了我,要为我办一件事。”

顾风尘道:“事有先后,等我办完了这事,再来相会姑娘。”红菱儿冷笑:“甘肃到此,万里迢迢,等你送到了,还不知几年几月呢。”顾风尘也来了气:“如此说来,你是不放我走了?如果你让莲儿独行,那与杀了她有何分别。”

红菱儿笑道:“原来你是担心她的安危!”顾风尘道:“江湖险恶,莲儿年幼,如何不担心。”红菱儿道:“其实不然,我奉劝你在山上住几天,自会有人来接这丫头。”

顾风尘冷笑:“你当我白痴!谁会来接她?”

红菱儿道:“你最好相信我。况且你的伤还未恢复,休养几日,也是好的。”一听顾风尘受伤,莲儿大惊:“大哥,你哪里伤了?”顾风尘道:“一些皮外小伤,不碍事的。”

莲儿道:“那……我们还是住几天吧,或许真有人来接我。”

顾风尘道:“你相信她的鬼话?”

莲儿看看红菱儿,语气又低了几分:“这位姐姐救我出来以后,派一位姑姑去请我妈妈了。她知道我妈妈的名字,还有那位姑姑,与我妈妈最好,说肯定请得她来。”

顾风尘心头一惊,问道:“你告诉了她们你母亲的处在?”

莲儿道:“是啊,我不告诉她,如何请得到呢?”

顾风尘暗叫不好,红菱儿曾说过,莲儿是她仇家的女儿,而莲儿父亲早丧,那这位仇家,肯定是莲儿之母了。她套出莲儿母亲的居所,不用说已派了厉害人物去报仇杀人,请上山来的,多半会是莲儿母亲的人头。

想到凶险处,顾风尘脸色陡变,凝视着红菱儿。

红菱儿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微然冷笑:“你不用乱猜,我不会杀她母亲的,有些事,我还需要问清楚。”

顾风尘凝视她半晌,见她丝毫不动容,只好叹息一声:“但愿如你所说。”红菱儿道:“走吧,给你兄妹两个另安排一个住处,免得说我不会待客。”

于是顾风尘与莲儿又住进了那座小楼,瓶儿见到顾风尘回来,不自觉地羞红了脸,不敢看他。顾风尘心内无私,昂然直入,毫不尴尬。

顾风尘疲累已极,加之伤重,一觉直睡到天明,睁眼一瞧,桌上已摆好早餐,鸡蛋小米粥,都是补身子用的。顾风尘冷笑,暗想自己又非产妇坐月子,何用如此,但心里也感激红菱儿想得周到。

莲儿另外有张小床,此时还在睡着,顾风尘端起碗粥,埋个鸡蛋在内,怕惊醒莲儿,慢慢走到外面去吃。

一出门,但觉神清气爽,楼外空气清新宜人,到处散布着甜香,简直是神仙居处。

顾风尘喝了几口,忽听远处传来呼呼风响,似是有人在挥舞兵器,却不闻交击之声。想是有人练武。顾风尘正觉得楼内憋闷,便托了粥碗,向风响处走去。

转过一片灌木与花丛,眼前现出一块小小平地,没有铺石,夯得非常平坦结实,寸草不生,此时那里正有人练一柄枪,看背影便是红菱儿。

顾风尘为了避免偷窥之嫌,便走近几步,连喝粥边看,但见枪花朵朵,枪风呼呼,确是厉害。

天下枪法,多是古传。分杨家枪,岳家枪,呼家枪,马家枪。创立者多为古之名将。可这些赫赫威名的将军们所使的大多是马上枪法,拼杀起来需要马匹配合,才有威力。因此枪招虽精,却疏于步法,顾风尘曾在野店中看到段文博使枪,不过三招便被阳关盗夺去兵器,其原因一个是因为段文博枪法不精,而另一方面,也因为枪法本身有些漏洞。

其实古代名将创立的枪法,多半是在陷阵之时所用,不是江湖功夫可比,如果身陷重围,江湖功夫便远及不上名将枪法了。

顾风尘自然无法顾及这一节,只看红菱儿使枪,便让他心底暗暗泛起一股凉气。

这套枪法,可称为神枪。

从古至今,江湖中便不乏用枪之人。兵器谱上说,棍乃百兵之祖,枪乃百兵之王。军队之中便以枪为常备兵器,大量装备。临阵时威力极大,胜于刀剑。可是江湖中用剑的高手极多而用枪的高手极少,究其原因,主要是因为太过难练,少于变化。

一人练刀,五年可成,练剑,十年可成,而练枪,非二十年不可。

刀法与剑法,有削砍刺划等方式伤敌,而枪,只有刺一种,另外便是当做棍来扫,因此难练,对方只要防着你枪尖不刺到身上便可。

而眼前的红菱儿所练的枪法,顾风尘却从未见过。

红菱儿所用的枪,便是他那晚在太岳山见过的,枪长一丈二尺,这样长的枪称为大枪,由于太长,更是难练。虽可以攻敌丈外,可一旦对手钻近身来,便成累赘,有不如无。可红菱儿这套枪法,攻敌时固然可以远及丈外,而防守时,竟不逊于短剑匕首。枪尖固然可以伤人,而枪纂、枪身都可以用来攻守,整条枪如同一条两头活蛇,攻守兼备,几乎无懈可击。

他自然不知道,这套枪法曾连败四大世家主人,而红菱儿枪法上的造诣,只及泠御风的六成威力。便这六成威力,已足可应付少林广渡这样的高手。

红菱儿练完一套枪法,收势而立,毫不气喘。她转头看看顾风尘,见他仍旧托着粥碗,里面的粥早凉透了。

顾风尘见她练完,赞道:“好枪法。”

红菱儿道:“你也懂枪法么?”顾风尘道:“少林寺不传枪法,只有棍法,我看姑娘的枪法,远在少林棍法之上,因此说好。”红菱儿道:“少林寺的功夫在于根基扎实,马步稳,内功厚,至于招式嘛,便没什么出奇之处了。”顾风尘点头,表示同意。

红菱儿收了枪,单手握着三段枪身。这条恋人枪足有二十余斤重,她单手提着,仿佛纸糊的一般,显见得腕力臂力,实是了得。顾风尘虽不练枪,却也明白,枪法对上肢力量要求极高,若无力量,连枪花也抖不起,还谈什么对阵拼杀。所以练枪的人首先要练膂力。

二人并肩向小楼走去,红菱儿问起他的伤势,顾风尘道:“有些好转,已不流血了。”红菱儿道:“我红莲教的圣药极有效力,三日之内,当可生肌补疮,不出十天,便可平复如初。我已听舍得说过你受伤经过,连他也对你赞不绝口,说你既有情有义,又有机谋,实在难得。”

顾风尘道:“什么机谋,只是情急智生罢了。若真有机谋,为何一遇上你,便如坠五里雾中,没有半点还手之力呢。”

红菱儿听了,展颜笑道:“也许……我是你命里的克星呢。”

顾风尘停住脚步,神情严肃地道:“我请问你件事,你要如实回答。”红菱儿道:“问吧。”顾风尘道:“莲儿的母亲如何得罪了你?”

红菱儿道:“她得罪的并非只是我,整个红莲教,都险些被她毁掉。事情虽过去十几年,可这个仇,我红莲教切切不忘。”顾风尘道:“说到底,你还是不会放过她。”

红菱儿脸色一寒,道:“你心疼了?”

顾风尘道:“那是你们的恩怨,与我无干,我只心疼莲儿,她可能从此在世上,再无亲人。”红菱儿道:“等她们母女团圆,你的差事也完了,以后的事,我劝你不要管,不客气地说,你也管不了。”

话虽然很不中听,可红菱儿的语气却是十分诚恳,并无威胁的意思,真的是劝他不要插手。顾风尘自然听得出来,可对于莲儿的关心,让他不得不问个明白:“你是要将她母女二人一并杀死么?”

红菱儿道:“那丫头并无过错,我不杀她。红莲教也绝非不讲道理胡乱杀人的帮会。”顾风尘道:“那你想将她如何处置?”红菱儿道:“不杀她,自然会放她走,难道我还要养她一辈子不成!”

话说到此,顾风尘也不好再问什么,毕竟他只是一个外人。

二人走出花丛,刚上到青石小路上,就见瓶儿迎面走来,递给红菱儿一张短笺,红菱儿扫了一眼,微微一愣,顾风尘问道:“何事?”红菱儿道:“好快啊,我们前脚刚踏上黄山,他们后脚就到了。走吧,我们去瞧瞧……”

言下之意,并未把顾风尘看做外人。

顾风尘看看小楼:“那莲儿……”红菱儿道:“有人伺候,你还怕她饿着了?”顾风尘道:“我是想问,来得不是她母亲么?”红菱儿摇头道:“自然不是,你这么关心,是怕她被我杀了?”顾风尘道:“我是怕她已经被你杀了。”

二人走出这座园子,前行数十步,便来到了那三大殿后面,此时大殿前已非顾风尘上山时的样子,地上铺起了红毯,四周亦站上了守卫,看这些守卫目光炯炯,身材矫健,不用说自然个个是武功高强,百里挑一的好手。

二人由后门进入大殿,见殿中两排椅子上已坐了数人,有周错和舍得在内,还有一位绿衣美妇,正是铁芙蓉,看到红菱儿进来,都一齐站起,向她拱手为礼。铁芙蓉看了一眼顾风尘,嘴角含笑。

红菱儿大剌剌地在当中大椅上一坐,将手一摆:“都坐吧,听说超影候回来了,已上山了么?”

顾风尘一听超影候三字,心知便是雪无痕,那日在村中野店,并没有看到他,想是红莲教众分头行事,他单走一路。

座中并无雪无痕,可红菱儿话音刚落,就听大殿外有人回答:“见过教主。”

随着话音,一道白影从殿外闪了进来,快如鬼魅,正是雪无痕。

他一闪既至,如钉子般钉到当地,果然是行如风,立如松,动静之间,轻松自如。

雪无痕抱拳当胸,见过了红菱儿,然后目光一扫,凝视顾风尘,微微有点诧异。

更诧异的则是顾风尘,他虽然知道红菱儿肯定是红莲教中非同小可的人物,却没想到她便是教主。红莲教在江湖上名声极大,黑白两道闻风丧胆,可历代教主都是男子,从没有过让这般年轻的女孩子做教主的先例。

红菱儿觉察到了顾风尘的目光有异,向他妩媚地一笑,便不再看他,转问雪无痕:“超影候此次辛苦,请坐。”雪无痕谢了坐,眼睛还是盯着顾风尘,道:“教主,此人……”

红菱儿道:“这是我请来的客人。”雪无痕方才释然:“小友义气深重,雪某也是敬重的。能上山来乃我教之福。”顾风尘道:“在下承蒙雪先生相救,感激不尽,至于是不是红莲教的客人,却是未定。”

他这话令在场的人齐齐一愣,所有人都望向红菱儿,目光中满含疑惑,红菱儿听了这话也极是不悦,当着下属的面,无论如何不能示弱了,那样会大损红莲教威名,便冷笑道:“那是自然,红莲教在江湖中一向声名狼藉,哪里高攀得上顾大侠这般英雄,顾大侠连少林寺都看不上眼,更不用提红莲教了。”

顾风尘不想和她斗嘴,只微微一笑:“在下是外人,不方便在此旁听各位议事,先行告退。”说完也不待红菱儿回答,便昂然出殿。

红菱儿内心极是气恼,却也没再说什么,只是问雪无痕:“信可曾送到了么?”雪无痕道:“送到了,一切均按教主的意思,整个江湖都已知闻我红莲教重出江湖,再主黄山,四大世家接了帖子,所有人都在看四大世家的反应,我一路行来,所遇到的人几乎都在谈论此事。”

红菱儿道:“都怎么说?”

雪无痕道:“多数人都说我红莲教居心叵测,想要将四大世家骗上山来,杀个干净以雪前耻,可四大世家也不傻,这一回光明顶上,多半要上演一出大戏,江湖中可有热闹瞧了。”

铁芙蓉插口道:“我还听到别的议论,说我教自上代教主殁后,已是元气大伤,此次回到中原,是向四大世家乞和,要不然也不会第一封请帖,就送到见贤庄去。”

红菱儿道:“这些人如何想法,并不重要,四大世家的人是如何打算的?”她问这话时,看着雪无痕。雪无痕道:“自我离了见贤庄之后,一直暗中打探,诸葛闲云的寿诞之后,贺客大多离去,只剩下杜潜龙夫妇,万重山与南宫岳,整日在一处密谋。三天之后,这些人亦告辞离去,想是商量定了什么计策。我想暗中跟踪,可觉得辽东双龙堡与陇西金鹰门太过遥远,正好南宫世家与我回黄山同路,便星夜赶往洞庭湖。”

“我的脚程快于南宫岳,他还没上船,我已上了君山,南宫世家的老巢就在君山,叫什么灵秀宫,名字倒不坏。南宫能位居四大世家,当然非同小可,我夜间潜入君山灵秀宫,居然险些被守卫发觉。我贴在一处亭子顶上,这才避过了守卫。奶奶的,要不是为了探听些消息,便有一百个狗腿子,我也杀了。”

红菱儿道:“长话短说,探听到了什么?”

雪无痕道:“第二天南宫岳一回家,马上去了灵秀宫后的一座小楼,小楼四周耳目众多,我没敢靠近,自然也听不到里面的人讲话。不过南宫岳很快便出来了,看面色胸有成竹。我躲在暗处,一直到晚上,小楼里终于出来了一人,是个女子,她离了君山,乘船出了洞庭湖,直奔我黄山方向而来。”

红菱儿冷笑:“看来,四大世家商量的,果然是先派出探子来探个虚实,然后再定是攻是守。”周错道:“他若再攻,我定要与这伙贼子们见个高低。”

铁芙蓉却不动声色,问雪无痕:“超影候,你可看清楚那女子的相貌了?”雪无痕呸了一声:“说来也怪,那女子仿佛知道有人在后跟踪,一直是黑纱罩面。我也来了气,心说我跟你一路,看你露不露面。如果你真忍得住,老子便将你擒住。后来一想,万一擒了她,肯定打草惊蛇,四大世家八成会另派人来,干脆先跟着她,再做理会。”

红菱儿点头:“超影候果然有心机。这招将计就计,正合我心呢。”

雪无痕十分丧气,道:“教主先别喝彩,姓雪的纵横江湖几十年,不想到头来却被这丫头给算计了。”

红菱儿微微一愣:“此话怎讲?”

雪无痕道:“我刚跟着她出了洞庭湖,没走多远,她便住了店。我只在店外候着,没想到一个时辰后,居然从里面走出四个女子,穿着打扮完全一样,仿佛会分身法一般。而且四个女子骑四匹马,分走四条路,我一下便呆了。不知该跟哪一个好。”

铁芙蓉一皱眉头:“好一个诡计多端的女人!以雪先生的追踪功夫,她定然无法觉察得到,可饶是如此,她还是非常小心。四大世家中有这样的人物,还需小心应对才是。”

雪无痕道:“如此一来,我分身乏术,只得按最近的路来走。没想到果然跟错了,那女人走了两天,便向回折。我将她捉住,拷问之下,那女人说有人花银子雇她这样做的。只要穿上准备好的衣服,向西走两天,便可拿到五十两银子。我见那女人并不会功夫,不像说谎的样子,便放了她,星夜赶回黄山来。”

红菱儿道:“按脚程推算,此人定然已到了黄山,就按事先商定的计划,放出风声去。”

周错起身拱手:“遵命。”

红菱儿道:“除此之外,尚有何事?”雪无痕道:“还有一事,就是那位姓顾的朋友,他曾与地王秦唐关谋过面。那是在我未到见贤庄之前,一日正在过河,突然发现此人由河上飘来,身上的衣服,赫然正是地王。那时他已晕迷,我无法问话,只好买辆马车,将他藏在其中,一来有个照应,二来也让四大世家的人摸不到头脑,不料那龙谢兰虽是女流,智计却是不凡,居然暗中将车子打碎,又射了姓顾的三支毒针。可姓顾的居然不死,倒也是奇事一件。”

周错接道:“哪里只是不死这么简单,按你所说时日,此人在短短一月内,居然内力突飞猛进,连我也不是对手了。”

雪无痕奇道:“竟有此事?”

舍得道人道:“不但内力高强,此人计谋与胆气也并非常人所及。我看他运气法门,颇有些本教的章法。”

铁芙蓉道:“本教章法?你的意思是,他练成了……”

红菱儿截道:“逆天神功!”

雪无痕皱眉道:“教主可以肯定?”红菱儿道:“我初见他,是在太岳山中。那日我灭了太岳派,不知为何此人赶来,正与我纠缠时,少林广渡出现,我与他斗了几合,我露出破绽要赢老和尚时,这姓顾的倒也好心,居然舍命救我,我枪法未成,竟刺在他肩头,只是如此一来,老和尚便保住了命。此时又有一人赶来,将他抢走。我看那人身影,依稀便是秦唐关。接下来我便留心寻他,果然两天以后在汾河的一条船上发现了此人。那时他曾经一声长啸,通天彻地一般。我自然听得出来,这正是修习了逆天神功之后,才可发出的啸声。也就是说,短短两天之内,他便练成了别人用二十年也无法练就的神功。当时我就想,难道这是天意,上天生下此人来,就是为了使我红莲圣教,重主江湖?所以我才定计,让他上山来,好一问清楚。”

雪无痕道:“想必逆天谱在他手里。”

红菱儿道:“秦唐关虽然离教已久,可我想他绝不会将逆天谱交于外人,况且我已查过,逆天谱并不在顾风尘身上。”

铁芙蓉点头:“如此重宝,如果真在顾风尘手里,他定会随身带着,不会托于别人。”红菱儿道:“况且以我所知,他在江湖中无亲无故,也无人可托。”

雪无痕道:“看来逆天谱还应在地王手中。只是他出没无踪,想要得回,也是难事。”红菱儿道:“得回逆天谱,有我便够了,你们几位要准备大事,务必用心。”

几人一齐拱手:“请教主放心……”

便在此时,突然殿外一阵喧哗,然后砰砰几声,有人动上了手,接着便有人长声惊叫,乱做一团。

红菱儿一皱眉,铁芙蓉道:“我去瞧瞧。”周错最爱打架,也跟了出去,而雪无痕与舍得道人动也没动,仍旧与红菱儿商议方才之事。

铁芙蓉与周错到了殿外,见守卫们正围住三人交手,看样子对这三人颇为忌惮,只在外围呼喝,不敢上前。而圈中躺倒三四名守卫,都是脸色漆黑,中毒甚深。

二人来到近前,向守卫们一挥手,让他们退后,然后向圈子里看去。

圈中三人斗得正酣,一人便是顾风尘,另二人一个是鹤发童颜的老翁,一个是满头青丝,容貌苍老的老妪。正是赤阳仙与白阴仙。

但见阴阳二仙怒气满面,全力进攻,而顾风尘则轻松写意,随手挥洒,每拍出一掌,便撞的二人后退两步。若换作别人,明知对方内力高过自己太多,早已知难而退,可阴阳二仙却是一般的脾气,死缠烂打,阴魂不散,明知不敌,可一口气憋在心里出不来,直比死还难受,所以仍旧不顾性命地猛攻。

顾风尘原本心中恨极了这阴阳二鬼,方才二人也不知从哪里突然便冒了出来,殿间守卫见了,上前阻挡,被二人打倒两个,守卫们齐上,二人突然从袖底喷出一股黑色烟雾,立时毒倒了几人。

阴阳二仙再向前来,正与顾风尘迎面遇上,二人都是一愣,齐道:“你还没死?”顾风尘笑道:“好像没死。”白阴仙道:“为什么?”顾风尘道:“别问我,我也不清楚。”

阴阳二仙心思相通,突然猱身而上,按住了顾风尘双肩,恶狠狠地道:“你干得不坏啊。明着替我们去找仇家,暗中却请来厉害帮手,不但把那丫头抢走了,还烧了我们的万花谷。”

顾风尘被二人按住,倒也不怕,哈哈一笑:“你们说我请厉害帮手,亲眼看到还是听人传言啊?如果听人传言,你们便信了,那是人云亦云,没有丝毫主见,如果亲眼所见,那便说个清楚,我请帮手时说过什么,许过人家什么,或者花了多少银子,必须一一道个明白,否则,便是空口诬陷,论律也要当庭打上四十板子。说啊,说啊!”

阴阳二仙被顾风尘一阵抢白,弄个不知所以,如果承认是听来的,便说明二人没有主见,可又没亲眼看到,只得强辩:“我们亲身经历,还有假么!你走后没两天,谷里便来了两个厉害高手,不是你请的,还会是谁!”

顾风尘道:“那你们为何也在这里?”

赤阳仙道:“我们自然是一路追来的,难道是他们绑来的?哼,天下又有谁,能降服得了阴阳二仙。”

顾风尘心怀坦荡,虽然在二人手中吃过极大的苦头,可痛苦一去,时日一长,便不挂怀,暗想莲儿是红菱儿手下人所救,你们尽管去找,与我关无关系。只不过你们如果再想抓莲儿为质,顾某可不答应了。

想到此,他便说道:“你们忙你们的,顾某去那边散心,观观风景。”

他举步要走,不料白阴仙手指一翻,扣住了他的脉门:“想走?速速带我们去找那丫头。”顾风尘道:“那丫头是红莲教的人救的,与我无关,你干嘛不去找他们?此时他们便在殿内。”

白阴仙道:“我偏要找你,你定然晓得那丫头的住处,快带我们去,不然让你再多吃些苦头。”

她一说这话,顾风尘不禁恨起,暗想我已不计较,可你们还要恃强凌人,说不得,只好请你们吃些苦头了。想法他一运气,一股纯阳内力涌撞过去,将白阴仙五指弹开。他沉声道:“你若再来相逼,我便不客气了。”

白阴仙被他内力一撞,居然手指酸疼,失声叫道:“哎呀,小子原来装傻,功夫好得很啊……”二人当然不知顾风尘的际遇,因此不论深浅,上前展开猛攻。

顾风尘轻描淡写地便阻住了阴阳二仙的夹击,他并不想杀伤二人,只求他们别来纠缠自己便罢。可二人死攻不放,心下便焦躁起来,又见地下躺倒的几人,脸色越发漆黑,再过片刻,势必性命不保。他本是少林僧人,佛门弟子,虽然被逐出寺院,可向善之心半点不减,暗想自己缠斗时间一长,这几人不及救治,定会毙命,自己岂可见死不救!

想到此,突然吐气开声,双掌运上七成力道,呼呼几掌,将阴阳二仙压得喘不过气来,蓦地他双手一错,使招少林小须弥手,分别扣住了二人肩头,喝道:“别再斗了,不然我让你肩头粉碎。”

阴阳二仙没想到他内功如此深厚,打斗时一直催动袖底的毒粉,想要毒倒顾风尘,不料自己的内力被对手压得死死地,毒粉竟是半点也透不出来,幸亏他二人浸淫毒物日久,毒粉不至反噬,否则也早已如地下躺倒的几位仁兄一般了。

此时二人被扣住肩膀,只觉一股压力传来,几乎立足不定,知道顾风尘所言非虚,要捏碎他们的肩骨,实在比捏碎一个蛋壳还容易,不由得对视一眼,长叹一声,不再动了。

顾风尘道:“拿解药来。”赤阳仙道:“你中的毒,没有解药的。”顾风尘道:“不是救我,是救这几位躺倒的。”

赤阳仙道:“他们么?这有何难!”说罢手掌一翻,几根闪亮的针射出去,分别钉入几人的气海穴。

顾风尘一愣:“我要你解毒,你为何……”赤阳仙得意地道:“我就是解毒啊,难道替他们针灸祛寒么!”

果然那银针一射入,慢慢地开始变黑,而那几人的面色,居然在恢复正常。过了半盏茶功夫,银针已变做通体乌黑,白阴仙上前抽去银针,那几人睁开双目,翻身而起,竟似从未中毒一般。

顾风尘见了,心底倒也十分佩服。他虽然久在少林,从不用毒,可江湖上用毒的法门,也听师父说起过:中毒如山倒,解毒似抽丝。但凡施毒者,都是下毒易,炼毒难,而解毒更难。即使有解药,中毒者也需要静养些时日,才可完全恢复。似阴阳二仙这般,毒来如泰山崩倒,毒去如长河奔泻,眨眼之间,便浑似平时,果然是毒物一门的大行家。

此时各人罢斗,顾风尘也退在一边,周错与铁芙蓉便上前几步,问道:“两位因何上山便动手,伤我教众?”

白阴仙道:“我们来找一个丫头,知道是你们藏起来了,识相的就赶紧交出来,免得阴阳二仙忿怒,把你们的黄山毒做黑山。”

这话倒也新颖。

铁芙蓉一笑:“原来两位是天上的神仙,有如此大的神通呢。”

赤阳仙似是没听出语中的嘲讽之意,十分得意:“天上的神仙呢,我们目下还不是,不过那也是早晚的事。”白阴仙冷哼道:“胡说什么,先让他们交人。”赤阳仙道:“怎么是胡说,你我自称阴阳二仙,以后升天,定然也是位列仙班,先告诉他们知晓,也不妨事啊。”

二人以毒物相抗,争了一辈子,时间一长,弄得处处争先,唯恐落于对方之后,因此口中也不相让。

周错冷笑一声:“二位上得峰来,无半点礼数,把我红莲教视若无物,未免不知天高地厚,先接我一拳。”他听了几人的对答,早按捺不住性子,以他的想法,管它谁上来,先打倒再说,红莲教可不是任人都可以来胡闹的。

他唯恐铁芙蓉拦挡,说音一落,身子已抢到赤阳仙面前,一拳便打了过去。他见白阴仙是女子,不好动粗,因此选了赤阳仙做对手。

赤阳仙正在得意,没想到他说打便打,抬眼一瞧,一个头号的拳头已到眼前,拳风刮得脸皮生痛,也不知对方用了多大的劲。他不敢怠慢,急忙缩颈藏头,身子一弓,闪了过去。

哪知周错一向便是得理不饶人的主,一招占先,后拳便至。赤阳仙被他拳风所逼,连退十几步,居然连口气也缓不过来,大落下风,不要说还手,只是招架这一轮快拳,已是颇为吃力,他想要招呼白阴仙帮忙,可刚一张口,拳风便呼啸而至,自己忙于闪避招架,口中的话再也无法说出。

其实他便喊出来,白阴仙也无法来助拳,那边铁芙蓉早已与她交手数十合,二人斗得极是凶险,都是进手招式,招招抢攻,并无一招回守,恨不得一招便将对手置于死地。二人都不回守,只是展开了身形,快似灵狐,对手攻来时,早已闪开,回手便是一招极凶狠的反击。

四个人战成两对,一方拳风呼呼,势大力沉,另一方以快打快,身法如电。再斗过数招,猛听几声断喝娇叱,然后砰然一声大响,四个人中倒下了一对。

顾风尘看得清楚,周错拳拳刚猛,一轮抢攻之下,已将赤阳仙逼到石阶前,赤阳仙第一招失势,便再也无法扳回劣势,仿佛与棋艺远高于自己的高手下棋一样,对方出一招,自己便要应一招,毫无反击之力。此时他脚下一虚,已踏落一级台阶,周错虎吼一声,身子侧仰,双拳齐出,用了一招野马奋蹄,直擂赤阳仙头脸。赤阳仙听风声便知道厉害,只要有一拳砸实,自己的脸势必变成烂西瓜,可身后又是极陡的台阶,无奈之下只得双足力蹬,由周错头上飞过。

可周错等得便是他这一跃。

二人交手数十招,周错都是以拳头攻击,从未动脚,此时赤阳仙跳到自己身后,冷不防他飞起右腿,踢向尚在半空中的赤阳仙。

赤阳仙大吃一惊,此时身在空中,无可借力,他可没练过逆天神功,比不得顾风尘,这一腿踢个正着。幸好周错也许因为不想杀他,也许因为腿上功力不及拳头,只将赤阳仙踢得倒飞七尺,摔倒在地,吐了口血外,并未致命。

这边分出胜负,另一方也见了分晓。

白阴仙见久战铁芙蓉不下,暗自心头火起,见铁芙蓉举掌打来,身形转动之间,右掌插到腰间,悄悄在鹿皮囊外一拍,张口喝道:“我来接你一掌!”将右掌一立,向铁芙蓉的手掌迎上去。

她右掌拍鹿皮囊的动作极其隐蔽,眨眼间已将毒粉涂到掌上。她的皮囊并不像一般用毒之人,需要将手掌伸到里面,才可以取出毒物使用,阴阳二仙的皮囊独出心裁,将毒粉装入后,用线将囊口完全缝死,只在上方用针刺出几个小孔,平时毒粉绝不透出,使用时只需手掌一拍,毒粉便沾于掌上,极是厉害。

白阴仙满以为对手绝无防备,哪知铁芙蓉在红莲八骏中号为眼力最佳,此人久住天山雪峰,平时喜欢养鹰,竟也练就了一双鹰一般的锐眼,数十丈外便落下一根针,也能看得一清二楚。白阴仙在她面前玩藏猫猫,当真是不自量力。

铁芙蓉早见她手掌动作,又看倒下的几名守卫,便知她毒物厉害,现在来与自己对掌,定然掌上有毒。想到此她装作不知,掌去如风,丝毫没有回缩的意思。

白阴仙心头暗喜,暗道你只要一与我对掌,便着了我的道儿,先制住你,再向你的主子要那丫头,不怕她不给。

想罢嘴边露出了一丝冷笑。

可这丝冷笑很快,就变成了惊愕。

就当二人手掌即将相交之时,铁芙蓉突然手臂一圈,电光石火之间的一刹那,手掌居然由白阴仙掌边滑了过去,然后变掌为抓,扣住了白阴仙脉门。

白阴仙万料不到对手竟然看破她的手段,未等变招,手臂已被制住,她本来就是以毒功见长,内力远不如铁芙蓉,立时觉得手臂酸麻,动弹不得。铁芙蓉一招得手,后招迭出,运用天山错骨手,卸开了白阴仙手腕,然后五指连挥,点中了白阴仙三处大穴。

铁芙蓉飘身后退,场中唯余阴阳二仙,一个倒地吐血,一个被点得不能动弹。

周错一声冷笑:“凭你们这点微末功夫,还不配上光明顶来撒野。”说罢他向几名守卫一点头,几名守卫抽出配刀,围了上来。周铁二人不再回顾,向殿中走去。

顾风尘一见,知道红莲教要处死阴阳二仙,他虽然恨这二人,可毕竟参佛日久,不忍心他们死在眼前,便横身拦住,道:“你们要干什么?”一名守卫见识过他的本事,知道顾风尘极不好惹,但命令已下,万不可退,便道:“顾大侠请让一让,免得溅到血,污了您的衣服。”

顾风尘道:“你们要杀人?”

周错听他的意思要插手,便冷笑道:“这是我红莲教的事,顾大侠是外人,我看还是随处观观风景,养养伤势。”

顾风尘道:“我也恨此二人,但从未想杀他们,更何况红莲教与他们无冤无仇,为何一定要杀?”铁芙蓉道:“他们上得山来,便伤我守卫,为何杀不得?”顾风尘道:“可这些守卫,并未死伤一人。”

铁芙蓉笑道:“如此说来,若想杀一个人,只有等到这人杀死别人之后,才可以杀么?如果这人想杀的是我,我也只有等到自己被他杀死后,才可以杀他报仇?”

守卫们都忍不住要笑,顾风尘也是一呆。要知道他性子粗豪,口才并不见长,佛门讲究五戒,贪嗔爱欲痴,与人口舌交锋,便是犯了嗔戒,因此他在少林时,也极少与人争辩,眼下遇上了牙尖嘴厉的铁芙蓉,显然不是对手。

他一时无言,守卫们已凑到阴阳二仙身边,赤阳仙虽然伤重,却也还能动,他跳起来奔到白阴仙身边,道:“被点的哪个穴道?”白阴仙道:“说了也没用,你受了内伤,功力最多只剩下三成,解不开的。”赤阳仙道:“你怎知我解不开。快告诉我。”

白阴仙骂道:“老鬼,趁你还能动,快逃吧,以后替我与孩儿报仇。”赤阳仙道:“胡说,我们几十年前,发过什么誓来!你当我说话是放屁么!”白阴仙道:“我就当是你放屁!你快逃吧,再不逃,我自断心脉了。”赤阳仙道:“你会自断心脉,难道我便不会!你要自杀,我便跟着。”

正说着,一名守卫的刀已经砍向白阴仙,赤阳仙跳过去架住那人手腕,却被那守卫一脚踢倒,又吐了口血。此时另几名守卫也抢到近前,刀光乱闪,眼看就要将二人分尸数段。

赤阳仙眼见势危,拼了性命不要,扑到白阴仙身上,将她扑倒,自己的身子盖到她上面。

数柄钢刀挂定风声,砍将下来。

忽听砰砰几声响,四五柄钢刀全都飞上半空,几名守卫也飞了出去,倒地不起。再看阴阳二仙身前,已多了一个顾风尘。

他不忍看到这二人横尸当场,所以纵身抢到,夹手抢过一柄钢刀,运起神功,将另外几柄刀全部磕飞,余劲不消,守卫们站不稳身子,连退十几步,仍旧收不住势子,一齐倒地。

顾风尘单手握住白阴仙上臂,一股内力透入,将她被封闭的穴道全部冲开,叫道:“不要让我救你们第二次,快快走吧。”

阴阳二仙知道此地高手太多,相比之下,自己人单力孤,不宜再斗。便相视一点头,便要下峰。

就在此时,突然从广场一侧传来一个声音:“大哥,你在这里做什么啊……”

这声音娇嫩已极,顾风尘心头一惊,是莲儿。

果然来人是莲儿,她睡醒之后,吃了早饭,不见顾风尘,便下了小楼,四处寻找,很容易便沿着路径找来这里,眼见这么多人在此,不知何故,正好顾风尘面对自己,一眼便看到,因此叫了出来。

这声音在阴阳二仙听来,仿佛雷击电噬一般,二人齐齐回身,眼睛里似喷出火来。

莲儿在广场一侧,离众人都有三四丈左右距离,阴阳二仙同时一伏身,脚下加劲,扑了上去。周错与铁芙蓉丝毫不慢,斜刺里冲来,以他们二人的身法,比阴阳二仙有快无慢,当可抢到莲儿。

但阴阳二仙毕竟也是成名人物,不同凡人,眼见身法不及对方,突然大喝一声,甩出两枚毒火弹,在空中一撞,砰的一声炸成粉碎,红色的烟雾立时弥漫开来,阻住了周铁二人的侧击。

周铁二人知道阴阳二仙的毒药厉害,也不敢冲进烟雾中,只得后退。顾风尘喝了一声:“莲儿,闭气。”但是已经晚了,莲儿只觉鼻子里闻开一股怪味,便身子一栽,人事不知。

白阴仙率先抢到,一把攫起莲儿,她知道光明顶上好手太多,此时一抢到人,立刻飘身而退,赤阳仙与她心思相通,为她断后,连甩出三五枚毒火弹,阻住众人。

顾风尘有言在先,要送莲儿找到母亲,此时见她又落入阴阳二仙之后,怒气填胸,心想此二人真不识好歹,我方才救了你们,眨眼之间便翻脸,真比翻书还快。莲儿再次落入敌手,恐怕是凶多吉少。

眼见二人便要下峰,顾风尘怒喝一声,抢上前去,一拳向赤阳仙打去,拳头带起的劲风,将毒雾激荡得四处飘散。

赤阳仙知道厉害,就算自己不伤,也绝接不下他这雷霆万钧的一拳,急忙纵身后跃,退到白阴仙身边,一把扣住了莲儿的脖子,叫道:“你休要靠近,再走一步,我便拧断她脖颈。”

顾风尘果然投鼠忌器,不敢再前进,暗想阴阳二鬼极为阴险毒辣,恐怕真的敢杀死莲儿。

阴阳二仙见他不敢进逼,松了口气,便向峰下退去。顾风尘哪里肯放,他平素最恨被人要胁,此时暗自一咬牙,心道莲儿落入敌手,这回 阴阳二鬼定会学乖,不容别人再救出,势必要给她灌毒,如此一来,莲儿身受的折磨远胜于死。

他身中过阴阳二仙的奇毒,那种滋味至今想来,犹有余悸,如何忍心让莲儿再受荼毒。同时也对阴阳二仙无比愤恨,心头恶起,他本就是粗豪性子,此时内心怒起,哪管什么前后,大吼一声:“把人给我留下!”身子如同电闪,向莲儿抢去。

这一声大吼如虎啸龙吟,山谷回音不绝,赤阳仙开始将他吓退,满以为他再不敢上前,却不料顾风尘说变就变,一错愕间,对手已到了眼前。一只大手迎头抓来。

赤阳仙反应也不慢,将莲儿向白阴仙一塞,口中喝道:“先走!”随后一矮身,钻到顾风尘肋下,一掌打向他左肋。出掌之前他已将毒粉沾于掌心,这一掌就成了毒掌。

若是换作别人,非得纵身闪避不可,因为赤阳仙掌力虽不太强,可毒性厉害。但顾风尘一来为救莲儿,丝毫不顾及自己,二来他本身就自带奇毒,此时一急之间,已将毒性运于掌上,整个手掌掌心突然一片乌黑,反手向赤阳仙迎去。

二人掌力相交,赤阳仙只觉得一股阴寒掌力袭来,居然将自己的手掌牢牢吸住,抽解不开。他大骇之下,想要飞肢来踢,却觉得遍体酸麻,如坠冰洞。

如果他没有受伤,或可抵挡一阵,可一有内伤,内力不继,立时被这股阴寒掌力制得动弹不得。

那边白阴仙见赤阳仙脸色立时变做雪白,知道不好,拖了莲儿急步下峰,顾风尘一手吸着赤阳仙,大步跟将下来,没几步便抢到白阴仙身后,探手向白阴仙击出一掌。

白阴仙反手一迎,砰的一响,被震退几步,口角溢血,随后顾风尘第二掌已经打来。

白阴仙心头雪亮,知道在此人面前,绝讨不好半点便宜,莲儿受他回护,一旦这次被救,此生再难到手,几十年的复仇大计,从此付于流水。

她心头一痛,阴狠性子便发作出来,恶狠狠想道:我便杀不得正主,也要杀了这女娃子……

想罢居然不理顾风尘的一掌,右手五指如钢钩,向莲儿头顶上叉去。

顾风尘也大吃一惊,自己与莲儿之间,正隔着白阴仙,他本来这一掌是攻敌必救,只要敌人回手一架,他便变掌为抓,抢回莲儿,此时见白阴仙居然不理会自身,只求杀毙莲儿,再想变招已来不及。白阴仙虽然内力比不上自己,可要抓碎莲儿的头颅,似乎并不太费力。

电光石火之间,莲儿已是命悬一线。

便在此千钧一发之际,猛见眼前白影一晃,一只手伸过来,轻轻架住白阴仙的五指,另一只手二指如枪,直刺白阴仙双目。

白阴仙大吃一惊,急忙左手将莲儿抛下,去抓那人二指。那人指到中途,却倏地缩了回来,手臂一圈,将莲儿轻轻接住。

顾风尘与阴阳二仙抬眼望去,只见眼前站定一个女人,白衣胜雪,白发如霜,站在那里如同一枝傲雪的白梅,说不出的冷艳冰洁。

这女人看不出年纪,如果抛去那头白发,绝对像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女子,脸上不带一丝皱纹,皮肤几乎看不到血色,竟比白阴仙还白,阳光落在她脸上,就像照在一块寒冰上一样,闪起刺目的反光来。

白阴仙被她夺走莲儿,很是不服气,但回想起她那鬼魅般的身法,又有些不寒而栗,便问道:“你是什么人?干嘛抢走那女娃子?”

白发女子并不理她的发问,只是凝神看着莲儿,用手轻轻抚摸着她的小脸,口里喃喃地道:“像,真像……”

白阴仙有些恼怒:“像什么!赶紧把女娃子交给我,不然让你死得惨不堪言。”

白发女子这才轻轻抬起头,道:“你有什么本事,让我死得惨不堪言?”她说起话来有股奇怪的韵律,每个字吐出来时,仿佛都带着一股冰冷的寒气,但她的声音又是那般动听,结合在一处,当真使人过耳难忘。

白阴仙见她对自己丝毫不惧,不由怒起,随手在台阶边的树上折了一段树枝,那树枝上还带着绿叶,她也没见如何动作,手臂一伸,树枝向白发女子点去。

树枝还没碰到白发女子,只见枝头的绿叶竟然在刹那间变做枯黄,居然自己落了。而整条树枝也变成了枯树,可见她使用的毒物,果然骇人听闻。

顾风尘见识过二人毒药厉害,叫道:“小心,有毒。”

不料那白发女子伸出手去,轻轻将毒枝握在手里,口里道:“雕虫小技,也来我面前使唤!”白阴仙见她赤手抓住树枝,心头大喜,掌中内力催动毒粉,向对方攻去。

白发女子冷冷地看着,只见树枝眨眼间变得枯黄,而且这种灰败的黄色已传到她的手臂上,她那雪白的皓腕也渐渐同树枝一样,变了颜色。

这种毒功确是骇人听闻。

顾风尘眼见一股黄气渐渐由白发女子的手腕处向上行去,转眼间已到了手肘处,不由叫道:“我来助你运功,阻住毒气,不然性命不保。”说着便要上前。白发女子淡然道:“不劳大驾,区区一点黄蝎粉,还要不了我的命。”

说罢转头对白阴仙道:“你也施为的够了,还是省些力气吧。”说罢另一只手手指一弹,弹出几点露水样的水滴,落在自己中毒的手臂上。说来也怪,那股黄气一遇水滴,便如同露水见了太阳,飞快地萎缩下去,只眨眼间功夫,白发女子手臂便恢复正常,而且那树枝居然也随之褪尽枯黄,泛出些青绿色来。

这下不但阴阳二仙目瞪口呆,所有在场的人全都瞪大了双眼,方才发生的一切,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断然不会想到世上会有如此事物。

大千世界,造化之奇,确是巧夺天工。

白阴仙见自己的黄蝎粉被破去,亦自心惊不已。阴阳二仙数十年来从未遇到过用毒之道高过自己之人,他们也自认是百年来江湖上用毒的奇人,此时见这白发女子轻而易举地解了自己的法门,如何不惊。

一毒未成,白阴仙并不罢休,她周身上下总共三十六种毒药,黄蝎粉绝不是最厉害的,只见她扬手扔到嘴里一枚药丸,随后把口一张,一股淡得几乎透明的烟雾,向白发女子喷了过去。

这种毒药叫做“吞云吐雾夜来香”,是阴阳二仙的独门毒药,炼制成汁后藏于蜜丸之内,用时吞进口里,蜜丸化尽,毒汁遇热,马上变成气雾状,从口内喷出,实在是防不胜防。

由于毒雾极淡,别人并未看到,可白发女子却极是机敏,毒雾在白阴仙嘴里刚刚喷出,她便觉察到了,此时她一手扶住莲儿,另一只手挥起彩袖,只闻到一阵香风,立时将毒雾吹散。

阴阳二仙的这种毒雾极为厉害,虽然被香风吹散,只要闻入一丝半毫,立时晕倒,可是令阴阳二仙惊骇的是,毒雾一遇香风,便如同雪狮子向火,化得分毫不剩。各人鼻子里只闻到香风,对于毒雾,仿佛没有丝毫的反应。

这下子阴阳二仙都呆了,他们用毒数十年,不知毒倒过多少高手,但从未使出过这吞云吐雾夜来香,只用些较差点的毒药,便已成功,因此这种毒药一直做为二人的秘密手段,从不轻用。而眼前这女子,居然只是随手一挥,便使自己一败涂地,看来她的用毒功夫,远胜于已。

现在情形极是尴尬,拼武功,决斗不过顾风尘与周铁二人,比用毒,眼前这女子仿佛天外飞仙,逼得自己不敢再出招,看来莲儿是终究无法到手的了。

白阴仙不敢再用毒攻击,此时顾风尘亦放开了赤阳仙,二人后退几步,齐齐问道:“你是什么人,也来坏我等好事。”

那白发女子并未开言,仿佛天底下的人,只剩自己怀里的莲儿,眼睛片刻也舍不得移动。

阴阳二仙见她不答,心头又是害怕,又是气愤,可摸不清对方的底细,一时不敢妄动,只得又问道:“你与我们有仇么?为什么不敢报名?”话虽强硬,可语气已是平而又平。

白发女子仍旧不理,此时只听台阶顶上一个声音回答道:“她与你们也许无仇,可与我红莲教,却是仇深似海呢。”

阴阳二仙抬头看去,见红莲教八骏中的雪无痕,铁芙蓉,周错,舍得道人分列左右,中间说话的,正是红莲教主,红菱儿。

顾风尘一直在静观那白发女子,此时听红菱儿一讲,便问道:“她,难道就是莲儿的生母么?”红菱儿道:“不错,她便是秦雪衣,外号雪衣娘。”

听了这话,旁人倒没什么,阴阳二仙却脸色大变,齐齐问道:“你便是雪衣娘,那英天傲呢?”

一听英天傲这三个字,雪衣娘抬起头来,冷冷地道:“你们问他做甚?”白阴仙道:“他杀了我们的孩儿,我们要找他报仇。”雪衣娘道:“我若不知道呢!”

赤阳仙怒道:“你不知道谁知道!江湖传闻,十几年前的一晚,你与英天傲私奔到太岳派……”没等他把话说完,雪衣娘突然眼神一寒,两道冰刀般的目光射向赤阳仙,凛冽之极,随后那一头瀑水般的白发霍然无风自动,飘扬而起,那情景极是诡异。

赤阳仙被她的目光吓得一呆,刚要把话接下去,猛见雪衣娘手指一弹,一点白光向他嘴巴射到。赤阳仙看得清楚,那是一柄白亮亮的小刀,他随手一迎,想用袖子卷住,哪知那刀极是锋锐,裂帛一声,已将他衣袖刺穿,小刀几乎没受任何阻碍,仍旧飞射他的嘴巴。

幸好赤阳仙武功了得,猛地一甩头,向后两个空心跟头翻出去,小刀擦着他的鼻尖掠过,当真险到了极处。

只听叮的一声,小刀刺入一处石壁,居然深入寸许。

赤阳仙躲过袭击,不由大怒,可转头一看那小刀,却又奇怪地叫了一声。

只见那把小刀并非金属打造,而是一条完整的小鱼儿。通体晶莹透亮,看得清骨骼,可由它刺入石壁来看,简直比真的刀子还要刚硬锐利。

这条小鱼旁人不识,可雪无痕见多识广,立时便认了出来,脱口叫道:“寒铁鱼!”赤阳仙闻听,脸色大变:“寒铁鱼?难道世上真的有这东西?”

二人所说的寒铁鱼,是一种极为少见的鱼类,生长于河湖之中,喜食水中的矿石,尤其喜欢寒铁矿。这种鱼将矿石吞进肚子后,石头会慢慢消化,排出体外,可消化不掉的寒铁,便一点点积存下来,随着鱼身逐渐长大,寒铁也越积越多,等到死后,尸体越发僵硬,可百年不腐。

寒铁极其刚硬,却是缺乏弹性,与鱼身相合后,互为裨益,弹性与刚性都极佳,因此稍一炼造,立成利器。只是这种鱼几乎已经绝迹,江湖上几百年没有见到了,不想今日,竟由雪衣娘手里发了出来。

雪衣娘这一击没有打到赤阳仙,便回手一扯,寒铁鱼飞回手里。此时人们才看清楚,她手中有一条透明的线,缠在鱼尾上,收发自如。

赤阳仙一张嘴巴几乎合不拢来,这一会儿功夫,雪衣娘便用出了数种从未见过的奇异武器,他尚不清楚对手还有多少东西没亮出来,因此一时没有接下自己的话头。

他没开口,雪衣娘却冷然道:“你再说私奔二字,我便要你的命。”

赤阳仙想要怒发,却忍住了,道:“你们本来就是……”

眼看那二字便要出口,雪衣娘的眉毛已立了起来,白阴仙一推赤阳仙,接口道:“就算你们不是,那姓英的到底在哪里?”

她倒不是怕了雪衣娘,只是不想惹怒她,自己只求问出英天傲的下落,其余的尽可以不做理会。

雪衣娘转回头盯着红菱儿,道:“他早已死了。”

阴阳二仙齐声道:“死了?怎么江湖上从无人知晓?你骗我们是不是!”

雪衣娘道:“此事知道的人,寥寥无几,除了我以外,大概只有这位姑娘知道。”

阴阳二仙见说,齐齐望向红菱儿,红菱儿点头:“英天傲确已死了十几年,杀他的,便是我红莲教上任教主。”阴阳二仙道:“那尸体呢?”红菱儿冷笑:“怎么,你们还想鞭尸泄愤么!人早死了十几年,现在连骨头恐怕也烂光了。就别费心思了。”

阴阳二仙对视一眼,脸色惨变。他们一生的希望,就是杀了英天傲,为儿子报仇,可如今大仇人已死去多年,二人便再练成通天本事,也都无处可用了。

最后二人转向雪衣娘:“他死了,你母女可还活着,有道是父债子还,你女儿不会武功,不是江湖人,便放过她,可我们不会放过你。你现在如果不杀了我二人,日后阴阳二仙定会卷土重来,找你报仇。”

雪衣娘微微点头:“尽管来便是。”

阴阳二仙知道此时绝讨不了好去,二人一般心思,想再回万花谷,炼制奇毒,再来报仇。想到此,阴阳二仙也不与任何人招呼,拔足便走,转眼间已不见人影。

雪衣娘并不理会阴阳二仙,掌中托了一颗丸药,塞入莲儿口中,那丸药入口既化,仿佛冰做的一般。

此时雪衣娘身后又走来一人,也是一位女子,到了红菱儿面前,拱手道:“教主,我来了。”

红菱儿点头:“我知道你定会完成使命。去休息吧。”

那女子也不多话,向峰下走去,经过雪衣娘时,眼睛扫了她一下,微微摇头,轻叹一声,快步而去。

顾风尘依稀记得这位女子,像是野店中见过,此女子其貌不扬,衣服也极普通,没有什么扎眼之处,因此印象不深。

红菱儿直视雪衣娘,道:“十四年前你下峰之时,可曾想过今日?”雪衣娘道:“你若想为父报仇,为何还不动手?”红菱儿道:“你知道我会为父报仇,还敢上光明顶来,想必有恃无恐吧。”

雪衣娘道:“你杀我,不单单是为父报仇,还为了一事,我们心照不宣,因此在未探明之前,你不会动手。”

红菱儿道:“倒也不错。这里非是讲话之处,你既已来了,便来光明殿一叙吧。”

说完也不管她答不答应,径自向中间的大殿走去。红莲四骏两边一分,雪衣娘看了他们一眼,抱起依旧晕迷的莲儿,尾随而去。顾风尘心系莲儿安危,虽然她母亲已在眼前,可终究要说得明白,才好脱身回家,因此也跟进了大殿。

进殿之后,雪衣娘将莲儿轻轻放于一把大椅上,顾风尘见她神色平静,知道莲儿定然无恙,心内稍安。

雪衣娘也不客气,自顾坐在客座上,红莲四骏站在红菱儿身边,神色严肃。

殿内一时寂静如死,谁也不先开口。顾风尘觉得自己似乎是个多余人,便起身对雪衣娘道:“这位雪前辈,我叫顾风尘,受了一位少林僧人所托,护送莲儿去找母亲,中途却不幸使莲儿落入敌手,天幸莲儿福大命大,最终脱险,与前辈团聚,我也算对得起朋友了。如今您母女重逢,这件差事也算完结了,在下要与列位告辞。咱们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后会有期吧。”

说完他向雪无痕等人一拱手,转身便走。

红菱儿冷笑道:“你这就要走么?”顾风尘卸了担子,顿觉一身轻松,转头笑道:“就算来打秋风,也有个够。在下耗了贵教不少粮食,不好再叨扰了。”红菱儿道:“你此时离开,便是失信之人。”

顾风尘一怔:“失信之人?”

红菱儿道:“昨晚的事,难道你忘了不成?你可答应我要为我做一件事的。如果你想出尔反尔,我也不拦你,请便吧。”

顾风尘呆在当场,最后只得轻轻摇头,坐回椅内:“好,我便为你做一件事,事完之后再走。”

红菱儿不再理他,将目光转向雪衣娘,道:“你既已猜到,咱们便打开天窗说亮话,我可以不杀你,也不难为你女儿,只要你交出我红莲教那件至宝。”

雪衣娘冷然道:“你派了何妙姑来告知我上光明顶接女儿,我第一句话便告诉她,不要施展她的空空妙手,那件宝是在我手里,可没在月牙泉。”红菱儿道:“你很聪明,因此才有恃无恐,如果我杀你,就再也得不到宝物。”雪衣娘默然。

红菱儿道:“可你知不知道,我不想杀你,绝不是因为我心软,而是有人不忍心你死,他逼我立誓,不得伤你分毫。”雪衣娘道:“有如此好人,我倒想见见。”红菱儿道:“你见不到了,此人已驾鹤西归,遨游紫府。”

雪衣娘突然神色惨变,嘴里喃喃道:“是他,是他……”

红菱儿冷笑:“你倒没忘!你虽然害了他,可他却从没想伤害你。至死都在护着你,我真不明白,你有那么好么?”

雪衣娘不回答,只是神色黯然,眼光迷离。

红菱儿道:“你虽然窃了我红莲教至宝,可他却不想追究你的过错,还逼我立誓,无论我多想杀你泄愤,也是不成的了。你若念着他的好,就应把宝物交还……”

她话没完,雪衣娘突然站起,截道:“你不要说了,他逼你立誓,有谁见来?我如何知道这是否只是你的欺骗手段?我虽妇人,却没有妇人之仁,要我将宝物交出,没那么容易。”

铁芙蓉已捺不住性子,插口道:“教主给你面子,才好言相劝,你若不识好歹,真以为红莲教有做不到的事么?”

她久居天山,红莲教离开中原时,她还未入教,因此不识这位雪衣娘,虽然方才见她毒功厉害,可终究是旁门左道,心底便存了蔑视之意,此时见她出口强硬,便也不客气,出言威胁。

红莲教内的“三才八骏”,只是常设的交椅,并非固定,照例每三年一换,如果有新人想要列位,介时就可以向这十一人提出挑战,如果胜了一人,就可以坐此人的位子,而被击败者只有暗中苦练,三年后再行比试。因有这般制度,三才八骏诸人想要坐稳位子,必须时时苦练,这铁芙蓉便是红莲教潜遁天山时才入教,九年前升入八骏,以前从未见过雪衣娘。

此话出口,眼见殿内的气氛便紧张起来,红莲教诸人皆恨雪衣娘入骨,只是碍着教主在此,不知道她的意思,没敢发作,此时听了铁芙蓉的话,都觉得讲出自己的心底话,暗自点头。

雪衣娘恍如不闻,起身抱起莲儿,对红菱儿道:“下月十五,我在西湖湖心亭等你,如果想拿回宝物,就一个人来吧。”说完头也不回地向外走去。

铁芙蓉看看红菱儿,意在询问要不要拦住,红菱儿微微冷笑:“一言为定。”雪衣娘步子不停,出殿下峰去了。

众人见红菱儿不发令,无人敢动,等雪衣娘走远,铁芙蓉道:“教主,您为何放她走?将她拿了,我有手段让她交出宝物!”

红菱儿道:“你没会过她,不知道此人的脾气,越是用强,她越是倔强,而且悍不畏死,一旦逼急了,她将宝物毁去,可大大不妙。”铁芙蓉看看雪无痕等人,另三人都深以为然,表示同意。他们与雪衣娘相识,看法与红菱儿相同。铁芙蓉只得做罢。

此时殿内只剩下顾风尘一位客人,红菱儿悄声吩咐几句,雪无痕等人各自点头拱手,纷纷出殿而去。

红菱儿对顾风尘道:“我们明日下山。”

顾风尘一怔:“下山?”红菱儿道:“对啊,你没听雪衣娘说么,下月十五,她在西湖等我。”顾风尘道:“我也要去?”红菱儿点头:“人家要我一个人去,我若带了手下,好像有些怕她,你不是我手下,所以不丢面子。”顾风尘道:“你要我做的,就是这件事?”

红菱儿点头:“我只要你跟着我,至于具体做什么事,到时候再说。”顾风尘道:“好啊,但愿越早结束越好。”红菱儿瞪了他一眼:“你就那么讨厌我,不想和我多待一会儿么!”

顾风尘道:“你这人太危险,我与你见过几次,几乎是见一次死一回,你想是不是?”红菱儿回想起几次见面,野店、太岳派、汾河船中,果然不差,便微笑道:“你怎么不说我是你的福星?每次见我,你都死不了。”顾风尘闻言也笑了:“这让我想起了一个佛教故事,两个人去见高僧,问自己的运气如何,高僧倒了半杯茶水,对他们说,你们的运气就如同这杯水。一人看后,叹息一声,说只有一半的水,另一半空着,看来我的运气不太好。可另一人看后却非常高兴,说本来空的水杯,现在有了一半的水,看来我的运气还不坏。同样的事,看法不同罢了。”

红菱儿面带微笑地看着他,仿佛在思索他的话。顾风尘一抬头,二人目光正好相对,红菱儿问他:“说到运气,你认为你的运气好吗?”

顾风尘点头:“好极了。”红菱儿支颐于椅子扶手上,笑道:“怎么个好法,说来听听。”顾风尘见她脸色兴奋,透着红光,又是可爱,又是顽皮,不由莞尔:“本来以为要没命了,不是被这个抓住,就是被那个推下河,然而否极泰来,不但没死,还糊里糊涂地有了这一身邪门内功,如果我投入了红莲教,以我的功夫,必定可以横扫诸派,荡平四大世家,与少林武当三足鼎立呢。到时候我顾风尘的大名,震动江湖,这等运气,不是极好么?”

作者感言

燕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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