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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百花开,初论剑

红尘 燕歌 15556 2021-10-14 13:07:42

那女孩子展颜一笑:“我可不敢称什么英雄,只是诡计多了一点,你心里一定不服,是不是?”顾风尘点头:“自然不服,但输了便是输了,一定要承认的。”那女孩子道:“好吧,看你还算诚实,我就告诉你我的名字。我叫晴儿。”

顾风尘道:“这名字取得好。无论任何人,无论心情如何糟糕,只要一看到姑娘,立时便晴空如洗,尽去阴霾了。”

晴儿格格笑道:“我名字好,不如你解释得好呢。”

顾风尘左看右看,瞧不见那张银网,便问:“姑娘的应手家伙哪里去了?当真是无形无影,防不胜防。”

晴儿道:“我这张网所用的网绳,是用蛛丝蚕丝白金丝与橡树胶混在一起熬制而成的,既软又韧,网结中还有细小钢钩,只是方才我没弹它出来,让你少受些苦。”

顾风尘道:“多谢姑娘好心,如此厉害的兵器,想是谁也躲不开的。”晴儿呸了一声:“你当我是什么人!我的网可从不轻易出手,谁有幸被它网住一次,算他的造化哩。”

顾风尘摸摸红印依旧没有完全消退的手臂,淡淡一笑。

晴儿从树林里又牵出一匹白马来,摇摇鞭子:“我们上路吧。”

二人一路向黄山而来,行不多久,天便黑了,顾风尘在九华山脚下找到一所废弃的草屋,准备过夜。

晴儿所带的包中有酒有干粮,顾风尘去外面用飞石打了一只野羊,二人生起火来炙烤羊腿,用来下酒。晴儿手艺不错,把羊腿烤得外焦里嫩,甚是可口。

顾风尘一边喝酒,一边问起晴儿身世,晴儿微笑不答,只说生于江南,此次奉了母命,在江湖上闯荡一番,以增阅历,正好听说红莲教重出江湖,定有热闹可瞧,便赶来了。

顾风尘半信半疑,也不点破,便问她有何妙计夺回莲儿,晴儿亦不答,却问他:“你这身内功可谓出神入化,难道真想救回那丫头后便退隐江湖?岂不是埋没了?”顾风尘冷笑道:“江湖上埋没的人才,难道还少了!世事如棋,人生苦短,如今的江湖,不一样了。”

晴儿一愣:“怎么不一样了?”

顾风尘道:“古风不存,人皆重利。在做每件事时,人们所想的,并非是否合乎道义,而是能否取得好处!嘿嘿,岂有半点侠义之心。而且江湖上拉帮结派,蔚成风气,一个人就算本领通天,不依靠帮会,绝难立足。我原听人说过,百多年前,江湖上游侠众多,不平事少,可如今的游侠,几乎已经绝迹。”

晴儿道:“听你的意思,自己想做游侠了?”

顾风尘叹息道:“我说过,一个人不靠帮会,绝难在江湖立足,可顾某又是天生散漫,不愿受约束。若加入了某个帮会,免不得分心操劳,迎来送往,哪有打铁自在。”

晴儿微微点头:“倒也有些道理,不过成天打铁,终究没什么趣味,你本身爱慕古风,不妨就来做一做游侠儿,如果真的难在江湖立足,再求退身,也不迟啊。”

顾风尘喝下一口酒,微笑道:“到时再想退身,只怕已身不由己了。”他似是不愿再谈论这些,岔话道:“晴儿姑娘,你盯上我,定有你的道理,我也不问,只是黄山之行,太过危险,你还是不要去的好。红莲教的诸位魔头不但武功高绝,而且心狠手辣,一旦出事,后悔晚矣。”

晴儿似是颇为感动,向他投来温情的一暼,低声道:“这是我的事,不用担心,我会照顾自己。其实要当心的,应该是你。”

顾风尘笑道:“我只是去要人,又不是攻山,况且与红莲教无冤无仇,想来他们未必肯要我的脑袋。”

晴儿道:“那就是了,我与红莲教也无怨仇,就算帮你要人,也是胁从,他们更不会要我的脑袋了。”

顾风尘说不过她,只好道:“你若硬要跟着,我们便夜间上山,探到莲儿囚处,神不知鬼不觉救了她便走。你看如何?”

晴儿呸呸几声,白了他一眼:“我道你是个英雄,还想看一出顾风尘大闹光明顶的好戏,哪知你胆小如鼠,总想偷偷摸摸干事哩。”

顾风尘笑道:“我一个人连你都胜不了,哪里打得过那许多魔头!不偷偷摸摸,还能怎样!”晴儿道:“你是中了我的计才输给我,论功力,你差不多已是天下第一的高手了。还怕什么红莲教!丢不丢人。”顾风尘淡然一笑,道:“你用不着激我,大丈夫做事,不拘小节,不能力敌,便当智取,没什么丢人的。”

晴儿还要说些什么,突然顾风尘眉头一皱,道:“有人来了。”晴儿没有听到动静,却也在刹那间闪到门边,从窗缝里向外看去。顾风尘见她反应机敏,当不是头一次行走江湖。

过了片刻,屋外传来一声轻响,夺的一声,一枚小小的四棱飞镖钉在门柱上,镖身下挂着一条黑色丝带。

看到这枚飞镖,晴儿回头一笑:“是我的家人,不用怕。”

顾风尘头也不抬地问:“他们想必是在保护你。”晴儿撇撇小嘴,不屑地道:“我用得着保护么!我这就去赶走他们,你要不要一起来?”顾风尘道:“你的家务事,我管不着。”说着自顾喝酒吃肉。

晴儿见他不跟来,便自己出门,拔下那枚飞镖,向发镖的方向走去。

走了十数丈,道边有片小小的林子,从里面闪出一人,站在晴儿面前。晴儿将飞镖扔过去,道:“就知道是你。”

那人接了,轻笑道:“妹子一向可好?”晴儿道:“我自然很好,敢问诸葛世伯身体康健否?”那人神色一正:“家父身体一向很好,劳妹子惦记了。”

此时星光满天,映照在此人身上,但见此人神色严正,气派昂扬,年纪不大,赫然竟是诸葛闲云的长子,诸葛仁。

晴儿道:“你一直跟着我么?”

诸葛仁道:“我是担心你。”晴儿小嘴一翘:“担心什么?怕我武功差劲,被人打死么?”诸葛仁摇手道:“哪里哪里,这次你自愿出来,家父原本是不太乐意的,四大世家那么多男子,却要你来冒险,传出去,实在让江湖朋友笑话。”

晴儿道:“哈!原来你们是怕丢了面子,才不是担心我呢。”

诸葛仁急忙辩白:“我可是真怕你出事,不在乎什么面子!”晴儿一笑:“你不用担心,我这一去,必有奉报。让诸葛世伯他们听好信儿吧。”诸葛仁道:“我陪你去吧。”

晴儿摇头:“那可不行,你们几个四大世家的后代男儿,经常在江湖上抛头露面,认识你们的人可多了,这其中难免有红莲教的耳目,一旦被认出来,非但无益,还会有性命之忧呢。”

诸葛仁目中含情,轻轻道:“你关心我,有这一句,已足够了。”

晴儿催促道:“快走吧,这里离黄山太近。”

诸葛仁恋恋不舍,一步三回头,不住叮嘱:“路上小心,千万小心,一旦有变,马上回来。”

晴儿看他身影没入林中,最后消失不见,皱了皱眉,嘀咕了一句,便向回走,刚走几步,突然又一转身,对着树上道:“谁在那里?”

只听一棵树上枝叶轻响,一条人影箭一般射下地来。

晴儿见了此人,微微一笑:“万师哥也来了。幸会幸会。”那人并不答话,也不走近,只是孤零零站在树影里,仿佛怕了月光似的。晴儿也知道他不会说废话,便直截了当地问:“万师哥此来,也是担心小妹的安全,是不是?”

那人仍旧不答,只是冷冷地问道:“跟你同行的是谁?”

晴儿道:“一个无名小卒。”

那人道:“无名小卒?我看你可是高兴得很哪。”晴儿一笑:“我自然高兴,你每一次见我,我不高兴来着?”那人似是语塞,顿了顿才道:“此人来历不明,你还是小心提防才好。”

晴儿道:“师哥放心,这世上能骗到我的,只怕还没生出来哩。我不去骗人,就已是大幸了,对不对?”

那人沉默片刻,终于点头:“你说得对,我多虑了。”

直到现在,那人才慢慢走到月光下,露出了面目。

此时只有他二人在,如果有第三人,见到此人,定会大吃一惊,因为此人面貌实在诡异可怖。

他身材高瘦,一袭锦衣包住身体四肢,不露分毫,只现出头颈来,就是这头颈,让人不寒而栗。

因为这不似是一颗人头,倒像是一颗兽头。

他毛发极重,几乎生满了头脸,只是鼻子眼睛嘴巴处无毛,望去像是一只猴子,可偏偏就是一张人面。他眼神如刀,盯人一眼,就如同直接剜在人心上一样,让人极不舒服。

这个像猴子一样的怪人,就是四大世家中陇西金鹰门万重山的独子,名叫万啸楼。这万啸楼一出生,便通体黑毛,臀后生尾,乃是万中无一的返祖现象,古人不识,目为妖孽,生母被活活吓死,万重山一怒之下,便要溺死婴儿,幸亏当时有位尼姑,好说歹说,方才存了万啸楼一命,将他领去抚养,交由名医,去除了他的小尾,但遍体黑毛,却越刮越多,越刮越旺,无可奈何。名医言道,若想去除体毛,只好将皮肤剥去另换,这种医术世间所无,只得做罢。

说来也怪,此后万重山娶妾十余,却再也没能添丁,直到万啸楼十岁上,尼姑才将他领回家里。万重山见此儿体力健强,异于常人,无论教授什么武功,一学既会,心中倒也欢喜,便重新将他收归膝下。

万啸楼长到十七岁,已经尽得万重山真传,尤其手上的鹰爪力功夫,已胜过乃父,在武林中不做第二人想。究其原因,只为他天生手掌特异,如野兽之爪,指力特强之故。

虽说万啸楼武艺高强,但性格孤僻,极不愿见人,所以武林有事,都是万重山出头,就算诸葛闲云日前做寿,他也不愿前往,只由父亲出面罢了。这事情四大世家中人人皆知,因此也不来怪他。

万啸楼性子虽孤僻,但对一人却是心存爱恋,便是这位晴儿姑娘,只不过他心里清楚,晴儿这般天仙似的人物,绝不肯下嫁自己,因此只存了单相思,明知不可能,也控制不住,一有机会,便想多看她几眼。

晴儿对他却没有多少恶感,甚至觉得万啸楼甚是可怜,又因他武功高强,心里又多了一分敬佩,是一种既怜且敬的心思。如今眼见他为了自己,不远数千里来相望,又是一阵感激。

万啸楼看看诸葛仁离去的方向,道:“诸葛兄对你,倒满关心的。”晴儿道:“那不是很好嘛,关心我的人越多,我越安全。”万啸楼冷哼一声:“只怕他另有所图。”

晴儿嗔道:“不要把别人想得那么坏吧。”

万啸楼道:“你道他四处沽名钓誉,是为了四大世家么!哼,只不过为了他自己,目下另外三家,已经给诸葛压下去了。”

晴儿道:“四大世家,血脉相连,这八个字流传了几十年,你这样说,不怕挨板子么!”

万啸楼道:“我只说实话。不说假话。不像别人……”

晴儿道:“好了好了,我心里有数,你赶紧回去,被人看到,我的计划便不成了。”

万啸楼再次凝望她一阵,慢慢缩进树影里,倏地跳上树去,十指伸出,连抓连荡,在树枝叶跳动飞跃,身法如电,既快且诡,眨眼间便远去数十丈外,真如一只长臂猿猴一般。

见他去远,晴儿这才长出口气,轻轻叹息一声,向草屋走来,当推开门时,发现顾风尘不在屋内,四下一望,忽见木板墙上有几行大字,近前一看,是用手指划出来的,深有半寸。

墙上写道;萍水相逢,不便求援,就此别去,借酒一坛,留赠劣马,且充酒钱。

出门一瞧,果然顾风尘的马还拴在树上,没有骑走。

晴儿回到屋子里,反反复复地看着那几行字,最后卟的一声笑了,火光映照之下,但见她笑靥如花,晕生双颊,说不出的娇艳妩媚。

顾风尘离了草屋,没有骑马,迈开大步,向黄山而去。他一早便打定主意,单身赴险,晴儿看似有妙计相助,但顾风尘虽外貌粗豪,内心却并不糊涂,他断定晴儿有不可告人的密谋,就算帮了自己,多半别有所图,而且他生平不愿受人恩惠,那种感觉如扯肠刮肚,极是难受。他便是这样一个人,被人冤枉时坦然处之,受人好处后,却睡不着觉了。

此一路行来,奔行极快,最后简直如贴地飞行一般,此时已是午夜,大路上无半个人影,正好施展,他奔行到高兴时,便捧起酒坛来灌上几口,极是快意。

直跑了一个多时辰,这才放慢脚力,稍事休整。又走了半个多时辰,天色已渐渐明了,路上已可见到早起的行人。

顾风尘一打听,此地已到了黄山脚下,抬眼望去,远处的山形渐渐明朗起来,随着一轮红日喷薄而出,灵山秀水已在眼前。

这是顾风尘第一次到黄山来,黄山自古便以灵秀雄奇著称于世,因其峰岩青黑,古时曾称为黟山,直到唐玄宗时,信奉黄老道教,方才改为黄山。其中三大主峰莲花峰,天都峰,光明顶,皆高入云天,巍峨壮观。

今天是期限的最后一天,顾风尘只是草草吃过些干粮,便举步进山,也不管有没有行客游人,大白天的便展开轻功,奔行如飞。有的地方山路弯曲,他便取其捷径,纵跃而上,只是这样一来,沿途无数美景无暇入眼,也算遗憾。

如此奔行半天,中午时分来到了光明顶下,黄山有名的山峰达七十二座,红莲教其实只占住了光明顶与莲花峰,其余七十来座山峰,并无沾指,自从黄山派趁红莲教远遁,重占黄山后,并未毁坏山上的屋宇殿堂,所以一切如常,只是又换了主人而已。

到了峰下,顾风尘稍事休息,按他原来的意思,最好夜间上峰,可今天已是最后一日,待挨到晚上,保不定莲儿已成了尸体,因此事不可缓,只得立刻上峰,才能保住莲儿不死。

在顾风尘想来,此时的光明顶,必定是戒备森严,刀光剑影,教众遍布,谁道向上走了半里路,人影也不见一个,倒使得顾风尘起了疑心。

难道红菱儿是在骗我,此时的光明顶上,究竟有没有人,莲儿是否被关在上面?想着,他越发焦急起来,脚下如飞,恨不得一步登上峰顶。

山路转了一个弯,眼前突然现出一副奇景。

前路出现了一条宽涧,远处一条瀑布喷珠溅玉,流入涧底,涧上建有一座石桥,长有十数步,形式古朴。

桥并没有什么,奇的是桥前立有一面白旗,上写四个朱红大字:怯懦者过。

意思已再明白不过,胆小的就请往桥上走,那么,胆大的却走哪儿呢?顾风尘再一看,离桥十步外的涧上,横亘着一棵小树,树干只有手腕粗细,树冠在这一边,树根在涧的另一头,形成了一座独木桥。

在树根边上,横躺着一人,用大帽子遮起头脸,仿佛正在呼呼大睡。

看到这顶帽子,顾风尘心下一动,回忆起正是以前在野店中遇到的那小头人。此人内力非凡,不可小视。现在他横在独木桥另一头,不知要干什么。

顾风尘刚一举步,那小头人已笑嘻嘻地站起,将帽子向头上一扣,又是那副只见帽子不见脸的滑稽模样。

等顾风尘来到桥头,小头人嘻嘻一笑,道:“阁下果然来了,算是信人。”他的声音仍旧显得发闷,也不知道这样说话,究竟有什么好处。顾风尘道:“看来阁下已在此久等了。”

小头人道:“也不太久,算算脚程,你该前天到的。”顾风尘道:“路上有些阻碍,耽搁了些时日,不知在下晚了没晚。”小头人看:“还不算晚,我们主子说,今日戌时你若还没登上光明顶,就把那丫头杀了,算算时间,你差不多还剩下三个时辰。”

顾风尘道:“这三个时辰里,顾某只怕不能顺顺当当地走到峰顶吧。”小头人道:“那是自然,光明顶上,只接待英雄好汉,阁下是不是英雄好汉,还需经过三关试炼。”顾风尘道:“那么阁下,就是第一关了?”

小头人道:“正是,不过你如果怕了,可以走那边,不怕告诉你,每一关都有两个通道,如果阁下自认怯懦,用不了一个时辰,就可以上达光明顶,接回那丫头。”

顾风尘大笑:“要试顾某功夫,划下道儿来吧,少说废话。”说着站在桥前,昂首直立,静等对方出招。

小头人嘻嘻笑道:“果然有胆气。我也不耽误你多久,只要你能站上树干,接得了我三拳而没掉下树去,我就认输,让你过去。如果我掉下树,一样算我输。公平合理,如何?”

顾风尘知道他内力了得,曾经轻轻一拳,就将阳关盗打得吐血而逃,但自己练成逆天神功之后,内力究竟强到什么地步,尚无底数,正好在此试练一番,便道:“一言为定,我便来接你三拳。”

说着走上树干,双足前后一站,道:“你来。”

小头人嘻嘻哈哈上得前来,道:“你可站稳了,万一跌下去,就算不死,也弄个落汤鸡。”

顾风尘明白他选此处设关卡的原因,自己就算败了,被打下涧去,也摔不死,看来红莲教并不打算要自己的命。想到此,他豪气陡生,暗道如果我败了,莲儿固然要死,而我辜负了风觉的临终托付,也没脸再活,因此对自己来讲,败就是死。

他打定主意,喝道:“先不要动手。”小头人道:“尚有什么说的?”顾风尘道:“我不愿与不识姓名的人过招,你报个名吧。”

小头人嘻嘻一笑:“早晚也要让你知道,现在说了也无妨,我叫周错,位列红莲八骏,扶翼候的便是。”

顾风尘知道雪无痕的名号是超影候,排名远在扶翼候之上,但雪无痕以轻功见长,另外计谋胆略也属一流,这位扶翼候周错,自己只见识过他的内力,并不清楚他尚有何其他能为,只不过能位列红莲八骏,自然非同小可。

幸好他考较的正是内力,顾风尘倒不惧怕,问罢了姓名,便凝神屏息,静等他来攻了。

书中暗表,这位扶翼候周错,当真是武林中一位了不起的人物。此人天生神力,又曾得奇人传授内功,更是如虎添翼,虽然位列八骏,但内力可以算得同列之冠,尤其精通江湖中各门拳法,并且自创了一套“将错就错”拳法,招式奇诡绝伦。此人行为颇为怪诞,有些玩世不恭,旁人从未见过他生气发怒,无论何事,他都引为乐趣,也算世上少有。

此人脾气古怪,却最喜欢与人交手,眼见顾风尘拉开架子等他,便举步来到近前,道:“我打你三拳,第一拳我会用六合拳法中的直捣黄龙,打你小腹,第二拳我用大悲拳中的一苇西来,攻你右肋,如果这两拳你都挨得住,最后一拳,我将用自创的拳法,用哪招呢……对了,就用‘顾此失彼’这一拳吧,打你胸膛。你可听清楚了?”

顾风尘暗道:此人倒也是个君子,打什么拳,打在何处,事先都交代明白。便点点头,向他示意尽可出拳。

周错还是满脸嘻笑,双足前后站定,叫了一声:“第一拳来了。”说着做势拿桩,右拳呼地直击而出,打向顾风尘小腹,果然是六合拳中的一招“直捣黄龙”。

顾风尘看准招式,见他没有食言,暗自点头,对方要自己接他三拳,可没说用哪里接,意思是除了还招以外,尽可以随意遮架,便用出少林伏魔掌中的一招“宝顶森森”,举掌迎上对方的拳头。

卟的一声,二人拳掌接实,各自身子都是一晃。

顾风尘用了六分力道,按他的想法,对方一上来,定是先存心试探,等这一回合看出自己虚实后,再出力猛攻,所以也留了四分力,为的是接后面两拳。

但是周错心头却是大惊。

他这一拳,已足足用上了九分力气。

周错性子怪僻,一向与众不同,顾风尘以为他定会先试探一拳,以知他深浅,可周错却不依常规,一上来便全力猛攻,几乎用足了全部劲力。饶是如此,也未能打得顾风尘后退半步,如何不惊。

这一拳,他是以全身之力,试探出顾风尘的内力,当在自己之上,自他出道以来,鲜逢这样的对手,虽不知对方用了几分气力,但自己尚有余力可贾,只是这下一拳,要用些策略才行。

他口中叫了一声:“好功力,再接我一拳。”说罢第二拳击出,果然是大悲拳中的一苇西来。

这一拳不像六合拳的招式,但见拳风吞吐,拳劲蜿蜒,整条手臂连同拳头,竟如一条灵蛇相似。当真像一条苇叶飘荡在大江之上,随意东西,无法测知流向哪里。周错果然不愧是拳法大家,任何一拳打出,便如同毕生研习一般,极是熟稔,深得其中妙处。

但他既已事先讲明,这一拳要打右肋,自不可食言,果然打向顾风尘右侧软肋。顾风尘得他事先提醒,已有防备,用出一招少林拈花掌中的穿花拂柳式,左掌一晃,右掌自左掌底下穿出,迎上了这一拳。

啪的一声响,二人拳掌再次相接,顾风尘却是一愣。

原来高手对掌,双手相交之时,要么便全无声息,要么便是砰砰作响,绝不会是啪啪之音,这种声音倒像两个全不会武功之人打架时手掌相搏一般。顾风尘因此不解,等内力凝到掌心时,却觉得周错的拳上没有半点内力传到,自己万斤气力尽皆虚设。

便在他一愣之时,气息稍泄,内劲便不连贯,周错要的便是这一刹那的间隙,他凝劲不发,等对方劲力稍散,突然攻了过来,这一拳的内劲真如同天河崩泄,怒潮狂涌,不可抑制。

若单论内力,顾风尘显然高出许多,但临敌经验与运用内力的技巧,则远逊周错。因此周错略施小计,便引得他上当,此时顾风尘内力不实,如同关门虚掩,被对方的拳劲破门而入,直攻进来。

等到顾风尘发觉上当时,已是不及。

周错这一拳劲力诡异,吞吐不定,甫一攻破抵御,便加紧催劲,后续之力如同长江大河,源源涌来。

顾风尘立觉不妙,对方劲力已无可阻挡,硬接之下,手臂非断折不可。若要后退,自可消去受力,可保无伤,只是这样一来,自己便算输了,莲儿也就死定了。

刹那之间,顾风尘打定主意,便死,也不退后半步。他右臂已受剧震,对方劲力撞得他臂膀酸麻,已不能支撑,他反应奇快,左掌探出,握住了颤抖不已的右臂,同时左臂上运起内力,迎向拳劲。

方才第一拳时,顾风尘用的是纯阳内力,皇皇正大,毫无邪气,可现在催动的,却是一股纯阴内力,周错绝想不到他会身兼两种不同的内力,甫一接触,觉得似有一座冰山迎面推来,既寒且凛,不知是何种邪门武功,加之顾风尘双手施为,已经稳住阵脚,到了比拼内力的地步,周错心里雪亮,知道再讨不得好去,便哈哈一笑,撤去拳劲。

第二次交锋,按理说顾风尘双掌敌单拳,已算是输了。可是周错事先讲的条件亦有些大意,并未讲明不许双手齐上,所以这一局,勉强算做平手。

顾风尘暗呼侥幸,如果不是条件宽大,自己只能认输,可周错亦是心惊不已,他连出两拳,尽是全力施为,第一拳中宫直入,以力取胜,并未得出便宜,第二拳闪烁内力,吞吐不定,乃是上乘功夫,却被顾风尘一股古怪内力抵住,亦胜不得分毫,目下只剩最后一拳,要想打败对方,可不能有丝毫怠慢。

想到此,周错仍旧一副笑嘻嘻的语气,挑起大指赞道:“果然是后辈英雄,不同凡响,我一去边陲十余年,不想中原武林竟出了你这般了不起的后生,当真是后浪推前浪,新人换旧人。”

顾风尘一拱手,说道:“勿需褒奖,阁下这两拳,我便险些接不下,还有最后一拳,想必更加厉害。”

周错道:“那是自然,前两拳我用的都是江湖上的现成招式,不足为奇,这最后一拳,可是我自创的拳法,以前从未在江湖上使过,你可要小心应对。”

顾风尘点头:“自当如此,阁下请。”

周错并未危言耸听,他自创的这套“将错就错”拳法,实在武林中一大怪异武功,拳拳都不依常规,连发力之法亦有不同,在隐遁边疆之时创成,试练之下,就连“三才王”中的“人王”归去来,对这套拳也是叹为观止,以为奇技。今天他事先就提出要用这套拳法中的一招,足以见得他对顾风尘的重视。

眼见顾风尘吸气凝神,准备接他的最后一拳,周错心头暗自思索,这一拳万万不能伤了他,不然可大违教主本意,但如不伤他,显得自己一无所能,未免被人耻笑。这其中的分寸,必须好好拿捏才是。

想到此,周错长吸口气,运劲于拳,整个拳头竟似又大了一圈,本来他的拳头已有常人两个大小,这一运劲,更为可观,让人觉得眼前根本不是拳头,而是一柄开山破岭的钢锤。

看到这副情景,顾风尘也不敢怠慢,屏息凝神,将全身内力运于掌上,准备迎敌。

周错并未马上出拳,而是闭目沉默,那只拳头越握越紧,骨节直似要突出肉外。

此时独木桥上,二人静立,如同两尊雕塑,纹丝不动,山风吹过,十步外石桥头上那面大旗猎猎做响,脚下瀑水奔流发出的声音,在二人听来似是越来越远,他们的精气神,已完全贯注于拳掌之上,身边就是敲锣打鼓,他们也听不到了。

蓦地周错吐气开声,迸发出一声大喝,这声喝先声夺人,惊得林中野鸟扑啦啦地飞起,整个山谷回响不绝,竟似连脚下的瀑水,也被震得顿了一顿。

昔年长坂桥头,张翼德面对百万曹兵,一声怒吼,喝断桥梁水倒流,今日扶翼候这声断喝,虽不致喝断桥梁,喝阻流水,却也是惊心动魄,令人胆战。而他的对面,只有一个人。

随着这一声断喝,周错的斗大拳头如战阵上用的铁锤一样砸了过来,看这拳的威势,开碑裂石尚不足形容其力道,这一拳竟似可以开山断岭。

面对这般一击,顾风尘也是心头剧颤,他用足了平生气力,单掌如推泰山,照准拳头来势,迎了上去。

这一次二人皆出了全力,两股力道正面相碰,却没有发出丝毫声音,但内力鼓荡,如同海面下的暗流,怒涛狂涌,势不可当。

然而周错的拳劲,竟然在一刹那间,完全改变了方向。

按理说,如此猛烈的拳劲,便如万马齐奔,一泄而下,绝无可能中途突变方向。如果强行变向,必然会收势不及,人仰马翻,那情形肯定惨烈至极,换言之内力也是如此,这般大的力道如果猛然变向,轻的骨断臂折,重的内伤呕血,惨不堪言。

道理虽是如此,可周错这一拳偏偏就做到了这一点。他既没有骨断臂折,也没有内伤吐血,竟好像是顺理成章,这一拳在击出时,便是现在这个方向。

他击打的方向,是顾风尘脚下的那棵小树。

这一拳的拳劲,居然绕过了顾风尘的手掌,斜斜向下,击在树干上。那手腕粗的小树如何承受得住如此重击,立时喀喇喇断为两段。

树干一断,顾风尘的身子便向下落去。而周错则是有备而发,一拳击出后,身子立时后退,站到了树根处。

如此一来,树干断折,顾风尘那边的半截树干连同树冠失了平衡,掉下涧去,而周错这边的半截树干因他站住了树根,还是横在涧上。事先讲明的条件是谁掉下树去便算输,周错还在树上站着,自然输的便是顾风尘了。

其实这一拳周错已用尽了全力,他所创的“将错就错”拳法中,“顾此失彼”算是极为精深的一招,拳名一如其意,就是让对方顾此失彼,看似打你前胸,实则拳劲可以随意转换。幸亏周错不想伤到顾风尘,不然这一拳所含的内力不打树干而打顾风尘下盘双腿,顾风尘经验不足,遇到这种怪招,腿骨断折是肯定的了。

双手交手过程其实极为短暂,只一眨眼间,顾风尘脚下已失了依托,身子便向下落去。他心头一凉,如果自己落到涧中,便算败了,而为了莲儿,他绝不可以败。

情急生力,顾风尘此时练就的逆天神功派上了用场,在身悬空中无所借力的情况下,他双臂一振,居然硬生生上升了一尺。

高手对决,胜败往往只差分毫,顾风尘身子陡然上升,在升力方尽之时,五指一挥,已经扣住了周错这边断折的半截树干,将身子吊在空中,轻轻晃动。

如此一来,局面顿时僵住。

顾风尘固然情势不妙,可终究也没算掉下树去。而周错虽说占了上风,但却无法移动半步。他若向前走,半截树干一失平衡,二人势必一起掉下涧去,若向后退,顾风尘会连着树干落下,可自己也无法在树上站立,按规矩也是输。

此时他只需轻轻一拳,就可以打断树干,但三拳已过,不可以再出手。身为高手,位列八骏,岂有说了不算之理。

二人一个在上,一个在下,四目相对,一时谁也不开口。

片刻之后,周错突然哈哈一笑,伸出手去:“上来吧。”顾风尘提口气,身子跃上,足尖一点树干,呼的飞到周错身后。周错也跳下树,半截树干落入涧中,随水而去。

顾风尘一抱拳:“多谢扶翼候手下留情。”这话倒也出自真心。他心里明白,自己内力虽强,可招式经验比周错差得多,人家确是没想伤自己,所以才侥幸挨过三拳。

周错没能打败顾风尘,却也不恼,嘻嘻笑道:“果然是条好汉,教主眼光不虚,你上去吧。”

顾风尘不敢多耽,向周错拱拱手,转身向峰上走去。

又行了里许,半山中现出一座大殿,上面金色匾额中题着三个大字:奉道堂。殿前有一块青石铺就的平地,中间摆着一个一人来高的大香炉,里面尚有青烟冒出。

在香炉跟前,静静地站立一人,负手背身,面向大殿,顾风尘见此人一身道袍,背插长剑,手中提着拂尘。

听到脚步声,这道人转过身来,眼光在顾风尘面上一扫,微微有些诧异之色,问道:“周扶翼没有拦得住你么?”顾风尘道:“周前辈手下留情,在下才得以来到此处。敢问道长道号。”

那道人一甩拂尘:“贫道舍得。”顾风尘一呆:“舍得?这也算道号么?”舍得道人微笑:“我说算得,便算得。”

顾风尘也笑道:“这道号起得好。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近于禅理。”舍得道人正色道:“我道家乃释门之师,昔年老子化胡,方有佛教一派,其精义本源于我道教,小友莫要错记。”

至于老子化胡的故事,众说纷纭,本无定记。顾风尘在少林寺出家之时,自然也知道这些。若要与舍得辩个清楚,只怕没有三年五载,不能成功。可眼下之事,与老子好像关系不大,于是顾风尘便岔话道:“周前辈说,在下需要经过三关试炼,才可上达光明顶,而道长想必是第二关了。”

舍得道人点头:“不错,贫道在此,专候阁下。”

顾风尘道:“道长准备考较在下什么功夫呢?”舍得道人道:“哪里敢称得上考较二字?阁下能过得了第一关,相信内力已是登峰造极,贫道的这一关,本该知难而退才是,可是主人差遣,不敢不来,只好硬着头皮,与阁下切磋几招。”

他说话慢条斯理,每个字吐得极其清楚,行动转身之间,也是动作迟缓,加上说的这番话,意在示弱,常人听了,立时会有轻视之心。

顾风尘却半点也不敢大意,便问:“道长也名列八骏么?”

舍得道人垂首道:“贫道不才,蒙主人看重,忝添入列,有个小小的外号,叫做超光候。”

顾风尘暗自一凛,心想超光候排名八骏第六位,定有过人之能。便拱手道:“原来是超光候,失敬失敬。在下甫闻大名,本该知难而退才是,可是人命关天,只好硬着头皮,与道长切磋几招。”

这一番话正是方才舍得说过的,原封不动还了回去,舍得也不禁莞尔,道:“你我各有情由,都不必客气。”说罢慢慢从后背上解下长剑,平平托在手心,单手抽出剑锋,居然是柄木剑。

顾风尘心下一惊,暗想此人内力高得很啊,竟以草木为兵。

心中虽惊,脸上却仍旧一副平淡的神色,问道:“道长是主,在下是客,有道是强宾不压主,这番比试,就请道长出题。”

舍得从香炉边取过一炷香,约有手指粗细,一尺来长,凑到炉中点燃,插在炉顶上,说道:“试题很简单,如果你能在这炷香烧完之前,将之灭掉,就算你胜了。”

这条件倒不高,顾风尘问道:“道长的意思,我可以用随意手段,只要灭了香,就算赢。”舍得点头:“出家人说话算话,无论你用拳用脚,甚至用水泼洒,只要香在烧完前灭了,就算你胜。”

顾风尘道:“再无其他条件了?”舍得道:“没有了。”他顿了顿,又道:“你应开始动手了,此种香是用木屑混合香料火油制成,烧得可不慢。”

顾风尘抬眼望去,果然那炷香说话间已烧去十分之一,便不再耽搁功夫,纵身而上,举手一掌,腕上凝力,一股无形气劲向那炷香冲去。

灭火者,以水为佳,可此处无水,顾风尘意欲一掌将那炷香打得粉碎,香只要一断,便无法烧完,自己便算胜了。

出掌同时,他知道舍得道人必定会全力阻挡,因此左掌外翻,随时准备迎击。

他一动,舍得果然也动了,舍得道人十分明白,顾风尘能过周错那关,内力必在周错之上,区区一炷香,哪禁得住他一掌。因此顾风尘出掌同时,舍得道人木剑也已出手。

他并未攻击顾风尘,而是斜身而上,用剑身在顾风尘掌前一尺处随手一划。

砉的一声,木剑居然将顾风尘这一掌的劲力从中划断。

掌力失了后劲,立时散乱,只将香头上的香灰吹掉,没能奏功。

顾风尘微然一愣,立时变招,双掌齐出,拍出两道掌力,舍得只有一柄木剑,看你如何斩断两股劲风。

双掌齐出,掌力却是一前一后,虽然在周错那里吃了亏,对顾风尘来讲却是大有裨益,此时他右掌前伸,左掌在右掌之后,而掌风却正好相反,左掌掌力先发,右掌掌力后继,而且也是吞吐闪烁,难以捉摸,深得扶翼候招式之妙。

若换做一般人,肯定已被这种前后交错的掌力弄得焦头烂额,可舍得道人能排名八骏第六位,自然有过人之处,居然一眼便看穿了顾风尘的招式,全不理会右掌掌力,率先以木剑刺向顾风尘左掌,木剑虽轻,但贯注了舍得道人的内力,当真比铁枪还硬上三分,顾风尘左掌的掌力遇上剑尖,如同一个西瓜砸上了铁钉,立被穿破。

只听嘶嘶声不绝,顾风尘的掌力被剑尖破开,木剑剑尖凝固不动,被破开的掌风在剑身两侧滑过,激起了舍得道人的道袍,向后飘扬。

此时顾风尘的右掌掌力已至,舍得道人手臂不动,剑尖上扬,照葫芦画瓢,将这一掌的掌力也完全化解。

顾风尘连发三掌,都被对方一柄木剑或侧划,或正击,破个干干净净。他再击出几掌,却始终被舍得道人的木剑所阻,不要说灭香,连香灰也没有吹掉。

再看那炷香,已经烧过了三分之一。

顾风尘明白了,只有先打发掉舍得道人,才可能灭掉香火,于是下一掌突然变向,喝声:“小心了……”掌力打向舍得道人前胸。

舍得道人面现微笑,道:“刚刚想到么?”嘴里说着,手上不停,仍旧用木剑刺向他掌心。剑尖未到,已先迎上掌风,顾风尘这一掌使上了七分气力,却撼不动舍得道人的木剑,只见木剑如同一条在水中全力扑向目标的剑鱼一样,迅捷无比。

由此看来,舍得道人的内力岂不是比周错还要高?顾风尘不觉心惊。

其实他也想错了,若论内力,八骏中绝对以周错为最高,舍得道人的内力并不如周错,但顾风尘用六七分力气,便可抵挡周错的全力猛击,眼下却撼不动一柄木剑,其中的原因皆在于,舍得道人的内力虽比不上周错的威猛刚强,却更纯,更精一些。

舍得道人手使木剑,将内力贯注于其上,便是窄窄一条,而周错内力发出时,可以激起拳头周围一尺内的劲风,威势惊人,可到打人时,二人的差别便出来了,周错的拳力如同一大块石板猛撞,而舍得道人则如同一条尖枪突刺,顾风尘的内力在周错之上,手法也基本相同,两块石板对撞,他的内力高,便如所用石板厚一些,硬一些,周错自不是对手。可如果以石板去撞尖枪,却未必能占到上风。

道理如此,顾风尘尚且不知,也无暇多虑,舍得道人的木剑已刺了过来,顾风尘心思电闪,五指一曲,形如虎爪,用出少林虎爪手,想一把扣住木剑,从中拗断。

哪知舍得道人在这柄剑上已浸淫数十年,类似招式见过太多,岂能不防?眼见顾风尘五指抓来,剑身陡地一侧,剑刃翻了过来,迎着他的手指削将上去。

舍得道人虽用得是柄木剑,可内力到处,斩金断铁犹有余力,何论区区血肉之躯!剑刃上迎之际,剑风嘶嘶作响,威势虽不太烈,但内中潜藏的力道,却令人心惊胆寒。

顾风尘瞧得清楚,急忙五指一收,缩了回来,想再次出掌,击他手腕。

没想到舍得道人一招迫得他缩手之后,并不收势,木剑连随而上,闪电般刺向顾风尘左肩。顾风尘沉肩侧身,欲闪过这一剑,却不料舍得道人手腕一翻,整把木剑居然回了过来,从上而下,削顾风尘的前心。

这一下变招极速,没有强劲的腕力绝难做到,况且木剑上还贯注了内力,换作别人绝不可能削出这样一剑。

舍得道人只用木剑而不用铁剑,也占了极大便宜,木剑比铁剑要轻上几倍,动转之间甚是灵活。

顾风尘眼见木剑削到,猛吃了一惊,自己平生交过手的人中,以阳关盗的武功最为诡异,可远不及舍得道人的精深,这一剑瞬间变招,变得全无分半滞涩,好像原本就要刺这个地方。

如果换做月前,顾风尘已经中招,幸亏他自修习了逆天神功之后,身体反应快了很多,此时连脑子都没过,身子已然倒飞而起,千钧一发一际,避过了这一剑。

舍得道人讲话时慢条斯理,可一动上手,真如同电闪星飞,长河奔泻,无止无休,顾风尘刚闪过这一剑,舍得道人已连随跃起,手中木剑连挥五招,剑剑不离顾风尘双腿。

耳中只听剑风嘶啸,大殿前剑气纵横,弥漫四野。

顾风尘身在空中,见舍得道人紧紧逼来,连吃惊也来不及了,猛一提气,身子如车轮般一转,改为头下脚上,双掌齐出,打向舍得道人面门。

他居然不理会削向自己的木剑,意欲与对方同归于尽。你削掉我脑袋,我便打碎你头颅,公平合理,不亏不欠。

他舍得下这般重手,舍得道人可就舍不得了。毕竟只是较艺,拼出了生死,非但没有必要,也大违上意。于是舍得道人抬手在他掌风上一迎,二人掌力相交,借此力道,舍得道人轻轻跃回香炉之前。

顾风尘也落下地来,双脚已在台阶边上,再退后半步,便要跌下台阶去了。

二人交手一个回合,顾风尘虽落了下风,却也没输,舍得道人也加了小心,暗忖自重出江湖以来,并未有多少动剑的机会,今日甫一交手,便碰上了劲敌,倒也是一件快事。

顾风尘心中却没有多少兴奋,他抬眼一扫,那炷香已经烧了近一半,按此速度,再有半盏茶的功夫,便烧完了,而自己是万万输不得的。

可是舍得道人这关,毕竟难过,想要灭香,必先要打倒或逼退舍得才行,他心头灵光一现,暗想:我如此这般,看你如何应对。

于是顾风尘大喝一声,看似发了狠劲,双足立蹬,向舍得道人猛冲过去,准备以力取胜,看你舍得道人躲是不躲。

你要躲闪,我便抢到香炉前,打灭香火,你如果不躲,我拼着挨你一剑,也要撞开你的身子。只要你离香炉稍远,我便有时间灭香。

他看似孤注一掷,实则打算得非常周密,无论舍得道人躲是不躲,都会落于下风。给顾风尘留下机会。

而这样的机会哪怕仅仅是眨眼功夫,顾风尘便可以成功灭掉香火。

二人相隔本就不远,顾风尘发力疾奔,几乎是抬足便到。此时距离舍得道人仅仅不足五尺了。

若换作别人,顾风尘几乎胜定了,可此时与他对阵的,是红莲八骏中应变能力最强的舍得道人。

眼看着顾风尘冲到眼前,舍得道人居然毫不动容,仿佛冲来的根本不是一个人,而是一阵清风,一阵花香,不值得吃惊,这套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镇定功夫,确是万中无一。

镇定归镇定,该应变时却不可慢得分毫。

舍得道人突然动了。

他既没有闪避,也没有招架,更没有攻击,而是将手中木剑笔直地弹上天空。

这一招大出顾风尘意料,世上绝没有将兵器弹上天空,再任其自由落下以伤敌的招式,然而毕竟在舍得道人手下用了出来,他的真正意图是什么呢?

顾风尘已来不及想这些了,他已冲到舍得道人跟前,沉肩便撞去。

只听“呼”的一声风响,顾风尘居然撞了个空,身子向前抢出七八尺,这才站定。

按理说,舍得道人身后便是香炉,就算撞不到他,也会撞上香炉,为何竟撞个空?

原来在这一刹那的功夫,舍得道人双手向后一托,居然将重达三四百斤的香炉抱了起来,身子横移五尺,避开了顾风尘的一撞,然后松开香炉,随手接住了落下来的木剑。

他弹飞木剑,竟是为了腾出手来移动香炉。

顾风尘已明白过来,微微一呆,暗道:好厉害的老道,似这般移来移去,我便跑死,也灭不了这香火。

此时那炷香还剩下手指长的一段,顾风尘明白,香越短,打灭它越是不易,如今强攻不成,暗取不得,怎生赢下这一局,需要好好动一番脑筋了。

可时间已不容他细想,顾风尘虎吼一声,纵身而起,从上而下向香炉顶上落去,舍得道人为防他踏灭香头,一掌击在香炉炉身上,将香炉打得平平移出三尺,顾风尘突发奇想,半空中松脱了两只鞋子,左脚一甩,一只鞋飞向香头。

舍得道人横身挡在香炉面前,一剑将鞋子挑飞。此时顾风尘右脚的鞋子已至,舍得道人回剑不及,左手伸出二指,一搭一弹,就像方才弹飞木剑一般,将这只鞋子也弹飞出去。

但此时他一只手执剑,一只手弹鞋,两臂均在外门,胸腹之间门户大开,而顾风尘要得便是这个机会,他身子一长,如同游龙般钻了进来,几乎与舍得道人来个脸贴脸,二人鼻尖已碰在一起。

这机会,千载难逢。

顾风尘双手环抱,绕过舍得道人的双肋,发出两掌,打向香头。这两掌内力浑厚,只要触到香头,定会击得粉碎,香头既碎,自然也就灭了。

二人贴身而立,舍得道人是用剑高手,一旦被人钻进身来,手中剑不但无用,反成了累赘,顾风尘看准了这一点,果然奏效。

眼看顾风尘的掌力就要击上香头,可他却忘记了,舍得道人双手虽然被隔在外门,却还有两只脚,自自在在地闲在那里。

舍得道人不慌不忙,双腿倒钩而起,正迎上顾风尘的双掌,只听卟卟两声,两道掌力全打在舍得道人两条小腿肚子上。这地方肉多且肥,加上舍得道人亦用内力护住,顾风尘发出的两掌,只是将舍得道人小腿处的裤子震破两个手掌形的洞,并未伤到他分毫。

眼见不能成功,顾风尘已急出冷汗,目下的机会极好,万一错过,等舍得道人与他分隔出距离,长剑回执,那便再无机会。

情急之下,顾风尘也飞起一腿,从舍得道人外侧踢出,正蹬在香炉上。香炉几乎有一人来高,这一脚从下而上,部位较低,正踢在三只鼎脚的其中一只上,香炉向后滑出两尺,犹有余力,正好一只鼎脚卡到了青石板缝隙中,后力未绝,整个香炉便倒了下来。

如果香炉倒掉,上面插的香便会摔碎,顾风尘自然胜了。

哪知舍得道人仿佛知道他会有这一脚,身子如踩坚冰,向后滑出几步,回手一抄,背后如生眼睛,竟看也不看地将那根香拔了下来,握在手中。

轰隆一声响,三四百斤的香炉倒在地上,里面的香灰弥漫开来,一股呛人的气味。

顾风尘虽然踢倒了香炉,可香头仍旧没灭,此时握在舍得道人手中,想要灭掉它更是难上加难。

舍得道人一手执香,扫了一眼,见香头只不过剩下短短一寸长短,便微微一笑:“顾施主,你还有最后一点时间。”

顾风尘圆睁双目,突然大喝一声,运起神功,一招“降龙伏虎拳”中的“佛法无边”,中宫直进,仍旧打向舍得道人手中的香火头。

其实他第一次出手想要打灭香火头时,用的就是类似的手法,舍得道人岂会忘记,心想此人已是黔驴技穷,只做最后努力罢了,如果过不得我这关,教主那里虽然气闷,可也证明此人并无什么真实本领,对于本教,也算一件益事。

想到此,舍得道人挺起木剑,向顾风尘拳头上迎去。

这一招也正是开始破顾风尘掌力的那一招,现在对方虽然易掌为拳,但在舍得道人看来完全一样,只要顾风尘不缩手,一样皮开肉绽。

哪知这次顾风尘虽然缩了手,却将身子向前一欺,整个胸膛迎了上来。舍得道人一呆,不知他要干什么,手下难免犹豫,顾风尘却像是打定主意,来势极快,只听嗤的一声轻响,木剑剑尖已经刺破顾风尘衣服,深入肉里。

顾风尘居然像是疯了,竟用自己的血肉之躯,一试木剑的锋芒。

舍得道人万万想不到他会以身试剑,幸亏他应变极快,剑尖入肉一寸便凝力停住,抽了回来。

饶是如此,顾风尘前胸已是血流如注。

舍得道人正不知如何是好,只见顾风尘一声闷哼,运气一鼓,内力激荡之下,伤口处一股血箭喷出,射向舍得。

这一下事出突然,舍得道人急速后退,可因为这股血箭是顾风尘以内力逼出,射速极快,二人相隔又太近,所以舍得道人终究没有避开,被喷个满身。

舍得退后一丈,变色道:“顾施主,你这是何苦?”

顾风尘这一下失血不少,脸色立时苍白如纸。他苦撑着一笑:“我胜了,你输了。”

舍得道人这才注意到自己手中的香头已被热血浇灭,原来顾风尘实在无法,最后只得行险,拼着挨上一剑,以内力逼出鲜血,以求一胜。

舍得道人还剑入鞘,叹息一声,摇了摇头:“真痴儿也。”说罢从怀中取出一条白巾,上前替顾风尘包扎伤口。他先取出一小瓶金创药,点了顾风尘前心几处穴道,减缓流血,然后将药敷了上去。

药一遇血,立时便凝结成块,堵住了伤口,使鲜血不再外流。舍得道人手快如风,眨眼间便将他伤处包好。

顾风尘任他施为,并不怀疑。

等包好了伤,顾风尘地勉强一笑,拱手道:“在下侥幸得胜,这可要告辞了。”舍得道人倒也服气:“小友胆气过人,又有侠义心肠,贫道当会在先师面前,为你祈福,愿小友多福多寿。”

顾风尘谢道:“有劳道长。在下这条命,多半已不久长,况且还有最后一关,最是难过。”舍得道人道:“小友可在此多休息一刻,我有补血圣药,可以使小友稍复元气。”

说罢,从袖中取出两粒药丸,色呈朱红,药香扑鼻,一闻便是好药。

顾风尘摇手不接:“道长圣长,还是留给长寿之人,在下命不久长,服了也是白费,此时天色已经向晚,我时间不多了。”

说罢摇晃着身子,穿过大殿向峰上走去。

舍得道人目送他离开,眼神中颇多赞赏之色,一丝微笑浮现嘴边。

顾风尘连过两关,颇为不易,尤其第二关,需要自残方能勉强通过,他不知道最后一关会是谁候在那里,不过以前两关来看,对手应当越来越强才是。

最后一关的守将,恐怕会是“三才”中的人物。

不料一路行来,竟十分顺畅,未遇阻挡,便到了光明顶上。虽然无人为难,可他的伤势却令他头晕目眩,难以支撑。

上了最后一级石阶,眼前已是峰顶,此时日色西沉,抬目远眺,但见远山如墨,残阳如血,耳中归鸦长鸣,松涛低伏,好一派壮观景象。

黄山云雾,自古驰名天下,顾风尘虽有重担在肩,重伤在身,可见了这等奇景,也是目眩神移,浑然忘我。

正自远观,忽听耳边响一个声音:“怎么,你受伤了……”

顾风尘回目看去,见山峰上并排建有三座大殿,庑脊飞檐,气势雄伟,檐角挂的风铃在晚风上叮咚作响,声音悠扬动听,殿下明柱足有合抱粗细,明柱上斗拱雀替,均是雕花绘彩,华丽非常。

三大殿前亦有上百步宽的一片空地,打磨得异常平坦,用明黄色琉璃金砖铺就,一眼望去金碧辉煌。

此时殿前空地上俏生生地站了一个人,头上云髻高挽,眉头微耸春山,肩头披着云霞的彩晕,脚下踏着灿烂的金光,乍一看去,仿佛天上圣仙下凡到了人间。

顾风尘失了血后,精神时而恍惚,居然没有看出此人相貌,只道:“你……你……”

但见那人轻轻来到顾风尘面前,柔声道:“你受伤过重,看不清了吗?”顾风尘一心为了相救莲儿,居然重伤之下,将此人认做了英莲,大喜道:“莲儿,你没事,那很好啊……他们……放了你么?”

那女子突然脸色一寒:“别忘记,你还没有过最后一关呢。”

一听这个,顾风尘神智一清,这才发现眼前之人并非莲儿,而是那天汾河画船上见过的红菱儿。

顾风尘不想在此人面前示弱,虽然伤重,却仍旧挺直了胸膛,大声说道:“原来是红姑娘,你说二十天内来黄山光明顶要人,如今我已来了。”

红菱儿见他虽然声音豪壮,毕竟失血很多,脸上全无血色,身子也在微微颤动,知道他是硬撑,便冷笑道:“为了这丫头,你难道连性命也不要了么?”顾风尘道:“大丈夫有所不为,有所必为。今日之事,我定要救到莲儿,除死方休。”

听他这样说,红菱儿咬咬红唇,道:“好,你来闯这第三关吧。”

说罢双手在背后一抽一拉,撤出三段枪杆,只听喀喀两响,已接成一条长枪,枪头下的九瓣莲花瞧来极是眼熟。

顾风尘一惊:“你……太岳山中杀人的……”红菱儿道:“也是我。那日看你舍命救我,虽然不用你救,可也算对我有恩,我才告诉你那丫头在此,免得你跑冤枉路。”顾风尘道:“你为何要难为一个丫头?”

红菱儿道:“她是我仇人的女儿,为何为难不得?”

顾风尘冷笑:“那你为何不去找你仇人,绑人女儿,算什么好汉。”红菱儿道:“我若能找得到她,还用得着如此大费手脚?”顾风尘道:“看来这丫头对你意义重大,我如过了三关,你真的会放她?”

红菱儿道:“我说得出,便做得到。那丫头在我眼里,不值半文钱。只不过你受伤在先,真的能过我这关?”

顾风尘道:“世事成败,皆有定数,我辈只需努力,结果且看老天脸色吧。”红菱儿冷笑:“老天本无眼,看它做甚。且吃我一枪。”

说着提枪便刺,口中道:“接得了我夺命十三枪,我就放人。”

那枪头卟的一声晃动起来,如同一条长有七八个头的灵蛇一般,向顾风尘刺来。顾风尘受伤在先,又一路行来,颇耗体内,上得峰顶时已是力不从心,只勉强躲过了三枪,便觉眼前一黑,他情知不妙,拼着最后一点知觉,凝聚力道于掌心,向红菱儿打了出去。

这一掌虽然凶猛,却终究已是强弩之末,连红菱儿的枪头也未能阻得一阻,顾风尘眼见得数个枪头向自己前心刺来,势无可挡,心头暗自一凉:我死不足惜,可怜风觉的临终托孤,终是落了空。不知西天相见时,该如何面对他……

想到此,顾风尘心内一疼,气血逆涌,一口血喷将出来,将刺到咽喉的枪尖染成了红色。

然后,他便晕厥于地。

作者感言

燕歌

燕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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